野生石斛价格:巴尔扎克的双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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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的双重生活

余凤高

  第一次被人爱

  回想一下巴尔扎克的生活,最突出的印象可能是,觉得他有一种永不满足的强烈欲望。他注重享受,他的房间里,摆满了漂亮的家具、铜器,精装的书籍和柔软的地毯,一张周长五十英尺的长沙发上,罩着白色的开司米,四周有黑色和朱红色小丝带结成的菱形图案;他的穿着,在白色的睡袍外面,腰里系一条威尼斯的金链,上面挂着金剪刀,脚蹬一双镶金边的红色摩洛哥皮拖鞋;还有好几根手杖,除了最著名的金手杖,还有用肉红玉髓镶制的和嵌有绿松石球柄的手杖;他对食物也要求极为精美,饮用欧洲最名贵的酒。他追求荣誉,他是一名工作狂,平常每天都要创作十多个小时;一部作品完成了,立即开始写第二部,而且常常好几部同时进行。而他最为人所论道的则是,如有人所形容的:他“在漂亮女人面前,简直神魂颠倒,好像在鲜果面前一样贪馋”。他一生中,有了一个女人,还要有第二个、第三个,而且常常同时占有几个……

  是的,这都是巴尔扎克的个性所使然。从年轻时代起,巴尔扎克就对爱情和荣誉怀有深切的欲求和渴望,也正是这欲求和渴望,才使他的生活中具有这么深厚的浪漫主义的情调。

  因为在走上生活道路后,创作和实业上的失败,使巴尔扎克的两个欲望,在荣誉方面没有马上得以实现,不过爱情上的期望倒是很快就如愿以偿了:在22岁那年,他第一次获得了一位贵妇人的崇高的爱。

  临近巴黎的维勒帕里西斯(Villeparisis)是一个只有500左右居民的村镇,一条大街紧靠着通往首都的公路,还有好几条驿道在这里设有驿站。1819年,巴尔扎克家迁到此处定居,与一家以前作过近邻的巴黎人第二次成了邻居。虽然这家人在巴黎有固定的居所,只是夏天才来这里。

  这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家庭。加布里叶·德·贝尔尼以前作过帝国宫廷参事,如今是王室参事。他的妻子路易丝—安东奈特—洛尔·伊奈(Louise-Antoinette-LaureHinner,1777-1836),父亲是一名德国的竖琴手,母亲是路易十六王后玛丽·安东奈特的贴身侍女。她就生在凡尔赛,国王和王后亲自作她的教父和教母。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改嫁一位骑士,这人也是王后的亲信。当大革命爆发、国王夫妇被捕的时候,这位骑士,作为保皇派内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他曾试图营救王后越狱。这一努力当然没有成功,王后上断头台前,把自己的一绺头发和一对耳环送给洛尔·伊奈的母亲作为纪念。那年,洛尔·伊奈还只有16岁,在忙乱中,父母就把她嫁给了贝尔尼伯爵。可是婚后没几天,两人就被捕,直到雅各宾派失败。

  贝尔尼夫人为丈夫生过9个孩子,可是夫妻的感情很不融洽。加布里叶还只有50岁多一点,但已经完全像一个老年人了,而且性情暴躁、乖戾,反复无常。而洛尔,不但美貌不减当年,且才华出众,富有智慧,又多愁善感,与丈夫个性格格不入,因此两人曾经分居过一段时期。这个时期里,洛尔爱上过一个科西嘉人,还为他生过一个女儿,直到这个负心人不知去向,她才与贝尔尼重新生活。

  奥诺瑞最初是作为贝尔尼家孩子的家庭教师去他们家的。在与贝尔尼夫人接触时,夫人从他叙述自己的童年和不为父母所爱的家庭生活,以及创作的欲望中,感受到存在于这位年轻人身上的聪慧与机智,和对事物的热忱。他则喜欢从这位见闻广博、富有阅历的夫人口中倾听上层社会的种种事物。她的一些稀有的小饰物和珍贵的纪念品,以及向他描述的一些鲜为人知的逸闻,使这位未来的作家听得入迷,后来都被他写进了小说里。

