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煌居士:我所知道的小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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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小岗村
彭佑
                                 我所知道的小岗村 
    建党90周年之际,央视一套黄金时间,红色经典电视剧接连不断。才刚放完《中国1921》,《永远的忠诚》就来了。前者展现的是五四至建党的历史烟云,青年毛泽东再次成为焦点人物;后者聚焦的是“中国改革第一村”——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可焦点不是当年按手印的18户农民,看来他们算不上“忠诚”,而是25年之后带领小岗村改变其“经济困难,组织薄弱”面貌的挂职干部、小岗村党委第一书记——沈浩,他才是“永远的忠诚”。
      看了几集,联系多年来的认识和思考,原来沈浩是这样一个人,小岗是这样一个村。
      先说沈浩,绝对的“好人”。借用中组部部长李源潮的话说,“他刚到村里的时候,说风凉话的、挑毛病的、出难题拆台的,天天都有。但是,沈浩全心全意、任劳任怨、没日没夜、无私无畏地为老百姓干好事,干实事,用真情实意感动群众,终于把小岗村团结起来,使小岗村的发展走上了20年没有走上的快车道”。
      但沈浩在这条道上也就走了五年,《中国新闻周刊》2009年11月8日报道:“11月5日中午,县里来了几拨客人,村委会在‘大包干’农家菜馆里摆了酒席,喝的是120块一瓶的本地酒‘明帝十八’。那天总共喝了多少酒,已经成为一个谜。老板娘支吾着说1瓶,有人说3瓶,还有人说8瓶。总之,下午4点,房东马家献看到小岗村副书记张秀华扶着沈浩跌跌撞撞地回来了。马家献给沈浩倒水,他摇头说不喝。过一会儿,马家献上楼叫沈浩吃晚饭,听到他呼呼扯鼾,睡得特别沉。第二天早上6点多,村民杜永兰来找沈浩办事,在床边怎么喊也不应。赶来的医生发现他的心跳和呼吸停止了。”
      就这样,一个年仅46岁的生命在小岗村走到了他的尽头。
      详述这段历史,我无意指责沈浩死亡的具体诱因。在今天的政治生态下,他不这样行吗?
      我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样?还不是为了在第二任期即将结束时小岗村民为挽留他而按下的186个红手印?还不是为了他自己制定并已经开始实施的小岗村“三步走”的发展规划?还不是为了落实有关方面提出的“要把小岗作为新农村建设的一个新标本,给中部地区大多数村庄提供示范引导”?
      群众的“手印”、个人的“忠诚”、新农村建设的“新标本”,他只能这样了。
      再说说小岗村。众所周知的,1978年11月某个冬夜,18户农民冒着据说是“坐牢杀头”的危险,在一张16开的学生作业纸上按下了18颗鲜红的手印,由此拉开了中国农村改革的序幕,也拉开了中国整个改革开放的序幕。
      后来,按手印的农民成为了“英雄”,巨幅照片挂在了2005年落成的“大包干纪念馆”;按手印那张纸成为了“珍贵历史文物”,1984年即被中国革命博物馆收藏;按手印的小岗村成为了“圣地”,改革开放20周年之际江总书记登门拜访,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胡总书记登门拜访,2010年又被列入“全国红色旅游经典景区”。
      够红火的吧。接着说点儿我所独知的。1998年7月,为博士论文收集素材的我,跟随一支大学生社会实践团来到了因改革开放20周年而备受关注的小岗村。行前也查找了一些资料,系统了解了“按手印”、“大包干”的故事,并且知道了小岗村刚刚实现领导者的新老交替,正要进行“二次创业”。
      从小溪河镇包一辆破旧的中巴,沿一条刚刚铺成的柏油马路,直至小岗村口。远远地看见一座矗立的牌坊,上书六个大字“凤阳县小岗村”、三个小字“费孝通”。
      进入村子,按照组织程序找到了当时的小岗村党支部书记严德友,一个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的小伙,听他讲述了“大包干”后小岗村发展的大好形势。接着,他引见了一位六十来岁的长者,笔直的腰杆、锐利的目光,说这就是当年的小岗生产队队长、大包干的带头人、刚刚卸任的老书记严俊昌。
      听罢介绍,我们立即肃然起敬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英雄”?
