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孟苏平举重视频:无晴的暮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6:31:50

1966年暮秋的这一场无情的雹灾和持续几天的大雨,把北京市的大街小巷荡涤得干干净净,高楼平房,所有面北的窗户玻璃全砸碎,庄稼被摧毁,树木砸弯了腰,被砸倒,花草和污泥搅和在一起,树叶就像被捋过一样,树枝都变得光秃秃。大字报纸从墙壁上冲下来,和着雨水泥桨,被大风刮得倒处都是……挂着牌子的牛鬼蛇神都被赶去清扫大街。

但是这毕竟是秋天,天气还很暖和,连续几天大太阳,被摧毁的花草,重新展绿,公园变得花团锦簇,香气扑鼻,春意融融,竹林绿色欲滴,树枝发出了新芽。抬头望去满眼都是春天的新绿,这新绿把北京城打扮得就像春天。这罕有的奇特的景观,恐怕是百年不遇吧!(这景观,给笔者印象极为深刻,可惜这一自然现象,竟没有历史记载,现在在google百度都搜索不到。)只是当时是非常时期,造反英雄红卫兵们都忙着表忠心闹革命破四旧打砸抢抄抓;走资派牛鬼蛇神革命对象,身家性命都不保,谁还有闲散心情去欣赏街景啊!

1966年八、九月,是极不寻常的日子。以北京大学“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为号角,八月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百万红卫兵,接着是从天安门高音喇叭,时时传来响彻北京市的,林彪讲话和喊万岁的口号声;传来响彻北京市的,周恩来的哑着嗓子的、撕声力竭的“破四旧”的讲话,接着是大串连,全中国展开了“集体意识的哄闹”,红卫兵造反,登峰造极!有人说得对,红卫兵是巨人手中的一把“新刀”,这“新刀”锋利,有分量,完全能顺刀手的意愿,刀手指向哪里,就能砍到哪里。大刀挥动起来,炽热的太阳都变冷了。在数亿大刀的砍杀中,恐惧四布,人命连蚁蚊都不如。仅在8月,游街示众、被揪斗,凌辱至死或自戗的有:著名作家老舍,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马连良,著名翻译家付雷,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校长老革命卞仲耘……,名气稍小的,或不知名的死伤的就更是不计其数了。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100万红卫兵之后,暴行全面升级,北京每天先有几十人,后有几百人被打死,那个时期,北京市东郊火葬场都忙不过来了。

北京大学是施暴的典范,革命的先导,毛主席亲笔题词《新北大》以支持北大造反英雄们。北大著名学者教授多,也即反动学术权威多,仅文科就有:王力、朱德熙、王瑶、朱光潜……等人。毛主席说北大是“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北大军宣队立即发挥说:“北大王八多得腿碰腿”。北大教职工4000多人,被审查的对象就有900多人,都被凌辱施暴,抄家毁文物。

北大是典范是先导,一时间各地造反英雄们都纷纷前来北大参观取经,回去后,便仿效北大大抓本单位的反革命黑帮走资派,挂黑牌子坐啧气式剃阴阳头凌辱施暴……

真个是江河无行、天地晦暗、日月无光!

恰恰,这罕有的迷人的自然景观,就出现在北京市!这是不是老天爷有意在和人们开玩笑?

 

南街三队党支部书记陈则民的妹妹陈兰香,高中毕业后,嫁给王府井“中国照相馆”的一位职工上海人李飞。他们没有找房安家,节假日住南街娘家,平时就住店内。李飞经常要值班,小俩口就住在值班室。陈兰香没有工作,接长补短地在南街三队当社员工劳动。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她几乎天天去“中国照相馆”,一回南街,就带回许多北京城内的新消息。

她最先讲的是王府井的"玻璃之夜",霓虹灯化为浓烟、火光爆裂开来,玻璃片象雨一样喷射到电车、马路上。她说,那晚折腾了一夜,吓得我们整宿不敢睡觉。接着就是红卫兵一拨一拨地冲东安市场,商品用汽枪扫射,说是四旧,是地主资产阶级太太小姐用的东西。

之前,东安市场原先就像成都的皇城坝,商店是一家紧挨一家的个体户,出售工艺品服装化妆品之类,各家自有各家的特色。公私合营以后,也是这样,很热闹的,雇客很多人挤人。

她还说起红卫兵更改名字。王府井改为防修路,东安市场改为东风市场,协和改为反帝医院……

她一边薅草或锄地,一边津津有味地叙说。她说,北京市街道的店面,全都贴满大字报。有的直接用红油漆在玻璃窗上书写。一整扇玻璃就只一个大叹号,或一个大问号。她说,菜市口百货商场有高招,门面上的几个大玻璃橱窗里,全是毛主席的大幅宣传画,这样就没有人敢在菜百的玻璃橱窗上刷大字报了。“看来还是有高人,”陈兰香说,“要不,你的商店不是红漆就是墨汁。一拨大字报刚揭去,另一拨又糊上了。油漆和浆糊很难擦干净。”是的,北京市每天光消耗的油漆墨汁纸张就无法计算。

