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宝518手机版:一隻牡羊的金剛經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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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牡羊的金剛經筆記

    郝明義花二十年時間尋覓、摸索的心得報告。金剛經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能力不被任何表相的干擾與限制所困,每個人都有能力不斷提升自己的生命層次,有益自己,也有益他人。郝明義從1988年頭一次接觸《金剛經》,到2008年他終於感受到自己對《金剛經》有所體會,整整走了二十年。郝明義說:我渴望把自己知道的《金剛經》的美好,說出來

 

0-1 【導讀】 我望把自己知道的《金剛經》的美好,出來
郝明義花二十年時間尋覓、摸索的心得報告。

金剛經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能力不被任何表相的干擾與限制所困,
每個人都有能力不斷提升自己的生命層次,有益自己,也有益他人。

郝明義從1988年頭一次接觸《金剛經》,到2008年他終於感受到
自己對《金剛經》有所體會,整整走了二十年。

郝明義說:
我一直相信,書不在擁有多少,或讀了多少,而在能否遇到一本書,
讀了之後,你的人生不在如同過往。
我很幸運地在二十年前遇見《金剛經》,有了接下來人生一路而來的依據,
又很幸運地在二十年之後,發現這本書重新煥發的光輝,
以及對我的啟示……

【內容導讀】
望把自己知道的《金剛經》的美好,出來。 ~郝明義/本書作者

從某個角度而言,這本書是應該十年後才寫的。因為所有我這些摸索與掙扎,才解脫剛超過一個月多一點的時間。以一隻重獲自在的牡羊而言,他接下去如何依據自己的心得前行,一路遭遇到什麼險阻,看到什麼風光,再記錄十年,會更完整些。所以即使到動筆快要寫成初稿的前夕,我都幾度想要放棄。
然而我還是決定提前十年,現在就寫出來。
理由有幾個。

首先,是我渴望把自己知道的《金剛經》的美好,說出來。
我一直相信,書不在擁有多少,或讀了多少,而在能否遇到一本書,讀了之後,你的人生從此不再如同過往。
我很幸運地在二十年前遇見《金剛經》,有了接下來人生一路而來的依據,又很幸運地在二十年之後,發現這本書重新煥發的光輝,以及對我的啟示。
「是經義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
我想大聲地說出來。

每個人都應該站在別人的肩膀上前進。對一個上班族而言,這句話可能另有所指。然而在閱讀及生命的實踐上,這是好話。

人之異於其他動物,本來就在於透過彼此的分享,可以使前後代之間、同代人之間的心得與體會,可以互相分享。一方面借助他人的分享,節省自己苦思不得其出的時間;另一方面自己有所得,也把肩膀借給別人使用。
所有真心寫作的書,都想提供這個作用。

拋開宗教信仰不談,《金剛經》也正是如此一本書。只是更純粹,更究竟。
我想盡快跟大家分享,這二十年來,我如何深受這本書之影響、啟發與引領。十年後寫這本書,可以使內容更豐富;但現在就寫這本書,可以使需要的人及早有所參考,哪怕只為一個人。
沒有讀過《金剛經》的人,可以有個機會接觸。
像我一樣在黑暗中顛簸徘徊的人,可以彼此找到呼應,知道自己並不孤獨。

全世界的人,都過了風雨飄搖的2008年。2009,很多人也覺得陰晦更甚。其實,全世界都在嘆息的那逝去的時代,並沒那麼好。真好的話,不會包藏了引爆今天這麼多嚴重問題的禍根。過去多麼的「好」,既然是錯覺,今天多麼的「壞」,也可能是錯覺。
我翻閱日記,看2000年10月30日,大塊生日的那一天。那時,網路帶動的「知識經濟」喊了一陣之後,泡沫破滅。我寫了這麼一段:

我們真該高興處在這麼一個變動的時代,所有的秩序都在重新分配。
經濟低迷,所以使得原來只靠甜言蜜語,虛晃兩招就可以搞到錢的企業現出原形。扎實工作的人,更能顯出本領。
財富重分配,可以使我們和有錢人的差距沒那麼明顯。
政治人物無品無行,可以使我們的理念更加清楚,甚至鮮明。
這樣想著,突然真為自己慶幸。
一切的難題都不是難題。

沒有「無常」,一些虛假的面具不會脫落;因為「無常」,未來才有更多美好的可能。
當然,在一個前途不明朗的時代,我們每個人都要謹慎、節制。但如果只有謹慎、節制,而沒有開拓、前行,那只是自陷困境。而《金剛經》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能力不被任何表相上的問題所困,每個人都有能力不斷提升自己的生命層次。
【作者簡介】
郝明義
1956年出生於韓國。
1978年台大商學系國際貿易組畢業,次年開始進入出版業工作。 歷任長橋出版社、《2001月刊》、《生產力月刊》、《時報新聞周刊》之特約翻譯、編輯、主編、總編輯等職。 1988年任時報出版公司總經理,1996年離任。同年秋,創立大塊文化。1997年初接任臺灣商務印書館總經理兼總編輯,1999年底離任。 2001年創立Net and Books。
現任大塊文化董事長,與Net and Books發行人。 著有:《工作DNA》、《故事》、《那一百零八天》、《他們說》、《越讀者》。譯著:《如何閱讀一本書》、《2001太空漫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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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明義錯當了很久很久的雙魚座。

雙魚座很有夢想,不很務實,又挺有矛盾的性格等等,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印證,因此有很長一段時間,郝明義都把自己想成一條長著兩隻肥頭大耳的雙魚。
1996年,在他四十歲生日,也是他要離開時報出版公司的前夕,郝明義才突然發現因為換算農曆生日的錯誤,事實上他是一頭陸上的牡羊,而不是水裡的雙魚。

終於「歸座認命」之後,郝明義總結出
牡羊好奇。但好奇會殺死一隻貓,也包括牡羊。
牡羊前進。他可以連續兩個月每天睡眠不到兩個小時,但是一個星期有五天要天亮才回家,婚姻是會出問題滴。
牡羊快速。享受手起刀落,但不小心會刀起手落。(自己的手)
牡羊樂觀。但也會昧於事實。
牡羊前瞻。但也會看不到腳下的陷阱。

