酯化反应条件:儒門修證法要(五)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3 12:24:42

如何修安?

 

一、

  南懷瑾《原本大學微言》論「靜而後能安」時,批評:「它的實際情形,曾子在《大學》本文中並無進一步的說明,即如宋儒理學家們也輕輕易易饒過這個安字不說」,因此他借用佛家義理來說明。先講修行通過止觀可達到身心輕安,再以禪宗達摩要神光拿心來替他安的故事講「無處將心為汝安」。

 

二、

  達到輕安,確是佛家所追求的,例如《菩提道次第略論》云:「止者,即於如是善思惟法。作意思惟令此作意內心相續,如是正行多安住故,起身輕安及心輕安,是名為止」。所用乃止觀中的止法,靠觀想佛像來令心堅住。但這類方法正是程子所批評的:「尋個善來存著,如此豈有入善之理」,用以解釋儒家之說「安」顯然不當。

  何況儒家對安並非未談。《大學》中說一個人如果能不自欺,內心自然就無愧,這樣自然也就「富潤屋,德潤身,心寬體胖」了。這,講的就是靜而後能安的狀況,故程子說:「不愧屋漏,則心安而體舒」(遺書·卷六)。

  理學家們對安同樣也未輕易放過,闡述頗詳,底下我略舉一二例:

  《二程遺書》卷二:「今學者敬而不見得,只是心生。亦是太以敬來做事得重。此恭而無禮則勞也。……只恭而不為自然的道理,故不自在也。須是恭而安。」程子之學,重在主敬,但執著於敬,便易拘謹,不得安舒。因此這裡程子說恭敬只應是自然而然,例如對父母時自然就恭敬,對事時自然就敬慎,這恭與敬都不是遵守一種外在的規條或另生一心來做的,如此才能恭而安。

  恭而安,見《論語?述而》,形容孔子:「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安指安和安舒的狀態,自在。程子之言,即由孔子的氣象體會出來。

  同卷還有一段說:「今志於義理而心不安樂者何也?此則正是剩一個助之長。雖則心『操之則存,舍之則亡』,然而持之太甚,便是必有事而正之正也。……到德盛後,自無窒礙,左右逢其源也」。此乃程明道之語,重點同上,都是說儒者存養本心固然不可懈怠,卻不能持之太過,揠苗助長或不自然,反成弊病。

  伊川亦有此說。《遺書》卷六:「孔子言仁,只說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看其氣象,便須『心寬體胖』『動容周旋中禮』,自然」。聖人生知安行,所表現的仁者氣象,乃是自然流露的。我們修行的人,也要有此自然動容周旋中禮的狀態,有此心安體舒、心寬體胖的表現才好。因為這種聖人氣象可以化解我們的道德緊張感,讓我們也逐漸獲得安定,故朱子說:「見得敬之氣象功效恁地,若見不得,即黑淬淬地守一個敬,也不濟事」(語類?卷四二)。許多理學因主敬而拘謹迂腐,為人所笑,正是由於不明此理。

 

三、

  安的另一義,是伊川說的:「君子之需時也,安靜自守,志雖有須而恬然若將終身焉,乃能用常也。雖不進而志動者,不能安其常也」(《易傳》釋需卦初九象傳)。

  同書釋履卦初九爻辭與象傳也說:「履之初九曰:「素履往,無咎」,傳曰:「夫人不能自安於貧賤之素,則其進也,乃貪躁而動,求去乎貧賤耳,非欲有為也。既得其進,驕溢必矣,故往則有咎。賢者則安履其素,其慮也樂,其進也將有為也。故得其進,則有為而無不善。若欲貴之心與行道之心交戰於中,豈能安履其素乎?」

  這,講的是一個人能不能安靜自守的問題,十有切要。平時修行人靜居自處,恬然自安,看起來也很有工夫,但那是沒經試煉的工夫。富貴儻來,還能靜能安,處之泰然,才是真正的安。而這一點,據我耳目所及,幾乎就沒有誰做得到。名僧大德,遭此時會,亦無不貪躁而動。連欲貴之心與行道之心交戰於胸中的境地,恐怕也還未必能達到呢!

