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卧候车室:少了一截手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04:11:58
  在淮阳市劳动路一个基建工地做事的沈开国,右手的食指少了一截。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截手指就不属于他了。
  首先他一点都不痛,他还是照常在做事,但过了一会儿,就感觉到钻心的痛!把右手放到眼睛下面一看,我的天,一截手指不见了!
  同做事的人连忙问他是怎么回事,当得知他少了一截手指时,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把正在运转的机械也停了。大家寻了一阵,也没看见那截断了的手指。
  一个姓江的小包工头问沈开国要不要紧,他竟然说不蛮要紧。小包工头说,不管要不要紧,你还是先去歇一歇,然后去医院看一看,包扎一下。
  沈大国——一个和沈开国平辈、叫他哥哥的人,把他扶到工棚里,给他清洗了伤口,然后准备和他一起去医院。沈开国说,现在这个手指不蛮痛,医院就莫去算了。
  “怎么能不去医院?”
  “反正手指现在不蛮痛。”
  “开哥,你是怕要自己出钱吧。”
  沈开国不做声,不知道是由于心事被人看出来了,还是他痛得不想说话。
  沈大国不管三七二十一,喊了一辆面的,把沈开国送到了仁爱医院。去淮阳最好的医院——人民医院?沈开国摇了摇头。那就去淮阳中医院?沈开国又摇了摇头。那你自己说去什么医院?沈开国小声说,去仁爱医院吧。仁爱医院以前属于乡镇一级的卫生院,后来由于淮阳城的扩大,它才成为城市的一部分,才改叫今天这个名字。在这里住院治病,花费比人民医院和中医院便宜多了。临走的时候,沈大国说,开哥,我做事去了,你放心住院,钱肯定由老板出,该怎么诊就怎么诊,你不会霸蛮让老板出血多用钱,不过也绝对不要想着为老板省钱,该怎么诊就怎么诊,该要老板出多少就要他出多少,不会多一分钱,也不得少一分钱,你放心。
  医生给沈开国重新清洗了伤口,打了止痛针,包扎了。他躺到病床上去,觉得自己没什么病一样的,好像立刻就可以到工地上去做事。住院的医药费要不要自己出?这是个问题。按道理说,应该归老板出。但是,如今这个社会,没道理的事情太多了。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在家乡的龙虎中学做了9年饭,学校辞退他的时候,按政策是要补他9个月的工资的。但学校和龙虎教育办就是一分钱也不补给他,他跑了好多回,跑了好多个地方,神也求了,佛也拜了,但还是一分钱也没到手。气死人的是龙虎中学校长的亲弟弟只在学校干了一年,学校辞退他的时候就补了他一个月工资,不要他跑任何地方,甚至都不要他自己去说,学校就公道地补了他一个月工资。现在自己少了一截手指,老板不出医药费怎么办?他沈开国难道能搬着石头去打天?就算这个住院的费用都由老板出,自己误工的费用他肯出吗?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沈开国在仁爱医院住了一天院就嚷着要出院。医院自然不同意。
  他在医院里也不是没有一个熟人。有一个姓李的护士,她跟沈开国一样,也是龙虎人。她的丈夫在淮阳日报社工作,和沈开国的儿子沈忠勇是同学,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她对沈开国说,叔,你就不要急着出院,我们医院要对你负责,再讲了,你住院的钱肯定是老板出,你不要担心。在她的劝说下,沈开国的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些。她又买来一些东西给他,算是“看看他”的一点小意思。
  仁爱医院实行的是“三班倒”,姓李的护士上班的时候,她都要到沈开国病房里来看看他,问问他的情况。但更多的时候,沈开国就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医院里,没有人来看他。医院里有些护士觉得很奇怪,像他这种工伤致残的人,一般家人是很乐意来医院照看病人的,因为这样既可以尽到照顾的责任和义务,又可以得到“误工费”,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沈开国觉得自己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像这样整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什么事都不做,简直是在偷懒!不管这钱归自己出还是归老板出,反正这么躺在床上心里蛮不舒服。儿子沈忠勇在民津高中教高三,从早忙到夜,他没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儿子。侄子沈忠义和侄媳潘智慧来看过他一回,他们在淮阳开铺子做生意,现在是生意旺季,也是忙得团团转。他们来看自己也是抽出时间来的,是夜里9点多钟来的。他们回家后打了电话给沈忠勇,沈忠勇在电话中说,事情就拜托他们了。沈开国的女儿沈丹丹远在长沙做生意,没有人给她打电话,她对父亲住院一事更是一无所知。媳妇廖美在淮阳城里租了一个地方,带了几个学生。那地方离仁爱医院不远,坐公共汽车一来一回最多半个钟头。她可能也很忙,所以也没来。还有一种可能是,对于她来说,他只是家爷,而不是亲爷。
  护士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传到了沈开国的耳朵里,他一开始以为她们是在讲别人,后来听得多了,他心里蛮不是滋味,火气就上来了。她们讲的竟然是他!她们竟然是在讲他住在医院里没人来看!她们猜测他是不是只有一个人,没有婆娘,也没有后人。
  他从床上起来,到了走廊上,对着护士们大声说:“你们又在讲我吧!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我不是五保户!我有婆娘,我有后人!我的崽在民津高中教书,教高三,当了班主任,他没时间来看我,我不怪他!我还有个女儿在长沙开铺子,钱多多少少赚了几个!我出了一点小事,我没告诉她,她不晓得我的情况,她怎么来看我?”