於是,他決定改變自己的個性,用繩索套住牡羊。接下來,他一套則套了四條,名之曰「寧緩不急」,名之曰「寧小不大」,名之曰「寧公不私」,名之曰「寧待不求」;一用則用了十年的時間來馴伏牡羊。等到他終於覺得十年磨一羊可以了,要讓牡羊重新馳騁的時候,卻發現其中一條繩索如何切割都切割不斷,而牡羊,幾乎不會跑了。於是,他又再花了兩年的時間,終於在一個意外的機會裡,找到一把倚天劍與屠龍刀合體的利器,給十來年的磨練畫下一個句號。

郝明義馴羊的動機,基礎,與方法,都在於一本《金剛經》。從一九八八年頭一次接觸《金剛經》,到二○○八年他終於感受到自己對《金剛經》有所體會,整整走了二十年。

《一隻牡羊的金剛經筆記》,有郝明義對自己的回顧,細部描繪他如何花了十多年時間和自己的「念頭」掙扎,並且以一個企業經營者的身分,說出他對《金剛經》接觸的經過與心得,以及他為什麼認為《金剛經》是一把倚天劍與屠龍刀的合體,也是「心」的創造力的根本。

不但如此,郝明義還解釋了為什麼《金剛經》是一部無以名狀的內功秘笈,《六祖壇經》為什麼是《金剛經》的白話版,演義版,也是分解版;六祖註解的《金剛經解義》,又為什麼是《金剛經》的註解版、實用版;幾部經典如何交叉使用,以破解《金剛經》這部內功秘笈的極致。

0-2 【內容試讀】第二章:黑戶佛教徒


人可以分四種。
第一種,是「無神論」。相信腳下踩的就是土地,頭頂有的就是天空,別無其他。死後也就塵歸塵,土歸土,別無去處。
第二種,是「有神論」。相信天地之外,另有其他存在。有天堂,有地獄,有無上的主宰。因而會選擇一種宗教信仰。
第三種,「非無神論」。沒有宗教信仰,但相信冥冥中有一種力量,「抬頭三尺有神明」。
第四種,「非有神論」。以上皆非,也以上皆是。最大的特徵就是有廟就求,有神就拜。
三十三歲之前,我是個「非無神論」者。不進教堂,不進寺廟。但是我相信有個「上天」。只要我正正當當地做人,會得到適當的回報。

一九八九年夏天,我受著多重折磨。
工作為接手不久的時報出版公司的整頓而手忙腳亂。家庭為自己的疏於照料而另有苦惱。
此外,身體的腋下和大腿根部有濕疹,久醫不癒。天熱流汗,就要在癢痛交加中抓得皮破血流,於是惡性循環。那年夏天,為隱疾所苦,經常有生不如死之感。
有天一大早進辦公室,卻因為打開抽屜,看到一位作者慧心齋主送給我,隨手扔在裡面的小冊子,人生從此改變了。

抽屜裡躺著的那本薄薄的小冊子,封面是黃色的,上面印著一位手持淨瓶的觀世音菩薩,旁邊寫著「大悲咒」。我信手拿了起來,在安靜無人的辦公室裡慢慢地讀了一遍。
讀完之後,腦子昏沉沉的。接著雖然上班了,但是想再讀一遍《大悲咒》的念頭越來越強。下午四點剛過不久,我就溜班回家,一個人關在臥房裡讀了起來。
一遍兩遍之後,我發現自己讀的速度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快到無法控制自己舌頭的地步。然後,我涕泗橫流地大哭一場,聽到孩子放學回家的聲音,才好不容易停了下來。

最奇妙的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梳洗,發現一件極其意外,無法理解的事。濕疹黏液與破皮血水已經形成潰爛的腋下與大腿根部,竟然成為乾燥一片的皮膚。好比說,前一天還是洪水氾濫的狀態,第二天早上卻成了退潮之後的一片乾地。唯一可以證明這些部位確實有過問題的證據,是皮膚的顏色。原先潰爛部位現在是一片暗紫色,與周近皮膚形成強烈對比。糾纏我經年的一個痛苦不堪的隱疾,就這樣乾乾淨淨地,在隔夜之間消失了。

從沒見過收音機的人,一下子看到收音機可以調整頻道,聽到一些新奇的聲音,是會很驚喜的。
從沒接觸過宗教,一下子體會到宗教信仰帶來一些神祕經歷的人,也是如此。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太好奇了。

慧心齋主比我早些時候接觸佛教。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所接觸的各種佛教相關的人、事、地、物,幾乎都是她幫我介紹的。
我忙碌地尋覓。更想體會一些神祕的經驗。
牡羊座都是好奇的。不是嗎?

我又有過幾次印象很深刻的神祕經驗。
除了《大悲咒》之外,我讀的第二部佛經是《地藏菩薩本願經》(簡稱《地藏經》)。
頭一次讀的那天,是農曆七月。伴著無間地獄的種種場面,我讀到地藏菩薩「將承佛威神力故,遍百千萬億世界,分是身形,救拔一切業報眾生」的表白,並向世尊做出承諾,「唯願世尊,不以後世惡業眾生為慮。如是三白佛言:不以後世惡業眾生為慮。」

夜半寂然的燈下,我悄聲一句句讀著:「如是三白佛言:不以後世惡業眾生為慮」。
直可以感受到只有我一個人的屋子裡,身旁卻另有靜靜聆聽的存在。
宇宙,森然。

讀《地藏經》,又讓我和逝去的父母有一次接觸的機會。
有一天,一位有「神通」的人士跟我說,我應該讀《地藏經》回向給我逝去的母親。說她一直放心不下我,跟隨我多年,應該到讓她離開的時候了。
我母親是在我上初一的時候去世的。初一的年紀已經不小,可我對她去世的回憶卻一直很不清楚,很不真實。

我對她思念,要再過六年才覺醒過來。一九八九年的當時,還早。
不過,畢竟有一點是我記得的。一位去參加我母親葬禮回來的叔叔,紅著眼告訴我:我母親的棺木要釘的時候,一直釘不進去。直到爸爸跟她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我,要她放心,釘子才釘了下去。
聽了這位人士建議我讀《地藏經》,我半信半疑地先是回了一句:那也很好啊,我也正好可以和我母親多相處。

