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睑手术:做你心中一程温暖往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2 11:24:53
这些都是我很大的时候才从奶奶那里知道的。
  两岁多了,还不会开口说话。后来忽然就不明所以的生了一场大病,一直一直地拉肚子,形容憔悴,瘦成了干柴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就只剩下那么一个大大的脑袋,很是突兀。人软软的没什么生气。奶奶抹着泪对憨厚的父亲说:没法子了,趁着还有一口气儿,把这闺女丢了吧,看她造化了。
  父亲居然同意。
  仿佛成了一只流离失所的猫,等命运之神一个温柔眼神的垂青。
  而我的造化无疑是很好的,就是那天,你来了。
  你是翻了两座山,载着满身风尘来的。走的时候,掐起我置在背上,因为我虚弱得几乎走不动路了,无法跟着你的脚步向两座山之后的未来走去,于是,你就这么背着昏昏沉沉的我,朝着两座山之后的幸福一路而去。
  太小,太恍惚,幸福来得有些稀里糊涂。
  我知道我是没有母亲的孩子,是父亲曾尝试放弃的生命,有了这个想法,心里无可避免的对情感有些敏感。但我跟着你,竟然从来没有为这件事情伤心或是不平过,我觉得自己不比村里的孩子少任何东西,更不觉得有任何的感情缺失,我跟他们一样上了学,甚至还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昵称——彦彦。
  我不知道彦这个姓是从哪里来的,不是父亲的,也不是你的。直到许久之后,你才跟我说:你妈,你外公,他们都是这个姓,你也是该姓它的。你的眼神飘得很远,黯淡迷茫,语气里散出浓浓的怀念味道,或是因为想起某些人,也或许是想到了某些事情,我无从探究,反正,我知道那一定是让你无法忘怀的东西。
  太过了解,以至于我这么笃信自己的揣测。
  小时候经常跟你一起去河边洗衣服,我只躺在水边的石堆上,闻着河风送来的清凉气息,看你坐在石头上忙活。回去的路上,村上的人见了我都会指着问:这闺女是哪儿来的?你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拉着我,说:就是俺彦家的闺女呀!
  相依为命,这个词对我们来说似乎显得有些太过凄凉。我们过的一直是温暖厮守的恬静日子,你背着我去田里割草,给我蒸惟妙惟肖的公鸡样馒头,你带着我去看热闹新奇的庙会,你听见了我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你为我缝带花格子的漂亮书包,你在一旁的木椅上帮我摇着蒲扇赶蚊子,你用拿针捏线的灵巧双手为我削铅笔,你用粗糙干燥的手掌洗净我闹腾一天脏兮兮的小脸,你看着我趴在油灯下认真地写自己的刚学会写的名字,你在我们屋子里斑驳的土墙上整齐地贴下我所有的奖状……再大一点,你开始为我梳好看的麻花辫子,编漂亮的头绳,裁带花儿的端庄衣服。
  我也会仰起头问你:我妈到底是什么样子呀?
