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诗集:为中华之崛起--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8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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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的起源和效果
王星拱
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中间有许多地方,都牵涉到心理学,我并不是心理学家,为何敢做这篇文章呢?因为这篇中间所纪载的,有些是我自己原来的意见,后来在书上找出来,不约而同的;有些是书上的理论,我把他推论出来,我自己觉得没有违悖逻辑的。所以我相信这篇所纪载的,至少总有一定的真实的原素。况且这篇所讨论的,是狠有兴趣的问题,无论这篇的价值如何,我并不持抱歉的态度。科学的起源
科学的起源,不是偶然发见的。因为人类是有理性的动物,有种种心理的根据可以发生科学。我们现在把这些心理数出如下:
一、惊奇
人类都有惊奇的心理。我们看见一物,必讶问这是什么东西?遇见一桩事,必问这是什么道理?这种种惊奇的心理,就是科学的起源。最初的人类,看见天然界中日月、山川、草木、鸟兽各种不同的现象,首先要辨识这些现象的不同,然后要解释这些现象的道理。把这个心理往前发展,就是科学的进步。但是有一班哲学家说:惊奇的心理,只能创造宗教,不能创造科学,因为人类到惊奇不能解释的时候,就把神来解释,那心上就圆满了。我觉得人类有惊奇的心理的时候,总想得个理性的解释;如果想了多少法子,还不能解释,方才归依宗教。所以惊奇的心理,对于科学的起源,总有一部分的潜力。
二、求真
无论何人,总想明白万事万物的真理,人类的心理,总是信真实而不信假伪的。就是迷信糊涂的人相信假伪的,他的心上是把假伪当作真实;如果有人叫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他所信的是假伪的,另外还有个真实的,决没有不“舍其所信而信之”的。亚拉伯成语曰:“不知其不知,才叫做愚,”若是能叫他知其不知,他便不是愚了。就是有心作伪的人的心中,仍然有个求真的趋向。
罗司金(Ruskin)说:“求真的渴望,仍然存在于有心作伪的人的心中。”这话深有意思。例如点金化学家说:铜钱可变为金,这个学说盛行一千年,但是自17世纪,有人证明他是假的,也就没有人相信了。又如星卜、命相之流,他的心上何曾不知道他所说的都是骗人的,不过因衣食、名声,不得不说诳话罢了。但是有一派悲观的哲学家,以为“人爱欺骗”。(就是假伪Man loves deceit)这话我还未敢深信。因为人所以受欺骗的缘故,还是由于“外铄”的,不是由于天性的自然。
三、美感
美感无论是物质的,是精神的,都是人类所共有的。物质的美,是外界的可以感触器官的美;精神的美,是心理上的异中求同综合的判断(synthetic judgement)。然而精神的美,常常隐在物质的美的后头。科学家以为天然界是美的,因为天然界各部分的秩序(or-der of parts),是恰恰支配的得当,不是紊乱冲突的,这是物质的美。我们把异中的同点综合起来,成了理论定律,用他去推论、审度、判断,也是不紊乱的、不冲突的,这就是精神的美。这物质的美感和精神的美感,最初的人类也有的。考古学家查得冰川时代的洞居人类乘在灰石上所刻的毯象的图像,有写实的意思。试问那样野蛮人类,为什么要图像呢?是因为他们有物质的美感的缘故。最初人类,解释现象界的繁复,也想用一种综合的方法成一种有系统的理论(参观以下说简约节),是因为他们有精神的美感的缘故。科学家何以尽心竭力研究科学呢?因为科学中间有和一(不紊乱,不冲突。参观以下说美节)的美。所以科学的起源和他的进步,美感也是一个主使的原因。
