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轻轨国博站:曾经如此 以后不再 (评论: 分开旅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02:42:32
  曾经如此 以后不再
  
   文/ W.Y
  
  曾经有一个伤口,我现在意识到它那样深。我曾以为它会治愈我,但写作行为使这伤口一直敞开着。
   ——保罗•奥斯特《孤独及其所创造的》
  
  你跑了那么远的路,只是为了摆脱怀旧的重负,你远征归来,船里满载的是悔恨。
  
   ——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1.
  
  在说《分开旅行》之前,我想我应该先说说《夜航西飞》。那是一本最让我着迷的书。在此之前,我阅读的巅峰体验一直停留在艾柯的《玫瑰的名字》和《波多里诺》,这本书让我念念不忘的是马卡姆的那种幽默中深刻的孤独以及从头到尾的的内敛和自省。一本回忆录,从来没提这个世界的人情冷暖、没说自己的私人生活这是很少见的,更难得的是,她让我见识了一个温情脉脉的动物世界,有一段描写一只叫Bombafu的鹦鹉的文字令我印象极深:
  
  “它骄傲地抓着安置在父亲书房外的栖木,日复一日,冷眼看着所有进出书房的人,包括父亲当时很宝贝的狗群。它的眼神时而盛气凌人,时而呆滞,时而佯装出哲学家的强调。这正是让Bombafu毁灭的症结所在:它认为狗是低能的动物,只要一声命令就能操控。一个人只要站在走廊,动动嘴唇,发出点声响,那一大群狗就会来了。
  
  “一天早上,屋里空无一人,Bombafu从木杆上下来,呼唤狗群,穿过院子,我看见了Bombafu,一副光芒四射自信满满的样子,几乎是主人的派头。它不耐烦的拳曲脚爪在门廊上来回踱步,鲜艳的胸脯蓬松鼓胀,而它空洞的绿色脑袋则傲慢地扬着。“来,全都来。”它的哨声在说,“我,Bombafu,在召唤你们呐!”
  
  “于是它们来了:修长的狗,短小的狗,敏捷的狗,饥饿的狗,从马场、小屋、打盹的树荫下跑来。Bombafu在高悬于它头顶的厄运下起舞,更大声地吹着口哨。
  
  “当时我也可以跑过去,但没能跑那么快。无法及时阻止满怀期待的狗群发现一只长着俗气羽毛的废物冒充自己的主人时,陷入狂怒。它居然靠腮帮子就侮辱了整个犬类王国与所有成员,它们居然还曾指望得到一点残羹冷炙、一块骨头,却一无所获!这太挫败了!这完全是侮辱造成的伤害!
  
  “Bombafu一败涂地,它被淹没了,再次出现的时候只能见到一根羽毛。她光芒四射的荣耀不是抽象的形容,而是以深红、明黄、翠绿蓝和其他暗色调飘散在空中,如同银河系大爆炸,彗星尾扫过落下碎片。
  
  “而原本只属于它的那句不朽台词,可能是它会说的唯一单词,也遭到剽窃。这当然是场悲剧——也很有讽刺意味——居然不是Bombafu,而是某个无名之辈在书页间创造出的那只阴森病态的乌鸦,第一个发现这阴魂不散的单词、意味深长的音节、决绝的表达中,竟蕴含着戏剧化的感染力。“不,永不再!”
  
  “从此,Bombafu开始受难。据我所知,直到现在还在受难。鹦鹉活得很长——也算是眷顾吧我猜,这是因为它们事过就忘,没有致命的记性的原因。”
  
  这段活色生香的动物大战夺去了我关于非洲狂野之地上奔徙着的动物的所有恐惧印象。而引文里那个无名作家,指的其实是大名鼎鼎的爱伦坡。
  
  有句话说:你认识的人越多,越愿意跟狗待在一起。蛮荒的非洲很少有人能陪少年马卡姆作伴,这些动物就成了她的朋友。孤独有多深,对动物的感情就有多热烈。她的狗,她的马,甚至咬过她的狮子,伤过她的狒狒她都写得性格狷狂、爱憎分明、调侃戏谑、不亦乐乎。
  
  而你知道,转译这样情绪饱满、颗粒鲜明的文字,需要的是译者跟作者高度的共振,孤独,是的,就是那种你伸出手去,沿着指缝洒落下来的孤独。孤独,是我们得以沟通理解的唯一介质。陶立夏理解了马卡姆,而我理解了陶立夏。
  
  从这里我关注起她来。
  
  2.
  