她說,陰陽相隔,終是兩受干擾。接著她說了她看到的我母親的衣著和鞋子的特徵,不由得我不信。
我照她說的,回家去讀了七遍《地藏經》回向給我當時去世二十年的母親。
回向之後,感覺到一種淡淡的憂傷。像是在一個晴朗的清明節的早上,去掃墓的路上被一陣輕輕的風吹過的心情。

第二天我主動想到,那也該讀《地藏經》回向給我父親。
我父親是才一年多之前過世的,不用別人指點,我都知道他和我在一起。
我去韓國奔喪,整理了一些父親的衣物帶回台灣之後,一天獨自在家裡午休。半睡半醒之間,矇矓中覺得有個人影飛快地掠進房間,才在床邊一坐,已經沒入我身。大約是一小團棉花的重量進入身體的感覺。這一下子嚇得我跳了起來,立刻奪門而出。

但是在大門剛關上的剎那,我卻直覺到那團棉花的重量,應該和我父親有關。我父親是不會害我的。所以我安慰著自己又開門進了家裡。
有一部電影叫《靈魂的重量》(21 Grams)。我沒量過一小團棉花是否二十一公克。但那就是我感受到的靈魂的重量。
因為成長的過程裡,和我父親的心結多,又得以在他晚年重新親近,所以當時即使沒有任何宗教信仰、沒有任何神祕經驗的我,也直覺到那是父子之間的一種牽掛。這時,想到也讀《地藏經》給他。

讀完回向之後,比前晚的感受清晰多了。我可以清楚地覺察到有一個無形的、類似影子的東西,慢慢地,一寸寸地,從我身體裡橫向移動出去。
我像是在和什麼離別,又像是在掏空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由自己地放聲痛哭。哭到聲嘶力竭,突然不知由來地反手一掌拍在自己額頭,才停止。

因為有許多神祕的經驗,使我在剛開始接觸佛教的時候,花了大量精神去探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發生這些現象?以及,我如何才能具備更大的能力來探索這些神祕現象。

幸好這時我認識了洪啟嵩。有一次我把自己的神祕經歷說給他聽,他提醒我,一個修行人不應該執著於神通之事。
他的話,一下子把我敲醒。

大約同時,我讀一部佛經,看到了一段。
佛陀的弟子之中,目犍連是神通第一。目犍連神通之大,看到一隻鴿子,就可以知道這隻鴿子過去一千世的由來,也可以知道這隻鴿子未來一千世的演化。
大家說目犍連的神通這麼厲害,不知和佛陀的智慧如何相比。
佛陀回答說:把那隻鴿子身上的一支羽毛切成一千段。以千分之一支羽毛去沾沾海水,沾到多少就是目犍連的神通所及。而佛陀的智慧,則是那整個大海。
這個故事讓我徹底清醒過來。
學佛學佛,可不是去學那千分之一的羽毛。

很多人經常把科學沒法解釋的事情,都稱之為「迷信」。但是長久以來,我也看到許多人越是不接受宇宙裡存在一些目前還無從探測的能量,越會因為有人稍微展露一手和那些能量溝通的能力,就五體投地。像一個從來不相信收音機會接收無線電波的人,一旦給他聽到收音機裡當真可以傳來一點聲音,就把那個不過是轉動了一下收音機調頻鈕的人,當成宇宙的創造者來膜拜了。

我很慶幸自己很早就有些對神祕經驗的體會。那段經歷,對我最大的好處,是從此對「神通」、「神祕經歷」等免疫。此後,不論什麼樣的大師、高手,表演多麼神奇的身手,我都不會為之所動。

每當看到人聽到、看到什麼大師指點了「前世」因果就敬若神明,我都會想到目犍連的故事。前後看得出總共兩千世因果變化的目犍連,才相當於那千分之一的羽毛,搖頭晃腦或故作神祕地談一次「前世」的人,那是兩百萬分之一的羽毛所能沾到的海水吧。

我決定好好地從佛經中去認識佛法。
讀了《地藏經》、《圓覺經》、《楞嚴經》、《法華經》、《大智度論》、《心經》、《金剛經》、《六祖壇經》、《小品般若波羅蜜經》等。
買了放在家裡書架上的,還有許多其他的經。

東讀西讀之後,固然有些收穫,但是更多的時候,感到自己像是進了玉米園裡的那隻熊。東折西折,也不知手上到底拿到了什麼。
《金剛經》讀過幾遍,雖然覺得很好,但主要是感受到文字之美。對於經義的體會,實在談不上。更多的是疑惑。譬如:怎麼可能以三千大千世界所有珍寶布施,還比不上持誦這本經的四句偈?

這時我在禪宗皈依了惟覺老和尚。決定去八里的靈泉寺打個禪七。
禪七的意思,是要在七天的時間裡剋期取證,有些突破性的領悟。我在心中給自己頭上綁了一條「必勝」的帶子,上了山。

上山之前,從我讀的佛經和一些理解中,已經體會到佛法會教我們打破一些執著,打破一些因為執著而起的分別心。
我掂量一下自己,覺得對金錢是最看得開的,所以打破對「貧富」的執著分別心,最不成問題。「貴賤」、「美醜」等等,也都還好。唯獨「善惡」,我覺得打不破。
人之為人,異於禽獸,不就是因為我們有羞恥心,有一些價值觀的堅持?那為什麼要打破「善惡」?
「不思惡」倒也罷了,為什麼也要「不思善」?
我本來挺以自己「嫉惡如仇」的個性為傲。如果沒有了我對「善」的判斷與堅持,那這又算什麼個性?