  你总是那句:你呀,长得就像你妈,就是这懂事乖巧的样子,也跟她一样。
  我就坐在你身边的矮凳上,胳膊支在你腿上,听那些悠远的过往。
  后来,就跟星星一起,在你的腿上睡去。
  岁月静好。幸福如斯。
  美丽,安静,轻盈,丰盛。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田里收拾庄稼,我就跟在你身后,在田埂上描摹你的步子;我会蹲在灶台后帮你生火烧饭,一起等待一顿温馨饭菜的成熟;我会在你腿疼得辗转难安的夜晚轻轻帮你捶着……或许是人心天生对温暖的趋近和依赖,我抓紧你给的每一丝温情,依赖,沉沦,就如干涸已久的龟裂土地逢上一场绵绵细雨的滋润,沉溺而难以餍足。
  时间的褶皱里,藏满我们的悲忧欢喜。
  一路上,我们彼此支撑,缓缓前行。
  这样淡然的幸福,被我毫无知觉的肆意挥霍。
  你看着我一天一天长大,是一个生命点滴的见证者;我瞧着你慢慢慢慢地变老,陪你一段沧桑的历程。十三年的日子,太悠长了,平淡的生活被许许多多的温情填得饱满;十三年的日子,太短暂了,仓促得让我觉得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怎么就让他们把我接回了山的那边。父亲拉着我走的时候,你就在大门口止步一手扶着门框一动不动,我没有回头看你,一次都没有,只是用年少的任性倔强埋起心里的不舍,固执地开始怨恨着你。我不懂,你怎么就可以在十三年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把我推离你的身边?我们是需要彼此相依取暖的两个人不是么?我拼命地想,如此迫切的需要一个理由。
  这完全是一个自我折磨的过程。怨恨你的同时,深深思念着你,仿佛被放在锅里,细细熬煎,四肢百骸,尽是难过。哪里没有你的影子呢?我的生活,早已经被你彻底渗透,分寸不留。拿起笔的时候,思念着那几间灰暗土屋里你陪着我一起在油灯下写字时投在墙上的身影;睡觉的时候,思念着你身上陈旧温暖的味道;早上起床,总是会细致地为自己梳上两个光滑的辫子,让它们垂落胸前……蚀骨相思,几乎把我折磨得疯掉。
  怨,也是需要费尽心思去经营的一件事情,最后,以至于所有的怨念都被你的影子置换。
  怎么可能忍得住?高中的第一个假期刚一到来,我就迫不及待的翻过两座山去找你,邻居说你在地里,我一口气沿着那蜿蜒的田埂跑到你跟前,你看我大口喘着气,只是咧开嘴静静的笑,竟然没有丝毫的惊讶,似乎还是往日,我只不过是来叫你回家吃饭,从来没有离开过你身边一样。那一刻,终于释然。
  回到那个温情四溢的家,忍不住深深呼吸。
  贪婪不已,眷恋无尽,难以舍弃。
  像一场救赎,所有的萧疏、匮乏和缺失,瞬间消逝,再无踪迹。。
  欢喜,晕眩,再抬头已哽咽难言。
  
  高考这个词,给想要通过它改变命运的人带来多少艰辛。
  困顿,疲惫,挣扎在生活的无边苦海里。
  可是,想到你,就有了足够支撑继续泅渡的力量。
  高三结束的时候,同学们都开始规划起自己漫长的假期来,他们想知道为什么我就可以不动声色。只有我明白,我的心里是有着一个归属,假期,定是要跟你在一起的。那是我们之间的惯例、默契,三年未改。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跟父亲说:我明天就收拾东西,准备去那边过暑假。这个老实的男人只是抬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一旁的奶奶重重叹了口气,放下碗,说:去就去吧,能看看也好,趁着还有机会。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老太太就没了……
  毫无预兆的一句话,宛如霹雳,让我措不及防。
  心里翻涌的惊天骇浪让我无法再理智的像平日一样去尊重,我狠狠瞪住奶奶的眼睛,质问她:这是谁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听奶奶说:都很多年的糖尿病了,现在连累的肾什么都坏了,怕是就要不行了。
  脑袋里空空一片,有无边的黑暗将我吞噬。我只知道,我要去见她要去见她要去见她!对,去见她!放下筷子,就朝着暮色笼罩的山路狂奔。
  山里的夜来得早,到处都是虫鸣。当我气虚喘喘的伏在那扇熟悉的木门上用尽力气疯狂的拍打着上面的铁圈时,已经有些喘不过气。
  是你,开门的那个,依旧是你。这个认知让我说不出的开心。
  
  奶奶说的都是真的。你的小腹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斑块,本应柔软松弛的皮肤因为过多次的注射已经有些僵硬。你看不大清楚了,开始拿手亲昵的往我脸上摸,如此贴近,我甚至能感觉得到从你身体里散发出的颓败气息。
  已经很多年了是么,你没提起,我亦从未发觉。
  陡然陷入一个濒临崩溃的残局。
  惶恐无比。
  却依旧不敢提起,怯懦的逃避。
  时间严重缩水。每过一日,心惊更甚。
  每一个夜晚、早晨,每一个今天的结束和明天的开始,都让我深深害怕。
  心急如焚,宛如被困入干涸沙漠中的兽,烈日当空,炙烤,毒辣辣的疼,眼睁睁看着体内水分一点一点流失,焦灼,慌乱,奔驰,却怎么都找不到逃离的方向。
  一日一日,我们在靠近那个不可更改的结局,我怨这命运太过残忍,难以绸缪,让我知道终点在前面不远处等你却如此无力,不能做任何事情挽留。每一想到,就是一阵剜心疼痛,无法抗拒。
  我们日日待在一起,我挽着你出去聊天,给你洗脸,帮你穿衣,做我们常吃的饭菜。后来,我们开始聊起一些无聊而可爱的往事,最后发现,十几年里,我竟从来没挨过你的骂、受过你的打,你笑着说我总是很懂事,我只当是你太过爱慈。说着说着,你开始出神,声音变得渺远:那时候你呀——,我猛然心惊:我们怎么就不约念起旧来了?难道真的就到了知道没有多少未来可以奢求所以我们只好用重温的方式让爱延续的地步了么?