  但安靜自守又與道家之安於恬退不同,諸看下面兩則文獻:

  一、《遺書》卷十六:「子罕言利。……不獨財利之利,凡有利心便不可。如作一事,須尋自家穩便處,皆利心也。聖人以義為利,義安處便為利。」

  二、同書卷十五:「人茍有『朝聞道夕死可矣』之志,則不肯一日安於所不安也。何止一日?須臾不能。如曾子易簣,須要如此乃安。人不能若此者,只爲不見實理。……若見得,必不肯安於所不安。如執卷者,莫不知說禮義,又如王公大人,皆能言軒冕外物。及至臨利害,則不知就義理,卻就富貴。如此者,只能說得,不實見。……古人有捐軀殞命者,若不實見得,則焉能如此?須是實見得。生不重於義,生不安於死也,故有殺身成仁,只是成就一個是而已」。

  兩則都談義的問題。義安處便為利,如不心安,雖利己亦不肯為;如心安,雖殺身也可安然就義。所以安不只是自保自安,可以興利,也可以勇為,因為君子不能安於其所不安。修安之法則在慎獨,不自欺,真實面對自己的良心。良心上過得去,才能真正得安。

  孔子說君子應「修己以安人」孟子說「王一怒而安天下」就由此出。天下人都不能安居樂業,都在水火中,你能安嗎?

  這是儒家的安,義理閎深,非佛家身輕安心輕安云云所能及,因佛家無此治國平天下的面向(佛教之治世安人,正如南懷瑾所說,是不治之治不安之安,故曰:無處將心為汝安)。

 

四、

  修行人一般皆不甚重視平不平天下的問題,只關心個人的身心安寧。因此我們暫不談安人、安天下的事,仍回來說安己。

  《大學》說人若能誠意正心,就可「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反之,就會「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不知其味」,講的正是個人之安。

  心廣體胖的胖,本是祭祀時牲體的一半,假借為肥胖之胖,此處讀為槃,朱注:「安舒也」。形容人心中敞朗,沒啥過不去,自然吃也吃得,睡也睡得。

  這是能定能靜之後自然之效,不須再去做什麼別的工夫,另行求安。

  不過,凡人之所以會想要修行,往往是因為已經發病不安了:已然「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不知其味」,或怔忡、或失眠、或心緒不寧、或神經衰弱、或食不甘味、或瘠癯體弱。這時,跟他談此正法,他是聽不進去的。故而這時就要因病用藥,漸入於安。

  這種輔助的救濟法很多,如蘇東坡說:「已饑方食,未飽先止;散步逍遙,務令腹空;當腹空時,即便入室;不拘晝夜,坐臥自便;惟在攝身,使如木偶。……又用佛語,及老聃語,視鼻端白,數出入息,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數至數百,此心寂然,此身兀然,與虛空等。不煩禁制,自然不動,數至數千。或不能數,則有一法,其名曰隨。與息俱出,復與俱入。或覺此息,從毛竅中,八萬四千,雲蒸霧散。無始以來,諸病自除」(東坡志林,卷一)。

  朱子也有調息箴說:「鼻端有白,我其觀之;隨時隨處,容與猗移。靜極而噓,如春沼魚;動極而翕,如百蟲蟄。氤氳闔辟,其妙無窮。誰其尸之,不宰之功」(朱子全集,八十五卷)。

  陽明亦云:「日間工夫覺紛擾,則靜坐;覺懶看書,則且看書。是亦因病而藥」(傳習錄,上)。

  其他方法還很多,就是社會上流行的易筋經八段錦、《因是子靜坐法》等也不妨採用,對治療失眠、神經衰耗、心緒不寧、體弱瘠癯等多少都會有些幫助。

  此類「因病而藥」之法,往往兼資於佛道。如視鼻端白、數息、靜坐,是借用佛家法;隨息、調氣,是用道家法。但儒者用之,與佛道輒不盡相同。如東坡是先數息,後不數。所謂隨息出入,就是隨其自然,不再去數。朱子是先觀息,後不觀。所謂不宰之功,就是順其自然,不再去觀。陽明的靜坐,重在正心,更與佛道參差,所以他說:「於靜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掃除廓清……。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傳習錄,下)。

  因病而藥,對人當然都是有用的,故儒者亦不廢此類功法。但須知其法均不究竟,會有流弊,因此治病之道最終仍應回歸正途。《傳習錄》卷下有兩則記錄很可參考:

  一,「一友靜坐有見,馳問先生。答曰:吾昔居滁時,見諸生多務知解,口耳異同,無益于得,姑教之靜坐;一時親見光景,頗收近效。久之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槁之病;或務為玄解妙覺,動人聽聞。故邇來只說致良知。良知明白,隨你去靜處體悟也好、隨你去事上磨練也好,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的,此便是學問頭腦」。

  二,九川問:「近年因厭氾濫之學,每要靜坐,求屏息念慮,非惟不能,愈覺擾擾,如何?」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曰:「當自有無念時否?」先生曰:「實無無念時。」曰:「如此卻如何言靜?」曰:「靜未嘗不動,動未嘗不靜。戒謹恐懼即是念,何分動靜?」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而主靜?」曰:「無欲故靜」。

  無欲故靜,心正則安,修靜修安,大要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