  护士们看到这个乡巴佬凶巴巴的样子,早就什么声都不出了。一个个沉默地站着,后来又一个个沉默地走开了。
  沈开国吵着要出院,侄子沈忠义就到了仁爱医院,同来的还有一个人,他代表基建老板付清了沈开国住院的费用,还拿了5600块钱给他。沈开国想,钱是越多越好,自己用一截手指换来这么一些钱,不能说值还是不值。但想起以前那件事,沈开国觉得这个老板还是做得顶可以、顶公道的。所以他接过钱,在协议上签了字。
  回到乡下老家,沈开国还了4000块钱的老账,这还是他好几年前盖新房时欠下的。剩下的1600块钱,他留着做家庭开支。虽然家里只有两个半人(母亲轮流在自己和大老兄家里吃饭,算在他头上只是半个人),但婆娘长期身体不好,家庭开销蛮大。
  少了一截手指,样子是差了一些,但快六十岁的人了,不要像青年人那样考虑结婚的事情,样子好一点差一点无所谓。人活在世上,只要自己还能做事,就要尽自己的力去做事,不能一有点小病小痛,就想着偷懒。天上又不落钱,不做你吃什么,用什么?少了这一截手指,他做起事来确实比原来差了,但也没有差蛮多。他仍然可以像以前一样,农忙的时候,就到田里去种粮食;农闲的时候,就到家里附近去做零工,每天赚几十块钱。
  一个女人在回潮天气中的心事
  从天上到地下,都是湿的。从外面到里面,都是湿的。从每一级踏步,到每一块瓷砖,每一寸扶手,每一面墙壁,都是湿的。从一楼到四楼,都是湿的。
  温度不低,刚到外面打一转的她,一进屋就把外衣脱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上结了一层不硬不软的壳,想把这层壳啄破,但就是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锁又要出问题了。她好不容易才把锁匙插进了锁眼,看到防盗的铁门也满是水。水不是匀匀称称地分布在门上,有几线长长的水流下来,分外显眼,真像人在流眼泪。
  进得门来,每一间房里也都是湿的,走在地板上,人得小心又小心,不然就会摔跤。把菜放到厨房里,她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热闹是外面的事情,屋里好安静。
  她在想着刚才的事情。她同几个女人去买菜,一路上有说有笑。停了雨,她们把伞都收起来。
  “如今的青年人真是不要脸,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
  “那还要讲?有些事情你想都想不出,他们做得出!”
  “就是啦,昨天我看电视,讲网上有个16岁的妹子,花钱请人同自己睡觉,讲是破处,她还讲如今处女没用。”
  “最不要脸的是她把视频还放到网上,让全世界的人看!”
  “这个格失得太大了!”
  “她怕失什么格?她怕失格就不会这样做!她就是不怕丑!不要脸!”