  夫人从来没有向奥诺瑞隐瞒过自己45岁的年龄,更没有过诱惑这位教师的动机。但是年轻人却渐渐地爱慕上她了。以前,在到达20多岁的年龄后,他曾请他的妹妹为他物色一个有钱的寡妇而不是少女作他的妻子,产生这样奇特的想法,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得不到母爱,因而才希望从年长的母性的异性身上获得爱情。现在,这位富有高雅情趣的女人正合乎他的要求,她的形象一直在他的脑际回旋。于是,在1822年,大约是3月的一天,他给她写了一封情书,诉说自己“以青年人特有的纯真感情热烈地爱着您”,还声称自己梦想有伟大光荣的事业,而实现这一梦想,仅仅就是为了要把它“当作接近您的跳板”。

  贝尔尼夫人当然不了解他这种带有几分母恋性质的情感,读到这样的求爱信,她甚至感到好笑。她警告他,她是一个已经可以做他母亲的人了,今后他只有在她和孩子们一起的时候才能见到她。但是巴尔扎克不这样看:卢梭的情妇不也是一个可以做他母亲的女性吗!他不罢休,继续整天去他们家,并继续向她表白,说自己对她是一见倾心,他并不认为她这样的年龄有什么不好,相反,它是“使我依恋您的一条纽带”。一天又一天,又是情书,又是诉说,夫人微笑着听过之后,再次警告他,以后不要再对她谈什么爱情了,不然她就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巴尔扎克仍然不肯中断与夫人的关系。这样,慢慢地,夫人尽管嘴上这么说,心底里,或者说潜意识里,似乎又觉得不想真的愿意不再阻止他来见她了。是啊,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能得到人,而且是一个年轻人的爱,不是一件使她感到愉快的事吗?何况从他写的信来看,不也是颇有才气吗?他还写小说,自己倒是可以帮助他了解上层社会的生活,了解女人的心态,使他发挥他的才能,更好地写出作品来吗?

  于是,两人又见面了。一天晚上,他们坐在花园的长凳子上,在朦胧的星光下,她第一次接受了他的一个吻。

  陷入热恋中,也就顾不到谨慎了。他们这种不同寻常的接触被人看出来了。贝尔尼夫人的孩子对这位教师非常反感,流露出鄙视的神态;奥诺瑞的母亲原以为儿子爱上了贝尔尼家的小姐,觉得能高攀上这样的家庭,心中非常高兴,等发现他爱的竟是比他大20多岁的夫人,便决意设法阻拦,定要儿子离开这里,去往他妹妹的家———诺曼底的一个小城巴耶。结果巴尔扎克在那里被流放了几个月才回来。

  公爵夫人的介入

  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已经是一个40多岁的人了。但她依然一头富有光泽的黑发,嘴唇鲜红发亮,眼睛秀丽闪光,风度十分动人。巴尔扎克见到她,几乎一下子就被她迷住,而把贝尔尼夫人忘掉了。特别是,能与这么一位以前经常出入杜伊勒里王宫、见过拿破仑的女人相交,正能满足巴尔扎克的虚荣心。何况,他们两人都有一些共同点:开始是由于两人都热衷于沙龙———公爵夫人是出于个性和习惯,巴尔扎克则是希望成为作家,需要体验出入沙龙的上层人士的生活;一段时间之后,公爵夫人为自己在这样的年龄还能得到一个比她小得多的男子的爱而无比的喜悦,巴尔扎克是为自己能征服一位著名的公爵夫人而深感荣幸。于是,第一次当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拿来一部译作请他指教时,两人就有许多话可说了。