《心經》裡說:「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我記得當時雖然沒法體會「不生不滅」、「不增不減」是怎麼回事,但起碼可以接受有這種可能。但是對於「不垢不淨」,我就沒法理解。「不垢不淨」,對我來說,類似「不善不惡」。我可以接受「不惡」,但接受不了「不善」,我也可以接受「不垢」,但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會「不淨」。

《金剛經》裡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連「善」也不能住?依善而生心,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嗎?
我就帶著這些疑問上了山。

打過禪七的人都知道,那七天有個過程。
前三天,通常都是找各種理由告訴自己,枯坐在這個禪堂裡多麼沒有意義,不如趕快下山,把這時間用來做些更有價值的事情。所以,都在和要不要逃離,用什麼藉口逃離之類的念頭掙扎。
熬到第四天還沒放棄,多少總會認命,開始比較「務實」地靜坐。
第五天,比較用得上工夫。
最後兩天,有些心得,鞏固或放大。

我也是這麼個路程。
而我第一次禪七的心得之一,是終於知道為什麼要打破「善惡」的分別心,為什麼連「善」也不要執著了。

那是在第四天。我剛剛用一萬個理由勸說自己不要浪費生命,趕快下山,又好不容易抵抗過這些誘惑之後,有一炷香坐得比較好。
我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自己的念頭此起彼落,相衍相生。
這麼說吧。第一個念頭是禪堂。由禪堂而想到食堂。食堂想到筷子。由筷子而竹子。由竹子而叢林。由叢林而原始人。由原始人而取火。由火而燈。由燈而電。由電而愛迪生。

但就在我自以為很清楚地掌握自己念頭一路流轉到這裡的時候,天外飛來一個畫面,一群赤條條的男女跳出來,在荒淫作戲。那是多年前看過一本小說裡的場景。
我驀然嚇出一身冷汗。
如果我的念頭是從香車而想到美人,想到美人的時候跳出這些性愛場面,倒罷了。起碼你有一個線索,可以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聯想到這裡。但是,為什麼我在由「電」而想到「愛迪生」的那個環節上,莫名其妙地跳出一個毫無來由、無所根據的男女性愛嬉戲的場面?這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啊!

我頭一次那麼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的念頭其實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或者說,自己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這種毫無來由、無所根據的念頭,會不會有一就有二,不斷地發生在日常生活之中?
會不會,我平日自以為是的,許多以為是「善」的堅持,也只是類似那些男女性愛嬉戲的場面,其實是不受自己控制,莫名其妙蹦出來的一些念頭呢?

也在那一會兒,我想到多年前看過一部電影《自由之路》YOL所留下的感觸。
《自由之路》是一個土耳其異議分子導演,在監獄裡畫好分鏡劇本,偷運出來交助手幫他拍攝的電影,後來他逃獄出來親自剪輯完成。
電影講幾個出獄的人的故事。其中一人因為在被捕過程中涉及其妻舅之死,很不被妻子的娘家所諒解。出獄後,他去探訪投靠娘家的妻子,遭到仇視,不准他帶家人離開。但妻子違背娘家的禁令,還是帶著子女和他逃離。

這對久違的夫妻在逃亡的火車上,禁不住重逢的激動,擠到廁所裡親熱,差點被圍在廁所外面的人打死。好不容易警察把他們救了出來,訓斥他們不知羞恥,不知給孩子們做個好榜樣。接著,趁警察離開的一個空檔,娘家的人趕至,開槍殺了這對夫妻,然後把孩子帶了回去。

這部電影是一九八二年坎城影展金棕櫚獎得主。我在後來的金馬獎外片觀摩展上看的。頭一次看土耳其電影,散場後我被兩個問題堵得心口悶悶的:人家夫妻在火車廁所裡親熱,干那些乘客什麼事,惱怒成那個樣子?人家夫妻要另過日子,娘家人幹嘛非得一路追殺,寧可帶回去兩個沒了爹媽的孩子自己扶養?

這兩個悶了許久的問題,卻在那天的禪堂裡突然回到我的心頭,幫我找到了為什麼對「善」也不能執著的答案。

乘客和娘家的人,都是自認為在「替天行道」,自認為是「正義」的化身。那是土耳其的風俗民情。然而換一個地方,換一個人來看,那些「正義」卻可能只是「粗暴」。所謂「善惡」,所謂「是非」,不過是價值觀的投射。而價值觀,是會因時、因地、因人而異的。正如我看土耳其人對「善」、「正義」的執著不以為然,其他地方的人看我對「善」、「正義」的執著也可能不以為然。
所謂「正義、正義,多少邪惡假汝之名而行之」,正是一心執著於「善」的人所可能造成的結果。

佛法裡的「不思善,不思惡」,不是要人沒有是非善惡的判斷能力,而是要我們認清「善」、「惡」都是一些價值觀。價值觀都是一些念頭。而我們對自己的念頭所能把握的其實並不多,並不大。
所以,不要執著於一些事實上我們連自己都把握不大的念頭。
禪七,正是透過一個封閉的空間,一段密集的七天時間,來讓人和自己的念頭對話,認識念頭,進而練習控制念頭,讓自己當念頭的主人,而不是當念頭的奴隸。

有了這個體悟之後,在那次禪七剩下的兩天時間裡,我就比較有了用功的方向。
到第七天,終於體會到《心經》裡面為什麼會有「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這段文字。
下山後,我覺得人生大不相同。對佛法的體會也大不相同。再讀《金剛經》,覺得可以上手了,最少從道理上也明白「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是怎麼回事了。

那個當兒,我正好拿到一本精裝的《金剛經》及其相關經文的合訂本。合訂本裡有《金剛經》,有《六祖壇經》,還有六祖的《金剛經口訣》等。
這本書有點像是一本《金剛經》的小百科,從此跟我一路到現在。
這麼多年,雖然我從不回答如果要我去荒島帶唯一的一本書,會選哪一本這種問題,但在我心底,答案早已經有了。事實上,後來我把自己曾經讀過的其他佛經,都陸續打包送人或捐贈給圖書館了。
只有《金剛經》的合訂本,始終伴著我。

打完第一次禪七之後,因為自己已經受用很大,我想不要佔據別人親近師父的機會,所以就有意地比較少上山去。十個月後,覺得需要再充一下電,去打了第二次禪七。再一年兩個月後,打了第三次禪七。到第三次禪七打完之後,我就決心盡量少去打擾師父。

我不是出家人,也不是研究佛學的人。我是一個在社會中工作的人,有自己人生目標要探尋的人。我需要的是可以幫我在紅塵之中踽踽獨行,在探尋中不致迷失方向的指引。
我既然知道了認識自己念頭的重要性,學了看管念頭的基本方法,又在這段時間越來越領會到《金剛經》在這件事情上的根本意義,就覺得自己像是有了一枚指南針。未來發展如何不知,但是《金剛經》起碼永遠在指引一個方向:不要被自己的念頭所惑,不要被自己的念頭所制。

