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的等待]

　谁能够料到，卑事夫差的勾践，请死战场的将士，最终竟然还是要牺牲一个女子卑微的幸福。难怪，连鱼儿也不忍，背过脸来哭泣。
　　
　　遇到我的夫君之前，我只是苧萝溪边一个普普通通的浣纱女。我美丽的家乡，蓝蓝的天，碧碧的溪，水中的鱼儿畅快地游，摇动着尾巴听我唱歌。
　　范蠡来的那日，风和日丽，碧波荡漾。我在溪边捋顺了长长的头发，正准备起身回家。
　　“姑娘，请问你可是越国人？”清秀的容貌，柔和的声音，彬彬有礼的他，不禁让我心头微微一颤。不过，他的问题实在是有些多余。但我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准备落荒而逃，生怕他看出我因羞涩而即将变得绯红的脸颊。他却大步迎上来，和我同行。
　　鱼儿欢跳着，见证了我拥有幸福的时刻。是的，我曾经和幸福靠得那么的近，在三圣石前，我和我的夫君许下生生世世的誓言。
　　然而——
　　我从来不敢去想，究竟他是先有了主意才来“看上”我，还是先爱上了我才不得已有了那该死的“美人计”。我不明白，我们的勾践大王卧薪尝胆十数年的结果，竟是让他的臣子将其心爱的女子推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夫君，我恨你。但我，会照着你说的去做。”在吴越边境上，我和我泪眼朦胧的夫君相拥着，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夫君，你可知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我最后一次缓步走过苧萝溪边，鱼儿竟纷纷背过身不看我。灵动的鱼儿啊，它们可否都在为我哭泣？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奢华的吴宫，像一座庞大的坟墓，将我一点点地埋葬。我日日等，月月等，年年等，等着我们的大王来，等着我的夫君——等着你来攻破城池，将我救赎。只是，溪纱在手，范郎何处？
　　然而，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我却已心死如灰。夫君，是妾辜负了你，我那被夫差玷污，又被勾践觊觎的身子，是永不能回到你的身边了。我多么希望，多么希望寄身于苧萝溪中，日日夜夜与鱼儿为伴，却也是不能的了。我再也，再也回不去了，我的故乡，我的从前。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悬崖上的风很大，夫君，就让我纵身跃下，化作天边的一片云彩，飘去你的身旁，永随你的左右。我会用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等待你的到来。等待你，我的夫君，等你，好好来爱我。
　　
　　[落雁的盼望]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让我在青冢前许下一个小小的心愿吧：从此以后，再不要有像我一样背井离乡的姑娘。
　　
　　我的灵魂，再一次踏上那片一望无垠的大漠。茫茫的戈壁上已隆起了无数昭君墓。我又一次感到出行那日的悲怆与苍凉。
　　“这便是自愿远嫁的昭君吗？”皇上诧异的问话言犹在耳，我也是许久以后才知道皇上的这份疑惑该“归功”于卑劣的宫廷画师毛延寿的利欲熏心。一纸被歪曲的图像，断送了我原本应当得到的一切，也最终葬送了画师自己的性命。话虽如此，但其实，皇上的落寞也不尽是因为错过了美貌的我，更加是因为王国动荡不定的局势不得不击碎一个王者的尊严，要用他的妃子去延续几十年的平静，即使这个妃子他从来没有爱过甚至从来没有见过。
　　去匈奴的路漫长得无边无际，茕茕的，茫茫的；鼓乐队送亲的音乐，恰如一支令人心碎的挽歌。那刻，我突然想起高祖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高祖的豪迈激昂，令人敬重而动容，然而雄姿勃发的高祖打下的江山，如今却要靠一个柔弱女子的红尘一笑去维系。居然。
　　想当初，非我所愿嫁入宫廷，于是我也无奈地像每个深宫女子那样，等待着皇上的宠幸，朝朝暮暮。尽管皇上从未驾临过我简陋的处所，然而从我被宣告为他的女人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生命中全部的信仰。在他为边境之患一筹莫展的时候，在他为呼韩邪单于的和亲要求寝食难安的时候，整个皇宫肃穆得让人可怕。我又怎能无动于衷？嫁给他就等于嫁给了整个国家。黎民苍生是他的责任，所以，也是我的责任。
　　扼腕的哀歌，伴我走上那永不能回头的漫漫征程。一直盘旋在半空中的大雁忽然掉转身俯飞下来。低飞的大雁，声声嘶鸣。只有它们，也只有它们懂得我的心。我在大雁的眼中，最后一次凝视故土的样子。香溪的桃花，巫峡的湍流，还有美丽的桃花鱼，一切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在背离故乡的方向上，我只剩回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和平，也许真的比爱和信仰更重要吧，那一个接连着一个的青冢不正昭示了一切吗？面对连绵的汉匈疆土，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但愿他们，永远都这么好，这么平安……
　　
　　[闭月的抉择]

