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抚养费，弹性?

　　广东佛山的侯先生因为超生一胎，5年前在江西交过社会抚养费。时光流转，“超生”的女儿现在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侯先生发现，他需要再交一次社会抚养费，否则女儿就没法在佛山入学。

　　从计划生育初期的罚款，到1996年的“计划外生育费”，再到2000年之后定名，“社会抚养费”已经不再是行政处罚，而是行政性收费，是“为调节自然资源的利用和保护环境，适当补偿政府的社会事业公共投入的经费，而对不符合法定条件生育子女的公民征收的费用。”

　　今年全国两会上，一份建议取消社会抚养费的提案称：“多重收费标准、巨大的弹性空间和自由裁量权”，使社会抚养费征收“在实际执行中带来了严重的社会不公”。

　　三个被征收者近日向本报讲述了他们的经历和困惑。

　　案例1

　　他被要求补差价6万元

　　当事人：侯先生 2004年二胎生一女孩

　　事发地：广东佛山

　　征收社会抚养费：在江西已交8000元

　　广东佛山，从上世纪90年代分配工作至此，侯先生的户籍一直在这儿。

　　江西，侯先生一对儿女的户籍，都随侯先生的妻子落在了这里。“因为当时还未开放随父落户政策。”

　　侯先生的女儿虽是“超生”，但是落户很顺利，出生后不久就办好了户口。两年后，即2006年，江西相关部门向侯先生追缴社会抚养费，侯先生也如数交清。

　　一转眼，女儿该上一年级了，侯先生打算为女儿报名佛山的学校，需要先填一个借读生借读表。这个时候，麻烦来了。

　　借读表需要居委会盖章、街道签意见、盖章。章倒是都盖了，但街道签的计生意见是，女方已征收社会抚养费，男方未处理。

　　“因为这样一个‘意见’，我的孩子就上不了学了。”侯先生说，“找计生委，计生委说已经盖章，可以报名读书。到了教育局，人家一看计生意见，不收我的孩子。我再回去找街道、找计生委要求改意见，人家又不给改。”

　　侯先生援引《社会抚养费征收管理办法》的条文称，在一地已经被征收社会抚养费的，在另一地不因同一事实再次被征收社会抚养费，“国家和广东省的相关规定我都看过，像我家这种情况，应当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还专门打电话咨询国家人口计生委的信访部门，得到的答复也是没有问题。“但是到了佛山我们这个区，他们按照自己的一个试行规范征收差价。”侯先生说，按佛山的人均收入水平“补差价”，算下来应该交6万元。

　　“补了差价以后就可以改意见，然后我的孩子就可以‘借读’了，这多可笑。我既然在佛山交了社会抚养费，凭什么上佛山的学校还要让我交借读费呢？再说，交完女方交男方，一个条件接一个条件，我们都40多岁的人了，最近还要求我们做结扎，这变来变去，层层加码，就是在破坏政府威信。”

　　侯先生跑遍了从小到大的部门，答复就是让他去市里、去省里告，去申请行政复议、去起诉。“市法制局说，可以依据《义务教育法》告教育局，但是估计打完官司，孩子都该五年级了，输赢还不一定。我们真的耗不起。”

　　侯先生说，如果政府起诉他追讨社会抚养费，他愿意对簿公堂。“但是通过卡住小孩上学的事来要钱，这就让我想不通”。

　　案例2

　　她因“影响恶劣”被15倍征收

　　当事人：冯亚杰 2008年二胎生一男孩

　　事发地：北京通州区

　　征收社会抚养费：14.3万余元

　　4月20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驳回了冯亚杰和她丈夫的再审申请。她争了3年，还是得交纳14.3万余元的社会抚养费。

　　2008年，通州区计生委给冯亚杰发出了社会抚养费征收决定书，因为她二胎生了一个男孩。

　　冯亚杰很快申请了行政复议，她希望能够降低征收数额。

　　“十四万三千八百三十五元”，决定书上写的很清楚，这个数额是“2007年农村居民年人均纯收入的15倍”，远超北京市征收3至10倍的规定，因为冯亚杰“违法生育，影响恶劣”。