我愛讀武俠小說。大有學成下山,從此要自行闖蕩江湖的味道。想想「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那句話,再翻翻《六祖壇經》,裡面寫著「迷時師渡,悟了自渡」,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為了堅持「自渡」,我刻意拉長自己去見師父的時間間隔,結果從一九九三年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去見他了。

之前我也皈依了密宗的智敏、慧華師父。我從這兩位師父處也受到很大的啟發與指點。
但是從我開始要對治自己的「念頭」之後,就逐漸不去參加法會了。我知道兩位密宗師父的正見與傳授法要之可貴,但密宗弟子畢竟要自己用功,勤於修法。而我這個懶惰的弟子,只想在紅塵中以工作為道場,和自己的念頭周旋,挪不出特定的時間修法,也就不想只是參加法會,妄圖灌頂加持,事實上只是浪費師父的時間。

我既然相信佛法是一條「自修自證」的路,連自己皈依的禪、密兩宗的師父都不見了,當然更不會去其他的寺院參加法會等等。不去任何寺院走動,自己當然就不會以佛教徒的身分曝光,也不會與其他眾多的佛教徒交流。
我不輕易和別人談我的信仰。更絕不在衣飾、外觀上留下任何和佛教徒產生聯想的痕跡。
我成了一個黑戶佛教徒。

0-3 【內容試讀】第五章:尋找屠龍刀


這十多年來,我不是沒有好奇,如果我相信的不是《金剛經》,而是《聖經》的話,情況又是如何。

你只要相信上帝的引領,相信自己是祂的選民,一心為榮耀上帝而行,就可以雖千萬人吾往矣。《金剛經》告訴我一切不假外求,只需見心明性,但是結果我卻為了和自己瑣碎的念頭掙扎,而花上十年的時間。

《金剛經》讓人可以靜心、修心的作用,是連西方人都承認的。但是對一個要在紅塵中進取的企業人而言,《聖經》會不會更實際?新教徒的十一法則(賺十元捐一元)影響了西方企業人的諸多行為。不說遠的卡內基那些人,近的比爾.蓋茨、巴菲特諸人,實現自己、創造財富之後,又能全數捐為公益之用的胸懷,是我們四周泰半為身後遺產繼承而苦惱的企業家,所難以望其項背的。

和中國文化契入如此之深的《金剛經》,為中國人如此愛讀之《金剛經》,難道真的只能有助於個人的出世脫俗,卻無助於紅塵中的積極進取?

有一度,我想,最好的情況,是否就是倚天劍和屠龍刀各持一把呢?如果《金剛經》是讓我「念起即覺,覺已不隨」,消除雜念和妄念的倚天劍的話,是否另有一把可以幫我集中心志,積極前行的屠龍刀?

柏拉圖主張:人要思考得清楚,最好明白所有的事情。於是有段時間我相信自己不足的是對知識架構的掌握,努力閱讀古今中外的書籍,希望能找到知識的「聖杯」。又有段時間,想找到一兩個特別的人物,能以他們的人生經歷,來刺激自己的實踐動能。間於其中,也偶爾參閱一些其他宗教或非宗教對待心念的書,看看有沒有值得參考之處。

如此一路下來,這些年來讀了一些心得挺深刻的書籍。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其中大部份不但沒有發揮我想像中的「屠龍刀」作用,甚至,相反。我列個清單如下:

《來註易經》(武陵出版社)
《易經》本身簡潔深奧,不能沒有個好的註本。我一直讀的是來知德註的《易經》。來知德的註,讓我大開眼界。
就特定事情去參閱《易經》,會找到「當行則行,當止則止」的啟發,這是讓我最受用的。然而,如前所述,《易經》中任何事情都在隨時變動,任何事情都「禍福相倚,吉凶相伴」的根本精神,基本上一直在提醒我「念起即覺,覺已不隨」,不要輕舉妄動。

《如何閱讀一本書》(How to Read a Book by Mortimer Adler and Charles van Doren,中譯本台灣商務印書館出版)
這本書讓我在四十歲的時候,知道閱讀是怎麼回事。因為這本書,我得以展開「越界閱讀」的旅程,也寫了一本《越讀者》,補充網路時代的讀者需求。
這本書真正開啟了我的閱讀動能。閱讀動能固然可以提供各種前進的刺激與養分,但也經常讓你體會到,人生也不過就在閱讀的當下,不需要其他強求或奢求。

《會飲篇》(Symposium by Plato,中譯本收於《柏拉圖文藝對話錄》,網路與書出版)
如果說《金剛經》是指引一個人如何不斷提升自己的生命層次,那麼柏拉圖的《會飲篇》,則很實際地以愛情為例,演示了一個人可以如何從只知男女之愛,而一路提升自己,最終昇華到「突然看到一種奇妙無比的美。他的以往一切辛苦探求都是為著這個最終目的。這種美是永恒的,無始無終,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的」。

《會飲篇》不只啟發了我對希臘哲學以及其後西方哲學演化的興趣,還使我對個人和社會的閱讀及知識的進展歷程,有了七個層次的觀察和分析依據。
拿這七個層次來反省自己,就知道有多麼藐小和不足。如此藐小和不足還想進行什麼衝刺,豈不是妄想?這使得我更相信,斬斷四條繩索的時機尚未到。

《2001:太空漫遊》(2001: Space Odyssey by Arthur Clarke,中譯本遠流出版)
翻譯亞瑟.克拉克的這本名著,讓我吃盡苦頭,不但屢思半途而廢,更有一度覺得不如自我了斷。這本書讓我見識到科學與神祕與宗教的互通地帶,也給了我在許多黑暗時刻自我警惕的作用。

第一章,描述原始人的結尾這麼寫著:

「就這樣,望月者硬是和同伴嚼著各種漿果、水果和樹葉,頂過飢餓的痛苦──就在他們為了同一批食料而爭搶不已時,環繞四周的食源之豐富,卻遠超出他們的想頭。然而,千千萬萬噸多肉多汁,徜徉在大平原和灌木林裡的動物,不只超出他們能力所及,也超出他們想像所及。他們身處豐饒之中,卻逐漸飢餓至死。」

