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雷红包规则说明图:文中子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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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子中说》上

《埋没的思想》 2009-05-25 09:52:09 阅读49 评论0 字号:大中

 

文中子中说(宋 阮逸注  党治国标点并校)

目录

《文中子中说》序

第一卷   王道篇

第二卷   天地篇

第三卷   事君篇

第四卷   周公篇

第五卷   问易篇

第六卷   礼乐篇

第七卷   述史篇

第八卷   魏相篇

第九卷   立命篇

第十卷   关朗篇

文中子世家

录唐太宗与房、魏论礼乐事

东皋子答陈尚书书

录关子明事

王氏家书杂录

 

 

《文中子中说》序         阮逸

 

    周公,圣人之治者也,后王不能举,则仲尼述之,而周公之道明。仲尼,圣人之传者也,后儒不能达,则孟轲尊之,而仲尼之道明。文中子,圣人之修者也,孟轲之徒欤,非诸子流矣。盖万章、公孙丑不能极师之奥,尽录其言,故孟氏章句略而多阙。房、杜诸公不能臻师之美,大宣其教,故王氏《续经》抑而不振。

《中说》者,子之门人对问之书也,薛收、姚义集而名之。唐太宗贞观初,精修治具,文经武略,高出近古。若房、杜、李、魏、二温、王、陈辈,迭为将相,实永三百年之业,斯门人之功过半矣。贞观二年,御史大夫杜淹始序《中说》及《文中子世家》,未及进用,为长孙无忌所抑,而淹寻卒。故王氏经书,散在诸孤之家,代莫得闻焉。二十三年,太宗没,子之门人尽矣,惟福畤兄弟(福畤,文中子幼子。畤音zhì)传授《中说》于仲父凝,始为十卷。今世所传本,文多残缺,误以杜淹所撰世家为《中说》之序(杜贞观三年卒,今世所传本乃贞观二十三所序)。又福畤于仲父凝得《关子明传》,凝因言关氏卜筮之验,且记房、魏与太宗论道之美,亦非《中说》后序也。盖同藏缃帙,卷目相乱,遂误为序焉。

逸家藏古编,尤得精备,亦列十篇,实无二序。以章详测,文中子世家乃杜淹授予尚书陈叔达,编诸《隋书》而亡矣(叔达依迁史入《隋书》,今亡)。关子明事,具于裴晞《先贤传》,今亦无存。故王氏诸孤,痛其将坠也,因附于《中说》两间,且曰:“同志沦殂,帝阍悠邈,文中子之教,郁而不行。吁,可悲矣!”此有以知杜淹见抑,而《续经》不传;诸王自悲,而遗事必录。后人责房、魏不能扬师之道,亦有由焉。夫道之深者,固当年不能穷;功之远者,必异代而后显。方当圣时,人文复古,则周、孔至治大备,得以隆之。昔荀卿、扬雄二书,尚有韩愈、柳宗元删定,李轨、杨倞注释,况文中子非荀、扬比也,岂学者不能伸之乎!是用覃研蕴奥,引质同异,为之注解,以翼斯文。夫前圣为后圣之备,古文乃今文之修,未有离圣而异驱,捐古而近习,而能格于治者也。皇宋御天下,尊儒尚文,道大淳矣;修王削霸,政无杂矣。抑又跨唐之盛,而使文中子之徒遇焉。彼韩愈氏力排异端,儒之功者也,故称孟子能拒杨、墨,而功不在禹下。孟轲氏儒之道者也,故称颜回,谓与禹、稷同道。愈不称文中子,其先功而后道欤!犹文中子不称孟轲,道存而功在其中矣。唐末司空图嗟功废道衰,乃明文中子圣矣。五季经乱,逮乎削平,则柳仲涂宗之于前,孙汉公广之于后,皆云:“圣人也!”然未及盛行其教。噫,知天之高必辩其所以高也,子之道其天乎!天道则简而功密矣。门人对问,如日星丽焉,虽环周万变,不出乎天中。今推策揆影,庶仿佛其端乎。

