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在眉梢 电影:为何说 鲁迅是中国的百年孤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5:29:56
为何说鲁迅是中国的百年孤独?         【鲁迅在谈到青少年时代生活时说:“我母亲的母家是农村,使我能够间或和许多农民相亲近。”(《集外集拾遗》)鲁迅是孤独的,那些真正热爱鲁迅的人,又何尝不是孤独的呢?一个孤独的人,才能跟另一个孤独的人成为朋友,才能打破彼此的孤独。鲁迅那命中注定般的孤独:鲁迅在他那个时代的孤独,鲁迅在当下这个社会的孤独,以及鲁迅未来的孤独……鲁迅,是中国的百年孤独啊。鲁迅,因为孤独而伟大,也因为伟大而孤独,而在别人眼中显得更为孤独。可总有一些孤独的人,因为读懂了鲁迅的孤独,而变得不再孤独了——或者说,不怕孤独了。】蒋一谈《鲁迅的胡子》(新星出版社)                               读鲁迅长大的人永远长不大?

                                   ■ 洪烛

   读鲁迅长大的人永远长不大?读鲁迅长大的人永远是有梦的人。最爱中学教材里哪篇鲁迅作品?我最爱《社戏》。你呢?鲁迅小时候,跟伙伴们搭船去邻村看社戏。途中,上岸偷摘了田地里的青蚕豆[罗汉豆],在甲板上支起小锅煮了吃……这篇文章是从中学课本里读到的。我忘了鲁迅怎么描绘社戏的,却记住了青蚕豆的香味。在鲁迅的记忆中,青蚕豆之所以好吃,恐怕有以下几个因素。首先,它是刚采摘下来的,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了,又直接用河水来煮,洋溢着乡野气息。其次,在夜行船上剥食新煮的蚕豆,眼看繁星,耳听流水,肯定别有一番滋味。加上是跟小朋友们一起摘、一起煮、一起吃,气氛也很热闹。美食(哪怕就是再简单不过的青蚕豆)需要与人分享才有味道。皇帝每顿都要面对几十道甚至上百道菜,有众多太监在旁边侍候,每种菜只尝一筷子,但胃口还是不大好,因为他是在“吃独食”。吃饭快变成一种礼仪(如同检阅陆海军三军仪仗队),就没意思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许多食物,都是小时候吃到的最难忘。人在小时候,饮食方面的阅历尚很有限,味蕾还保持着童贞般的敏感,能品尝出食物的原汁原味。这正如初恋,纵然青涩稚嫩,却不可复得。人在小时候最馋。人在最馋的时候(要么则是最饿的时候),吃东西最香。我们常常感叹某些食物不如小时候好吃了,是因为我们已不太馋了,或不太饿了,舌尖的味蕾在老化,在凋零。逐渐消退了那种对食物的原始热情。  

   和鲁迅一起吃青蚕豆的那些小伙伴,后来怎么样了?闰土的命运众所周知,变得木讷、迟钝。还有的孩子读点书,变成了孔乙己,改吃茴香豆了。虽然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却忘掉青蚕豆本来的滋味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而鲁迅跟伙伴们在夜行船上举办的,该算是规模最小的筵席吧?只上了一道清水煮蚕豆。但这种童贞的筵席散了,似乎比满汉全席散了还可惜,更令人惆怅。  

   咸亨酒店里的茴香豆,是用那种鲜嫩欲滴的青蚕豆加工制作的吗?我吃出的尽是各种调料的味道。完全掩盖了淡淡的乡土气息。即使同样是青蚕豆,恐怕也是塑料薄膜的暖棚里栽种的。鲁迅笔下的青蚕豆,才是真正的“绿色食品”。绝对不曾洒过化肥。(那时候,有化肥吗?)现在的蚕豆及其它蔬菜瓜果,都是吃化肥长大的。正如现在的孩子,是吃味精长大的。无论在餐馆或在家中,哪道菜不搁味精呢?可即使搁了味精,还是不如小时候吃到的味道好。  