「他們身處豐饒之中,卻逐漸飢餓至死。」這句話給了我非常大的震撼與提醒。每當我為自己事業及工作上想要前進,卻因為覺得資源不足而灰心時,都會拿這句話來警惕自己:一定有什麼資源就近在咫尺,但我卻毫無所覺。
我既然相信《金剛經》的「不假外求」,那麼這近在咫尺的資源一定就在我內心,不在他處。所以,《2001》的啟發,反而是讓我相信《金剛經》就是那把屠龍刀。

《民主與教育》(Democracy and Education by John Dewey,中譯本網路與書出版)
杜威的這本書,啟發了我對知識與教育新的了解與想像,更重要的,是讓我對「民主社會」及身為一個「公民」的權利與義務,有了體會。

杜威說:

「民主並不只是一種政治形態;主要乃是一種共同生活的模式,一種協同溝通的經驗。」又說:「在社會之中做有用的人,就是讓自己從群體生活中得到的,與自己對群體的貢獻平衡。他既是一個人,一個有欲望、情緒、想法的人,他在群體中得到的與貢獻的並不是看得見的財物,而是使自覺的生活更趨寬廣深化──能夠更深刻地、更有紀律地、更開闊地實現生活的意義。」

這些話,讓我更心甘情願地以「微型人生」來實踐自己,而不是追求事業與財富的衝刺。所以,似乎也不需要另有屠龍刀來斬斷那四條繩索了。

《羅素自傳》(Autobiography by Bertrand Russell,中譯本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
在知識與人生實踐的路上,羅素是我的偶像。羅素在他自傳的前言裡說:
「支配我一生的,是三種單純而熾熱的激情:對愛情的渴望,對知識的追求,以及對人類苦難難以言詮的同情。這些激情,一如陣陣巨風,吹拂在我動盪不定的生涯中,有時甚至吹過深沉痛苦的海洋,直抵絕望的邊緣。」

羅素永遠不畏風暴,慷慨前進的身影,最接近一隻牡羊的理想目標。但對我而言,鼓勵作用比較大,參考作用比較小。
羅素肯定有一把屠龍刀,但是這把刀充滿「熾熱的激情」。在我遇見《金剛經》之前,我可能很樂意學習使用,在我相信《金剛經》之後,「激情」不是我想,或我能憑藉的。

《我的知識之路:約翰.彌爾自傳》(Autobiography by John Mill,中譯本網路與書出版)
這本書大致分兩部份主要內容。第一部份談彌爾三歲學希臘文、十三歲讀完政治經濟學的全部課程、十五歲之後寫作重於讀書的神奇的知識之路。五色炫目,令人心馳神移。
第二部份則談他對知識的這種極致的追求,所導致的偏頗及險境,以及他如何化解。
彌爾給我最大的幫助有兩點。

第一,是提醒我:
「分析的習慣對深謀遠慮和洞察力是有利的,但對熱情和德行來說卻永久是根部的蛀蟲;更重要的是,分析的習慣可怕地破壞由聯想引起的所有希望和所有喜悅。」這給了我什麼事情要起而行的提醒。

第二,是身為一個公民,在公眾服務上應有的自覺:
「在實踐中找到辦法,把政策以最容易被接受的方式,深入在習慣上對此沒有準備的人們的心;同時工作使我真正懂得使眾人感動的困難,懂得妥協的必要和犧牲次要以保全大局的藝術。我學會了在不能得到全部時,怎樣得到我能得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在我的主張不能全部貫徹時,怎樣得到我能得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在我的主張不能全部貫徹時我能不氣憤,不沮喪;能貫徹一小部份時,我會從中感到喜悅和鼓勵;在連這一點也做不到時,我能完全心平氣和地忍受自己的主張全盤被否決。」

這第二點,讓我覺得身為一個公民,在公眾服務的心態和處理上如果多做練習,還別有收穫與樂趣。這就對我想全力衝刺自己事業的這件事,不但沒有推動力,還產生了收斂。

《探索奇蹟》(In Search of the Miraculous by P. D. Ouspensky,中譯本方智出版)
這是一本記錄葛吉夫(G.I. Gurdjieff)這個人的書。葛吉夫是大約一百年前,傳說是來自中亞某處的人。他顯然是有宗教信仰的背景,但他的言說和傳授,不涉特定宗教。我自己因為視工作為人生道場,而寫過一本《工作DNA》 ,看《探索奇蹟》,才知道葛吉夫不但把工作視為人生道場,並且把這條路途名之為「第四道」。

葛吉夫對我最大的啟發,有兩段話:

一,「罪惡只對那些上道或近道的人存在。罪惡就是那些使人停頓的,幫著他欺騙自己,自認為正在工作,其實只是蒙頭大睡的事情。罪惡使人在決定要清醒時哄他入睡。而什麼使人睡覺?就是任何非必要、非不可或缺的一切事情。」
二,「一個人永遠不能犧牲一切??但是他必須清楚界定他願意犧牲什麼,其後不得討價還價。」

這兩段話,讓我體會到不能什麼事都是「寧小不大」,不能總是事事講求周全,顧了小節卻錯過大局。但是,第二段話,卻又讓我想到:固然要清楚界定願意犧牲什麼,但也要清楚界定絕不犧牲什麼。
我很清楚自己絕不能犧牲的是對《金剛經》的信仰。既然如此,如果我自己覺得還沒準備好的話,也就不必另求屠龍刀了。

《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
這一部經,又名《大悲咒︾,是我最早讀的佛經,也是我讀《金剛經》,不再接觸其他佛經之後,近十幾年來唯一重讀的佛經。
會重讀這部經,是因為二○○五年我家人重病的那場經歷。
在那之前的很長時間,我越來越偏向於把《金剛經》只當作一種生活哲學與工作思想的指引。但是家人的一場重病及奇特的經過,讓我有機會重讀《大悲咒》,並且和《金剛經口訣》交互而用,使起伏不定的心念不致潰亂,並有可用。

有時候,對於心念這張畫布,「念起即覺,覺之即無」的口訣,像是一把刷子。當我因恐懼而動搖或飛散的時候,藉著這把刷子,把畫布重新刷平。《大悲咒》,則像一支畫筆,在刷平的畫布上,再一筆筆畫出我對觀世音菩薩的呼喚與祈願。
又有時候,在慌亂失措中,《大悲咒》像是一支錐子,先幫我集中心念,突破恐懼,然後,「念起即覺,覺之即無」的口訣再像一個掃把,把紛亂的雜念一一收拾。
《大悲咒》讓我面對任何恐懼,都不再卻步。但是,要用來當我事業和工作上的屠龍刀?我還不知道如何使用。

