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省旅游局局长武:古城文化的现代屠杀

在上一篇《弥足珍贵的小脚》http://24hour.blogbus.com/logs/128210301.html 文字后面有人留言“在下倒是认为，小脚的消失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为数不多的成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的消失弥足珍贵。”好了，我的这篇文章就从这里说起。

凤凰城里有座旧戏台子，位于城内南大街偏东。据城里老人讲：当年这样的戏台子全城有十来座，多是明清时期如老爷庙台子、成化庙台子、奶奶庙台子、龙王庙台子、东岳庙台子，这么说吧，凡是有庙的地方都有戏台子，这不免让人联想到夜夜笙箫，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上海。一座偏远山区的城池会有那样一番情形吗？对此我是深信不疑的。我去了目下唯一还在的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座戏台。

凤凰城里有个名人叫董小白，后来循迹找到其人，董则更愿我们称他董志刚，说：“这是我的大名，小白是小名而已。”董志刚年岁花甲，对此我不免失望，想到他这个年岁大抵是属本真学者一类，当然是指土生土长，并未做过高深学问，多是出于对本土的熟悉加份感情，才多做了些浮面了解而已。却出乎意料的是，董小白的考据虽有东拉西扯之嫌，却也拉杂里掺入了对凤凰城已是十分珍贵的史料。比如说起那座戏台子，董就说起了凤凰城的建设源起；说源起就说到凤凰城的古代战略位置；说到位置，就又说到有人拆城的事情。我很惊讶，说到拆城，我只知道历史上有1964年政府拆西安城的壮举，也知道毛泽东有拆北京城的政绩。难道政府在历史上也有过拆城拆到了凤凰城的事情不成？董听罢我的逻辑，道：“正是！”又说起了为什么要拆城的原因：凤凰城属1945年的老解放区，那时候共产党为了攻城和退守方便，号召农民大举拆城、毁城。对于这些现代意义上毫无作用的劳什子就别提什么保护啦。以至于到文革年间“破四旧”，整个一座凤凰城已被拆得所剩无几，想拆都没得拆。这让我想到1964年大规模拆西安城墙是为了“城市的发展”；而拆北京城是因了毛泽东的游击战思想，为进退帷幄，不被对手捂死城郭的缘故，加之1964年建设地铁助纣为虐，成了响当然的拆城理由。现在一看，拆城劣迹还真是一脉相承，历史悠久。这个有待后人评价，我们只说凤凰城的现在。

2007年，我骑单车偶过凤凰城，眼前看到的是一座幽静深远，意境不凡的世外桃源。走得城来，看只看到错落不很齐整却又天地相融的巷道；看只看到灰色湿润不很整洁却很古朴的院落、笆篱；看只看到街人步履缓缓，着衣颜色暗淡，面目虽嫌木讷却很温适康平从容。那一日，见有驴车由东入门，又咯咯吱吱地摇出西门，一路叫卖的是平鲁老豆腐；见路边的铁匠铺里用50毫升摩托车发动机改装的半机械气锤正于炉火熊熊中铿锵上下打炼的是锨、锄、犁、耙；待我向路边晒太阳的老年男人们借火吸烟时分，更惊奇的是我看那老人从怀里活生生掏出的是早已多年不见的火镰……

凤凰城难不成真就与世隔绝？难不成真就有了思想实践家圈土成国，实验着一爿乌托邦异域？其实我错了，凤凰城事实上依然享受着“世外”国家的新型农村医疗合作计划待遇，依然遵循着国家对其特殊主张的大力发展小杂粮，以副补主的农业发展计划，也同样，它被依然要求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一番新天地来……

在我这些年走动的西北西南部分省份农村中，农民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中央的政策的确是好的，可是好经都给下头的歪嘴和尚念砸了。”此话显然偏颇，即使真的经是被念歪的，那也得追究一下为什么老师的那根教鞭就不时时抽打抽打歪嘴，抽打不力亦要责问一声监督歪嘴的机制何在，追究追究当政者为什么看得见，管不着，还只做不吱声的背里原由何在？

那个世界闻名的拆城政府造就了凤凰古城的“化石城”价值，这倒也算意外！却不想“拆”与“不拆”在政府看来只是个相对。其实在他们眼底拆就是建，建亦为拆。君不见这些年各地政府挖空心思，不惜代价地破坏传统文化，以打造自己地盘上的经济繁荣，花园城镇，卫星基地、宜居城。其实统统不过一个为政而绩。这已成不打自招，中央就最近赫赫然提出把食品安全纳入政绩的考核当中。难不成早就存在的食品安全之法，竟然不如了一个中央“决定”，以至于“食品法”也要折服于“政绩考评”之下。一再地用“严打”、“专项”、“集中进行一次”或者是某某“霹雳行动”、某某“阳光工程”来彰显本届政府之有为，之强干，之好事干绝（指流行一时的“今年为百姓干几件好事”的王婆卖瓜恶习）。

我们多么盼望真的有个“雷锋政府”，做事情默默无闻啊。不幸的是，一个“大声”的政府也如今在凤凰城里要作为起来了。

大抵在建设的规划方面，要问一个“干不干”和“怎么干”的。干不干大概没有异议，怎么干却有着不同地见解。不同的见解又分技术层面的争议。除此，还有用心叵测的另一面，那就是“政绩”。政绩则往往打着“发展”和“为民”的旗帜。在这面大旗之下，反文化当道，愚昧盛行，已成痼疾。就拿凤凰城的旅游改造来说。自07年我来时所见，对比了09年和今年所见情景：古城街道上的民居已经开始被统一化形象重建；北山上以仅存原物千佛洞为主题扩建新建了大批新的亭台楼阁；尤其令人扼腕的是三座城门已经有东、南两座被改或正在改造成现代化仿古建筑，而西门所见堆满石料，大规模地“屠杀”也将不日启动。不知道这里的官员对梁思成的“修旧如旧”还做何理解？不知道他们还是否以为给旧城土上包上层新砖，文化就必然得以保留吗？更不知道未来的凤凰古城展现给世人的究竟是有图纸就可在世界任何地方复制的一座中国古代模型呢，还是那不可再现的残垣颓壁之后隐藏着的历史厚重和人文积淀？

2011年我的凤凰城之旅，看到的是两座已经关张而门可罗雀的中小学校，看到的是六十年前由晋商合资兴建，现在则被用来堆砌建筑渣土的旧戏台子；看到的是没有了市井作坊间古朴风情渲染的“清明上河”……在这里必要记录一下这位老凤凰城人董志刚的观点：大兴土木必然证明国家政治稳定，经济繁荣，但是也因此带来贪官当道，腐败遍地。但是这都不足以抵挡发展潮流，随着经济的更大发展，这些邪的必将被抛弃。我不敢定论说董志刚的观点就是“政治正义进化论”。但我很想质疑的是——贪官难道不是政治吗？腐败难道不是政治吗？当然，我的质疑提给董志刚这样土生土长的农民专家是嫌为难。但我想把这些个质疑提给大社会，提给当朝，提给愿意真思想、真爱国，真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们，想必那才是重中之重！

现在回过头去再看开头那位网友的质疑吧，难道我是真的津津乐道于女人小脚上折射出的进步与落后吗？我想答案已经完成。

[写于陕北横山县党岔镇北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