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优雅贵公子:戴望舒诗歌全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10:14:03

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支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静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忧郁

 

我如今已厌看蔷薇色,一任她娇红披满枝。心头的春花已不更开,幽黑的烦忧已到我欢乐之梦中来。我的唇已枯,我的眼已枯,我呼吸着火焰,我听见幽灵低诉。去吧,欺人的美梦,欺人的幻像,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痴想!我颓唐地在挨度这迟迟的朝夕,我是个疲倦的人儿,我等待着安息。  


夕阳下

 

晚云在暮天上散锦,溪水在残日里流金;我瘦长的影子飘在地上,像山间古树底寂寞的幽灵。远山啼哭得紫了,哀悼著白日底长终;落叶却飞舞欢迎幽夜底衣角,那一片清风。荒冢里流出幽古的芬芳,在老树枝头把蝙蝠迷上,它们缠线琐细的私语在晚烟中低低地回荡。幽夜偷偷地从天末归来,我独自还恋恋地徘徊;在这寂莫的心间,我是消隐了忧愁,消隐了欢快。


古神祠前

 

古神祠前逝去的暗暗的水上,印着我多少的思量底轻轻的脚迹,比长脚的水蜘蛛,更轻更快的脚迹。从苍翠的槐树叶上,它轻轻地跃到饱和了古愁的钟声的水上它掠过涟漪,踏过荇藻,跨着小小的,小小的轻快的步子走。然后,踌躇着,生出了翼翅……它飞上去了,这小小的蜉蝣,不,是蝴蝶,它翩翩飞舞,在芦苇间,在红蓼花上;它高升上去了,化作一只云雀,把清音撒到地上……现在它是鹏鸟了。在浮动的白云间,在苍茫的青天上,它展开翼翅慢慢地,作九万里的翱翔,前生和来世的逍遥游。它盘旋着,孤独地,在迢遥的云山上,在人间世的边际;长久地,固执到可怜。终于,绝望地它疾飞回到我心头在那儿忧愁地蛰伏。


秋夜思

 

谁家动刀尺?心也需要秋衣。听鲛人的召唤,听木叶的呼息!风从每一条脉络进来,窃听心的枯裂之音。诗人云:心即是琴。谁听过那古旧的阳春白雪?为真知的死者的慰藉,有人已将它悬在树梢,为天籁之凭托——但曾一度谛听的飘逝之音。而断裂的吴丝蜀桐,仅使人从弦柱间思忆华年。


对于天的怀乡病

 

怀乡病,怀乡病,这或许是一切有一张有些忧郁的脸,一颗悲哀的心,而且老是缄默着,还抽着一枝烟斗的人们的生涯吧。怀乡病,哦,我啊,我也许是这类人之一吧,我呢,我渴望着回返到那个天,到那个如此青的天,在那里我可以生活又死灭,像在母亲的怀里,一个孩子欢笑又啼泣。我啊,我是一个怀乡病者对于天的,对于那如此青的天的;那里,我是可以安憩地睡眠,没有半边头风,没有不眠之夜,没有心的一切的烦恼,这心,它,已不是属于我的,而有人已把它抛弃了,像人们抛弃了敝舄一样。


印象

 

是飘落深谷去的幽微的铃声吧,是航到烟水去的小小的渔船吧,如果是青色的珍珠;它已堕到古井的暗水里。林梢闪着的颓唐的残阳,它轻轻地敛去了跟着脸上浅浅的微笑。从一个寂寞的地方起来的,迢遥的,寂寞的呜咽,又徐徐回到寂寞的地方,寂寞地。


夜蛾

 

绕着蜡烛的圆光,夜蛾作可怜的循环舞,这些众香国的谪仙不想起已死的虫,未死的叶。说这是小睡中的亲人,飞越关山,飞越云树,来慰藉我们的不幸,或者是怀念我们的死者,被记忆所逼,离开了寂寂的夜台来。我却明白它们就是我自己,因为它们用彩色的大绒翅遮覆住我的影子,让它留在幽暗里。这只是为了一念,不是梦,就像那一天我化成凤。


白蝴蝶

 

给什么智慧给我,小小的白蝴蝶,翻开了空白之页,合上了空白之页?翻开的书页:寂寞;合上的书页:寂寞。


烦忧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秋天的梦

 

迢遥的牧女的羊铃,摇落了轻的树叶。秋天的梦是轻的,那是窈窕的牧女之恋。于是我的梦静静地来了,但却载着沉重的昔日。哦,现在,我有一些寒冷,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


偶成

 

如果生命的春天重到,古旧的凝冰都哗哗地解冻,那时我会再看见灿烂的微笑,再听见明朗的呼唤——这些迢遥的梦。这些好东西都决不会消失,因为一切好东西都永远存在,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


断指

 