      “英雄”讲起当年的“壮举”,底气十足,豪气犹存。很显然,已经给无数人讲过无数遍了,但面对来自北京的这一群大学生,讲得还是那么投入,那么陶醉。
      聆听当中,我明白了,刚才见面的那位新书记,是他这位老书记的儿子。暗自诧异,原来是这样的“新老交替”。
      听完故事,我们分头到村里转一转、看一看。说实在的,除了村中央那条新修的水泥路,以及路两旁还在栽种的花木、粉刷的院墙,跟我熟悉的河南农村没有两样。看来,20年“大包干”的结果都是这样。
      不经意间,转到一家门前。男主人热情地引我进屋,惊奇地发现,墙上挂着他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万里的合影。心想,这户绝非寻常百姓家,莫非又一“手印英雄”第?
      仔细打量了这位“英雄”,四十多岁,偏分的头型,黝黑的脸庞,眉宇之间透露着一种英气,不像是普通的农民。
      还是从当年的按手印谈起,但我听到了和刚才老队长、老书记讲的完全不同的另一版本。当年组织秘密会议、带头按手印的不是队长严俊昌,而是眼前这位副队长严宏昌。严俊昌只是“在群众影响下,才同意按了手印。而后也说:‘反正我不识字,出了事与我不相干。’……后来,大包干被党中央定为是正确的,是中国必走之路,他就跳了出来,说:‘队长是我,我是大包干的带头人。’所以爬上了大队长的宝座,入了党,分开村之后任小岗村党支部书记。”
      严宏昌还谈到自己的入党问题。在18户按手印的农民当中,数他年纪最轻、文化程度最高,后来还办过企业,当过省人大代表,见过不少世面,1982年起写了好几份入党申请书,可严俊昌就是不理,1991年却发展自己的儿子入党,1996年接替他当了小岗村党支部书记。
      真没想到,严宏昌一下子给我抖露出这么多“猛料”。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些。
      讲者无意,听者留心。在“大包干”的传奇更加传奇的同时,小岗村的光环开始在我心中褪色了。
      第二天,我单独拜访严俊昌。问及严宏昌的事,他就一个简单判断,“那是小岗村发展的绊脚石”,“他离共产党员的标准越来越远”。
      在村里我们一共待了三天。一边是社会实践团轰轰烈烈的“三下乡”活动,扯横幅,发传单,访贫问苦,支教助残,忙得不亦乐乎;一边是我带着两个学生,“深入敌后”,学着来点儿人类学的田野工作,真切体验到了当时李昌平所说的“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
      最后那天下午,恰巧赶上凤阳县委在小岗村召开的“二次创业”动员大会。县委书记在大喇叭里呱呱啦啦,村民在树凉荫下叽叽喳喳。其间,一位村民邀请我会后到他家去,但不要走大道,从村后绕着去。问原因,答曰:以免被村书记家的人看见,看见的话,我们走后,他就麻烦了。
      会后,我真地带着两个学生过去了。原来,他也是按手印的18户农民之一,知道我们是北京来的大学生,想通过我们把两份材料“带到北京去”。
      一份是按有26个手印的“兹有对小岗村的事实和村支部书记所作所为介绍给领导”,另一份是他个人署名的状告小岗村原书记、现书记的“投诉状”。
      两份材料表达了四个意思:1.“18个手印”的带头人到底是严俊昌还是严宏昌?2.要求发展严宏昌入党,并民主选举小岗村干部。3.要求党支部书记严德友下台,并查清他的有关经济和“打人骂人”问题,4.要求小岗村财务公开。
      我确切地知道,把两份材料“带到北京去”,也不能帮他解决什么。但在他眼中,好像北京来的都是中央领导,最起码也能见到中央领导。
      看着他那副虔诚、无耐的样子,我答应了。当地没有复印设备,我就把两份材料快速诵读一遍并录音。
      从小岗村回来十几年,两份材料在我的电脑中封存了十几年。不是我忘记了答应过的事,而是断断续续看到小岗村的报道,那里已经够乱了,我不想再添乱了。
      但看了《永远的忠诚》,这个想法改变了。十几年来已经熟视了一些媒体对于小岗村正面报道,好像“第一村”就得有“第一村”的样,可电视剧的编导似乎没有顾及这些,一开始就实事求是地给小岗村“脱裤子”,人们终于有机会看到小岗村华丽外衣下藏着的“小”了。
      为了刻画沈浩的“忠诚”,剧中塑造了一个在小岗村一手遮天、一手遮地的村主任“贾治国”。这个“贾治国”,简直就是黑社会,在沈浩上任的第一天夜晚,就以打鸟的名义连放三枪,想着像吓走前面几位挂职书记一样,吓走沈浩。