  陶立夏。在遇到这本书之前,我从没听说过。翻译是个技术活儿,我学语言学出身,深知得其义而不失真,在文学作品的转译中是何其难的一件事。陶的翻译流畅得像雨天沿着伞沿落下来的雨帘,在我阅读所及的范围内,翻译的曲线划得不偏不倚的只有译过《法兰西组曲》的袁筱一和译过《祖与占》的夏宇,陶立夏算是第三个吧。
  
  我几乎是怀着满心期待又躁动不安的心情搜罗她的作品的。看到《喜乐章》和《分开旅行》的标题,心里多少有点失落。喜乐章,让我想起张爱玲的鸿鸾禧,我都想撕掉那可恶的腰封;分开旅行,让我想起Black Black Heart.而此刻我的耳机里转着的就是这支。
  
  照我看,分开旅行这个书名应该写成分开•旅行,四个字放在一起会有错觉,但一个逗点点开就能说明一切:这本书的主题有两个——旅行和情伤。我所看到的对这本书宣传有更大的不实之处:“我”并没有像宣传语给人的印象那样放下一切专程去旅行治愈伤口,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出走与回来之间与爱情作别的。她最初的出走是带着小女孩的情绪的,只是走到后来,才拥有了那份沉稳与自然。出走,不再是祈求或者逃避的一种形式,而是心甘情愿掏空一切,在更高的山头和更远的人间吞吐遗失在红尘之外的自由。而这才是旅行的意义。那样煽情的宣传语除了让人误以为这是本落俗的类型书之外,实在没有更大的功劳了。
  
  在《夜航西飞》的结尾,陶曾提到,她由于工作的机会来到非洲肯尼亚,亲自看到东非大裂谷,去了马卡姆待过的内罗毕,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感觉和马卡姆如此亲近。在《分开旅行》里有一站就是非洲。我想,这里提到的非洲之旅就是那次工作福利吧?
  
  我还在想一个问题:或许陶应该尝试一种新的结构。单数章节写旅行,双数章节写分手;或者像《跳房子》一样,来一个阅读地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按着时间的线索来,旅行的尘土还没掸去,时差还没倒过来,觉还没睡稳,现实便轰然而至,然后无奈之下又伤心地绝尘而去。抽出爱情线索,这本书完全可以当一本LP指南来看,只不过仅供公费出游或者高端商务人士参考,对于囊中羞涩只住得起青年旅馆的广大驴友来说,书里的300欧起的酒店、体贴周到的私人向导以及偶尔搭乘的小飞机只能在露宿的当口神往一下了,至于新打捞的牡蛎和羊肉大餐,恐怕就是神往也少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吧?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这书的好印象。陶的文笔是朴素安静的,没有花团锦簇的热闹,也没有伤春悲秋的酸情,没有亦舒的女权主义,也没有陈宁的故作姿态。可能她内里已经是一个深受西文影响的人,一些引言因出现的时机得恰到好处而让人忘了它原本的归处。比如:在我们心里尚有看不见的地方,痛苦会满溢出来,将它们填满。这是黑塞《罗斯哈尔德》里的文句;比如你喜欢勃拉姆斯吗?我看来看去,多少看到了点萨冈的影子,如此种种,我在文字的缝隙里窥见一个文静的书斋里的陶,熟悉得让我觉得头一次不用因为对作者过于喜爱却只能远远地给人家烧一柱香祭奠了,她是娴雅的、真实的、触手可及的、让人喜不自胜的。
  
  “这两年来,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要任性。所以事到如今,我们没有流光溢彩,也未曾万劫不复。尽管想为彼此带回远方的碎片,告诉彼此,各自的生命里都发生了什么。但当所有的碎片渐渐凑成一个人看的风景,我开始明白,走那么多路,不是要再次找寻你,而是为了失去你。”
  
  看到这里,旅行大体完结了。而我这样过于严整的字也可以结束了。
  
  3.
  
  曾经有一个伤口,我现在意识到它那样深。我曾以为它会治愈我,但写作行为使这伤口一直敞开着。这是奥斯特的话。青春都是荒唐的,逞强、风光的面具下,每个人都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以及一段四处逃亡寻求永久封藏的往事。这些年来,为了让伤口痊愈,我已经不敢轻易记起,更遑论提笔记下了。如果说否定意味着背叛,那么遗忘又何尝不是?陶以她的视角把她的故事写下了,也许这并不是事实,但铅印的字迹毕竟是对那份感情的一个交代,一个礼物。爱情过去就过去了,正像她说的,我们总以为一时的缱绻,可以抵抗余生的时光,然而你战胜得了空间,却战胜不了时间。漫长时光里变化无常的是我们,走到远处,在陌生人的脸上找到自己,你内心里生出的那份感激瞬间跑赢了时光,你回到过去,重新看到青涩你、温柔的他,那一幕幕悲喜剧一点点浸湿了早已被岁月风化了的心,幸福,你终于可以坚定地告诉自己:幸福就是心底的自由和宁静的心,理解了别人,便宽恕了自己。
  
  也许,《分开旅行》的写作终于彻底治愈了她吧?
  
  但愿现在,她可以跟自己说:曾今如此,以后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