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计划是啥:遥拜古龙


　　　　我原不知道古龙是哪天走的，似乎也从没有想去探求这一点。最近从一个朋友那里无意得知，恍惚着想把这忘了，可是，可是又一位朋友说咱们还是为这个日子写些什么了，很多记忆就那么卷了过来，涌了回来，一瞬间，就把我吞没了。
　　
　　　　我第一本看该是《多情剑客无情剑》，那时该是我初一。与朋友在他家下棋，被杀得大败亏输之际看到案上有这么半部书：看到三个痴肥的客商一挺胸就是三条汉子觉得好玩得紧，但随着披着风雪归来的李寻欢，我看见了阿飞。
　　
　　　　那是第一次看到阿飞。
　　
　　　　看着看着我就知道，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叫古龙。
　　
　　　　一气开始读古龙该是《陆小凤》开的蒙，然后结束于高三的不知哪一节课上合上最后一页《大地飞鹰》。那个阶段最喜欢一本不像小说的小说——《大人物》。过了很久读了一本《风铃中的刀声》，又过了很久再读了一遍《欢乐英雄》。距离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读过古龙的书了，也许，早都忘了。
　　
　　　　我发觉回忆古龙是极其困难的事，无数的记忆争先恐后地要涌出来，仔细翻检，似乎又都和古龙无关。就像我轻轻吹出一口气，却突然吹开了我的少年。
　　　　“他们不是西门吹雪，他们吹的是血，西门吹的是雪。”
　　
　　　　《陆小凤系列》看全是很后来的事，先入为主我就记得他的这次“天雷心动”和后来碰到的宫九，对了，还有小叶的大腿和木一半的剑法。随着翻动的书页我似乎和陆四眉毛一起在泥泞中逃亡，耳边回荡着西门吹雪的那句话：不要让我追上你，否则我会真的杀了你。当年，我只是兴奋于小凤得以只身犯险的一往无前，而现在，满嘴都是他不得不去的无奈和苦涩。不管这个局设得多么巧妙，不管出来的人物有多么三头六臂，不过就是名利熙攘，营营苟苟，而陆小凤闪展其间，又哪有什么选择余地。
　　
　　　　看完这本书不羡慕小陆的艳遇（倒是很久很久都曾羡慕朱停有这么个老板娘），而是羡慕他那几个朋友，紫金之巅的西门吹雪就不要说了，最神往的就是花满楼，让人感到温暖的花满楼，低吟后主之词，长身漫舞的花满楼。天大地大，天大地大的烦恼见着他，都可以不管，他总会有办法，他总会是我的希望，虽然他见不到阳光。
　　
　　　　说完了陆小凤，自然要提楚留香。
　　
　　　　从小说角度，这实在很奇怪的一本书，譬如《陆小凤》，哪怕番帮的零零七，总是众星捧月，主线人物一支独秀或至少主要在他身上一片“喀嚓喀嚓”的闪光灯，但楚留香就像一个超级龙套，他的任务就是把一个个人物提出来，然后他就不见了。
　　
　　　　在这部书里我竟然看到了“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当年是在书店里就破口大骂起来的，但我看到那个书生颤抖地回忆着她的模样，穿什么衣服，抱着什么颜色的小猫，然后那酒酣灯醉的夜晚，醒来的时候，她带走了他的残梦和他的两只眼睛。但甘之若饴。为了心爱的女人，跨过沙漠和大海，跨过门派和功业，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哪怕隔着百转千回，远远地见她一面，生死之间我只求能够见她一面。　　这部书就是从这样绝望的爱开始，又最后结束在石观音同样绝望更兼疯狂的爱里，穿梭其间：雪白的无花，漆黑的中原一点红，惨绿的天枫十一郎，发亮的黑珍珠，还有晶莹透亮的楚大哥那三个小妹妹，醉得五颜六色的胡铁花。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
　　
　　　　还是来说说李寻欢，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这把小李飞刀。
　　
　　　　每次看到有人（还包括我）说李寻欢坏处的时候，我就会很伤心，那种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怕自己哭出来的伤心，比较高兴的是我都能做到不哭出来，也许是因为哭出来的声音，我听不见。
　　
　　　　风雪满天，一辆马车轻轻地走着，他刻着她，仓猝地咳嗽着，他甚至不敢喝酒，因为也许会刻坏她的一根头发，一条笑纹。“我只是想见见她，或许马上就走，或许”。当李寻欢终于见到了她，见到了已经是他最好的朋友的妻子的她，她斩钉截铁地问他：你为什么回来？（等若终于有机会问他：你当年这么舍得离开？）
　　
　　　　忆当年，江南好，无雪无风，你怎么舍得离开；如今在这风雪满天的时节，你又为什么要回来？
　　
　　　　我想，如果撇开什么金钱权利，这不过就是绝望的回眸，百晓生是王八蛋，他知道什么天下第一兵器，对李寻欢而言，九天十地，还会有什么兵器敌得过她的一个回眸一句话？
　　
　　　　这里要说说阿飞。
　　　　在所有的古龙人物，有三个人我最喜欢。
　　　　一个是拆毁小屋的萧十一郎。
　　　　一个是抱着翠侬尸体的傅红雪。
　　　　还有一个就是喝着汤的阿飞。
　　　　他们都有共同的一个名字——浪子，浪迹天涯的游子，孤魂野鬼，伶仃飘零。
　　
　　　　他们都有共同的死穴——层层孤傲下深深的自卑，病态而无助。他们不断地逃避，不断地试图对自己说：你真的是狼，天寒地冻没人饲养的野狼，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会，快乐?!
