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耀特效:陈独秀的墓为何五次立碑？

5月，我和画家崔建湘先生去安徽池州，特意在安庆停留一天。原因是，从中学读历史便知，安庆在清朝是个响当当的地方，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湖南人曾国藩在这里创办了安庆内军械所，制造了中国第一支枪，第一台蒸汽机和第一艘机动船。我对安庆的认识，仅限于此。

谁知我来到安庆后，却隐隐感觉到，有个人物在这座城里，我无法避开。陈独秀便在这时闯入了我的脑海。

陈独秀（1879—1942），字仲甫，号独秀山人， 1916年任北京大学教授，倡导文学革命，宣传马列主义。1920年发起组织上海共产主义小组，1921年中共一大会议上，当选为中央局书记（后为总书记）。也就是说，他曾是我们这个执政党的第一任领袖。但历史称，他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后期犯有严重的右倾投降错误，1927年的“八七”会议上被撤销职务，1929年开除出党。1932年被蒋介石逮捕，1937年出狱后，1942年5月在四川江津病故。

共产党的第一任总书记，后来竟被开除出党，却又被共产党的政敌逮捕。独秀先生可谓“两边不是人”，还有谁的命运比这更加曲折的呢？我从中学到大学受到的教育，独秀先生就是一个反派人物。

也就难怪，我来到安庆的时候，没有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独秀效应，有的城市为发展旅游连西门庆这样的淫棍户籍都要争一争，但安庆似乎冷落了政治人物独秀先生。我和崔先生租了车，来到安庆西北郊五公里远的地方，司机说，不送了，沿一条山路走进去三里就是。我们一路寻去，路上果然荒僻，好不容易走到一座山的后湾，猛然见到了冷清的陵园大门，却有守门老头突然横在路中央，收取价格不菲的门票。我们打趣道，老伯，我们从千里外的湖南来看你们安庆的名人，还兴收钱么？

进得陵园，阴沉的天突然下起淋淋沥沥的雨来，我仰望着“独秀园”三个字和甬道尽头的独秀先生雕像，心中说道，独秀先生，我们来看你来啦！孤独的你是否因此而感动呢？神奇的是，雨只下了几分钟便停了。独秀园牌坊上刻着“科学”“民主”四个字，这是多少仁人志士倾尽心血甚至生命而为之奋斗的目标呀，历史总是给了那么多的冷幽默，当年的旗手、斗士，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忍受误解和寂寞。

我的眼眶湿润着，一步一步慢慢接近陈独秀塑像，但见当年丰华正茂的他手握书卷，西装革履，像后是一座书卷形石雕，正面刻着《新青年》杂志第二卷第一号的封面。另一面镌有陈独秀的《敬告青年》：“一、自主的而非奴隶的；二、进步的而非保守的；三、进取的而非退隐的；四、世界的而非锁国的；五、实利的而非虚文的；六、科学的而非想象的。”现在仔细研读这六句话，句句正确呀。

就是这样一个曾经的领袖人物，虽然现在安安静静地享有了一处陵园，但在半个多世纪里，他的碑竟修改了五次，中国现当代史上，可能无出右者。1942年5月27日，陈独秀逝世于四川江津鹤山坪石墙院，竟无钱安葬，幸亏江津名绅邓蟾秋、邓燮康叔侄及同乡、同学、朋友的捐助，才置了四川香楠木棺材，临时厝于西门外鼎山邓燮康园地。当时，墓碑上刻有陈独秀生前好友欧阳竟吾写的“独秀先生之墓”。不含姓氏，直呼先生，体现了朋友情。

陈独秀生前钟爱家乡的独秀山，死后仍想和独秀山在一起。1947年2月，三儿子陈松年根据父亲遗言，将祖母、父亲两具灵柩运回家乡安徽安庆，并将父亲葬于安庆北门叶家冲，与元配夫人高晓岚合于一冢。由于笨重的墓碑不便运输，只好重新立了一块。墓碑很小，正中刻着“先考陈公乾生之墓”。为什么改陈独秀科考时用的“陈乾生”这个名字？因为在江津办理陈独秀丧事时，国民党曾暗令卫戍司令部特派得力人员亲临监视，妄图进行干扰。陈松年怕再招惹麻烦，特意在灵柩上刻上了“陈乾生”。

1953年2月，毛泽东到安庆视察时说：“关于陈独秀这个人，我们今天可以讲一讲。他是有过功劳的，他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整个运动实际上是他领导的，他与周围的一群人如李大钊等，是起了大作用的。我们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学生……”可见，毛泽东是对陈独秀肯定的。可是文革后，陈独秀这个名字，人们还是不敢多提。 1979年10月，陈松年得到当地有关部门同意和资助，以延年、乔年、松年、鹤年4个儿子的名义重修了墓地。墓仍然是土坟，不过重立了碑，碑上没有再用“陈乾生”名，改为“陈公仲甫字独秀、母高太夫人合葬之墓”。  

1980年邓小平指出：“林彪、江青是反革命集团。陈独秀，还有瞿秋白、李立三同志这三人，不是搞阴谋诡计的……重要问题要加以论证”(邓小平文选》第二卷第257页）。陈独秀墓地才开始受到关注。 1982年安庆市政府确定陈独秀墓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重修了墓冢，重新立了一块墓碑。这是第4次立碑，碑上刻着“陈独秀之墓”5个字，石碑的背面仅有生卒年月，无其他字样。  

苏联解体后，原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历史档案公开了，强加给陈独秀的一些罪名也一个个被否定。安徽省政府于1998年5月批准陈独秀墓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央和省、市有关部门投资1300万元，对陈独秀墓进行全面修缮，开辟陈独秀生平事迹陈列馆，供后人瞻仰。

我们现在看到的陈独秀墓已开辟为独秀园，墓冢是在原墓的基础上升高扩大，用汉白玉包盖为半球形，墓基是用汉白玉铺砌的两层平台，四周有雕石栏杆，墓前有宽阔的石阶和通道，两米高的黑色花岗岩石碑十分醒目，这是第5次立碑。碑上刻着“陈独秀先生之墓”7个大字。半个世纪以来，陈独秀墓碑共立了5次，名字不同，称谓各异，足见陈独秀先生命运之坎坷！

墓碑的变化，虽然还陈独秀先生以清白，但他在安庆人民心中，似乎并无多少份量，从陵园的冷清便可看出。特别是，先生以“独秀”为名，生前要回归到独秀峰之前，安庆人却恰恰将独秀峰开矿辟去了一半，从陈独秀雕像身后看过去，显得格外剌眼。一个名人的“风水”就这样给破坏了。更令人不安的是，附近一家化工厂升腾起的浓烟不时飘入陵园内，让独秀先生不得不忍受着空气的污染。

我和崔先生参观独秀园之前，心中多少有些莫名的内疚，总以为是湖南老乡毛泽东对独秀先生不公才致其命运多舛，但看到毛泽东对他的公正评价，心绪便得到了安宁。谁知安庆人自己却冷落了家乡名人，在一个上午，只有我们两个远道而来的湖南人，陪着孤独的独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