      可沈浩没有走。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收缴、修路、盖房,打破了小岗村的既得利益格局,触犯了当年“按手印”的个别“英雄”。于是,“贾治国”使出了最狠毒的一招,指使帮凶把沈浩痛打一顿,送进了医院。
      剧情发展到这儿,我就想,“贾治国”的原形是谁?绞尽脑汁,把小岗村的几任村主任理了一遍,都不是,但又都有点儿是。这可能就是艺术吧,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生活中没的,艺术中可以有;生活中有的,艺术中可以没。
      面对《中国新闻周刊》的记者,沈浩道出了他心中小岗村的未来:“单靠种粮食,只能解决温饱,小岗要发展,必须走集体化道路。”
      于是,2004年10月,沈浩带领小岗村一行13人,包括当年按手印的4位“英雄”,对山西大寨以及河南耿庄、红旗渠、南街村进行了一周的访问。
      但对于这个史实,电视剧在把镜头对准大寨之后,移花接木地用天安门取代了红旗渠,用华西村取代了南街村。至于沈浩面对郭凤莲说出的话,“你们大寨是‘干’出来的,我们小岗是‘按’出来的”,以及他在南街村档案馆的留言,“学习南街村,壮大集体经济,走向共同富裕”,那就更讳莫如深、不能提及了。
      对于编导的难处,我也理解。能够拍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容易了。
      沈浩毕竟不是郭凤莲,也不是王宏斌,他所走的“集体化道路”,只能是利用小岗村的“金字招牌”和廉价土地,把商人招进来,在大块大块的农田上种林果、办工厂。村民顶多是以承包的土地入股,过去在自己的田里种地,将来在别人的厂里打工。用政府的话说,这叫“土地流转”;用农民的话说,这叫“卖地”。
      就是这样的“流转”,在以“分”出名的小岗村还是流不畅、转不动。就是这样的“卖”,在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2008年严德友在中央电视台语)为信条的小岗村还是卖不出大家都合意的价码。
      再看看《中国新闻周刊》的报道:
      “两个月以来,沈浩的工作日程表里,排满了一大摊子土地流转的遗留问题。先是10月底,村里新规划的循环路要在严美昌家的麦子地里经过,50多岁的‘大包干’带头人严美昌不乐意,结果十来个不明来历的小痞子冲进他家,恐吓说要揍他;然后11月2日,GLG甜叶橘产业园生产道路破土动工,因为事先没有通知,十几个村民不满意村委会先斩后奏的做法,闹到了沈浩办公室;当天晚上,‘大包干’带头人严宏昌的媳妇段永霞裹上棉被,就睡到了自家地里——当初,村民严家乐家的地被规划入村文化广场,被村委会请去喝杯茶的工夫,地就没了。一连三天,严宏昌家没日没夜守着庄稼,生怕给挖掘机刨掉了。到第四天,小岗村就出事了,一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大事。45岁的沈浩死了,在又一个三年任期将尽之际。”
     电视剧还没有播完,沈浩最后的日子能否展现出来,如何展现出来,还有最后两集。
     就算最后两集不看,回看前面几集中的两段台词,已足够明白小岗是个什么样的村,沈浩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段是小岗村的老祖宗“余三爷”听说沈浩被打,实在气不过,就踉踉跄跄跑到街上开骂:“就凭这你们是大包干的带头人,头上顶了顶红帽子,就觉得了不起了么?就觉得有功劳了,是不是?人家过雪山、爬草地的英雄都没怎么样,你们就是大包干按了个手印,就以为自己是开国元勋了?不要脸!话也不会说了,路也不会走了,人也不会做了,啊?你们办点正事没有?”
      另一段是在沈浩42岁生日的时候,沈浩的妻妹、妹夫对沈浩的无私奉献深表疑惑,说沈浩太傻,为此沈浩的妻子王晓琴大发雷霆:“你们老说共产党的干部出了哪个哪个贪官,咬牙切齿的,这不好那不好。好,现在轮到你姐夫了,人家好好干了,到你们嘴里有好话么?还傻傻傻、农民农民!跟你们这样说吧,共产党的干部要都是你姐夫这样的,那就真是和谐社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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