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新天地海洋公园:谁在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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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花轿上下来时,很小心,脚上穿着大一号的绣花鞋,里头塞着棉花。偷眼看到新郎站在那里,穿着长袍马褂,一条假辫子荡在身后,表情严肃。
  她有些胆怯,伸脚迈过轿杠时,慌乱间脱落了鞋子,露出一双尖尖的小脚,像裹着白布的粽子。
  新郎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她的心也像掉进了冰窟窿。
  
  1906年,朱安已经29岁,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与她订婚8年之久的新郎还在日本留学,终于被他娘以病为由骗了回来,朱安也顾不得许多,在这流火的七月与小她三岁的鲁迅成了亲。
  鲁迅看着这个瘦弱矮小、没有文化还裹着小脚的新娘就有气,但拗不过慈爱的寡母,只好扮演一个孝顺的儿子,后来他曾对好友许寿裳说:“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她,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掀起新娘的盖头,看到的却是一张狭长的脸,苍黄皮肤,高额头颧骨凸出,一副发育不全的样子,毫无青春活力,这一刻,他是彻底失望了。
  新婚之夜,他离新娘远远的,不肯再看她一眼,和衣在沙发上睡了一宿。
  四天后就要回日本,临行前邻居问为何刚娶亲就走,鲁迅说“不是我娶娘子,是老太太在娶媳妇。”听得朱安心如刀割,哪个女子不渴望得到爱,何况她还年轻。
  就这样,朱安成了周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做得一手好菜,女红也不错,婆婆也常夸奖。她是旧式女子,秉着出嫁从夫的传统,默默地奉献着一切,一等又是三年。
  
  1909年,丈夫终于回国,她唯一的希望是能为周家传宗接代,可丈夫从来都不正眼瞧她,她一个人承受着乡邻的猜忌无能为力,一次次的失望后,渐渐心灰意冷。
  鲁迅不是心肠硬,就是个性强,爱便是爱,不爱绝不勉强。他何尝不痛苦,又正值壮年,为压抑自己,冬天再寒冷也只穿单裤,睡硬板床,成了残酷的禁欲主义者,他说“一个人如果不得已过单身生活,不合常态,生理变化不免导致心理变化,变得偏执,变得世事无味,人物可憎。”
  
  婚姻生活的不幸,使鲁迅感到苦闷和压抑,1914年他甚至研究起了佛经,1918年写《狂人日记》,抨击家族制度及礼教的弊害,那是他压抑太久,发自内心的呐喊。
  1919年八月,鲁迅买下八道湾,接母亲同住,捎带上朱安,也许只是因为他爱吃她做的家乡菜。这时的朱安已经42岁,不再奢望得到大先生的爱,只要能跟在他的身边,就算她的角色永远固定在厨房,也很满足,她的激情已在漫长的等待中消失殆尽。
  当时,周作人一家四口也与哥哥鲁迅同住在八道湾。
  
  羽太信子这个日本女人,原是鲁迅兄弟在日本求学时,雇佣做杂务的使女,后来嫁给了周作人。她掌管八道湾的财经,花钱大手大脚,鲁迅每月三百块大洋,再加上周作人当教授的收入,合在一起大概有六百块,却远远不够花销,鲁迅有时还要到处借贷,甚至夜里写文章时,都没有钱买香烟和点心。
  
  周作人顺着他的妻子,一家四口常常坐着轿车出去大肆采购,鲁迅的规劝他们只当耳旁风,后来,羽太信子还把她的许多亲属接来一起住,一切吃穿用度完全日本化,光仆人就雇了六七个,花销越来越大,鲁迅叹“我用黄包车运来的,怎敌得轿车运走的?!”
  这样的话听在羽太信子的耳朵里,自然不高兴。当时,周作人在外授课,经常不在家,鲁迅则长期在家写作,又与朱安没有夫妻之实。于是这个女人就在丈夫跟前嚼舌根,说鲁迅曾到后院他们的卧室下偷听,进而说鲁迅偷看她洗澡,最终导致兄弟反目。 
     “窃浴事件”的真伪一直是个谜,鲁迅当时40岁左右,是个健康的男人,也许是好奇心作祟也未可知。毕竟名人也是普通人,也有正常的情欲,郁达夫和郭沫若也曾偷看过女人洗澡,都是公开的秘密。
  但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羽太信子在造谣,为逼迫鲁迅离开八道湾,不再束缚她的自由挥霍,只她一家人住着多随便。
  
  1923年8月,鲁迅搬出八道湾入住砖塔胡同,受辱后气得大病一场。朱安在旁无微不至地照顾,这段时间是她结婚17年来,唯一亲近丈夫的时光,她多么希望丈夫一直需要她,然而,鲁迅的病慢慢好了,他们的关系又恢复到从前。
  不久,一个白衫黑裙的女学生出现在鲁迅身边,朱安最后的一点希望之火也熄灭了。
  
