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格力电器有限公司:纳兰性德与北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2 09:00:47

',1)">',2)">

作者:郭盖   有688位读者读过此文
纳兰性德与北京
南方周末
既是皇室姻亲,又是爱新觉罗家族世仇,天大的恩仇在31岁生命史的纳兰身上含蓄隐忍地滋长,这种隐忍,是脆弱的生命之鞘。
宋庆龄故居———纳兰性德之父当年府邸的西花园
1685年(康熙二十四年),有清一代大词人纳兰性德患了一种语焉不详的寒疾,七日不汗而亡,卒年31岁。31岁的纳兰为长他一岁的康熙皇帝当了9年贴身侍卫,卒年时的品级为武官正三品。先祖为蒙古人的纳兰祖姓土默特,在部族战争中土默特祖先侵占了叶赫纳兰部族的地盘之后,合族迁居叶赫地,索性连姓氏也改为叶赫纳兰。在后来的部族兼并征战中,叶赫部族又为爱新觉罗部吞并。爱新觉罗谋夺天下之后,称皇称霸,而叶赫部的子孙只能隐忍地称臣称奴。在这种压抑气氛中成长的纳兰,淡化了居其地姓其姓的先祖血脉贲张的一面,变成了一个期期艾艾、幽幽怨怨的汉族式文人。纳兰22岁考中进士之后,被授予三等侍卫之职,成为康熙的一名警卫员,除了追随康熙皇帝的侍卫生涯,纳兰自己魂牵梦萦的生活,便是在自家位于北京西北郊的宅园、别墅中,与一班好友欢聚一堂,谈诗论文。他一生所交挚友,都是当时一流的汉族文人。纳兰出手大方,常常在自家招待这些汉族文人,他身为权臣的父亲聚敛的不义之财为纳兰的豪爽提供了经济上的支持。
在北京,有关纳兰的遗存,今天已日渐模糊。
后海·渌水亭之谜
那日来到后海北岸宋庆龄故居门前时,天色尚早,清凉的空气中氤氲着海子的湿润。把湖泊叫成海子,是蒙古人不着边际的夸张,那片水就是汉语意义中的湖,不过从前的北京地处边塞的幽燕胡地,胡风胡俗胡言胡语占了上风,洇在北京城里的几片水域便都被蒙着叫成了海:前海后海西海北海什刹海中南海,一路叫下来,“海”的称号便愈发地顽固起来,甚至,运河漕运的一处存储地也被唤作了海运仓。
小汤山皇家温泉
收藏纳兰性德佩剑铜饰的黄兆桐先生  行人寥寥。宋庆龄故居———从前的明府西花园朱红大门缓缓打开了,与我相约的那个挚爱纳兰的北京女孩李君卿还未到,我想象着她出现在门前的样子。相隔350年岁月尘埃,一个20多岁的女孩竟会对于一个古人产生不可扼止的恋情,为了这段“恋情”,甚至异想天开用一种攀阴亲的方式与纳兰性德建立名分上的夫妻关系。“我要善待自己,多爱自己一些,或者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也要爱自己,我要爱爱你的人———是不是?真的,容若(纳兰字,引者注),我们虽然阴阳相隔,虽然永远无法在一起,但是我知道,老天爷一定不会辜负我们这份情意———我一定会幸福的。你身边的我变成熟了,我心中的你,更重要了。”
当我在李君卿与友人共建的“相约渌水亭”网站上看到她留下的这殷殷切切的文字,并了解到她的种种痴迷行止,心中惟有叹服。
这个白皙丰腴的女孩来了,在走进西花园这个老宅子之前,她特意换上了旗装。李君卿说,她曾多次来这里做义工,为的是能在纳兰生活过的地方抚今追昔,让思绪流连徘徊。这个宅园是纳兰性德之父、内阁大学士明珠当年府邸的西花园。明珠的府邸后来换了和糰、成亲王、醇亲王几任主人,今天成了卫生部部邸,那里不对外开放,吸引李君卿的也不是那阔大豪奢的府邸,而是西边这个数亩大小的花园和若有若无的纳兰的遗迹。“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纳兰词,《沁园春》)