在一口老旧的、满积着灰尘的书橱中,我保存着一个浸在酒精瓶中的断指;每当无聊地去翻寻古籍的时候,它就含愁地勾起一个使我悲哀的记忆。这是我一个已牺牲了的朋友底断指,它是惨白的,枯瘦的,和我的友人一样;时常萦系着我的,而且是很分明的,是他将这断指交给我的时候的情景:“替我保存这可笑可怜的恋爱的纪念吧,在零落的生涯中,它是只能增加我的不幸。”他的话是舒缓的,沉着的,像一个叹息,而他的眼中似乎含有泪水,虽然微笑在脸上。关于他“可笑可怜的恋爱”我可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他在一个工人家里被捕去;随后是酷刑吧,随后是惨苦的牢狱吧,随后是死刑吧,那等待着我们大家的死刑吧。关于他“可笑可怜的恋爱”我可不知道,他从未对我谈起过,即使在喝醉酒时。但我猜想这一定是一段悲哀的事,他隐藏着, 他想使它随着截断的手指一同被遗忘了。这断指上还染着油墨底痕迹, 是赤色的,是可爱的光辉的赤色的,它很灿烂地在这截断的手指上,正如他责备别人懦怯的目光在我心头一样。这断指常带了轻微又粘着的悲哀给我,但是这在我又是一件很有用的珍品,每当为了一件琐事而颓丧的时候,我会说:“好,让我拿出那个玻璃瓶来吧。”


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是忠实于我的忠实甚于我最好的友人,它生存在燃着的烟卷上,它生存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它生存在破旧的粉盒上,它生存在颓垣的木莓上,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在压干的花片上,在凄暗的灯上,在平静的水上,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它在到处生存着,像我在这世界一样。它是胆小的,它怕着人们的喧嚣,但在寂廖时,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它的声音是低微的,但它的话却很长,很长,很长,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它的话是古旧的,老讲着同样的故事,它的音调是和谐的,老唱着同样的曲子,有时它还模仿着爱娇的少女的声音,它的声音是没有气力的,而且还挟着眼泪,夹着太息。它的拜访是没有一定的,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时常当我已上床,朦胧地想睡了;或是选一个大清早,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是老朋友。它是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除非我凄凄地哭了,或者沉沉地睡了,但是我永远不讨厌它,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


游子谣

 

海上微风起来的时候,暗水上开遍青色的蔷薇。---游子的家园呢?篱门是蜘蛛的家,土墙是薜荔的家,枝繁叶茂的果树是鸟雀的家。游子却连乡愁也没有,他沈浮在鲸鱼海蟒间:让家园寂寞的花自开自落吧。因为海上有青色的蔷薇,游子要萦系他冷落的家园吗?还有比蔷薇更清丽的旅伴呢。清丽的小旅伴是更甜蜜的家园,游子的乡愁在那里徘徊踯躅。唔,永远沈浮在鲸鱼海蟒间吧。


狱中题壁

 

如果我死在这里,朋友啊,不要悲伤,我会永远地生存在你们的心上。你们之中的一个死了,在日本占领地的牢里,他怀着的深深仇恨,你们应该永远地记忆。当你们回来,从泥土掘起他伤损的肢体,用你们胜利的欢呼把他的灵魂高高扬起。然后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曝着太阳,沐着飘风:在那暗黑潮湿的土牢,这曾是他唯一的美梦。


我用残损的手掌

 

我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广大的土地:这一角已变成灰烬,那一角只是血和泥;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江南的水田,你当年新生的禾草是那么细,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粘了阴暗,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寄与爱和一切希望,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过旧居

 

这样迟迟的日影,这样温暖的寂静,这片午饮的香味,对我是多么熟稔。这带露台,这扇窗后面有幸福在窥望,还有几架书,两张床,一瓶花……这已是天堂。我没有忘记:这是家,妻如玉,女儿如花,清晨的呼唤和灯下的闲话,想一想,会叫人发傻;单听他们亲昵地叫,就够人整天地骄傲,出门时挺起胸,伸直腰,工作时也抬头微笑。现在……可不是我回家的午餐?…… 桌上一定摆上了盘和碗,亲手调的羹,亲手煮的饭,想起了就会嘴馋。这条路我曾经走了多少回!多少回?……过去都压缩成一堆,叫人不能分辨,日子是那么相类,同样幸福的日子,这些孪生姊妹!我可糊涂啦,是不是今天出门时我忘记说“再见”?还是这事情发生在许多年前,其中间隔着许多变迁?可是这带露台,这扇窗,那里却这样静,没有声响,没有可爱的影子,娇小的叫嚷,只是寂寞,寂寞,伴着阳光。而我的脚步为什么又这样累?是否我肩上压着苦难的岁月,压着沉哀,透渗到骨髓,使我眼睛朦胧,心头消失了光辉?为什么辛酸的感觉这样新鲜?好象伤没有收口,苦味在舌间。是一个归途的设想把我欺骗,还是灾难的岁月真横亘其间?我不明白,是否一切都没改动,却是我自己做了白日梦,而一切都在那里,原封不动:欢笑没有冰凝,幸福没有尘封?或是那些真实的岁月,年代,走得太快一点,赶上了现在,回过头来瞧瞧,匆忙又退回来,再陪我走几步,给我瞬间的欢快?有人开了窗,有人开了门,走到露台上——一个陌生人。生活,生活,漫漫无尽的苦路!咽泪吞声,听自己疲倦的脚步:遮断了魂梦的不仅是海和天,云和树,无名的过客在往昔作了瞬间的踌躇。


