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球衣:父亲 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17:47:20
      6月15日是父亲节,我放下手头活路,匆匆踏上了返乡的行程。 
    以往,父亲节在我的印象中是很模糊的。我甚至记不得父亲节定在哪个月哪一天,更不曾想过在那一天要对父亲作什么表示。去年6月份某一天,快到饷午了,我还在班上忙的团团乱转。突然手机响起,女儿甜甜的声音传来:“老爸,过节好!”“过什么节啊?”我一头雾水。“父亲节啊,老爸,您又在加班啊?别光顾着别人的身体不顾自己呀。”毕竟是女儿,她知道我的脾气:作为医生,不把候诊的病人看完是不下班的。“好好,这就下了,你放心。” 
    女儿的问候不禁使我怦然心动。我想起了父亲,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哪里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节日呢?这一刻,他在干什么呢?于是我拨通了他的手机——没有人接,大概是出去串门了。我转而打三弟的电话。“老爸也没什么病,就是吃饭少了些,上楼有些慢;前两天在田埂上转悠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交,没摔伤。你放心吧。”三弟的声音平和,使我得到了几分宽慰。 
    下了班,父亲节钩起的缕缕思绪却总是挥之不去。记得女儿小的时候,为了使她能成材,我很少给她好脸色。每次下班回来,我总是先把电视机关了,督促她完成作业。有一次电视正直播运动会,我压不下那份瘾,把女儿赶进里屋,看着她把课本摊开了,便带上门,然后偷偷把电视打开。正看的入迷呢,突然里屋传来笑声。循声望去,原来里屋的门开了一条缝,推开门,见女儿正对着镜子反看电视呢!我气不打一处来,把惊慌失措的她拉起来,照着屁股狠狠地扇了一下。后来,女儿渐渐地长大,离开了家,开始了漫长的学习和求职的生涯。我那一巴掌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呢?在我的印象中,女儿对这件事应该是记忆深刻的。我小时候很调皮,父亲也曾在我头上敲过“暴栗”,到现在我还不时地回想起来。何况在这个特定节日,父子关系更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啊……可是,孩子对我的回报,却是甜甜的问候!看来女儿对我当年的粗暴,已经谅解了,她对臀部的那一记,作了完全亲情的诠释。反过来,我是否已经完全理解父亲当年对自己的“体罚”呢? 
    天色已晚,又没有车,回老家跟父亲过节是不可能了。我赶忙找来纸笔,把这段既为人子又为人父的复杂体验变成了以下文字: 
    七绝.父亲节 
    未忘老父赐头栗,却对红臀加手模。孰料今朝传问候,吾儿只说灌醍醐。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这一天,是父亲88岁生日。下了班,我找了一辆车,赶回老家。天色渐渐暗了。车子还在路上不停地颠簸。父亲也许正在门口巴望呢。在这一个多钟头的行程里,我想起父亲往日的严厉,想起父亲一贯对我的殷切期望,更想着他在这米寿来临之际的那份期待,那份亲情。几行文字跳入我的脑海,这就是后来我在网上发表的那篇七律: 
    晚赶赴父亲88寿筵 
    归心不语任车鸣,窗外秋山半月清。想见松风回望眼,化成竹杖漫敲声。    近乡不怯阮囊涩,当面却愁诗腹轻。自饮三杯聆面命,来年更报一生情。 
    实际的情形,跟诗里的描写是有差别的。父亲的身体状况,比我预想的要糟糕的多。他是备有一副手杖,但却连用手杖撑起身子的力量都没有了,诗中描写的所谓手杖顿地、来回踱步、不断回望,希望在外的儿子早早归来而喃喃自语的情景,都不过是我自己在路途中的臆想。当我们一人一边架起父亲,让颤巍巍的他迈着碎步来到餐桌旁接受亲友祝贺的时候,我发现父亲真的很老了:那经受几十年风雨侵袭而泛着古铜色的脸庞,已经相当瘦削,竟显出几分白皙。脸上挂着的微笑,是那样的刻板,显然是他努力做出来的。头上那一堆曾经又浓又粗的毛发,已变得疏疏落落,斑斑点点,可以清晰地看出毛发之间的皮肤皱折和灰褐色的老人斑。他张嘴想说几句感谢亲友、感谢后辈的话,而声音只在喉咙里含混地打鸣。他甚至连接过酒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由我代接代饮。三弟告诉我,父亲已经有些时日不能走上二楼餐厅就餐;一小半碗饭,要费上好些时辰才用完。 
    专业知识告诉我,父亲的病,应该是萎缩性胃炎。其特征是:消化不良,吃多一点就发胀。这是因为胃黏膜的萎缩,不但造成胃容积的缩小,而且使分泌胃酸的胃壁细胞数量也减少。这种病是胃长期受损害的结果,治疗很难逆转,有的甚至会发生癌变。解决的办法,只能是少食多餐,多吃一些营养含量较高的流质或半流质,此外,进食一些微酸的东西,对消化或许有所帮助。在家的三弟也是个医生,我一说他就明白了,畅快地说没问题,由他负责实施。然而入不敷出的情形一天天积累,渐渐地父亲出现双脚浮肿。初时尚可用热敷的办法使浮肿消减,后来积重难返,只得另辟蹊径,从静脉直接补充高营养、高蛋白。但从血管直接输入营养成分,那滋味真是不好受啊。父亲碍着我的面子,一再说不要紧,待到我转身离开,忍无可忍的他立即把输液管拔掉了。我们很希望父亲的病能够出现逆转奇迹,又恐怕治疗手段增加他的痛苦。在艰难的抉择中我们终于顺从了父亲的意愿:不再劝他输液,而尽量顺着他的口味,设法给他增加一些能量。 