  想要开口打断,却不忍心毁了这眉间难得的神采。
  伤感袭来,苍凉悲怆,荒芜一片。
  ……
  将近三个月,已然到了尽头,山那边已捎来好几次信儿催我回去。我们都知道分别在即,你已消瘦得不成样子,眼睛也完全看不见了,开始有红色的小便,内里散发出的颓败气息更浓更重,每次靠你身上总会忍不住想:那里面的器官在一寸一寸地枯萎,正被病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蚕食毁灭,逃不离的凋零宿命在等着它们。如果某天,你的灵魂再也无法寄居于此,它会飘到哪儿去?会不会一直在我身旁以隐蔽的方式继续它的存在?它会继续守在我身边、我们会相伴相守、你依然会在我睡着的深夜轻抚我的头发的是不是?
  那些辗转难安的夜,沉重,惶恐,痛楚,哀伤。
  跟你离别的下午,你坐在院里的椅子上养神,我无视门外等得心急的父亲,磨蹭着死活不愿离去,蹲在你面前看你布满沟沟壑壑的脸庞和满头的银发,看着看着,心酸难以自已,就落下泪来……时间太可怕了,这就是当年背着我爬了两座大山还言谈依旧的你么。你拉着我的手,使劲捋下无名指上那个磨得光亮的银戒套在我的指根:哭个啥呢!这人来了去了的,都是勉强不来的,来走一遭,给你留个念想就是,你总是得往前走的,只不过,要是回头看的时候,想起来有那么一段事儿陪过你,这就够了……
  我哭得更凶,抢着辩白: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是要一起走到很远很远的。
  你摸着我的头,竟还轻轻地笑:长大啦,这都要上大学去呢!有掩饰不住的淡淡骄傲和欣慰,甚至有功成身退的无憾。
  我温顺的伏在你的膝上,泣不成声。
  
  那天,突然就收到表妹的短信:表姐,我的奶奶,你的外婆,走了……
  彼时,我正在距你千里之遥、四季温暖如春的南国城市,和几个朋友在木盛花繁的公园里逛着,周围是欢笑往来的人群和南国独有的慵懒气息。看了信息,一片沉寂,摩挲着指根处的银戒,感觉心开始瑟瑟颤抖,一点一点的凉掉,泪就涌了出来。
  怎么还会哭呢?这结局,我们是彼此早已了然于心的。只是这泪……
  纵然清楚,时光滚滚,人生里总是会有这么一场与你避无可避的诀别,但我一直微弱的坚持着,我们之间会是一种安然浪漫的结束方式,就像趋近深秋逐渐成熟的果实,饱满润泽,功德圆满,于是,终于坠落,自然天成。那样,接受之时会不会多一些欣然?
  你说你只是陪我一程,我总要向前走去,总会遇到更多的风景……那你是不是也知道,这一段往事,是将要温暖我一生的。
  
  零九年。昆明。十一月。想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