  她跟她们一样,也在说着那个不要脸的女孩的不要脸的事情。大家走在一起,在一起讲话,在一起议论事情,自然都是要脸的,自然都要对不要脸的人和事情进行批判。如果一个人坐在家里,没有外人,不知道还要不要脸?肯定要脸的人要少蛮多。
  除了感觉身上结着一层壳之外,她还觉得身体像生了锈,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透气都不畅快。腰有点痛,脚有点胀。人要老,先老脚,真的是这样吗?
  她走到厨房,把那柄最大的锁匙沾上一点植物油。
  她把锁匙插进锁眼,这次顺利一些了。
  植物油也可以起润滑作用。如果再不润滑锁眼,只怕它会锈死,那样就要换锁。生锈的锁像什么呢?
  她觉得锁润滑得差不多了,于是将门关上。
  离做中饭还有一段时间,既然没其它事好做,那就看一看电视吧。
  日子过得轻松,太轻松了,轻松得都没有多少味道了。
  丈夫同平常一样,不会回来吃中饭。他能回来吃夜饭就不错了。
  她也会同平常一样,看一看电视,然后做中饭,一个人吃完,收拾一下,等着经常在一起打麻将的人打电话来。
  正想打开电视,手机响了。
  派出所的人找我?她感到莫名其妙。派出所的人找我做什么?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找我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又不能不去。
  到了派出所,她的心一直在急急忙忙地跳。
  “你认得照片上这个人吗?”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女民警问她。
  她摇摇头,说:“不认得。”
  女民警盯住她的眼睛,说:“真的不认得?”
  她低下头去,说:“真的不认得。”
  女民警还是不相信她,指着照片上的人说:“他说他认得你。”
  她抬起头,不晓得什么东西突然给了她勇气,她看着那个女民警,说:“我不认得他,他讲他认得我,肯定是他搞错了。”
  “幸福巷,你晓得有这么一条巷吧?”
  她点点头。
  “3月26日,我讲的是阳历,夜里,大概十点钟的样子。”女民警把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她从从容容地说:“我晓得幸福巷这个地方,不过,我从来没在夜里走过这条巷子。我们这里的人都晓得那是一条什么样的巷子,好乱,你肯定也晓得。”
  女民警还是满腹狐疑地看着她。
  她有点不高兴了,在警察眼里,好像人人都是罪犯。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看?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和女民警对视着。但由于不习惯这样看人,她先把眼光移开,去看女民警后面的墙壁。
  “这是个惯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作案9起。要是搞错了,我向你道歉。不过,要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我们随时欢迎受害者检举揭发。当然,我是女人,我也晓得,要是真的有那样的事,那确实难以启齿。”
  “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女民警很失望,无奈之下只好让她回家。
  大街上的人比湘江的水还要多,川流不息,人都是各人忙各人的事,各人有各人的秘密,除了警察和记者,谁会管别人的闲事?很多年轻的和不很年轻的女人穿上了夏天的衣服。
  她成了湘江中的一滴水,或者,变成了一条鱼,隐藏在水中。隐藏是最好的消失。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层壳越来越厚,把她包裹得越来越严实。这壳是身上的汗形成的,但自从到了派出所之后,汗里还混和着那个女民警深深的怀疑的眼光——这两样东西做成的壳,包着你的身体,真是要多不好过就有多不好过。
  回到家里,她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热水足够多,洗得足够久。身上的壳总算洗掉了,但她并不想就此走出洗浴间。
  站住!
  她知道这声音是从好深好深的地方发出来的,因为这里是她的家,不是幸福巷,现在是白天,不是夜晚。
  把钱拿出来!
  如果她是那个早就不再年轻的女人,她也会乖乖地站在原地,老老实实地拿出袋子里的钱。那个年轻后生肯定也是一把抓过钱塞进袋里,然后不相信她身上只有这么一点钱,于是他一手拿着刀抵着她的左肩膀,一手搜她的袋。袋里确实没钱了,但有手机。他把手机拿走了。
  如果她是那个女人,她也会吓个半死,因为她也是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被人打劫。她那时当然也不会晓得这个青年人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你要乱动乱喊,就杀了你!
  她如果是那个女人,当然也不会乱动乱喊,她也怕死。
  把扣子解开!
  她也会像那个女人一样,解开上衣的扣子。那个青年人把手机胡乱塞进口袋,然后用这只手抓了一下女人的乳房,当然没有抓到,因为有乳罩遮盖着。
  把这个也……也解了!