   鲁迅那一代人,所品尝到的青蚕豆的原始滋味,该已经失传了吧?我去浙江,可能由于季节不对,没有吃到新上市的嫩蚕豆,只好买了几袋真空包装的茴香豆,带回北方。茴香豆有点儿老了。但至少比上海城隍庙卖的桂皮豆还好些。那些桂皮豆,硬得跟化石似的,我快嚼不动了。可能因为我也有点儿老了。牙齿,总有一天会掉光的。到那时候,吃东西快跟上刑似的,不再是享受,而纯粹变成义务,甚至是折磨。青蚕豆一样的童年,离你我越来越远了。好在你我还有回忆的力气。  

   如果对青蚕豆的滋味连想也想不起来,那才真的老了。刚上市的嫩蚕豆,用菜籽油清炒了也挺好吃。撒一小把细盐。但记住,千万别加味精。苏州诗人车前子也说:“新鲜蚕豆好像只有一种吃法,即炒着吃。觉得单调,就等它老了,剥豆瓣烧汤。”他还回忆了读小学时学到的一种蚕豆制作,叫“美国兵”:用小刀割掉一半豆皮,一个头戴钢盔的“美国兵”的侧面像就出来了。那蚕豆胚芽翘翘的,仿佛高鼻子一样。经他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也这么玩过。  

  

 

   在没有鲁迅的日子,我们仍然可以生活得很好。但鲁迅又是一个让人忘不掉的话题。每一种新的阐释,都可能唤起更多的人的好奇:想看看自己阅读时的死角究竟在哪里。想比比别人发现的鲁迅与自己眼中的有何不同。我只能这样猜测;我们可以忘掉鲁迅,而鲁迅从不曾忘掉我们,因为他在写作时不仅想着同时代的人,也想着未来的人……这导致他提出的问题以及所作的解答长期有效。现在,我又想起鲁迅了。又想说说鲁迅了。表面上的原因,是我的诗友蒋一谈,刚出了叫作《鲁迅的胡子》的小说集,这本新书带给我一些新的启示。潜意识里,说说鲁迅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我盼望通过认识鲁迅而更深入地认识自己,乃至周围的人。一般的作家,很难有鲁迅那么大的能量:既让人看不透,又让人说不够。

   蒋一谈跟我年龄相近,也都算是鲁迅的老读者。中学语文课本,先入为主地给我们头脑里灌输了一个鲁迅,一尊有点概念化的塑像。然而真正把他当作大活人来看待,还是在走向社会之后。当我们自己长高长大,才能真正意识到鲁迅的高大;当我们经历了成熟的痛苦,才能体会到鲁迅之成为鲁迅的艰难以及可贵。让一个人成为塑像是容易的,而让塑像复活成人,却需要更为漫长的时间,需要填加大量来自自身的人生体验。在我眼中,鲁迅已不是他自己了,鲁迅是一副燕窝,之所以富有营养,乃是因为一代代读者借鲁迅的羽毛、枝叶为自己的灵魂筑巢,并且在近似于祈祷的劳作中,不计代价的投入了唾液、眼泪、心血,加以搅拌,使之水乳交融……鲁迅成为塑像本不是什么错,关键是要让这尊塑像带有我们自己的体温,才真正地有意义。

   如今,蒋一谈又用小说的形式,为鲁迅画一幅肖像。他并不是把脑海里的鲁迅塑像推倒重来,而是想将它给捂热了,使青铜的材料变得像血肉一样丰满。如果说符号化的鲁迅是一个孩子堆出的雪人,在《鲁迅的胡子》这本书里,我看见了另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雪人,大口大口呵着热气,不是梦想把塑像给呵化了,而是怕塑像的原型冻僵了。这个孤单的孩子,想入非非地在给冻僵的雪人进行人工呼吸,希望自己呼唤的对象早点醒过来,身体变暖、变软、变得灵活,直至成为自己最默契的伙伴……茫茫旷野,他找不到第二个适合给自己作伴的人了,鲁迅是孤独的,那些真正热爱鲁迅的人,又何尝不是孤独的呢?一个孤独的人,才能跟另一个孤独的人成为朋友,才能打破彼此的孤独。 蒋一谈的小说《鲁迅的胡子》,没有直接描写鲁迅的孤独,只描写了一个仰慕鲁迅的人的孤独,却间接地渲染出了鲁迅那命中注定般的孤独:鲁迅在他那个时代的孤独,鲁迅在当下这个社会的孤独,以及鲁迅未来的孤独……鲁迅,是中国的百年孤独啊。鲁迅,因为孤独而伟大,也因为伟大而孤独,而在别人眼中显得更为孤独。可总有一些孤独的人,因为读懂了鲁迅的孤独,而变得不再孤独了——或者说,不怕孤独了。蒋一谈,应该算其中的一个吧?我希望我也是。