大哉,中之为义!在《易》为二五,在《春秋》为权衡,在《书》为皇极,在《礼》为中庸。谓乎无形,非中也;谓乎有象,非中也;上不荡于虚无,下不局于器用;惟变所适,惟义所在。此中之大略也。《中说》者,如是而已。李靖问圣人之道,子曰:“无所由,亦不至于彼。”又问“彼”之说,曰:“‘彼’,道之方也,必也无至乎。”魏征问圣人忧疑?子曰:“天下皆忧疑,吾独不忧疑乎!”退谓董常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举是深趣,可以类知焉。或有执文昧理,以模范《论语》为病,此皮肤之见,非心解也。逸才微志勤,曷究其极;中存疑阙,庸俟后贤。仍其旧篇,分为十卷,谨序。

 

文中子中说卷第一      王道篇

 

文中子曰:“甚矣,王道难行也。吾家顷铜川六世矣(上党有铜堤县),未尝不笃于斯(斯文),然亦未尝得宣其用(不遇时)。退而咸有述焉,则以志其道也(志,记)。盖先生之述,曰《时变论》六篇,其言化俗推移之理竭矣。江州府君之述,曰《五经决录》五篇,其言圣贤制述之意备矣。晋阳穆公之述,曰《政大论》八篇,其言王霸之业尽矣。安康献公之述,曰《皇极谠义》九篇,其言三才之去就深矣。铜川府君之述,曰《兴衰要论》七篇,其言六代之得失明矣。(自先生至铜川,文中子世家言之备矣。《时变论》至《兴衰要论》,今皆亡。六代:晋、宋、后魏、北齐、后周、隋也)余小子获睹成训,勤九载矣(大业元年,自长安归,著《六经》,至九年功毕)。服先人之义,稽仲尼之心,天人之事,帝王之道,昭昭乎(因祖德考圣师而明)。

子谓董常曰:“吾欲修《元经》,稽诸史论,不足征也(董常字履常,弟子亚圣者。《元经》,《春秋》异名也,义包五始,故曰《元经》。史论谓历代史臣于纪传后赞论之类是也)。吾得《皇极谠义》焉(去就适中,权衡褒贬)。吾欲续《诗》,考诸集、记,不足征也(前贤文集所记),吾得《时变论》焉(化俗推移,以正风雅)。吾欲续《书》,按诸载录,不足征也(史官载言所录),吾得《政大论》焉(王言大道,其制明白)。”董常曰:“夫子之得,盖其志焉(非以文体)。”子曰:“然。”]

子谓薛收曰:“昔圣人述史三焉(薛收字伯褒,隋内史道衡之子。‘昔圣’谓孔子):其述书也,帝王之制备矣,故索焉而皆获(史有记言,求言则制度得矣);其述诗也,兴衰之由显,故究焉而皆得(史有明得失,穷政化,则诗明矣);其述《春秋》也,邪正之迹明,故考焉而皆当(史有记事,稽邪正,则法当矣)。此三者,同出于史而不可杂也,故圣人分焉(载言、载事、明得失,皆史职也;职同体异,故曰‘分’)。”

文中子曰:“吾视迁、固而下,述作何其纷纷乎(《史记》、《汉书》而下,文体相模,无经制。纷纷,多且乱)。帝王之道,其暗而不明乎!天人之意,其否而不交乎!制理者参而不一乎!陈事者乱而无绪乎(四者由纷乱故)!”

子不豫(属疾),闻江都有变(大业十三年,炀帝幸江都宫,宇文化及弑逆),泫然而兴曰:“生民厌乱久矣(自汉末乱至隋),天其或者将启尧舜之运,吾不与焉,命也(唐太宗行尧舜之道,而文中子已死)!”

文中子曰:“道之不胜时久矣(自孔子、孟轲以来,道不胜时,故曰久矣),吾将若之何?”董常曰:“夫子自秦归晋,宅居汾阳,然后三才五常,各得其所(秦:长安,隋都也;晋:汾阳,子乡也;三才五常,谓《续经》)。”

