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港电信刘永新:快乐的僧俗对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16:41:14
    

  佛光山星云法师和凤凰卫视刘长乐居士,刚刚出了一本谈佛的书——《修好这颗心》。出版人希望我写一篇书评,由是得以先睹为快。为在世的作者写书评,我一向比较谨慎,写与不写,颇费踌躇。两位作者有很大的号召力,出书一定畅销;但用作者的名字从维基百科搜索相关背景资料,居然要依靠翻墙,这反倒勾起了我钩沉索隐的兴趣。十多天来随身携带此书,忙里偷闲浏览,总算有了一点点心得,遂记录下来与读者分享,也算是借题发挥。

  一 远观两作者

  历史学者对于当代名人,往往喜欢远观、旁观,至少我有这个习惯。我对两位作者的观察始于二十多年前,机遇出于偶然,而引导者皆来自台湾。

  1989年3月,星云法师第一次率团访问大陆,住在北京饭店。我去探望随团采访的台湾记者卜大中先生,正巧他们在餐厅用早餐,远远望去,数十件僧衣甚是飘逸不凡;定睛细看,桌上只有白粥油条咸菜……。正与大中先生说话,感觉有道目光盯着我,很有能量;顺光回望,是一位圆圆胖胖的老和尚,心中直觉这位就是星云法师了。他们用餐完毕就要外出,我跟大中先生匆匆交谈了几句就告辞了。事后依稀听说,法师曾向大中先生探询过我的行藏。

  此后星云法师有数年未来大陆,但大中先生曾来北京找我,帮寄居在洛杉矶西来寺的一位老人家买书,老人是星云法师的客人,买书是为了写回忆录。我带他到中央文献出版社的书店,配齐了老人所需的书籍。这部回忆录在1993年出版。再往后,大中先生就只见其文未见其人了;但星云法师经赵朴初先生为之缓颊,得以来大陆探亲、弘法,为两岸的佛教文化交流贡献甚多。

  我对刘长乐先生的观察,始于上世纪90年代,当时他的公司还在东交民巷的紫金宾馆。台湾好友刘台柱居士,拉着我去了长乐先生的办公室。两位刘先生细细探讨命理,不久台柱就开始在凤凰台的节目里,开讲年运国运、命理风水。后来我的办公室曾一度与凤凰为邻,但很少看见长乐先生;而台柱先生前年在北京猝然中风,包机回台后不久就圆寂了。

  我的观察心得是:星云法师识界宏远,但对日常细节体察入微;长乐先生慧根独具,对神秘文化兴趣颇饶,两人结下佛缘殆非偶然。我一直喜欢读禅门公案类机锋百出的对话体文字,这本新书是继2007年《包容的智慧》一书之后,二人再度展示其心灵沟通,窥探他们的内心世界,或可从中捕捉电光石火,为俗世传灯。

  汤因比与池田大作的对话——《展望21世纪》,是从多元文化的角度预测人类未来,而这本新书则侧重于大中华文化角度的探讨,似乎更适于华人世界。

  两位作者都属兔,自称“彼此有缘”,星云有一段妙论:

  说起来,佛陀也是一个记者,他记录人间的悲苦,传播能够离苦得乐的真理。而我只是效法佛陀,做一个传播者,传播佛教引人向善的教义,也算是刘总裁的同行吧。

  而长乐先生也说:“星云大师和我,一个是传播佛法,一个是传播文化;一个是用出世间法在传播,一个是用入世间法在传播。”

  在书中,星云法师谈到他早年的艰辛经历,述及去台后曾遭国民党拘禁,未谈及他曾任国民党党务顾问、中央评议委员等职务;长乐先生也自曝家世及军旅生涯,更多的则是谈论其媒体人的经历和经验。

  从泛政治化的角度观察,他们来自曾经敌对的阵营;但政治不应是唯一的立场,文化与宗教因超越政治而具备普世性,否则就不会有二人的对话。两位作者在海峡两岸均被视为政治人物,正面负面的评价都有。我读此书,论心不论迹,不纠缠背景。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可以有不同的世界观,但世界只有一个。高呼“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而又时时以“假想敌”视人,则徒陷自身于孤立;提倡和谐社会而不认同普世价值,则和谐只是空话一句。

  二 佛家财富观及其异化

  星云法师不赞成以刻意贫穷标榜苦修,认为“真正的贫穷是坐以待毙,是内心能源的枯竭堕落。佛教要有钱才能办事业,要有钱才能跟大众结缘。”他曾掌握巨大的社会财富,但自奉甚俭:

  我是一个不要钱的人。我一生没有银行的存款,没有买过东西,身上也不放钱,全世界的(佛光山)寺庙也都没有登记在我的名下。我只不过是一个人,拥有的有限。况且全世界都有寺庙,到处都有饭吃,都有地方住,还要钱做什么?我没有抽屉,没有锁匙,也没有要私藏的东西。我不买东西,也不叫人买,有就用,没有就算了,就这么过了一生。

  他主张以财富分享致社会和谐:“我们的社会逐渐迈向富有,大家的财富不断地增长,这样的社会需要和谐,和谐以后,我们的财富才会安全;和谐以后,我们的财富才更有发展。”

  星云法师在评论少林寺的商业化运作时说:

  正统的佛教都是从教理、教义基础上,从义理、制度、规矩、修行的层面来评鉴。少林寺属于教理、教义之外的一派,是靠武功的。武功对佛教也有贡献,但和佛教很多传统的教理、教义不一样,它是练功的,是练身体的;佛教是练心的,是讲心理的。

  我不觉得一定要排斥他们。……我想世界最重要的是正派,不论什么东西,只要正派,就会有人相信,就能存在,就不会麻烦,这就是智慧。

  在当今“一切向钱看”的大陆社会:穷人拜佛求财,富人拜佛求发大财,官小拜佛求大官,贪官拜佛求保平安……。林林总总的祈求,都是在与佛做交易:“保佑我升官发财吧,应验之后,我给你添香火、塑金身!”甚至作恶多端的人,以为捐几个臭钱,小则求得心理平衡,大则祈望逃脱罪愆,甚至还继续作恶。

  这股急功近利的风气,不免侵染佛门净土,寺院越来越商业化,僧侣日益职业化,甚至出现了身披袈裟,开名车戴名表,酒肉通吃娶妻生子的出家人。佛门清规败坏,主事者竞相以奢华为荣,僧众追逐利禄,变得比俗人还俗,清修之地变成了物质与精神的交易所。更有甚者,是官场明暗规则的侵入,不仅出现了“局级方丈”、“处级住持”的官称,权钱交易、钩心斗角的官场恶习也日渐蔓延,甚至还出现了黑社会化现象……

  我发此感慨,并非有意谤佛。处此末法时代,“人间佛教”的宗旨已遭亵渎,大陆佛教亟需一场改革,才能挽回颓势。

  三 领导者的素质

  两位作者都领导着庞大的事业团队,也不约而同地谈到了领导者的心得。

  星云说他最深的体会是“被人领导是幸福的,领导别人是辛苦的”;主张“有权的人不能有钱,管钱的人不能有权,钱和权一定要分开,这样才平安”;他自已不要钱,但领导他的团队,募集社会财富造福于社会,且自信地表示:“如果信徒自己有捐赠的意愿,他们就会来找我们。说来我们是真正的共产主义、无产阶级的实行者呢。”

  星云法师往返两岸频繁,当然深知两边的通病。这些话与其视为对信徒开示,毋宁视作对领导人的告诫。即便是辛辛苦苦当领导,如果守不住行为底线,不仅被领导者无幸福可言,领导者也时刻处于危险中。

  长乐先生则谈到了领导者的气度和气质,并引用了辜振甫的话:“一个领导者下台时的气度应该是什么样的?背影要优雅。”认为“下台的背影要优雅,这个话太重要了,很多人下台的时候不要说优雅了,连起码的风范都没有。”他随后还谈到了“贵族精神”的四大内核:自尊精神、讲求原则、保持低调、淡泊名利。

  上述话题足以引发诸多共鸣。关于贵族精神的特质,我于2007年曾在一本书的自序中提出:“澹泊名利,闲适中感受人生;不尚奢华,体面中淡出品味;取之有道,竞争按游戏规则;恪守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富同情心,患难中济困扶危;时穷节现,隐微处无愧青天……。”后来,刘再复先生又在一篇论文中作了长篇发挥,看来长乐先生也持这种观点。

  在台上好话说尽、吃相难看的人,公众很难指望其背影优雅。

  四 媒体的包容性

  两位作者都办媒体,一个传播宗教,一个传播文化。星云法师认为:“在一个文明进步的国家里,媒体应该担负传播文化、提升人性、净化社会、引导大众追求真善美的使命,但事实是,现在很多媒体反而使社会向下沉沦。”长乐先生则重申:“媒体是社会公器,媒体人要对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对观众负责,对社会负责,对良知负责,对真相负责。” 他俩说的,其实都是常识。

  国内百姓能看到的大陆以外电视媒体,似乎只有凤凰台,虽然她是97回归后的香港媒体之一,但一直被视为“境外媒体”,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到,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不敢说凤凰台是最好的,但在“能见度”偏低的情况下,她算是“相当可以”了。在凤凰台的节目里,我最喜欢《锵锵三人行》和《有报天天读》,《世纪大讲堂》以及一些历史专题系列节目,也是我经常观看的。但有一个节目是我最不喜欢的,厌恶程度超过了对其他大陆媒体主持人的反感。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刘老板能容忍这么滥的节目继续播出?