  交谈中,巴尔扎克怂恿夫人,既然她有这么可贵的阅历,为何不写回忆录呢?同时,他心中暗暗思忖,这位夫人真可是一位“在天堂中与上帝共同生活之后来到人间坐在我的身边的圣人”,于是便要求她作他的情妇,把不久对贝尔尼夫人发过的誓言———“今后我只要活在您的心里就满足了”,抛诸于脑后。当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拒绝他的求爱时,他便引用一句名言,说一个女人,只有在她顺从于男人的时候,才是最美丽动人的;并责备她是听任于理性,窒息了自己的情感。不过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毕竟是一个乐于会见文人的女子,她欢迎这位未来的作家去她那里寻求创作题材。在这段时间里,渐渐地,巴尔扎克睿智和聪慧的语言,终于唤起了她的情感。出她意料的是,当她的爱情被燃烧起来之后,她发现,他对她的爱情却在一天天冷却。

  与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分开两年后,巴尔扎克也曾抵挡不住诱惑,一度回到她的身边,并帮助她创作和撰写回忆录;以后虽然也继续去拜访,不过都是偶尔去一去。他对她显然不再有以前的那种热情了。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为他重新燃起对贝尔尼夫人的爱情而与他吵过一场。不过巴尔扎克还是记得她。他除了在塑造几个人物时融进了她的部分形象和个性外,还把他的小说《弃妇》献给她。作家所写的献词是:

  “献给秀美温雅的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

  “她忠实的仆人

  “奥诺瑞·德·巴尔扎克”

  在巴尔扎克离开了她之后,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因为得不到这位作家的帮助,她的稿件也就为书商所拒绝,于是她就陷入贫困之中,不得不搬进了一处狭小的公寓。后来她又疾病缠身,朋友们也都离开了她。一天,不顾她病重卧床,她的家产被拍卖。最后她被收进一家慈善医院,但因没有钱,就被搁在一个阁楼里,直到在那里死去。

  找了个“不能要求爱情”的女性

  德·卡斯特里夫人(MadamedeCastries)是一漂亮的女子,侧影像个古罗马人,长长的红棕色的秀发从她高高的雪白的前额下垂下来,下面是一件肉红色的长裙,风姿绰约,见过她的人形容说,当她走进客厅时,连辉煌的烛光都会黯然失色。德·卡斯特里夫人聪明、娇柔而又多情,属于真正的巴黎人,在优越的环境中历来过惯奢侈的生活,洋溢着沙龙的气息,秀美、典雅而有教养,她的形象好像是那么的高,以致有人评论,说她是一个“人们仅能接近而决不能向她要求友谊、爱情和忠诚的女性”。

  德·卡斯特里夫人确实不愧为一个美人,尽管1832年已经32岁,而且因为受过伤,步态也有些不稳,依旧显得秀美而妩媚,以致巴尔扎克觉得,和她的这次会见,实在是太美妙了,甚至使他“感到恐惧”。他是完全被这个女子迷住了。

  德·卡斯特里夫人似乎也很依恋巴尔扎克,常常到了深夜还把作家留在小客厅里,还时常让人给他捎去鲜花。但她始终跟他保持适当的距离。起初,巴尔扎克也能够理解:刚开始的时候,女人总要表现得矜持一些,他期待着。

  8月,巴尔扎克接受德·卡斯特里夫人的邀请,去法国东部萨瓦省以矿泉疗养而闻名的旅游胜地艾克斯莱班(Aix-les-Bains)。夫人为他订好了漂亮的房间,傍晚6点钟以前,他可以独自有单独的时间从事创作,然后再去夫人那里吃晚饭,一直跟她一起待到11点钟,这是他唯一的娱乐。但就是这样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夫人也仍旧只准他轻轻地碰碰她,捏捏她手,绝不允许他超越一步;当他企图拥抱她时,她就以种种理由,例如宗教教义啦,身体虚弱啦,要忠于过去的爱情啦等等,将他支配开,或者把他打发走。这使巴尔扎克感到,她仅是因为他的名声,因为他的智慧、激情和语言使她觉得愉快、获得消遣,她才对他表示赞赏或者有一点喜欢罢了。因此他耐不住了,感到万分苦恼。后来他们游览日内瓦,朝拜了诗人乔治·拜伦与情妇住过的狄奥达蒂别墅回来,在他们下榻的旅馆里,一次似乎颇有意味的亲吻之后,她仍对他声言,说自己绝不可作他的情妇。听了这话,巴尔扎克就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不仅因为情欲得不到满足,还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但是又一想:一个作家,是可以通过自己的笔,来对待命运带给他的不公正待遇的。于是,他也不去跟她争吵,而且以后还继续给她写信,只是他决心已定,他要在他正在写的小说《乡村医生》中,描写一位乡村医生,被一个卖弄风情的女子害得陷入绝望和沉沦,来对这个挑逗他的女人进行谴责。