八重子

 

八重子是永远地忧郁着的,我怕她会郁瘦了她的青春。是的,我为她的健康挂虑着,尤其是为她的沉思的眸子。发的香味是簪着辽远的恋情,辽远到要使人流泪;但是要使她欢喜,我只能微笑,只能像幸福者一样地微笑。因为我要使她忘记她的孤寂,忘记萦系着她的渺茫的乡思,我要使她忘记她在走着无尽的、寂寞的、凄凉的路。而且在她的唇上,我要为她祝福,为我的永远忧郁着的八重子,我愿她永远有着意中人的脸,春花的脸,和初恋的心。


在天晴了的时候

 

在天晴了的时候,该到小径中去走走:给雨润过的泥路,一定是凉爽又温柔;炫耀着新绿的小草,已一下子洗净了尘垢;不再胆怯的小白菊,慢慢地抬起它们的头,试试寒,试试暖,然后一瓣瓣地绽透;抖去水珠的凤蝶儿在木叶间自在闲游,把它的饰彩的智慧书页曝着阳光一开一收。到小径中去走走吧,在天晴了的时候:赤着脚,携着手,踏着新泥,涉过溪流。新阳推开了阴霾了,溪水在温风中晕皱,看山间移动的暗绿——云的脚迹——它也在闲游。


致萤火

 

萤火,萤火,你来照我。照我,照这沾露的草,照这泥土,照到你老。我躺在这里,让一颗芽穿过我的躯体,我的心,长成树,开花;让一片青色的藓苔,那么轻,那么轻把我全身遮盖,象一双小手纤纤,当往日我在昼眠,把一条薄被在我身上轻披。我躺在这里咀嚼着太阳的香味;在什么别的天地,云雀在青空中高飞。萤火,萤火给一缕细细的光线——够担得起记忆,够把沉哀来吞咽!


赠克木

 

我不懂别人为什么给那些星辰取一些它们不需要的名称,它们闲游在太空,无牵无挂,不了解我们,也不求闻达。记着天狼、海王、大熊……这一大堆,还有它们的成份,它们的方位,你绞干了脑汁,涨破了头,弄了一辈子,还是个未知的宇宙。星来星去,宇宙运行,春秋代序,人死人生,太阳无量数,太空无限大,我们只是倏忽渺小的夏虫井蛙。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为人之大道全在懵懂,最好不求甚解,单是望望,看天,看星,看月,看太阳。也看山,看水,看云,看风,看春夏秋冬之不同,还看人世的痴愚,人世的倥偬:静默地看着,乐在其中。乐在其中,乐在空与时以外,我和欢乐都超越过一切境界,自己成一个宇宙,有它的日月星,来供你钻究,让你皓首穷经。或是我将变成一颗奇异的彗星,在太空中欲止即止,欲行即行,让人算不出轨迹,瞧不透道理,然后把太阳敲成碎火,把地球撞成泥。


夜行者

 

这里他来了:夜行者!冷清清的街道有沉着的跫音,从黑茫茫的雾,到黑茫茫的雾。夜的最熟稔的朋友,他知道它的一切琐碎,那么熟稔,在它的熏陶中,他染了它一切最古怪的脾气。夜行者是最古怪的人。你看他在黑夜里:戴着黑色的毡帽,迈着夜一样静的步子。


 

在你的眼睛的微光下迢遥的潮汐升涨:玉的珠贝,青铜的海藻……千万尾飞鱼的翅,剪碎分而复合的顽强的渊深的水。无渚崖的水,暗青色的水;在什么经纬度上的海中,我投身又沉溺在以太阳之灵照射的诸太阳间,以月亮之灵映光的诸月亮间,以星辰之灵闪烁的诸星辰间,于是我是彗星,有我的手,有我的眼,并尤其有我的心。我唏曝于你的眼睛的苍茫朦胧的微光中,并在你上面,在你的太空的镜子中鉴照我自己的透明而畏寒的火的影子,死去或冰冻的火的影子。我伸长,我转着,我永恒地转着,在你永恒的周围并在你之中……我是从天上奔流到海,从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我是你每一条动脉,每一条静脉,每一个微血管中的血液,我是你的睫毛(它们也同样在你的眼睛的镜子里顾影)是的,你的睫毛,你的睫毛,而我是你,因而我是我。


我思想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万年后小花的轻呼,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来振撼我斑斓的彩翼。


乐园鸟

 

飞着,飞着,春,夏,秋,冬,昼,夜,没有休止,华羽的乐园鸟,这是幸福的云游呢,还是永恒的苦役?渴的时候也饮露,饥的时候也饮露,华羽的乐园鸟,这是神仙的佳肴呢,还是为了对于天的乡思?是从乐园里来的呢,还是到乐园里去的?华羽的乐园鸟,在茫茫的青空中也觉得你的路途寂寞吗?假使你是从乐园里来的可以对我们说吗,华羽的乐园鸟,自从亚当、夏娃被逐后,那天上的花园已荒芜到怎样了?


萧红墓畔口占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194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