  读了这本书,我找到了答案,但这个答案是反推出来的:

  《锵锵三人行》这个节目有相当一批热心观众,也有相当一部分人非常不喜欢它。我本人看这个节目时,看到一半会故意换台,因为它的观点跟我本人对事物的看法有很大出入,甚至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作为一个领导人,我不喜欢的节目,是不是有权替代所有的观众去进行审查或者中止呢?我没有这个权力。我不愿意去干涉或者影响窦文涛他们的创作,所以我说,我对《锵锵三人行》最好的支持方式就是尽量少看或者不看,因为我看完之后就不吐不快,他们就有负担了。所以,不看也是一种支持。不看,别人左一个建议、右一个批评,我都能挡回去。

  原来刘长乐最不喜欢的节目,正是我最喜欢的;而这一节目的存在,也令我最不喜欢的节目,有了存在的理由。他5年前就主张“营造一种平衡的报道形态”,在这本书里又谈到:“柳宗元说,敌存灭祸,敌去招过。说的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反而会让我们的事业兴旺。比如,来自西方的批评就是我们很好的动力,也是我们修正方向的一个坐标。”

  在媒体运作中兼容并包、慎用权力。正如政府的权力是人民赋予的一样,媒体领导者的权力是观众给的。他懂得观众是衣食父母,敬畏观众,这种见识超过了很多政治人物。

  五 挽救“集体智商衰退”

  两位作者饶有兴致地讨论了读书的话题,并提到了“现代文盲”现象。长乐先生认为:这批人“一般是些有些成就、自我感觉挺好、在小圈子里有点知名度的人,他们不是不识字,而是思想变得非常懒惰,不愿更新知识结构,不愿学习新技术和新事物,明明已经被时代抛在后面,却还在那里自我陶醉。这是肯定会被淘汰的一群人。”星云法师认为:“这些社会问题说明,知识也会‘生病’。‘知’加一个‘病’字头,就是‘痴’。知识也会让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会愚痴。所以我们读书要善用书,要净化自己的心灵,增长自己的气质,扩大自己的心胸,这是很重要的。”

  在社会生活中,经常会看到一些自作聪明的官员:例如提出“你是替党说话,还是替百姓说话”这样的颟顸问题,下达“中小学教师严禁奸污猥亵女生”、报考女公务员“乳房要对称”之类的弱智文件等等。官员沦为痴愚,足见权力使人愚蠢;这种人把持权力且自我陶醉,其结果必定是被时代淘汰。

  除了权力、地位令人弱智之外,信息爆炸也造就了当今的“笨蛋社会”。长乐先生说:“在某种意义上,资讯爆炸时,知识反而显得更加贫乏了。”日本学者大前研一在《低智商社会》一书中警告日本人:“低智商社会”已经来临。他指出:“随着信息化社会的高度发展,人们对手机和互联网的依赖度越来越高。在这种情况下,年轻人的思考能力和交流能力面临日趋下降的危险。甚至有种说法称,当代的年轻人只关心自己周围3米以内的事情。”“年轻人对工作和学习都缺乏兴趣,而这种兴趣的缺乏加剧了中产阶级社会的崩溃。”

  大前举例说:“电视节目里一说到‘纳豆对减肥有帮助’,他们就会不假思索地立刻去买。第二天日本超市的纳豆竟然被抢购一空。”这种信息时代特有的从众心理,倒是与中国不久前出现的“张悟本现象”颇为神似。另一种现象则是通过制造凤姐、芙蓉姐姐等媒体红人,误导大众娱乐至死,而不去关心敏感的社会问题。

  愚民者其实最愚,无论是出于商业目的还是政治需要,愚弄大众最终难免愚弄自己。在独立思考中不断学习,是人类社会挽救集体智商衰退的唯一出路。

  结语 仰望星空很快乐

  刘长乐说:我的名字就含着“开心”的意思。星云说:佛教中也有一个“长乐”的形象,就是布袋和尚契此。这僧俗二人,各自有各自的社会角色,无论你喜欢或不喜欢他们,他们自己谈得很开心,且乐于与大众分享。

  从幼年时起,每当仰望星空,我会觉得很快乐。我认为自己不过是自然界大循环中的一个小小循环,所谓生死,无非是以不同的物质形态存在,周而复始地投入大轮回,何时不轮回了,才算永离苦海。是谓解脱,是为大乐。

  仰望星空,冥想永恒,他们快乐了,我们也能快乐吗?

《凤凰周刊》2011年第8期     2011-3-21     本网站发布时间:2011-3-21 18:4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