  升起了一颗“北斗星”

  巴尔扎克陷入深深的思索:现在,名声是有了,他不但在法国负有盛名,还开始获得了世界性的荣誉;可是,如果没有爱情,他想,光有这些名声,又有什么用呢,生活仍然是空虚而乏味的。回想这几年来,德·贝尔尼夫人确曾给过他真诚的爱情,但是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失去引起他欲望的美貌,而且这位颇有自知之明的女子,自己也曾向他表示过,应该终止这种持续10年的密切关系了;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又早已使他感到厌倦;德·卡斯特里夫人却根本不允许自己去爱,使他感到深深的屈辱。难道他已经命中注定不可能再获得新的爱情吗?他希望能有一个奇迹出现。

  像是一次天助,奇迹真的终于出现了。

  夏娃琳娜(夏娃)·热乌斯卡(EvelinaEveRzewuska)是波兰望族亚当·热乌斯基的女儿,生于1800年,长兄亨利·热乌斯基是一位作家。她体格健美,模样迷人,虽然稍嫌肥胖;她会法语、英语和德语,又爱好文学,特别是具有一种西欧人的优雅情趣,把教养有素的社交活动看成是自己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但是在嫁给乌克兰的富有贵族温塞斯拉·韩斯卡(WenceslawHanska)之后,尽管家里拥有一个占地两万公顷的威尔卓尼亚(Wierzchownia)大庄园和三千多名农奴,而且宅第内一切奢侈品应有尽有,可是年迈的丈夫要比她大25岁,又是一个脾气古怪的病人;而且在这僻远的乡间,她根本找不到一个在知识上和精神上能给她以激励和满足的人……这样,十一二年里,她就一直都不得不生活在孤寂之中,只有每星期一次的远方邮件与从巴黎订购的文学杂志和新出版的书籍,才有可能带给她唯一的一点儿乐趣。因此,完全可以想象,当她在1831年冬读到一位最近在法国成名的新作家奥诺瑞·德·巴尔扎克的《私人生活场景》时,作者对女性心理的细腻描写和深刻揭示,她认为是自己以前所从来没有读到过的,使她深切受到感动。于是,她在与她的两个外甥女和她女儿的瑞士籍家庭女教师交谈之后,几个人为她作出了一致的决定,给这位法国作家写了一封神秘的信。信中说,阅读他的作品时,她的心战栗了;“您把女人提到她应有的崇高地位,爱情是她天赋的美德,圣洁的体验。我崇拜您那值得赞叹的敏感心灵……”还签上LEtrangere(“一个外国女子”)之名,并盖上一个拉丁文格言Diisignotis(“天神莫测”)的印章,通过出版商寄给这个叫巴尔扎克的作家。

  巴尔扎克于1832年2月28日收到韩斯卡夫人的这一封信。当时虽然因为忙于别的事情而没有立即拆开来看,但是随后读过之后,这封浪漫而又多情的信,时刻像一个哑谜似的激起这位作家的好奇。他想象,这个“外国女子”定是一位年轻貌美、出身高贵的公主,因而心里一次次感到欣喜若狂。于是,他在12月9日的《每日新闻》上刊登了一则启事:“致巴尔扎克先生的信已收悉,今天才有机会通过本报致意,遗憾的是不知如何作复。”在写信人透露了自己的身分之后,巴尔扎克设计出了一种冠冕堂皇而又十分独特的方式向这位不知名的女子表示谢意,自然同时多少也带有一点儿挑逗的心理。当时,他的《私人生活场景》第四卷正在付排,他决定将它题献给这位韩斯卡夫人。于是他就给出版商写了一张便条,请他将LEtrangere的字样连同Diisignotis的格言,复制出来印在书的扉页上,再在下面印上“1832年2月28日”的日期,通过“这种内心感情的无声表白”,以“表示对您的感激”。只是这独特的“表白”后来被正在帮他校对原稿的德·贝尔尼夫人出于妒忌给删去了。