　　通州区计生委的解释是，加倍征收是按照《北京市社会抚养费征收管理办法》第七条，即“有弄虚作假、妨碍执行公务、造成恶劣社会影响等严重情形”。不过，条文中并未明确规定相应条件下，具体应加倍多少。

　　通州区计生委认为，镇、村两级计划生育工作人员多次要求冯亚杰终止妊娠，而冯亚杰“态度强硬、坚持违法生育”，“在永顺镇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对此，冯亚杰则表示，通州区计生委缺乏事实依据，对于执法的程度随意性强，“纯属打击报复”。

　　“计生委说社会抚养费不是罚款，那‘影响恶劣、加倍征收’，不又是罚款吗？即便说我超生了一个孩子，社会抚养费也没理由加倍，我这孩子占用的社会公共资源不会因为‘拒绝堕胎’加倍啊!”冯亚杰说。

　　那么，到底应该收多少？《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没有明确规定社会抚养费的具体征收数额，是考虑到各地经济发展水平和被征收公民的收入差异。2002年，国务院根据该法的授权出台了《社会抚养费征收管理办法》，对于社会抚养费征收的标准也只做了一个原则规定，仍然不具体。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王贵松认为，对于冯亚杰来说，征收加到15倍的行为显示，社会抚养费仍然是被当作处罚对待的。

　　王贵松说，征收社会抚养费浮动幅度相对较大，但也并非随意而为。计生部门内部会有一个大概的标准，比如城区征收多少倍、郊区征收多少倍。

　　案例3

　　他交了抚养费孩子也不能落户

　　当事人：张振 2010年二胎生一男孩

　　事发地：山东泰安

　　征收社会抚养费：5.5万元

　　因为准生证、《出生医学证明》、户籍等等之间的关联，未交社会抚养费的超生子女，往往无法办理户口。

　　为保障公民权益，福建曾作出规定，社会抚养费不得“搭车收费”，成为办理户口登记的前置条件。去年“六普”期间，也有一些地方陆续作出了不限制超生婴儿落户、不将户口登记与其他行政管理挂钩的决定。

　　但是，按大多数地方的一般情况，社会抚养费仍是上户口的先决条件之一。

　　2010年3月，张振的妻子二胎生下一个男孩。11月份，经过本地法院强制执行征收后，张振交上了5.5万元的社会抚养费。

　　“当时就是想给孩子一个身份”，张振回忆说。

　　孩子的户口到现在也没办成，因为村里一直要求张振夫妻二人之一先做绝育手术，之后才会开出落户介绍信。

　　“可这绝育手术不是应该自愿的吗？镇领导、村领导都表示我必须得做绝育手术，才能开落户介绍信。他们说上头有文件，是一个地方规定。我要看文件，他们说给我找，但是到现在都两个月了，我还没有看到文件。”张振说，包括市里的领导，答复无非是“人家都做绝育，你为什么不做？”

　　他也找过“强执”他的法官。“法官说，社会抚养费跟落户是两码事，法院只执行社会抚养费，别的事情我们不管。我说，那你要不能上户口，就把钱给我退了。法院说我“无理取闹”。

　　落户问题还让张振损失了一笔钱，“社会抚养费我交了，可是因为不给落户，孩子没法入医保，前一阵得肺炎住院花了1万，只能自己承担。”

　　【较真】

　　“搭车”收费违法

　　受访人：王贵松(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说的很明确，除了缴纳社会抚养费之外，只是对那些有单位的人员进行处分，再无惩罚性的措施，也不应该有“搭车”的措施。

　　国务院颁布的《社会抚养费征收管理办法》说的也非常清楚，地方不得违反法律、法规的规定，擅自在社会抚养费之外增加费用。既然连额外费用都不能增加，把户口、上学这样的事情跟社会抚养费挂钩，就显得更不合理了。

　　不给人家上户口是很明显的错误，按照我们的《国籍法》，孩子一出生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就应该按照户口登记条例落户，在户口上附加任何条件，都是违法的。既然不让上户口，那就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既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为何又让人家交社会抚养费呢？

　　对于村委会、居委会这样的单位，法律当中也是讲要“依法配合”社会抚养费的征收工作，只是配合，而不是在征收社会抚养费时增加一些条件。

　　所以，地方的这些做法，很明显地违反了法律和行政法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