   蒋一谈做了一个有关鲁迅的梦。他梦见鲁迅的胡子。祝贺蒋一谈,不惑之年仍然是一个有梦的人。其实我也梦见过鲁迅的。只是没跟你们说罢了。别看这世界越来越势利,越活越艰难,梦见鲁迅的,仍然大有人在。他们需要的不是鲁迅,而是梦。需要用梦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做梦也是一种能力啊。鲁迅就这样,偶尔会出现在一些人的梦中。

    蒋一谈怎么注意到鲁迅的胡子,并且为之写一篇小说呢?在这篇小说里,“我”是个长得很像鲁迅的当代人,被星探公司发现,因为正有个导演寻找外形酷似鲁迅的演员。试妆时粘上鲁迅特有的胡子,简直就是鲁迅的化身。“我”为了过足扮演鲁迅的瘾,以鲁迅的造型走在大街上、坐出租车,甚至回到自己开的足底保健店也舍不得卸妆,还以鲁迅的扮相站在店门口招揽顾客,有的客人很乐意享受山寨版“鲁迅先生”的按摩服务……这遭到了市场纠察队的干涉,禁止“我”打着鲁迅的旗号做生意……后来又发生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甚至还遇到一个研究一辈子鲁迅的老专家……详细的情节大家最好还是看小说吧。绝对出乎你们意料。读完之后,我很佩服蒋一谈的想象力,他给我们讲了一个与鲁迅有关又似乎无关的故事,以山寨版“鲁迅”的命运揭示了鲁迅对于当代现实生活的意义,或无意义。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写鲁迅的。从一个从来未被发现的视角,勾勒出不同人心目中不同的鲁迅。翻过小说的最后一页,我不禁感叹:冷静的鲁迅,最能让人痴迷,也最能让人疯狂。在这篇小说里,假胡子是最重要的道具,构成假鲁迅与真鲁迅的区别,同时也是当事人向鲁迅靠拢的方式。但他心理上的变化,更像是在向鲁迅致敬。小说家蒋一谈,虚构出这个“黑色幽默”的故事,同样也是在向鲁迅致敬:让笔下的人物代替自己去圆一个梦。一个在物质世界里显得比物质更为奢侈的梦。  

   鲁迅的胡子,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吧?我也不妨就此展开更深入的联想。毛泽东说过:鲁迅的骨头很硬的。其实,鲁迅的胡子也是很硬的。又岂止是胡子?鲁迅的头发也很硬的(尤其是怒发冲冠的时候),鲁迅的眉毛也很硬的(“横眉冷对千夫指”嘛)。这一切,使鲁迅成为中国文学史里最典型的“硬汉”形象。鲁迅的胡子,似乎比屈原的胡子还要硬,比李白的胡子还要硬。胡子的风格,其实也就是文章的风格。李白写诗,是很自我的,美髯飘飘,再潇洒,也是站在小我的立场,关注自身的升降。鲁迅“怒向刀丛觅小诗”,却是一个“大写的自我”,有“大我”的气象:不仅关心“我”,更关心自己寄身于其中的“我们”。

   我们已习惯了这个留胡子的鲁迅,胡子仿佛就是他面部的战旗。我们已习惯了这个战斗着的鲁迅。鲁迅死了,中国的文学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沉寂的古战场。再也找不到像鲁迅那样的旗手了。鲁迅的遗体曾覆盖一面写有“民族魂”的红旗。那面旗帜,如今传到了哪里?还有谁配得上与那面大旗共舞?我和蒋一谈这一代人,是读鲁迅文章长大的,也可算作“红旗下的蛋”(借用崔健的歌名)。鲁迅死了,可他的文章仍然如同旗帜飘扬,使我们学会了仰望。没学会仰望的人,无法真正长高、长大。鲁迅以其精神上的海拔,使一代代读者相信了巨人或巨匠的存在,而避免成为现实的侏儒或奴隶。

