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如何寻找鹰嘴龟:中年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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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情怯

■许冬林

那一年,还在读中学,也是这样的六月天。虽临近毕业,也并不觉得前路惶恐难测,竟闹起来,占用了一下午的上课时间来联欢。彼时,有几个爱附庸风雅的女同学到校外去,在一处荒园子里摘了大捧的蔷薇抱回来,乱纷纷、满当当地插了几墙壁,算是搭了台子布了背景。唱歌,朗诵,说笑话猜谜语,拉拉扯扯,哼哼哈哈。没有离别在即的忧伤,倒全是放纵的喜悦了。即使到后来,中考后正式离别,也没拨弄出多少戚戚惨惨的调儿来。

现在想起,真是佩服当年年少,有一根愚笨、迟钝而粗壮的情感神经,聚能欢聚,别也易别。如今,人到中年,才发现在人情上,越经历越脆弱,越面对越承受不起,甚至常常需要将寸心捻成冰棱,强迫自己做薄情人。相聚是淡,淡然,淡定,甚至淡薄,是无情的淡。想起去年春天在北京读书,一读四月,从迎春花尚未绽开读到蔷薇花已经凋谢,花事几拨过去,而与之交往的同学却是寥寥。五十几个同学,来自天涯海角,因为共同的理想追求才难得碰在一个教室里,可是这么多同学在我这里,大多只被写意成迎面或擦肩时的浅笑。只是淡淡地一笑,省略一切。是成熟吗?还是世故?知道这一聚,后面便是漫漫的长别,甚至此生也许不会再见。以为用了情也是徒劳,所以相聚时,拢着一颗层层包裹的敏感的心。这样捂着、掩着、埋着,怕自己的一颗心不小心成了一颗应时的种子,一旦遇了水,回了暖,爆出嫩芽儿来,长不了两截,便遭了时空割刈。

小半生过去,太了解生命的底子,知道千山万水的坎坷都抵不过内心的那几丝褶皱。所以,怕情感多生触角,怕它会攀爬成一阶葳蕤的蒿草藤蔓,怕它们会牵绊了终究要离别远行的脚步。于是在相聚的日子里,总是这样淡,淡如午后的阳光下,寂静草坪上的一片蒲公英的花絮,虚空,轻盈,不承载,不担负。尽管这样收敛,这样小心,这样藏着掖着,中年以后所经的每一场离别,却都再也不会是一个节日。不会像少年时那样,可以成为一桩热闹的事情。离宴上,虽然喝酒,虽然吟诗,虽然歌舞升平,怎么闹,都藏不住一种肃杀的气息在裙袂翻飞间游走。这气息,大家都明了,都不说,都强忍着,都在装。是中年了,都明白自己的角色定位。不是少年,不是几棵稚嫩的凌霄花,即使此刻分开,在高高的橡树顶上,明艳的花朵还会灼灼相对。知道我们是盆栽,是暂时移到一处拼出了风景的盆栽,节日一过,还要回到各自的土壤、阳光和空气里,对着并不广阔的天地,开花,结果,繁茂,衰老。所以离别,多么像在圣坛前举行的一个古老的出征仪式,我们都是巫婆与巫师,带着深深的宿命式的忧伤,不奢望重逢,唯祈求从此吉祥平安,彼此都是。所以啊所以,我们常常喜欢绕过离别这一出戏,不是漠然,不是不懂珍惜,而是躲过一场离别的盛宴,便躲过一场突然降临的急雨冰雹。中年了,其实已承受不了离别,愿意绕一绕,让这情绪在内心漫漶成一场江南梅雨,慢慢让本已潮湿的土地再次吸纳水分;中年了,希望离别化作一场并不太沉重的雨季,而不是劫难。是这样不敢紧紧欢聚,又承受不起别离的中年。所以人前不喜欢轻易交底,不会轻易将一些人引为听众,不想被别人认识或惦记,也不想再去认识更多的人,甚至惦记更多的人,所以,友还是那么几个老友。偶尔短信,偶尔的偶尔,一起喝杯茶,也总在黄昏时落荒而逃一般回到自己的烟火寻常里,像是把一粒禅坐在花端的尘埃再弹回到纷乱的空气里。更不会轻易去爱一个人,不会去思念属于旁生枝节的那些人,不会……在这样的离别多发的季节里,推窗看花,看人家门前蔷薇开成盛世,再忆前尘想想近事,才知道少年无畏,而中年只是如此这般啊!这般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