  一年多来,巴尔扎克一直与这位“外国女子”通信,他称德·韩斯卡夫人为主人,说自己是她的忠诚的农奴;还声称,她就是给他带来希望和幸福的“北斗星”,尽情表达不完他的绵绵情意。但因为德·贝尔尼夫人的关系,始终没有机会进一步发展他们的感情,直到1833年9月,才得以背着她,在离法国边境最近的瑞士避暑胜地、景色幽美的纳沙特尔(Neuchatel)与他的这位梦中情人第一次见面。韩斯卡夫人按事先的约定,在林荫道上看一本他写的书,并故意让手帕掉在地上,于是,巴尔扎克看到这个信号,知道这个穿着一件他所喜欢的深紫色的丝绒长袍的女子便是他朝夕仰慕的夫人。可惜,在这里待了5天,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因为她的丈夫一直陪在她身边。唯一有一个机会,才使他们躲在一棵大橡树背后,偷偷交换了第一个吻。不过同年12月,他们得以在日内瓦再次相见,一共度过6个星期,巴尔扎克得到一枚贵重的、里面装着一个小囊的戒指,囊中盛了一绺夫人的、他羡慕已久的黑发,之外他还获得了她的许诺:两人每天互相报告自己的生活和思想,经常秘密约会,直到她成为多病的德·韩斯卡夫人的遗孀和巨额家产的继承人之后,他们再举行婚礼。在筹划这未来的时候,夫人不免有点儿丧失信心,她说,到那时,她可已经是40多岁的人了。但是作家真诚地回答说:“对我来说,你永远是美丽的。”回到巴黎之后,一坐下来工作,巴尔扎克立刻就戴上这只戒指,把它看成是他的吉祥物。后来他的小说《高老头》写成之后,在1835年1月26日写给她的题献中,再次以农奴的身份,向韩斯卡夫人表达了他的情意。

  又爱上个外国女子

  1834年的秋天,巴尔扎克在奥地利使馆举行的一次盛大招待会上,见到一位年约30岁左右的女子,她淡黄的头发,婀娜的体态,以及像是东方后宫妃子的眼睛,有一种撩人的魅力,逗引他很想再次见到她的欲望。经了解,巴尔扎克得知,这位迷人的女子出生于英国威尔特郡一个颇有名望的乡绅家庭,现在是米兰维斯孔蒂—基多博尼伯爵的妻子。

  维斯孔蒂伯爵夫人历来对爱情就有一股烈火般的狂热渴望,这是她突出的个性表现,她一向把那位跟英国诗人拜伦同居的泰蕾莎·居齐奥利伯爵夫人作为自己的榜样;她又喜欢看爱情小说,读过几部巴尔扎克的作品,久仰他的大名,因此,自然乐意与这位著名小说家相识。巴尔扎克请人引见之后,维斯孔蒂伯爵夫人就邀请巴尔扎克去她的位于爱丽舍田园大道54号的伯爵府邸去作客。这次见面,巴尔扎克对夫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认为“她极其善良、温柔、高雅、漂亮”,“是一位非常温和的女性”。他尽管知道伯爵夫人有不少情人,仍不怕有这么多的竞争对象,决心要追求她,得到她的爱。果然,不久他就和伯爵夫妇在意大利歌剧院一同租了一个包厢,经常跟他们一起观剧,密切了与夫人的关系。