四、致用
这个科学的起源,要分两层的说法。在太古的时候,这个想致用的心理,对于科学的发生,或者有狠大的潜力。因为那个时候的人类,穴居野处,茹毛饮血,渐渐觉得天然界中所有天然的器具,实在是不够用的,总想拿这些天然的材料,制造一番,来供给他们饮食起居的日用。但是我们现在的科学是在文艺复兴的时候重行出世的。当这十五六七世纪的时候,那些科学家,像加里里约、牛敦并不是为致用而研究科学的。一直到了近来五六年十问,才有许多科学家,特意地为致用来研究科学。所以致用这一层,在中古期的科学降生,没有什么力量:不过近来的科学的进步,致用也是一个狠重要的主动(motive)。
五、好善
人有好善恶恶的本能。卢骚说:“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绝对的善恶。”这话不错,但是我们心里总有个比较的善恶。这个比较,是从辨别得来。科学是辨别的武器,不是糊里糊涂地把前人所说的善恶就当作善恶,必定要明明白白地研究出一个道理来。如果要能辨别善恶,来做行为的标准,必定要发达科学。
六、求简
宇宙万象,繁复不同。古时人类,已经想提出一个纲领来,研究宇宙的真理。因为对于繁复的东西,若是没有简约的方法,简直是对付不了,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所以科学之唯一的方法,就是简约。至于星卜、命相各种邪说,都是故作繁难,不要使人家懂得清楚的。因为如果人家懂得清楚,他的本身就不能存在了。古代点金化学家,也是如此。他教人家点金的方法,故意用颠倒错乱的数目,来蒙蔽人家。人家学过,仍然不懂。倘人来问他,他便答道:“你下次就可以稍为清楚些了。”所以这些邪说,是科学的仇敌。科学是从繁复之中,用简约的方法,理出头绪出来,刚刚合我们心坎儿上所要懂得的。譬如,我们有书一架,各色不同,若有人把他编成目录,叫我们可以随时取阅,不费时力,我们必定感激他。科学就是替我们在天然界这修养大书架上,用简约的方法,理出一个目录来,我们怎得不感激科学呢!二、科学的效果
我们人类依据以上种种的心理,来研究科学。科学的发达,就是这几项心理往前发展。现在我们要问:科学既是依这几项心理而发展,还是每项心理,有一个特别的效果呢?还是他们的发展,都趋向同一的途径呢?我们的答案是:“一定趋向同一的途径。”第一,因为奇和真实是递相发见的:第二,因为真实和美、和功用、和善,原是分不开的东西;第三,因为真实是由简约得来的。怎么讲奇和真实是递相发见的呢?不懂得的就是奇,既懂得以后,拿来应用不得生谬误的,就是真实。我们因为惊奇、求真两种心理来研究利,学,期望能懂得这个奇,又渐渐的逼近于真实。如算学的得数,先得万位,再得千位,再得百、十单位,再得小数,一层一层的逼近。然而当每层前进的时候,层层里面有现象发见,这就是奇。再从这个奇又往前研究,我们的知识更增加,我们又得一层真实。凡是研究科学的人,没有不知道这个道理的。例如,鲍以耳研究气体的行为,看见气体的体积,因压力而变迁,这是个奇。因此研究,就得了“气体之压力与其体积成反比之定律”,这是个真实。但是这个真实,仍不是绝对的。从此再往前研究,知道在一定的情境之中,有新现象发见,就是“气体可变为液体”,这又是个奇。因此研究,就捐了气体变液体之理论和分子的物理之知识,这又是一层真实。从此再往前研究,又有进步,知道“液体变为气体之时,必收吸热若干”,这又是个奇。因此研究,就得了热和形体变迁的关系,这又是—层真实。因惊奇求真,于是研究科学,得和真实相逼近。奇是无穷的,真实也是无穷的。知识增加,层层不绝,我们所以有许多的乐趣在这里,罗司金说:“知之不全,而又知之不已,人生之乐,莫大于此。”唐姆司(Thvr95)说:“我们所得之真实,可以逐渐进步,并且可以随时增加确切。”科学家对于绝对的真实,自然不能断定他是已得的,然而就此逼近的真实,叫我们有预测的能力,也不妨就把他叫做真实,至少也可以把他叫做“实用的真实”了。