  那个青年人的声音竟然也发起了抖!
  尽管如此,她也会像那个女人一样解开乳罩的挂钩。
  那个青年人胡乱地抓着两个乳房并拉扯了一下右边的乳头,一切都是在急急忙忙中做的。
  她如果是那个女人,也会有点痛,但不会喊出声。刀子就在左肩膀那里,随时可能……再说,只是有点痛。
  把裤子脱了!
  那把刀子更有力地抵在她的左肩膀上,但还不至于让女人受伤。
  躺下去!
  女人越来越明白,青年人需要的是什么。她没想到的是,那把锁匙在急急忙忙中竟然没有找到锁眼。锁匙找不到锁眼,越发急了。锁眼等着,半推半就,强硬的锁匙终于找到了锁眼,进去了。
  她如果是那个女人,她当然会晓得锁眼里突然有了油,不是植物油,是动物油,但好像比植物油更能润滑锁眼。
  不管她是不是那个女人,那个青年人都会急急忙忙地穿好裤子,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不管那个女人是谁,她都会穿好衣裤,然后看看周围。没有人,幸福巷里没有别人。
  如果她是那个女人,她也会认为自己没少东西,所以也就无谓损害吗?
  她也会回到家里后,到洗浴间洗个澡吗?把所有的痕迹都洗了,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吗?
  她从洗浴间出来。
  她如果是那个女人,她也许会认为,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似的。只有锁眼晓得,锁匙进来过。
  她和那个女人,都早就不年轻了。那是柄年轻的锁匙。她如果是那个女人,她也应该没有吃亏。锁眼晓得,锁匙进来过。
  进来过,但很快就出去了。
  你有多吗
  1
  关于黄英的事情,最有发言权的,恐怕要数黄伶俐。她们两人的后家是同一个地方,黄英嫁到这一带,总觉得自己势单力薄,于是就做起媒人来,把黄伶俐也搞了嫁到这里来。可以想见,这两人的关系不同一般。
  黄伶俐说——
  那一天,我起得很早,去菜园里寻菜。到了那里一看,还有比我早的人。黄英只怕比我早了半个多钟头。我们都晓得,黄英最是一个“死要做的人”。他们家刚种了亩把田的菜,想赚点钱,她勤快得有些过分,她丈夫——我们都晓得,游手好闲。
  我先同黄英打了个招呼,然后看见自己菜地里理黄瓜藤的棍子被人偷走了,就大声骂起人来:“我嫌死了这样偷来偷去的!”
  当然我不止骂了这么一句,还骂了蛮多蛮难听的话。
  黄英说:“少骂两句,算了。别人偷走了你的棍子,这些棍子,你不是前几天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吗?”
  她这么一讲,我就不骂人了,想一想也是,偷来偷去的,我骂别人,别人骂我,有什么味道?
  我讲她的菜种得蛮好,我自己最喜欢吃蕹菜,他们家的蕹菜长得几好!又嫩,又长,叶子打肉汤不晓得几多好吃!蕹菜杆炒青辣椒,再加点肉,那真的好吃死了!
  黄英最听不得好话的,就给了我一掐蕹菜。我谢她,她说谢什么,过去也好,如今也好,我们都是一个地方人,谢什么。然后她就担着一担菜去卖了。
  2
  关于黄英的事情,我也有发言权。
  那一天(可能跟上面黄伶俐讲的“那一天”是同一天,也可能不是)早晨,我起得很早,从楼上下到坪里,那里有个女人卖菜。那个女人就是黄英。那时候妻子刚生了孩子,做饭这样的事情就落到了我这个男人身上。
  以前经常到我们学校卖菜的有两个女人,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竞争,就只剩下黄英了:她的菜好,为人随和,不斤斤计较。
  有几位老师买好菜走了,快要轮到我买菜了,我跟黄英打了招呼,她问孩子长得乖吧,我说还算乖。但谁也想不到她会跟方从军有麻烦。
  方从军在黄英的菜篮子里挑挑拣拣好一阵,总觉得不大满意,他说:“你的菜怎么搞的,都这么差!”