    无计可施的我心情一天天沉重,不禁细细搜寻父亲得病的经过。冰冻三尺,已非一日之寒。父亲这病根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落下了。在三年困难时期,父亲为了养家糊口,不知遭了多少罪。集体饭堂供应的饭量越来越少,以至后来领出来的粥,变成三层:最上面的是人影清晰可辨的清水,中层飘浮着很“东坡”的几颗米粒,下层有些米粒沉积。每餐父母总是把上层喝了,叫我们三兄弟喝中下层。后来,粥也领不上了,中年的父亲仗着有些力气,爬山攀崖,找来了山石瓜、黄独子、山槟榔芯、狼毒根、天南星,以及一堆我查不出学名来的树皮草根。就是这些东西,虽然暂时镇住了饥饿,却把肚子撑坏了。渐渐地,连这些东东也成为稀缺。父亲只好冒着天大风险,爬上村后的山崖上开出了一小片荒地,偷偷种上几蔸木薯。一天正在劳作的他饿的实在扛不住了,往火堆里丢了几根刚成形的木薯,还没等到熟透,就囫囵吞下肚去,很快就中毒,昏迷不醒。幸好被人发现,救回了性命。这以后,他经常肚子不舒服,饭量大减,而大便也常常出现消化吸收不好的症状。多年来他对付疾病的法宝,就是少食多餐。而这一年来,这个法宝也不灵了。 
    父亲是为养活我们才落下这顽固病根的啊! 
    经过风雨摔打的生命就是顽强。前一段时间,父亲的病情还比较稳定,甚至有时候饭量还略为增加。我似乎又看到一丝阳光,真的希望父亲能够平安度过下一个父亲节。让我也有机会像我的女儿那样,甜甜地向父亲道一声节日安好,报答父亲几十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包括他为了我们能够在社会上自立而采取的近乎苛刻的管教。让我的父亲也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节日,让他,以及一切为了子女终生劳劬的父亲,有机会得到子女的报恩和纪念;让他知道,他的子女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和教诲,虽然都只是社会中普通的一员,但也能够尽其所能,对社会,对周围的人们,做出了应有的奉献;让他知道,如果说子女们在社会上得到过哪怕一点点荣耀,那么那份业绩和荣耀的所有权,非他莫属。…… 
    日历终于翻到了那一天:2008年6月15日,又一个父亲节到了! 
    此刻,坐在车里的我,却完全没有了早先那份喜悦和冲动。就在我们启程前的几个小时,老家传来关于父亲的最新消息:老人家吃不下一点东西,也不说话! 
    汽车又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不停地颠簸,石头、树木、田野、人群,跳跃着向后退去。远处的山峰刚刚接受从云层透射下来的一道阳光,很快就被一片岚气吸收了。周围的田园风光我无心去解读,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父亲节,我一定要和父亲一起过! 
    车子在门前刚刚打住,我们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走过去,推开那扇虚掩的小门。屋里静悄悄,清晰地听到父亲的喘息声。一条半旧的毛巾被把瘦骨如柴的他连头裹住,只看见那毛巾被随着喘息声微微地抖动着。我小心地揭开被子:“爸,我们回来了。”父亲努力睁开眼睛,那深馅在眼眶里的眼球无力地转动了一下,又缓缓地闭上了。“爸,您想吃点什么?”二弟及时地抓住机会,问道。我知道,在这一刻,什么感恩的话,祝贺的词,都已经毫无意义,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想办法使父亲减少一点痛苦,平安地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可是,我们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父亲生于忧患,长于战乱,奔命于饥荒,即便在衣食渐渐无忧的晚年,他也难得一时半会安闲,心里总是为闯荡的儿孙们担着忧愁。而他的子孙们,却一个个忙着在外打拼,无法在榻旁请安伺候。他排遣孤独的唯一办法,是每天看看庄稼,逗逗笼鸟。而这一切,都成为过去了…… 
    “爸,今天是父亲节,您知道吗?您的儿子对不住您啊,从来没有陪您过这个节。我们来晚了。”我心里自己说着,却无法开口,两行热泪不听话地流下来,只好转身走出门去。 
    夕阳半靠在门前的笔架山旁渐渐下落,风把远处的灰云搬过来,很快盖住了晚霞。这一天逐渐走向倒计时了。父亲啊,弥留中的您见到归来的儿子,也许得到一丝安慰。可是您却无法得知今天是您的节日,儿子们还有好多的话要向您诉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