怎么讲真实的就是美的呢?美有两个不可缺乏的原素:一是秩序,一是谐和,譬如,一室之内,桌椅图画东倒西歪,毫无秩序,决没有美之可言。又如,一队音乐嘈杂无章,各乐器所发之音不相谐和,也决没有美之可言。这两种性质,在科学里边发展得最完备。因为各科学都以算学为基础,算学是最真实的。所以算学秩序整齐,丝毫不可紊乱。必先得第一层的张本(data),然后能得第二层的得数(result)。不能无凭藉而妄行,也不能桎梏而牵就。又,算学的理论,彼此谐和,决没有自相冲突的地方。例如,一个问题,用数学算之,其得数如此;用代数算之,其得数也是如此;用方格图算之,其得数也是如此。因为这些得数,都是真实的。就是气体之定律,如鲍以耳之定律、格罗撒克之定律、达尔敦之定律,都是左右逢源,无一点背谬的地方。因为这些定律,都是真实的。就是生物学、社会学里边各种理论,有貌似不相调和的,然而自科学的精神(科学的精神,指算学确切的精神,并不是说种种学说,都要拿算学公式来表明他)输人生物的社会的学问之后,这些学问里边的定律理论,都是逼近于真实的,并没有不相谐和的地方。就拿达尔文和克尔泡得金的学说来说:外貌好像两相矛盾,其实并不是不谐和的。达氏的学说是强的存,弱的灭;克氏的学说是互助的存,独孤的灭。但是我们要记得达氏的原文是:“最适宜的就能生存。”(The fittest survive)和克氏的学说并不冲突。况且强、弱两个字,不是专指体大力强说的;因为地质历史上、人类历史上,有许多体大力强的东西,反而都灭了,是因为不适于环境的缘故。互助是发达人为同情,是合于大家的心理的,那才真正是强。这样看来,克氏的学说是比达氏的学说更加精密,更逼近于真实,并不是不谐和的。科学是以求真实为目的,真实的才能有秩序,才能谐和。有秩序而谐和,就是美。
再从心理的一方面看来。我们观察外界,有千千万万的影子和我们的器官相接触。当这个时候,如果我们的智慧,不能看出他们的同点出来,一把握在掌中,我们遇着无限的接触,只好见一个菩萨磕一个头,那就不堪其苦了——那就没有美感就是愉快之可言了。幸而我们的智慧,有这个综合——一把握在掌中——的能力。不但在不同的接触之中,寻出同点来,并且把未曾接触的将来都可以综合在一处来预测他,没有紊乱,没有冲突。这个综合,就是知识的脊椎,就是思想的经济(是有用的),就是精神的美,因为他是有秩序的,他是谐和的。所以安德雷(Audre)说:“无论美是什么东西,他的根本总是秩序,他的精神总是和一(unity)。”和一就是不冲突,就是谐和。明加烈(Boincare)说求美和求有用的心理,都趋向同一的途径(有用的就是真实的,见后节),因为凡是我们觉得美的东西,都是和我们的智慧相适宜的,所以我们可以懂得怎样可以利用他的。
怎样讲真实的就是有用的呢?科学对于物质文明,贡献得如此之多,这是狠便易看得出的方面。物质文明,替人类增加许多幸福,把人类的生活,从不美变成美的;茫特因(Montaigne)曾经说:“科学是一个最大的装饰品(美的),又是一个最良的应用品(有用的)。”但是这个物质文明,可是真有益于人类,我们可以应该享受他。还有些别致朋友(像托尔司泰一般人,“别致朋友”这四个字,是吴稚晖先生给这一般人的徽号),都说不是!不是!在这篇里面,不能作详细的辨明,我只能截取科学的断案,说:科学的本身,是有益于人类的,我们大家都应该享受物质文明。这是功利(utilitarianism)的方面,现在撇开不谈。我们再谈理论的一方面。我们的科学知识,都从物质的经验得来,真实不虚,无可辩驳的。科学战胜所得的地方,永远不会再被仇敌抢得去的;因为依科学的方法,层层论断,是确切而不可移,最适宜于应用,决不至受他欺骗的,例如,我们试验多次,水到摄氏百度即沸腾,因此事实构成定律,就可以预测无论何时何处的水(须非溶液),都是到百度就沸腾。又如几何学中的种种原理,把他量地是准的,把他造机器是准的,把他测算热、光、电动之分量也是准的,就是拿他来研究社会学中人口、货晶增减各问题也是准的。况且依这些定律、原理推去,并可知道情境变迁之时,应有如何变迁的现象。例如,水中加盐,沸腾点必加高;水上减压力,沸腾点必减低。因为这些定律、原理等等,都是真实的,所以无论用于何处,恰恰适宜,永不欺骗我们的。这不是科学的大功用吗?所以哥脱(Goethe)说:“凡是适宜的,就是对的。”赫耳姆毫斯(Helmholtz)说:“我们对于外界之表释(representation)何时算得真的呢?依这个表释,可以推出在一定的情境之中,必有一定的事实发生,且若变其情境,并可推出结果之同变;那么,这个解释,可以算得真的了。”换言之,凡适宜的,可使我们预测将来的,就是真实的;因为他是真正有用的。