薛收曰:“敢问《续书》之始于汉,何也?”子曰:“六国之弊,亡秦之酷,吾不忍闻也,又焉取皇纲乎(六国:燕王喜,魏王假,齐王建,楚王负刍,韩王安,赵王嘉也。亡秦:始皇也。秦窃皇之名,无纲纪之实)!汉之统天下也,其除残秽,与民更始,而兴其视听乎(变民耳目,使知有王道兴)!”薛收曰:“敢问《续诗》之备六代,何也?”子曰:“其以仲尼三百始终于周乎(三百篇,周一代)?”收曰:“然。”子曰:“余安敢望仲尼?然至兴衰之际,未尝不再三焉,故具六代始终所以告也(告犹贡也,贡其俗于时君)。” 文中子曰:“天下无赏罚三百载矣(自晋惠帝永平元年至隋开皇十年,凡三百载),《元经》可得不兴乎(言必兴)!”薛收曰:“始于晋惠,何也(惠帝名衷,武帝子也,政由贾后,天下大乱,故《元经》起于此)?”子曰:“昔者明王在上,赏罚其有差乎(言不差)!《元经》褒贬,所以代赏罚也。其以天下无主,而赏罚不明乎(晋惠犹无主)!”薛收曰:“然则《春秋》之始周平、鲁隐,其志亦若斯乎(周平王,幽王之子,王室衰微,东迁居洛阳。鲁隐公,惠公之子,平王同时)?”子曰:“其然乎,而人莫之知也(后人不知代行衰周之法,谓东周始王,让国贤君,非也)。”薛收曰:“今乃知天下之治,圣人斯在上矣;天下之乱,圣人斯在下矣(周公上,仲尼下)。圣人达而赏罚行,圣人穷而褒贬作,皇极所以复建,而斯文不丧也(《春秋》、《元经》,行礼法之皇极),不其深乎!”再拜而出。以告董生,董生曰:“仲尼没而文在兹乎(前圣后圣一也)!”

文中子曰:“卓哉周、孔之道,其神之所为乎(孟子曰:‘大而化之为圣,圣而不可知之为神’)!顺之则吉,逆之则凶(神在易中)。”

子述《元经》皇始(后魏初年)之事叹焉,门人未达。叔恬(王凝字叔恬,子之弟也,为御史。弹侯君集,为长孙无忌所恶,出为太原令,王氏家书称‘太原府君’)曰:“夫子之叹,盖叹命矣。《书》云:‘天命不于常,惟归乃有德。’戎狄之德,黎民怀之,三才其舍诸(后魏德被黎民,亦天地命之也,人其舍之乎)?”子闻之曰:“凝,尔知命哉!”

子在长安,杨素、苏夔、李德林皆请见(杨素字处道,炀帝时为司徒,专朝政。苏夔字伯尼,善钟律,隋乐多从夔议。李德林字公辅,佐命掌军书,为仪同,颇自负。三人知文中子贤,来请谒见)。子与之言,归而有忧色。门人问子,子曰:“素与吾言终日,言政而不及化(上正下曰政,下从上曰化);夔与吾言终日,言声而不及雅(知音为声,知德为雅);德林与吾言终日,言文而不及理(修词为文,知道为理)。”门人曰:“然则何忧?”子曰:“非尔所知也。二三子皆朝之预议者也(预朝政)。今言政而不及化,是天下无礼也(知正人不知使人从);言声而不及雅,是天下无乐也(知文音不知和德);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无文也(知华辞不知实道)。王道从何而兴乎?吾所以忧也(礼坏、乐崩、文丧,天下可忧)。”门人退,子援琴鼓《荡之什》(《荡》,伤周室大坏之诗也: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门人皆沾襟焉(哀隋将亡)。

子曰:“或安而行之(圣人安仁),或利而行之(贤人利仁),或畏而行之(中人强仁)。及其成功一也,稽德则远(功则同,而圣、贤、中人之德异)。

贾琼(门人)习书至桓荣之命(《续书》有《桓荣之命》篇,荣字春卿,汉光武太子传),曰:“洋洋乎,光明之业(光武、明帝),天实监尔,能不以揖让终乎(初,光武立东海王强为太子,强让其弟阳。阳立,是谓明帝。盖天命授阳而使荣传之,所以终让成美也)!”