进了花园,沿着西北向一条斜径走去,左手一座二层阁楼式古建,这个建筑在三百余年前的用途我不甚清楚。楼北侧有一株碗口粗的树,左右各伸出一根枝杈,李君卿告诉我,这是传说当年纳兰亲手所植的合欢树。树皮黝黑,枝叶暗绿,以我对植物不多的常识判断,300余年前栽下的树如今只生得这般粗细,长得是缓慢了些。我宁愿想它是为了李君卿而年轻的。我眼中的物事与情人眼中的物事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没有她望着合欢树那种眼神。从合欢树北行,穿过一条窄长的游廊,来到一座六角亭子面前,李君卿告诉我,这座亭子叫恩波亭,这个称谓是宅园易主之后的事。在成亲王拥有了这个宅园之后,蒙皇上恩准引后海水入园造景,景成之后,将这个六角亭子命名为“恩波亭”,以记此事。这个亭子在纳兰生前时的身份不明,有人认为它便是当年文人雅士们聚会谈诗论文的场所———渌水亭。
穿着旗装的李君卿大模大样地坐在亭子里了,这个亭子,的确是当年的渌水亭吗?诗词是个人心底滋生的产物,而随笔往往于海阔天空的闲聊中产生,纳兰的随笔集《渌水亭杂识》便是和这些聚谈有关。中国古代文人,长于海阔天空云山雾罩的虚说,纪实记事的文字却不那么通达,所以关于渌水亭这个当年文化沙龙的标志地,描绘得也是云山雾罩。秦松龄挽诗云:
渌水亭幽选地偏,
稻香荷气扑尊前,
夜阑怕犯金吾禁,
几度同君对榻眠。
我从字面上去想,“选地偏”三字似乎不是指纳兰之父在后海的这个府邸,因为它不够偏僻,虽然当年在它西侧不远处的积水潭一带曾有稻田数十亩。“金吾禁”三字,应是指当时的宵禁,我原以为宵禁应指北京城墙以内的范围,可是北京史地研究者黄兆桐先生告诉我,当年宵禁的范围向西北可至香山沙河一带,这样一来,渌水亭的范围又无法确定了。再看蔡升元的诗:
一片玉河桥畔水,
数声金井梧桐雨,
渌水亭边宾从散,
乌衣巷口衰杨舞。
诗中的玉河,似应指今南沙河一带,因为纳兰家的封地正在那里。而清人查慎行《敬业堂集》中说到的渌水亭,有“镜里清光落槛前,水风凉逼鹭鸶肩,菰蒲放鸭空滩雨,杨柳骑牛隔浦烟”之句,从那野趣横生的描述看,渌水亭大概不在后海边上明珠府中。
小汤山·侍卫生涯的遗迹
出北京城北安定门25公里,便是久负盛名的小汤山温泉,这里是纳兰性德足迹所到之处,不过纳兰到这里,并非文人式的游山玩水。温泉水美,轮不到纳兰来玩,他来这里,是出公差,尽康熙皇帝贴身侍卫之职。从纳兰留下的诗文可以看出,他似乎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报国情怀,但也不过是中国古代书生镜花水月般的功名幻想。官场仕途中龌龊的勾心斗角,纳兰已从乃父明珠那里知道得太多,那是他不喜欢的。侍卫的日子尽职而乏味,“无事则平旦而入,日晡未退,以为常。日观其意,惴惴有临履之忧,视凡为近臣者有甚焉。”(严绳孙:《成容若遗集序》)于是他所有的闲暇生活都留给了与汉族文人的交游上面,为我们留下了380余首词作,其中一些篇什堪称千古绝唱。
300余年前曾沐浴了康熙“龙体”的小汤山皇家御用温泉在今天的小汤山疗养院院内,温泉共有两处,地处前院的,是一处大温泉池子,东西并排各有一个。池子南北长约15米,东西宽约8米,深约3米,池沿以房山汉白玉雕成,轮廓为八角形,每个大池底部一侧又有一圆形池,直径约3米,深可两米,这两个温泉池年代稍早,因为地上建筑已然无存,如此深阔的大温泉池当年康熙皇帝是如何受用的,我猜不出。据疗养院工作人员告诉我,多年前这两个池中温泉常年喷涌,如今,六七米深的池子已然干涸,温泉的水位已经下降了许多。
从大温泉池向东,穿过疗养区,沿着湖东岸北行不远,便来到另一处温泉池,它的格局是一南一北两座小池,一池长4米,宽3米,深1.5米,另一池宽约2.5米,长约4米,池壁均以汉白玉砌成。温泉先从北侧池下涌出,达到一定的高度,从连接二池的孔流向南侧小池温泉,再从南侧壁上的孔流向南侧的一个小湖中。这里是当年清廷后宫洗浴的地方。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巧遇到从城里远道赶来的几个中年妇女,有说有笑地坐在池沿上用温泉泡脚,说累了便从手袋中取出面包和水,吃吃喝喝。清康熙初年,这里修缮了温泉池,建行宫、浴室,至乾隆年再行扩建,按泉池分布,分为前后宫,后又开辟了后苑,建亭阁、设船坞、种荷花、修浴室,作为皇帝后妃沐浴避暑之用。慈禧太后亦常来此憩息。