  “不差不差,你看这些,不是蛮好的吗?”黄英说。
  方从军终于挑好了菜。过秤,算钱,一共是一块零六分钱。他拿出一块钱来递给了黄英。她接过钱,见这个男人就要走,便说:“你还差我六分钱,四舍五入,给一角钱吧。”
  方从军很不高兴,他站住,然后走向黄英,拿出一角钱纸票给了她,说:“找我四分钱!”
  黄英在身上找了好一阵,没有四分零钱,她说:“这样吧,你再拿一点菜去,凑满一角钱。”
  方从军说:“菜,我不再要了,你这么差的菜,我怎么还会要?你找我四分钱!”
  他是部队的干部,说一不二是他的风格。
  黄英有些着急,她说:“我身上真的没有零钱,这一角钱我给你,你看看你身上有六分零钱没有?”
  她把角票给了方从军。这么一些人看着,小问题就变成大麻烦了,六分小钱让两个大人伤尽了脑筋。
  “我身上要是有六分零钱还要你讲?”
  黄英对我们说:“麻烦你们帮个忙,看有没有分票?”
  我们都看了看自己的钱,都没有分票。
  她说:“我是种菜的,赚一个钱不容易,你是教书的,钱来得松一些,就只当作……”
  方从军不耐烦地说:“我身上没有零钱。这样吧,省得争,你一半,我一半。”
  黄英诧异地看着方从军,她不知道“你一半,我一半”是什么意思——我们这些买菜的人也不知道。
  方从军说完将角票撕成两半,扔下一半,算是给黄英,这就是所谓的“你一半”;那所谓的“我一半”,方从军并没有要,而是随手将它扔掉,然后提着菜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我看了一下,方从军撕角票拿捏得恰到好处,他给黄英的一半大约占整个角票的五分之三,他扔下的部分大约占五分之二。
  所有的人都愕在那里,黄英也没有去捡那张五分之三的角票。回过神来之后,卖菜的继续卖菜,买菜的继续挑选。
  我没有急着回去。
  不久,黄英担起菜走。她边走边气愤地说:“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老师!从来没见过!”
  她其实是误会了,方从军不是老师,他是我们学校陆老师的丈夫,是部队干部,很快要转业回地方来,听说他从部队带回来二十多万块钱,而且十有八九能在淮阳城里安置个好工作。
  3
  关于黄英的事情,我们这里好多人有发言权,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那一幕。
  作为男人,我们都不想戴绿帽子。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沈来福那么恨自己的婆娘黄英偷野老公。我们如果是沈来福,同样咽不下这口气。我们都知道,捉奸得捉双。但沈来福一直没有在床上捉到奸夫淫妇。
  有一次,沈来福和黄英吵嘴。吵着吵着,沈来福就说到她有外遇的事。黄英说,我就是偷了野老公,你能把我怎么样?沈来福气急败坏,气无所出,气不打一处来,他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她针锋相对,说,你就打着试试!沈来福真的就到灶弯里抽出一根竹枝来,黄英见状,晓得男人要动真的了,就来个好汉不吃眼前亏——跑。
  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很多人跑来看热闹。从左邻追到右舍,从上屋追到下屋。从下屋里追出来,追到大路上。黄英跑到了田埂上。沈来福从上丘田追到下丘田。最后,黄英跑累了,上气不接下气地瘫倒在菜园里,她不想跑了,反正事情挑明了,她反而不怕了。沈来福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然而却又是得意洋洋地说:“我看你跑,我看你跑!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也追得到你!看你跑到卵背上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他一边说一边就举起竹枝,准备抽打婆娘。他发了狠心,这次一定要把她打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
  婆娘说:“你打吧,你把我打死吧!你今天不把我打死你就不是人!我就是要偷野老公,我反正有多!”
  奇怪的是,沈来福听到这话之后,高高扬起的手突然无力了,软软地垂下来,竹枝掉到了地上。看热闹的人肚皮都笑痛了。沈来福在人们的笑声中低垂着男人的头,回家了。
  后来,人们将这事分析来分析去,一致认为,沈来福之所以像射精后的卵一样软塌下来了,是因为他婆娘太不要脸,家丑怎么能外扬呢?尤其是,她把沈来福内心最深处的痛说出来了,而且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的,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想,沈来福的妻子说那话的意义在于,她在还不知道“性满足”这个名词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到了不能满足的苦痛,而且在无路可走时堂而皇之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把只能在黑暗中说的话曝晒在太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