    2009年夏天,因为“中学语文教材删减鲁迅文章”而在网络上引发的论争,被《光明日报》等媒体称作“鲁迅保卫战”,我是站在支持鲁迅一派的。我在新浪博客发出《鲁迅为什么走下圣坛》、《少不读鲁迅》、《鲁迅的骨头很硬、心很软》、《中国青年是否还需要鲁迅》等一系列博文,有的近十万点击率,有的被收入《2009中国最佳杂文》等选本。重读博文下面数百上千的网友留言,感到鲁迅的铁杆粉丝大有人在。也许,我们并不仅仅是需要那个历史上的鲁迅,而是我们的现实中,太需要像鲁迅那样的人,遍寻无着,只能到往事里去重温了。鲁迅无法被取代,一方面证明了鲁迅的伟大,另一方面也说明现世的悲哀:怎么再也出不了思想的巨人?但鲁迅无法被取代,至少比鲁迅被推翻要好。我们毕竟还有仰望的对象。也许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仰望的对象,更需要的是仰望,仰望才能使人渴望飞翔,而在精神上避免成为永远的爬行动物。

   鲁迅确实是一个梦了。如果连这个梦都不敢做,不愿想一想,那你确实活得很累了。梦见鲁迅,梦见鲁迅的理想,梦见鲁迅的梦,也不轻松啊,没准更累。但那种累是值得的。因为你知道了什么叫高空,什么叫远方。近视眼是看不见鲁迅的,更看不清鲁迅的胡子,埋藏着怎样的爱与恨。鲁迅的胡子好像很扎人,其实是一种大温柔。

 

   你若问中国人为什么爱鲁迅,那是因为:鲁迅爱中国人,爱他同时代的中国人,也爱未来的中国人。当他深情呼吁“救救孩子”时,其实是在呼唤救救中国,,救救中国的未来,救救未来的中国。对于遥远的鲁迅,我们都是孩子,都是他孩子的孩子,都是那一代孩子的孩子的孩子,事隔多年,事隔若干代,我们仍然能感受到鲁迅那不死的爱,对现实也对未来的爱。我们今天的现实,对于鲁迅就是曾经的未来。我们的未来,未来的未来,仍然需要鲁迅的爱。

   当代作家应该如何面对鲁迅,还真该好好想一想。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吧。北京小说家张弛,读了我纪念鲁迅的一系列博文,给我打电话,他说近期赶写了话剧剧本《大先生鲁迅》,想先给我看看。我俩在电话里聊鲁迅又聊了好一会。张弛在生活中,是个“一点正经没有”的幽默人物,极爱开玩笑。等我打开电子信箱,读完张弛的《大先生鲁迅》剧本,发现他没有开玩笑,真的写了个大作品。如果没有鲁迅,他哪来的力气在大热天里码这么多字?张弛准是从鲁迅的源泉里汲取了点力量,这部让人耳目一新的话剧剧本,同样也使作为小说家的张弛,在我眼中更有力量了。他说的没错,不管对于他还是对于我,或者对于当代的作家们,鲁迅都称得上是大先生。鲁迅身上还有好多东西,我们还没学到手呢。一时半会儿,想学也学不会的,还得去慢慢琢磨。新文学诞生以来,快百年了,还没有哪位作家,能像鲁迅这样耐得住咀嚼、经得起琢磨的。

   越是琢磨,越是有更多的思考,鲁迅的形象便显得越丰富。说白了,鲁迅不属于他自己,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鲁迅。每个人心目中塑造的鲁迅形象,都无意识地掺杂了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血肉。如果你非要说这是在造神,历次鲁迅热都属于造神运动,那只能说明:中国的文学,太需要神明了,它已被平庸与世俗折腾得太久,快失去那份崇高了。同时是否也说明:鲁迅,至今还未找到新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