　　
　　　　对萧十一郎而言，江湖的阴谋和我何干？我只要和她在这山谷里闻着花香，听着水声，数着彩虹的衣裳。可是她眼里分明有犹豫，自然有迟疑，哈哈哈，我不是有盖世武功吗？我至少可以抢在别人破碎我的梦时，自己撕个粉碎，我起码可以伤害自己，磨着自己的骨头，舔着自己的血。
　　
　　　　看《大话西游》时，我觉得有一个很大的破绽，至尊宝是没有力气打杀牛魔王的，纵然头骨爆裂又怎么样，既然抓不住消逝的紫霞，我当然痛到玉石俱焚。就像傅红雪并没有去杀那个家伙，他只是迟疑地告诉自己：翠侬不在了。甚至那一刻我怀疑他的顽疾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手指插进她的坟里，如果能让她活过来，他会提起大地。那一刻，我从心里求他哭出来，哭出来。
　　
　　　　阿飞是骄傲的人，哪怕不要生命。他几乎是随时准备把自己的生命抛出去，哪怕换一杯酒，可惜她，他一口就醉了一辈子。我一直在想，那样的她，阿飞梳洗干净，喝着浓浓的汤，却不知道她正和另一个低俗的家伙好合。和阿飞想来是无法谈值不值得的，那么当她和李寻欢发生冲突呢？那么就像一把被扭曲的剑，他还是要帮她，最多最后和朋友一起死，就为了那碗汤，不管当年的对酒酣畅？
　　
　　　　很久以后，我得知阿飞可能是沈浪的儿子，我是十分诧异的，这要比我知道楚留香的武功是来自夜帝还要诧异。除了陆小凤能从剑风里认出花满楼，就要算沈浪从拳风里认出熊猫儿了。不过当时看这部书就记得沈浪在大旗上魁星踢斗的万丈豪情，还有就是揣测被撕掉的那几页书里，沈浪到底和王夫人干了什么？
　　
　　　　提到干了什么，实在不该漏了《名剑风流》里的销魂宫主。不过十足的虎头蛇尾（原不是一个人）使我就记得那个曾九霄凤鸣的凤三先生，虽说这部书里的四川唐门写得也不错，可惜比起《白玉老虎》起来，就差得很远。
　　
　　　　温瑞安曾在李沉舟那场有名的葬礼曾经提过：唐门曾有个前辈，他的名字叫唐玉。
　　　　我记得唐玉最深的有两件事：
　　　　其一：他早饭喜欢吃满满一碗蛋炒饭。
　　　　其二：他杀了一个人，那个人没有背叛朋友，这使他的满足感大打折扣。
　　　　而其他的行事为人，可谓水银泻地，不疾不徐，可就是这样的唐玉，在唐门里不过是沧海一粟。
　　
　　　　那么唐门在古龙心中是不是最可怕的地方呢？当然不是，在古龙心中最可怕的地方是移花宫，因为那里有“铜先生”。就像很多人觉得最像温瑞安的是白愁飞，我觉得最有古龙自己的影子是魏无牙，又一个喜欢雕刻自己的男人。记得有一个场景是魏无牙误会“铜先生”和小鱼儿暧昧而无法自已，当发觉他们终于逃脱，魏无牙是否也感到一种偷偷的解脱？
　　
　　　　不过古龙毕竟不肯一直瑟缩在沟渠里啃啮着自己的心，他也会出海去忘了这一切。
　　
　　　　浩浩东海，七色之船。
　　
　　　　不过紫衣侯是怎么输给锦衣侯整个大地的且不管他，到底是都记得还是都不记得也不去问，白色的纸，血红的字，我们只来说说这个但乞一败的白衣人，和白云一起死去的白衣人。白衣人是一滴眼泪，或者说一滴血。他父亲从未一胜的眼泪，最后喷溅的鲜血。从此就如被下了诅咒一样，不胜不休，不死不休。他以棋入剑，以世情入剑，以万物入剑，以名利胜负入剑，他绝望地站在海浪里，想着苍穹怒吼：为什么没有人能够战胜我！为什么不能赐我一败！
　　
　　　　白云下，老天爷到底送了一个方宝玉。
　　
　　　　“像我们这样的人，是多么寂寞。”当白衣人真正的败了，他用生命熬炼出最后那个刹那，突然间，我觉得宝玉真的好是寂寞，好是孤单。虽然他终于有了小公主，始终有铁娃在跟随，可如今他没了敌人，这个曾令中原武林颤抖的敌人，他又得到什么呢？
　　
　　　　突然不想说了，顺手就砸了琵琶，也不是和什么一刀两断，只是血吐得多了，自然就没了力气。
　　
　　　　古龙，看他的书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可是我好像觉得他还在，只是刚刚喝了口酒，又尝了口鸡汤，望着病房的门口，静静地思念：
　　
　　　　今夜，谁会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