《談談方法》(Discours de la Methode by René Descartes,中譯本網路與書出版)
笛卡兒的《談談方法》,幾乎可以說是我想找的那把屠龍刀了。
笛卡兒的「我思故我在」,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但這裡的「思」,也是很受誤解與誤用的。笛卡兒說的「思」,其實是「懷疑」。他的「談談方法」,其實也就是談談怎麼對自己不明白的事情抱持懷疑,如何由懷疑而建立自己對事物認知以及了解的方法與過程。最後,還有一些伴隨的行為準則。

笛卡兒的四個方法是:

第一條是:凡是我沒有明確地認識到的東西,我決不把它當成真的接受。
第二條是:把我所審查的每一個難題按照可能和必要的程度分成若干部份,以便一一妥為解決。(編註:英文譯本中則強調切分的「部份」越多越好。)
第三條是:按次序進行我的思考,從最簡單、最容易認識的對象開始,一點一點逐步上升,直到認識最複雜的對象;就連那些本來沒有先後關係的東西,也給它們設定一個次序。
最後一條是: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要盡量全面地考察,盡量普遍地複查,做到確信毫無遺漏。

由於這是一條從懷疑到認知到明白的過程,很顛覆,也可能很漫長,所以笛卡兒又給自己定了一套臨時的行為規範:

一、遵從這個社會及法律的規定。在所有的意見中,採取最遠離極端,最中道之見,來約束自己。
二、在不明白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時,要跟從或然率。看不出或然率大小比較的時候,還是要做一抉擇。一旦抉擇,就不再以為它們可疑,而相信那是最可靠、最正確的看法,果斷堅決,不再猶豫,反覆無常。就像密林中迷路的人,總要前行,不能停留在原地。
三、永遠只求克服自己,而不求克服命運。只求改變自己的願望,而不求改變世間的秩序。要始終相信一點,除了我們自己的思想,沒有一樣事情我們可以自主。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善。改善不了的,就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事,就不要去癡心妄想。這樣也就可以安分守己,心滿意足。

笛卡兒讓我見識到西方文化裡的「理性」,和中國文化裡「不可說」徹底對比的那種基礎。《談談方法》系統性地、架構性地,一次彌補我個性及經歷中欠缺很大的一塊,讀完之後,欣喜若狂。

然而,《談談方法》仍然沒有成為我斬斷四條繩索的屠龍刀。因為兩個理由:

第一,笛卡兒說:「永遠只求克服自己,而不求克服命運。只求改變自己的願望,而不求改變世間的秩序。要始終相信一點,除了我們自己的思想,沒有一樣事情我們可以自主??」這根本就在呼應《金剛經》的「不假外求」。

第二,笛卡兒說,「在不明白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時,要跟從或然率。看不出或然率大小比較的時候,還是要做一抉擇。一旦抉擇,就不再以為它們可疑??」但是在這段話裡,「看不出或然率大小比較的時候,還是要做一抉擇」,到底要如何抉擇,笛卡兒卻沒多做解釋。而這總不會是個丟銅板的事情。

我相信這正是超脫理性與感性的《金剛經》所可以著力之處。總之,《談談方法》,從根本上鞏固了我對《金剛經》的珍惜。

《給未來者言》 (Unto This Last by John Ruskin)
約翰.羅斯金的《給未來者言》,是啟發了甘地後來改變人生,從事不抵抗運動的一本書。甘地因為重視這本書,將此書濃縮改寫為印度文,之後,再由印度文翻譯回來,是為《萬福之書》(Sarvodaya: A Paraphrase of Unto this Last)。
我有幸在二○○七年讀到了這本書。

長期以來,我固然知道企業經營者的天職就是要營利,但是一直相信必須要堅守自己的一些原則來營利。從創立大塊及相關企業的十多年來,我一直把自己信守的原則,和同事一起堅持。過去,堅持一些原則,代價往往是失去一些賺錢和發展的機會,這我從不心動。但是環境的變化,越來越讓我感受到,今後如果繼續堅持一些原則,代價將涉及你是否能在這個環境裡繼續生存了。

我選擇堅持。我倚為左右手的幾位同事,雖然也支持,但是我可以看出他們心底的疑問。不只他們有疑問,連我自己也有疑問:企業經營者,不就是個商人嗎?商人有什麼原則好堅持到即使影響到企業的生存,也必須堅持下去?會不會太食古不化?太偏執?

我的疑問,在《給未來者言》中找到解答。
這本書中有一段文字討論商業與商人的本質。羅斯金認為,雖然商業的發展,使大家認為商人的本質就是要為自己打算的(selfish),並且為了追求利潤,無商不奸(cheat)也是可接受的,但他認為這是必須揚棄的想法。

他認為,一如戰士為了保衛國土,牧師為了教導人民,醫師為了治療病患,律師為了伸張正義,而有必須以身相殉的目的和決心,商人也是。市場也像佈道壇一樣,需要它的殉道者。「實際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死去的人,不懂得怎樣活著。」

但,商人要以身相殉的目的是什麼呢?

羅斯金認為有兩點:
第一,身為商人,他供應的商品與服務的「完善與純淨」(the perfectness and purity);第二,身為商人,需要和上中下游這麼多環節的人相互交易、工作,他不能只為一己之利著想,而必須透過產品的製造,貨品的交易,而「有益」(beneficial)於所有參與的人。從這「有益」的角度出發,羅斯金提出一個商人種種該有的作為與堅持。

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裡讀到《給未來者言》,淚水盈眶。我知道自己在現實世界裡許多近乎愚騃的堅持,是有人在呼應的。
然而,《給未來者言》仍然不是我的屠龍刀。因為這本書反而給了我「不假外求」的信念和動力。

《潛意識的力量》 (The Power of Subconscious Mind by Joseph Murphy)
這本書的作者約瑟夫.摩菲是一位牧師,但是他對各門宗教都開放心胸地研究,並且對《易經》和神通等超意識能力也都下過很深的工夫,因此寫成的《潛意識的力量》超越宗教的界限。