  维斯孔蒂伯爵夫人对这位作家似乎也颇为欢喜。

  巴尔扎克与维斯孔蒂夫人的关系维持很久。

  痛失贝尔尼夫人

  贝尔尼夫人与巴尔扎克的爱情持续到了1832年,这位明智的女性考虑到自己已经55岁了,诚恳地向巴尔扎克提出,应该终止这种密切的关系,两人只应是朋友。两年后,她的健康急剧恶化,最后的日子更充满了磨难。短时期内,她9个子女死去5个,自己又有心脏病和糖尿病。从这年的11月失去她的爱子阿尔芒之后,她更断然拒绝巴尔扎克再去看她,因为她只愿她所爱的人看到她健康、美丽的模样。第二年7月,剧烈的神经痛折磨了贝尔尼夫人10天,又是呼吸困难,又有腹水。当时巴尔扎克正与玛尔布堤夫人一起在都灵。他没有想到贝尔尼夫人是怀着深深的爱,虽然让儿子去找过他,一次次都仍然未能等到他,以致完全失去了见到他的希望之后,在这个月的25日去世的。当他回到巴黎之后,得知噩耗,他为自己未能守护在她的身边而万分伤心和悲痛。他在给朋友的信中不止一次说起他这位从青年时代就真诚爱着的人。

  巴尔扎克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从最初与她相爱时候起,贝尔尼夫人就不但真诚地爱他,为他排除事业上遭遇到困难和障碍,她还是他精神上的导师。她勉励他、帮助他、指导他,她给他提供创作素材,培养他艺术鉴赏力,甚至在他的手稿上一字一句地指出哪些写得好,哪些不好,应该重写,可以怎么写。因此,批评家和传记作家们都一致认为,是她造就了巴尔扎克成为一位作家。现在,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像贝尔尼夫人那样的宽厚的情人和知己了。他希望韩斯卡夫人能接替她,但这位好妒嫉的女子显然与贝尔尼夫人不是同一类女性。她不具备贝尔尼夫人那种真挚的爱和宽厚大度的心灵。

  怎样纪念贝尔尼夫人这一永久不灭的爱呢?在创作小说《幽谷百合》时,巴尔扎克以她作为女主人翁德·莫尔索夫人的原型。德·莫尔索夫人是一个“肩膀很美的女子”,已经有两个孩子,她丈夫生性暴戾,为人刻薄古板,使她在家中没有乐趣。当年轻的贵族费利克斯在一次舞会上爱上她,并且设法成了她家的朋友之后,她的内心发生了骚动。她十分厌恶她的丈夫,但又始终克制着对费利克斯的爱,因而心灵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不管费利克斯如何苦苦追求,她始终与他保持着纯洁的感情。但当她得知费利克斯经受不住英国贵妇人杜德莱夫人的诱惑,堕入肉欲的享受时,她悲痛万分,无所适从,只好把死看成是一种解脱。弥留之际,她向自己所爱的人承认,她常常使他“期待一些快乐,而我自己却在那种快乐面前退却了”,并交给他一封长信,向他“敞开心扉”。对贝尔尼夫人的强烈的爱,使巴尔扎克甚至在给韩斯卡夫人的信中,也毫无顾忌地称颂贝尔尼夫人是“神圣的造物,而德·莫尔索夫人只是她的一个苍白的写照”。贝尔尼夫人读过《幽谷百合》之后,赞赏这是“一部完美无缺的杰作”,说由此看到自己一生中对她所爱的人的期望已经实现,因而感到欣慰:“我可以暝目了,我确信你头上已经戴上那顶我希望看到的桂冠。”

  在无尽期待的煎熬中

  1842年1月,巴尔扎克收到一份讣告,说韩斯卡先生已于去年11月去世。巴尔扎克等待着韩斯卡夫人的态度,但是直到2月下旬,她的来信仍然没有提到早就答应过的婚事,相反向他宣称他可以自由了,因为她要把自己全部的爱献给她唯一的女儿。的确,她是有顾虑的:像她这样的门庭出身的人,若是嫁给巴尔扎克,她担心她的家会认为有失体面;她还害怕再婚后,家里人会夺走她的女儿;再说,她自己也已今非昔比,能使巴尔扎克这个耽于女色的人满足吗。但在巴尔扎克来说,根本没有想到这一些,他看了她寄来的画像后,仍然真心称颂她像少女一样的漂亮,反而担心自己会让她厌烦,怕自己会被她看成像是“一只赖在脚边不肯走开的狗”,他只祈求她能让他“依偎在您的石榴裙下安度我的余年”。