她还讲起了一个笑话,其实也是事实。她说:“有意思的是,王府井百货大楼斜对面,有一家一个门脸的小杂货店,统共只有两扇门,一扇门上大书“罪魁”,另一扇门上大书“祸首”,小杂货店全给糊起来了。惹得过路的人都跑来观看,以为小杂货店出什么事了,其实“罪魁”“祸首”是接着前面大字报的内容写下来的,和那个小杂货店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那时在农村,农民还没有阅读报纸的习惯,农民也买不起报纸。所有的新闻不是听各家的小喇叭,就是人们的口头传说。陈兰香讲得很生动,当然她讲的都是她感兴趣的事实。惹得不少社员,都跑进城去看新闻、看大字报。

 

有时候,陈兰香也去戴真屋里坐一坐,刘秀花,姚桂兰也来。姊妹几个在一起,便敞开了心扉。姚桂兰长大了,她家正在为她张罗婆家。桂兰妈的意思,是想陈兰香在城里帮忙给找一个对象。陈兰香说是不好找,得看机会。背地里,陈兰香对戴真和刘秀花说,她没有念过什么书,为什么非要在城里找呢?刘秀花说,当初桂兰她妈不该不让她上学,光知道挣工分,就不管孩子的将来。

文化大革命一来,姚桂兰找对象的事暂时不提了。她们只讲国家大事,讲毛泽东刘少奇,讲北京市委,讲街头新闻和大字报。在田间地里,陈兰香只讲外表,讲一些热闹。可在载真屋里,她就讲触目惊心的事件,比如她说女红卫兵打起人来,比男生还要狠。她说:“别的中学不见打死校领导,全国第一个被打死的校长就是师大女附中的卞仲耘!”她说:“人家都说,宋彬彬本是个文弱的小女孩,文化大革命一来,她就疯狂了,她们校长卞仲耘就是她领头打死的。过几天毛主席还在天安门城楼,叫她改名‘要武’,她就更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说:“我和我们李飞亲眼看见女红卫兵冲《人民日报》,造北京市‘文联’的反!她们把那些名人老作家都轰到孔庙去,跪成一大圈,在中间焚烧文物和他们的反动著作,让他们亲眼看着烧自己的东西。还让他们低头认罪,坐喷气式,稍不如意就用铜头皮带抽打,用脚踹!那天,折腾他们到深夜。”

刘秀花听得直吐舌头摇脑袋。

她们都认为,现在反“躺在身边的赫鲁晓夫”,要比“反右”“四清”来得凶来得猛来得狠,范围还要大,死人会更多。

陈兰香说:“打死人是家常便饭,在我往返王府井和南街的路上,时时处处都能碰到血淋淋的事件。”

“运动,就要死人。一次比一次死得多。我就见不得搞运动,”刘秀花说,“光斗人家,我心里就受不了,打死人我更受不了,我听都不爱听。我只盼望过太平日子,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可‘四清’还没有完,文化大革命就又来了,何时算个了啊?”

她们也说起载真的右派帽子。她们都认为,这场运动一来,摘帽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载真说,好像他们高校工作组要撤,“高校的”很可能要转移。她说:“听说,人民大学给长征书记贴了许多大字报,看来他的问题不小,他已经很久不来农场了,他要在学校交待问题。”

“长征书记是从延安来的,对吗?”陈兰香说,“连延安来的老革命都要交待问题,看来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谁不是老革命?”刘秀花瞪大眼睛说,“彭德怀不是老革命?彭真不是老革命?邓拓不是老革命?听说被打死的那个师大女附中校长卞仲耘,也是从延安来的老革命。学生打老师,真是像你说的,女红卫兵打起人来,比男红卫兵还要狠!唉呀,不说了,不说了,全乱了。当初只说小日本儿不好,想不到革命成功了,不搞建设,自己人专斗自己人,而且没完没了,真是想不通。”

刘秀花的话,使大家一时哑然。

停了一会儿,刘秀花搂着载真说:“唉呀,你可不能走呀,你要到了别的地方,人家会像我们对你们这么好吗?我们待你就像亲姐妹。”

是呀,载真也觉得南街和德茂对他们不错。但是如果真的要转移,也由不得自己啊!只能走一站说一站,听天由命吧!

“但是南街也未必保险,一队四队的参观北大回来,闹得很凶,他们的队长书记,不都剃了阴阳头了吗?”陈兰香说,“我们三队好一点,但我看我哥哥也玄乎!他这个书记早就不该当。在农村当队长书记都是瞎起哄,费力不讨好。最后还要闹一个走资派,挨斗。”

戴真的女儿和刘秀花的女儿都在南街村上小学,她们一回家,大人们便不再议论什么。3365字。08/3/1写于东高地。3/2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