約瑟夫.摩菲的理論是:每個人都有「表面意識」與「潛意識」兩種意識,如果能善用這兩種意識相互的作用和力量,就可以心想事成。
他舉這麼一個例子,說「表面意識」像是一輛車的主人,「潛意識」則像是一個司機,可以駕駛車子到任何你想去的目的地。「心想」,就是我們表面意識想的事情,也就是你告訴司機要去的地方;「事成」,則是我們的潛意識開始日夜二十四小時沒有任何休息地趕路,把你載到想去的地方。

你一定會問:那為什麼我經常「心想」很多事情,但是卻沒看到「事成」呢?
照約瑟夫.摩菲的回答,這是因為你可能犯了三個錯誤:

第一,你告訴司機要去什麼地方,說得越清楚越好。譬如你想發財,你不能只是想「發財」而已。這就好像你不能告訴司機你要去忠孝東路。你得告訴他你要去忠孝東路幾段幾號,他才能準確地送你到要去的地方。否則,車子往往只是在忠孝東路一段到六段上來回晃蕩而已。

第二,你告訴司機地點之後,不能再三改變要去的目的地。很多人「心想」了一件事情之後,還會想很多事實上與之矛盾的事情。這就好像告訴司機要去忠孝東路之後,又告訴他要去淡水,要去新店,讓他疲於奔命。

第三,你可能不夠相信司機。司機本來有自己的路可以到忠孝東路你要去的地方。你信任潛意識,他就要載你過去。但是坐在後座的表面意識,往往過了一會兒,自覺得離忠孝東路越來越遠,會不斷地急切地下指令,甚至自己搶到前座來開車,根本不給司機,也就是潛意識開車的機會。

這個例子給我最大的提醒是:不要隨便亂指揮司機的重要。「念起即覺,覺已不隨」,是從道理上提醒你不該怎麼做,以及起了念頭就趕快打消的方法。而約瑟夫.摩菲則以說故事的方式,解釋了為什麼要打消這個念頭,以及這個念頭如果不趕快消除的話,會產生什麼問題。畢竟,「不生不滅」的心,才有累積能量的效果。

可這本書仍然有所不足。想要亂指揮司機的時候,到底怎麼打消那個念頭;以及如果長時間看不到司機把你載到目的地的時候,你怎樣不致慌亂,都是這本書所沒有提到的。

而這正是我依恃《金剛經》之處。所以,這本書也不是我的屠龍刀。
我就在這些閱讀和探索中,一直在要不要解開四條繩索,如何解開之間前後擺盪,左支右絀。
但是在和自己反覆對話、辯證的過程中,我還是得益於這許多心得,雖然很緩慢,但是逐漸地解開了一些繩索。

其中,最先解開的,是「寧小不大」這一條。我為大塊及網路與書畫好了新的開展及改革計劃。
「寧公不私」的繩索也開了。我想通了固然無公就無私,但是無私也無公。如果我把自己的公司經營得更成功,同樣可以有更大的心力為公眾事務而貢獻。
順理成章地,接下來「寧緩不急」的繩索也解開了。既然要開始行動,有些腳步總要加快了。

到了二○○八年中,我終於切斷三條繩索的糾葛,要行動了。
台灣的文化產業有個很特別的現象。儘管這個島上其他的產業,從電腦到積體電路,從腳踏車到汽車零件,從耶誕燈泡到文具禮品,都有勇於拎著手提箱開拓國際市場的實踐者,但是整個文化產業(如果有的話),除了極少數的例子,卻不是如此。

從正面來說,是台灣的文化市場相當肥沃又有規模,所以吸引海外其他地方的人願意來進取。從負面來說,是台灣的文化市場肥美到人人可以分食一塊,所以不必多花精神外出覓食。出版業,尤其是其中的代表。

牡羊既然要重新出發,我想要走一條過去沒有人走的路。
我要建一個跨越台北、北京、紐約(或歐洲另一個都市)的伸展台。
這年八月底,北京奧運結束的第二天,我邁開走出台灣的第一步:每個月去北京住兩到三個星期。

我是一九八九年第一次去中國大陸的。算一下至今已經二十年了。這二十年的時間裡,中國大陸幾乎開放了所有行業,歡迎外資進入。但出版是屬於少數一直沒有開放的。

雖然沒有開放,但是對一個出版業者來說,中國大陸的市場,是一個不能忽略的地方,所以我一直在做準備工作,就是希望能對大陸市場多一些觀察,以及親身體會的了解。

這二十年間,我以各種去大陸的頻率,來進行這個準備:早期大約每兩三個月去一次,後來試過一個月去一次,又試過每半年去一次。
分析下來,一個月去一次的頻率,最頭昏腦脹。時間間隔太短,看不出什麼變化,更加如墜五里霧中。每半年去一次,事情變化的脈絡可以看得最清楚,但是已經事過境遷。兩三個月去一次,不湯不水。

去了二十年,主要去北京一地,都一直如此不著邊際,必須另想辦法。於是決定仍然每月去一次,但每次不再是像過去那樣只住個三五天,而是住上至少兩個星期。
我決定用這個方式,先觀察大陸一年。並且用這段時間,準備在紐約或歐洲某個城市佈局。

在出版業工作了三十年之後,我帶著一切歸零的心情,踏上了第一站北京的旅程。
給朋友的信中,我這麼寫著:
很像我十八歲剛從韓國來到台北的那天晚上。
出了松山機場,外面天色黑暗,下著細雨。
一切都未知,未知裡有深沉的黑暗,又充滿著各種可能……

這一步雖然邁出去了。但是,仍然有很多猶豫,以及不安。原因是,第四條繩索,並沒有解開。
我總不免檢查自己,會不會我這些想法和行動,都是些妄想紛飛的念頭?大陸市場不開,我是否還是該小心顧好台灣市場?建一個國際伸展台,是否不是一個台灣出版業者應該想的事,做的事?是否,我應該繼續默念「念起即覺,覺已不隨」,把這些念頭吹開,不要隨之起舞?「寧待不求」,是否仍然是我應該遵守的原則?

因此,即使其他繩索都解開了,但是在沒有找到那把屠龍刀之前,我解不開最後一條「寧待不求」繩索的牽絆。
雖然我跨出了走出台灣的第一步,我仍然不時會為第二步要不要跨出,如何跨出,何時跨出,而猶豫不前。

直到二○○八年十二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