上庄·荒芜的家庙
出德胜门北行10余公里至沙河,西行4公里,便来到皂甲屯,这一带,在350年前曾经是纳兰之父明珠的封地,据北京史地研究者黄兆桐先生介绍,在这一带曾建有明府花园,花园东北的永泰庄还建有明珠家庙。黄先生告诉我:“在历史上明珠封地处于一条古道上:出德胜门向北,经清河朱房村、唐家岭、玉河军都故城、龙虎台、南口,出居庸关,这条路的历史可上溯至汉代。明珠的庄园建于顺治十七年,占地50亩,坐北朝南,东西三里,南北一里,中部有多进四合院和跨院,西部为花园,东部为东马库、马圈和田庄。这些建筑,今天都已无存。”遗留下来的,只有纳兰家庙两处及戏台一座。这两处家庙,如今都是解放军261医院的军产,一处在261医院院内,叫龙母宫,据说当年供奉着明珠画像和牌位,现在的配殿被改造成女兵宿舍,大殿改成了会议室。正是由于军队的占用,才能使古庙保存至今。纳兰家还有一座家庙真武庙由于被村里占用,“文化革命”前就被陆续拆毁,砖木挪作他用了。东岳庙是纳兰家另一座家庙,坐落于永泰庄北,现在是261医院家属院,它的山门、大殿、西配殿、后殿均保存至今。我望着那在夕阳中损毁的山门,门内外丛生的荒草,有几个孩子在残颓的山门外沙堆上玩耍,历史就这样在北京北十几公里外的永泰庄凝固着。我从一处残墙爬进庙里,两重大殿被砖砌上,改作住房,前院种了些庄稼,有鸡兔在东墙下觅食。大殿台阶上,一个老妇人坐在藤椅中昏昏欲睡。
位于上庄的纳兰家墓地早年被盗,“文化革命”时被彻底毁坏。1972年又被掘开,砖石被生产队拉走盖了仓库,零星珠宝被有关部门收去,散乱的棺木被村民捡走。纳兰性德的骨骸被抛洒一地,据说后来被住在北安河的与纳兰家有关系的人赶来拾走。我来到的这天下午,一个50多岁的瘦削村民在纳兰墓地遗址前的桥边坐着,我给他照了相,问起当年挖坟的情况,他说刨坟的时候他在场,还把一块棺材板拖回家去了,我说想看看这块板子,他带我到了他家,棺材板就扔在院子一角,是一块30厘米宽,2米长,7厘米厚的板子,两边裁了口,板面平整,像是棺材底部的材料,因年深日久,板子呈灰色,看不出材质。
北玉河·残存的剑鞘
黄兆桐先生住在永泰庄南一个叫北玉河的小村,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有关纳兰性德的研究。黄先生认为,曹雪芹靠一本《红楼梦》便让后人开创了一门红学,而纳兰性德20多卷《通志堂集》诗、词、文皆有不俗的成绩,成就并不逊于曹氏,他留下的文化遗产足以让后人开创一门“兰学”。作为纳兰的乡邻,黄先生这种情感自有他的道理。让我感到喜悦的是,黄先生还保存了出自于纳兰性德墓中的一件器物,那就是纳兰性德佩剑上完整的铜饰———护手的剑格,剑鞘上的装饰和柄尾部的如意纹。这是30余年前的往事:1972年,黄先生在村里做治保主任,当时村里盖房需要砖,便到纳兰性德墓地去挖,挖砖的时候,在散乱的棺材旁发现一只御赐笔筒、一柄剑的铜饰,笔筒不知被何人拿走,铜饰被他保存起来,当时鞘身已霉烂不堪,被黄先生抛弃,仅留下剑鞘及剑柄上的铜饰。剑鞘上的铜饰有四件,图案有蝙蝠、如意纹,剑格上的图案有草叶和蝙蝠,由于上世纪70年代发现这些饰物时正是一个非常时期,又是村民乱哄哄挖到的,没有留下有关方面的挖掘报告。沿京城西北走了一路,所见所闻多不是与纳兰有直接关系的遗物,在黄先生家见到了这么一组暗绿色的铜剑饰,它们有可能是纳兰当年亲手所用之物,这种近在咫尺的视觉冲击让我感到有些激动。一生与仇家相伴的纳兰,仿佛用这隐忍克制之鞘将自己的剑刃隐藏起来,剑胆的另一面是琴心———有他那些流传至今的词作为证,而他那柄冷峻青锋,在词人31岁的时候,已然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