  1843年7月至9月,巴尔扎克在彼得堡与他亲爱的夏娃再度相会,发现她“依然是那样的年轻美貌”。这次相会,两人恢复了在日内瓦和维也纳见面时的亲密关系。他与她久久地待在一起,在茶炊前倾诉绵绵情话,为她们母女朗读小说。这次相会,使巴尔扎克再次征服了情人的心,也给韩斯卡夫人留下“甜美的”回忆。她终于承认她的情人属于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之列。她寄给他一块穿过的黑色裙袍上剪下的布片;巴尔扎克每次用这布片揩拭笔上的墨迹,就激动得热泪盈眶。从此,他一扫以往无尽期待中的煎熬和焦虑,确信今后的生活也定将像今日那样的甜美。他在自己的室内的墙上挂了威尔卓尼亚的风景,桌子上摆着情人的画像,受爱情的激励,也不再像曾经出现过的“精力衰弱”,而是感到创造力再度获得了挥发。他只期望他的心上人尽快解决好因丈夫去世后遗留下来的遗产继承问题,来法国与他永远一起生活。

  韩斯卡夫人真是一个犹豫不决又多疑的人。这使作家在此以后又经历了一段时间期待的煎熬。1845年,她总算来了信,说愿意见他。于是,巴尔扎克立刻在5月奔赴德累斯顿与她会面,并陪同她母女两人一起游览德国南方、巴黎、鹿特丹、海牙、布鲁塞尔。这次与她一起旅游,巴尔扎克感到两人比任何时候都要亲密,心情十分愉快。

  无尽期的期待终究有了一个指望。1846年9月,韩斯卡夫人不得不与她的情人一起为他们的结婚作准备了,因为她已经怀孕,虽然她的个性决定了她仍不免态度时有冷热,使得巴尔扎克情绪也因她而波动。不过其中有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例如,一次韩斯卡夫人交给巴尔扎克10万法郎的巨款,让他购置房屋和家具,结果他给买了股票;他还喜欢高价去买种种豪华或者名人用过的物品。想想看,这个专门干出一些不合时宜事的丈夫,能不叫她生气吗?而且,韩斯卡夫人的一个妹妹写信给她,说巴尔扎克是一个著名的“好色之徒”,这样的丈夫能保证忠实于她吗?此外,因为怀孕的关系,他们不得不考虑秘密举行结婚;还有因为韩斯卡夫人一直把自己的年龄隐瞒了6岁,身份证明又遇到了麻烦。于是,韩斯卡夫人向他提出至少推迟一年结婚,孩子可秘密诞生,在结婚书上追认也无妨。这使巴尔扎克感到十分沮丧。更大的打击是,韩斯卡夫人在这年的12月早产生下一个女儿,很快就夭折了。