怎么讲真实的就是善的呢?科学的致用如此的大,在上节里面,我们已经截取科学家的断案说,科学的本身,是有益于人类的。若是我们拿野心家、资本家的罪恶加在科学身上,那就是不怪刽于手而怪刀了。科学既是有益于人类,那不就是善的吗?这是物质的一方面。再从精神的一方面说,科学所贡献于精神界的,分析起来,有两个新观念。第一,宇宙间的因果的关系。我们从试验里得了物质能力总数不灭的大理论,就是实实在在的证明有因必定有果。我们要得好果,须得我去做。我和物是分不开的,我是物的一分子,物是我的环境。所以科学的人生观,就是要求真实于生活之中。第二,是道德的真意义。从前人把盲信当作道德,科学家把怀疑当做道德:因为怀疑才研究,因为研究才有真是非,有了真是非(就是真实和错误),我们的行为,才有标准。所以科学的道德观,要能辨别是非(就是善恶),这是知的方面,就是以上所说的第二个贡献。又要能取是舍非,这是行的方面,就是以上所说的第一个贡献。苏格拉底说:“知识就是道德。”同科学的“真实的就是善的”的意思很相同。
怎么讲真实是由简约得来的呢?我们要在宇宙不同的万象之中,求出真实,必用简约的方法。否则茫无头绪。所以科学家权量现象之分量,必减少其外来掺杂的情境,然后可以权量我们所要权量的。例如,我们要量灯光之分量,必用一黑房,不让太阳光来掺杂他;我们要量空气传声之速率,必选择恬静的天气,不让风来掺杂他(量声之速率尚有他种精密的方法,现在犯不着细讲他),这就是用简约之原理。凡是科学之方法,都是以算学为根据,确切而不模棱。赫切耳(Herschel)说:“数目的确切,是科学唯一的灵魂。”因为算学是简约的,纵是高深的算学原理公式,终是有层次、有秩序可以寻绎,决不是紊乱无章,这就是比较的简约。因其简约,所以有用,所以是真实。这种思想,古代人类亦已有之。试看古代神异学说,以神鬼为操纵宇宙之主。然终承认天然界中,有一种天然力,虽神鬼亦须服从——中国人说是数定的——这就是承认天然一致之定律;这就是简约之方法。不过他们所用的材料,不是真实的,没有实验可以证明,所以闹到神异莫测的地位。科学是平民的学问,就是普通的智慧,都可得其门而人;因为他是简约而可解的,都是真实不虚的。不是神怪莫测,把我们送到莫名其妙的地位的。试看科学中最普遍的、最真实的定律,莫过于牛顿的吸力定律:G=M×m/D2。我们要知道这个定律,当先是他把两个球做试验而得来的。若是把三个球做试验,这三个球吸力的互相的关系,已经狠复杂,不能拿这样的简单公式可以表明得了的。若是用四个球、五个球——百个球、千个球,那就更复杂,不能驾驭了。我们在前头说的异中求同的综合,也是简约方法。我们总要拿我们的智慧去驾驭现象,不能拿我们的智慧去跟随现象。怎么驾驭呢?就是简约的方法。用简约的方法,虽不能把真实完完全全的表托出来(这是不可能的),然而可以和真实相逼近,叫我们在较稳而有限制的地盘上去进行,不至于生出空疏、笼统、紊乱、冲突的弊病来。波耳哈夫说:简约是真实的封锁。就是用简约求真实的意思,这样看来,真实和美、和功用、和善,是不能分开的东西。我们用简约的方法,可以渐渐和他逼近。但是什么时候可以能得着这个东西呢?拉耳默(Larmer)说:“真实住在深井里边,我们永远不得到井底。”然而我们要问:如果我们果然到了井底,那还有什么生活的乐趣吗?进一层说,那还有什么生活的存在吗?
(原载《新青年》第7卷第1号,1919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