　　权倾天下的董卓，少年英雄的吕布，我都从来没有爱过。我爱的只是大人慈父般的呵护与关怀；我愿为我的父亲舍弃全部，只要他不再愁眉不展，坐不安席。
　　
　　忧心忡忡的大人，一直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唉声叹气。皎洁的月亮，他视而不见；怡人的音乐，他充耳不闻。
　　我走进乐队之中，摆手示意伶人们停止奏乐，然后独自坐到七弦琴后，定定神，缓缓地奏起了大人平日里最爱的一支十分清雅的曲子。不知为何，那一刻，天忽然阴暗下来，月亮掩敛到一片黑云之后。
　　“是谁，谁在抚琴？”突见这一奇景，大人四下张望起来。
　　侍从将我领到大人面前，我偷偷地看了看大人，他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连日来的愁云一下子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大人目光直直地盯着我，我开始紧张起来，拘谨地微微颔首。
　　“好，太好了！”大人拍掌而起，“真是天赐的美人，难怪连月亮也要掩面了。只是不知，你可否为我做一件事啊？”
　　“大人尽管吩咐，奴婢万死不辞。”我坚定地点点头。于是那天晚上，大人收了我做他的养女。虽然这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但是十几年来在府中的生活，早以让我视大人为亲父。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多大的牺牲，我都在所不惜。然而，大人的吩咐还是让我心头一颤，我要去面对的竟是当世之枭雄——董卓和吕布，一个是呼风唤雨的霸主，一个是天生神力的猛将。一丁点的破绽和疏忽，就会让我和大人全府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完成这件事的！”我明白，完成大人的计划，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凤仪亭中，一场预谋的战争正在发生。我委身董卓又处处逢迎吕布，步步为营，一点一滴实践着大人的“连环计”。可是，这场战争不管董卓和吕胜谁负，输家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无怨无悔，因为我期盼着，我敬重的大人，成为这场战争惟一的赢家。谁让我们都生长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时代，是你死我活的时代，是鱼死网破的时代，每个人都无从选择。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决战到来之际，结局竟是那样的始料不及：董卓成了刀下鬼，吕布另投他主；大人也怀着满腔抱负命殒凤凰楼?　　心怀家国恨，庙堂忧。至今魂与魄，犹绕凤凰楼。站在大人殒命的地方，我久久地凝视着凤凰楼，默默地为大人祈祷。我从未后悔为大人做了这件事，他所愿即我所愿。死得其所的大人，应该也可以安息了吧。只是，我的归途在哪里呢?
　　[羞花的恸哭]

　　红颜不是祸水；红颜只是，多薄命。
　　
　　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我成为皇家的女人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德、言、工、容。琴、棋、书、画。嫣然的莞尔，温顺的俯首，用纤长的手指轻抚琴弦，用曼妙的身子翩翩起舞。一切，只为着某天，把我顺顺当当地献给皇族里的某个男人。
　　日子单调地重复着，为了家族的使命和荣耀，我必须照着父亲的要求长成一个皇家的女人。我几乎从来没有抗拒过自己的命运。我甚至尽心尽力地学着一切，像父亲说的那样，做好妹妹们的圭皋。
　　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十六岁的我，顺顺当当地成了寿王李瑁的妃子。婚后的生活虽然平淡无奇，但是我俩也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所有的变迁，都源自于当年提议让我嫁给寿王的武惠妃的辞逝。天子不忍最心爱的妃子溘然长逝，终日郁郁寡欢。不知是命运的摆弄，还是阴错阳差的碰巧，我竟又一次被选中，成了用来治疗皇上——我的公公，我丈夫的父亲的一付心药。当我踏出寿王府，以堂堂寿王妃身份成为“太真道人”的那一刻起，我的不幸即以注定。我不是个贞烈的女子，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无能为力啊，即便是我的夫君，也不敢忤逆他的父皇。
　　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天子终于如愿以偿。
　　“朕的贵妃娘娘。”皇上掀起我的盖头，亲切地唤着我，没有世人眼中的高高在上和威严肃穆，他有着温柔的微笑和完美的声线。他是爱我的，用他的生命在爱。他甚至给了我一个除了皇后以外，至高无上的封号，贵妃。
　　不能抗拒，就只能承受。这种承受其实也并不成其为一种苦熬，因为皇上的爱是那样的浓烈，他的恩宠更是无以复加。为了我，他昼夜不眠谱写下了旷世的裳羽衣曲》；为了我，他令人从千里之外快马加鞭送来新鲜的荔枝；为了我，他册封了我的家族从近亲到远族大大小小的人物?　　只是，如果他不是皇上，不是“父夺子妻”，不是恰恰在与我交织之后，发生了可怕的安史之乱，那该有多好。可是世事永远不会有“如果”，一切都是宿命，别无选择的宿命。所以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任何人。马嵬山下，当他御赐的剑、白绫和毒酒同时摆在我面前的时候，他一直在营帐里不敢出来看，我知道他的不忍和不舍：又一次面对失去爱人的苦楚，他的痛并不亚于我。
　　从今以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我爱的隆基，死的时候，我并没有落泪，为你而死，我亦心安理得。所以，所以请你也不要哭泣，只愿在我身死之后，你坚强勇敢地生活下去，重振当年的雄风。最后一夜，你对我说，你永远爱我、感激我。这就够了，我会为你的话感念生生世世。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寿王妃，太真，贵妃，甚至玉环，都只不过是些多余的称号。而真真正正的我，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我是盛装的名伶/声光的舞台/你让我安定/笙歌响起/你是存在的唯一/人世的相聚/人世的别离/都只为你入戏/或哭或笑或悲或喜/只为还原真实的自己
　　明明不过是擦肩/为何在意你的叹息/明明是在戏里/为何总会情不自禁/你不言不语/看我独自沉醉下去/直到幕落/直到灯火俱熄/直到分不清/我是不是我/你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