  许广平长得并不漂亮,嘴巴甚至有些歪,但她年轻,有文化,富有激情且勇敢,这些都是朱安身上欠缺的。
  1925年3月,许广平主动给鲁迅写了一封信,求教中国女子教育的前途等问题,鲁迅当天就回了信,许广平很高兴。
  此时的鲁迅四十五岁,已经不再年轻,身上背负旧式婚姻的枷锁,又经历八道湾的精神打击不久,面对新的感情冲击,他在内心不断挣扎“异性,我是爱的,但我一向不敢,因为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深怕辱没了对手。”
  
  彷徨间,鲁迅写下《伤逝》,这是他唯一的一部反映青年男女爱情的小说,表达了鲁迅对爱情的怀疑与反思,女主人公,子君对爱情的宣言很勇敢“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男主人公涓生的态度则显示出退缩与逃避。
  勇敢的许广平在1925年10月写的《同行者》里说“不慑于人间的冷漠,压迫,一心一意向着爱的方向奔驰。”
  同时,她又在《风子是我的爱》里呐喊“不自量也罢,不相当也罢,合法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与我们不相干!”
  鲁迅在许广平的热情感召下,渐渐打开了冰封已久的心,他说“男人的拯救,有时是要依靠女人的。”
  
  1927年10月,两人在上海同居,此时,鲁迅还是顾虑重重,对外宣称许广平是他的助手,帮他整理文稿。那一年,鲁迅47岁,许广平29岁。朱安与婆婆还住在北京砖塔胡同,由鲁迅供给生活用度。
  1929年9月,周海婴诞生。朱安得知以后,看着大先生一家三口的相片,只反复念“他们真好。”那一刻,她的心是凄凉与悲哀吧。
  
  新的生命给鲁迅沉闷的生活带来了朝气,这期间,他写《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等散文,展现出他个性中极其温柔的一面。他的爱情之花终于结果,也过上了真正的家庭生活。
  在这期间,鲁迅认识了北大校花马钰,她是北大教授马裕藻(幼渔)的爱女,人长得漂亮身材高挑。
  他们两人的通信从1926年元月3日至1932年12月15日,长达六七年之久。马钰常在信中表达对鲁迅的敬慕之情,鲁迅几乎每信必回,甚至在给许广平的信中也常常提到马钰,可见对她十分关爱。能得鲁迅赠书的人寥寥无几,最常给书的六人当中就有马钰。
  
  1933年,马钰嫁给天津海关职员杨观保,当时她还没毕业,急匆匆出嫁,有人怀疑是有谣言流传,她不堪重负,鲁迅也是谨小慎微的人,从此不再通信与赠书,他喜欢马珏,也许更多的是出于父辈的关心。         1934年11月30日,24岁的萧红第一次见到鲁迅,形容他“脸颊消瘦,颧骨突出,嘴上留有浓密的唇髭,头发极富于特征,硬而直立,眼睛喜欢眯起来,但目光却十分锐利。”鲁迅给萧红留下的第一印象很深刻,他特有的朴实与坦诚,赢得了这位年轻作家的尊敬。
  鲁迅也很喜欢年轻的萧红,称赞她的文才“比谁都更有前途”,还为萧红的小说《生死场》写了序。
  当时的萧红刚脱离苦难,生活依然艰苦,有一颗脆弱而敏感的心,能得到鲁迅的眷顾自然感激涕零。
  
  此时的许广平36岁,在忙碌的生活中,早已失去了青春的光彩,每天为送信、招待宾朋等琐碎而匆匆,哪里有时间跟鲁迅沟通,两人在精神层面上已渐行渐远。
  萧红带来的是一股清新的活力,与鲁迅的性格又很相近,两个有才华的灵魂相互吸引,是很自然的事情。
  正在此时,鲁迅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1934年12月他在送给许广平的《芥子园画谱》上写到:
  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
  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
  鲁迅说:“做一个文学家的妻子,是很难的。”
  他的床头放着一个木刻,画中一个迎风而立的女子,极富张力与美感,他时常凝视,也许是对青春与爱情的留恋。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在上海逝世。
  朱安一直守在婆婆身边,忠于丈夫,忠于周家,伺候老太太到1943年去世。
  此后,朱安的生活开始越来越难,靠着周作人和许广平断断续续给的供养费过活,接济不上时,就借债,后来实在没法儿,就出售鲁迅的手稿和藏书,被报界知道以后,反响强烈。上海方面派人去砖塔胡同质问“这是我们民族的遗产,你一个老太太,有什么资格出卖鲁迅先生的遗物?”此时的朱安59岁,贫病交加的折磨,已是白发苍苍,显得老态龙钟,她气急道“我也是鲁迅的遗物,你们谁来保护我?”这是她进入周家后唯一的一声呐喊,泣血悲鸣。
  
  后来上海方面每月汇点钱给朱安,又争取到八道湾的产权,让她出租有收入可以度日。
  1947年6月,朱安在北京去世,她本想葬在鲁迅墓旁。可惜未能如愿,最终葬在婆婆鲁瑞墓旁,继续着她的媳妇角色。
  朱安是旧式婚姻下的牺牲品,她承受的是加倍的冷遇和痛苦,做了周家一辈子的仆人,凄苦一生,她的呐喊有谁在听,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