  1847年10月,巴尔扎克得到韩斯卡夫人的允许,备了最简单的行装和食物,长途跋涉去他梦寐以求的威尔卓尼亚。不过由于他名气太大,一路受到热情的款待,心中甚感高兴。待了4个月后,为股票的事,他曾在二月革命爆发的前夕,在严寒中,穿了一件韩斯卡夫人送给他的狐皮袄回巴黎。在巴黎,他只是沉浸在对爱的思念中,不但看不到革命,相反暴露出了他的保皇派的立场。到这年的秋天,他第二次来到乌克兰。在威尔卓尼亚,巴尔扎克过着由数不清恭敬的奴仆侍候的庄园主的生活。只是由于韩斯卡夫人要与一位外国人结婚,需得获得沙皇的恩准;另外,韩斯卡夫人家庭也反对他们的婚姻,使婚礼仍旧无尽期地拖了下去。但这时的他已经回不了巴黎,因为他患了重病,经受不起旅途的劳累。他的心脏早已十分衰弱,到1849年,他连走一步路都要喘气,并已经发生过几次心肌梗塞。他自己也知道:“我的灯油最多只够照亮我将要写的最后几部手稿了”。1849年至1850年的冬天,在他是最艰难的,整整有20天,他都卧床不起,韩斯卡夫人是他最忠实的看护。他能活到结婚那天吗?谢天谢地,1950年3月,终于获得了皇上的恩准,一切文件手续都总算办妥。3月14日,这位心脏病已经很重的新郎才得以在临近波兰的城市别尔季切夫(Berdichev)的圣巴尔巴拉教堂举行婚礼。因为新郎病重,新婚夫妇回巴黎的日子只好推迟到4月。

  他对她的爱是一贯的。在巴尔扎克与德·韩斯卡夫人相恋的近20年里,他不止一次把韩斯卡夫人当成是理想女性的原型写进了他的小说中。他不但在《欧也妮·葛朗台》中,以德·韩斯卡夫人为原型,描写了心灵高尚、性情温顺、贞洁贤淑的少女欧也妮·葛朗台这么一个世界文学中异常令人喜爱和同情的美丽女性的典型。还在《乡村医生》中,他给主人翁、感情上受过重伤的贝纳西医生所深爱的那位姑娘取的名字就是德·韩斯卡夫人的爱称“夏娃”;他还把《塞拉菲塔》题献给她,用的也是德·韩斯卡夫人的真名和闺名。

  读巴尔扎克的传记,看到他生活中的贪婪、享受的强烈欲望,人们难免会觉得这位大作家是多么的粗俗和浅薄。但是,如果仅仅看到这一点,显然没有看到整个巴尔扎克。强烈的欲望是巴尔扎克旺盛生命力的勃发,这旺盛的生命力也表现在他的工作上。了解这位作家的生活的时候,特别不可忘记他对创作的执著。他自己曾这样说到他一般的生活规律:

  “我像母鸡一样在傍晚6、7点钟睡觉,让人凌晨一点钟把我叫醒,接着我一直工作到早晨8点。8点钟我再睡一个半小时,然后吃些营养并不丰富的早点,一杯纯咖啡,便又绑在我的战车上直到下午4点钟。这时候我得接待来访,洗个澡,出去走走,晚饭后去睡觉。”

  据统计,平常他都每天创作10多个小时,1834年11月间,每天甚至要干20小时。而且创作起来的时候,他又是那么的专心专意,别的什么都不顾,包括去他的情妇那里,而总是能够保持他那僧侣式的生活规律。在创作《高老头》的那个阶段,一天,德·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召唤他去,责怪他心中没有她。正埋头于写作的巴尔扎克没有听从她,只给这位公爵夫人写信解释,说:

  “只有一件事支配着我的生活,那就是不间断地写作……不要把我想得太坏。……”

  可见,在巴尔扎克的粗俗和浅薄之外,还有他的崇高和深刻之处。如果没有这种崇高和深刻,他怎么能够成为一个伟大作家呢。

  最权威的巴尔扎克的传记作者安德烈·莫洛亚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实际上,巴尔扎克身上并存着两个人,一个是生活在人间的粗鲁汉子,同母亲和妹妹吵吵闹闹,因负债累累而四处躲避债权人,一面跟一位伯爵夫人书信传情,同时又与自己的女仆同居的人;另一个是塑造整整一个社会的作家,爱慕肩膀雪白、眼睛明亮的年轻女子、不论是女演员或是公爵夫人。他能体会并且理解最为细腻的情感,过着阔绰的、根本不必为可怜的金钱问题操心的生活。凡人巴尔扎克免不了和家里那些小市民打交道,盗火者巴尔扎克则同自己创造的高门显贵来往频繁。他的全部心思被自己塑造出来的人物所占据,以致无暇他顾。”


选自《大地》杂志〔1997年 第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