繁师玄将著《北齐录》,以告子(李德林父子俱有《北齐书》,王邵有《北齐志》,师玄撮其要为《录》)。子曰:“无苟作也(勿苟且表言词而已)。”

越公以《食经》遗子,子不受,曰:“羹藜含糗,无所用也。”答之以《酒诰》及《洪范三德》(越公,杨素也。《食经》,淮南王撰,卢仁宗、崔浩亦有之。《酒诰》云: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洪范三德》云:臣无有作威作福玉食,其害于尔家,凶于尔国。时素专政,故因答《食经》以戒之)。

子曰:“小人不激不励,不见利不劝(励、劝,皆勉也)。”

靖君亮(门人)问辱,子曰:“言不中(不中节),行不谨(不谨密),辱也(言行,荣辱之主也)。”

子曰:“化至九变,王道其明乎(变,变于道也。孔子曰:‘三年有成’,九成二十七年,仅必世之仁矣,故曰王道明)。故乐至九变,而淳气洽矣(乐,仁之声也)。”裴晞(晞,子之舅)曰:“何谓也?”子曰:“夫乐,象成者也。象成莫大于形而流于声。王化始终所可见也(象成功而形容,其德一也,而变九而成,见王化之然)。故韶之成也,虞氏之恩被动植矣。乌鹊之巢,可俯而窥也,凤凰何为而藏乎(引古验今)?”

子曰:“封禅之费非古也(费,费耗国用也。三代以前无此礼。齐桓公欲封泰山,禅梁甫,管仲言七十二君须得远方珍贡乃可封禅,特设词谏止耳,非典礼所载之实)。徒以夸天下,其秦、汉之侈心乎(始皇东巡上泰山,立石封祠,下禅梁甫,以颂秦德。汉武帝用齐人公孙卿言,封禅登仙,遂升中岳,又上泰山封土;有玉牒使方士求神仙千数,无验而回。此皆夸侈以欺天下,非事天致诚之本)!”

子曰:“易乐者必多哀,轻施者必好夺(家、国皆然)。”

子曰:“无赦之国,其刑必平(无幸免则不深犯)。多敛之国,其财必削(既富侈则用益耗)。”

子曰:“廉者常乐无求,贪者常忧不足(相反)。”

子曰:“杜如晦若逢其明主,于万民其犹天乎(杜如晦,字克明,唐太宗时,朝政、典章、文物,皆杜所定)。”董常、房玄龄、贾琼问曰:“何谓也(疑称‘天’太过)?”子曰:“春生之,夏长之,秋成之,冬敛之;父得其为父,子得其为子,君得其为君,臣得其为臣;万类咸宜,百姓日用而不知者,杜氏之任,不谓其犹天乎(用无迹,物自化,天也。太宗治平,岁断死罪二十余人,几于刑厝。粟斗三文,行道千里不赍粮。王道盛矣,非如天之效欤)?吾察之久矣,目恍惚然,心神忽然(恍惚,忧貌)。此其识时运者,忧不逢真主以然哉(知隋运亡,又未遇太宗,所以恍惚忧也)。”

叔恬曰:“舜一岁而巡五岳,国不费而民不劳,何也(书称四岳,此言五,举成数欤)?”子曰:“无他道也,兵卫少而征求寡也(简则用省)。”

子曰:“王国之有风,天子与诸侯夷乎(《黍离》列于国风。夷,等也)!谁居(《礼记》曰‘何居’)乎?幽王之罪也(幽王惑褒姒,废申后,申侯弑之,周遂微)。故始之以《黍离》,于是雅道息矣(《王国》十篇,《黍离》为始)。”

子曰:“五行不相沴,则王者可以制礼矣(治臻皇极,则五行各叙,故礼行皇极也)。四灵为畜,则王者可以作乐矣(仁及飞、走,则龟、龙、麟、凤在沼薮,故乐形仁声也)。”

子游孔子之庙(汉以后,郡国立孔子祠),出而歌曰:“大哉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夫子之力也(《春秋》行法,君父尊诗,序人伦,夫妇正),其与太极合德,神道并行乎(言无穷)!”王孝逸曰:“夫子之道,岂少是乎(夫子谓文中子也)?”子曰:“子未三复白圭乎(责言玷)?天地生我而不能鞠我,父母生我而不能成我,成我者夫子也。道不啻天地父母,通于夫子,受罔极之恩(诗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言孔子生民之师,大于生我鞠我者之恩)。吾子汩于彝伦乎(拟人,必于其伦不可汩乱,谦也)。”孝逸再拜谢之,终身不敢臧否。

韦鼎请见,子三见而三不语,恭恭若不足(不言谓目击道存)。鼎出,谓门人曰:“夫子得志于朝廷,有不言之化,不杀之威矣(不得其言而得其志)。”

杨素谓子曰:“天子求善御边者,素闻惟贤知贤,敢问夫子?”子曰:“羊祜、陆逊,仁人也,可使(祜字叔子。晋欲平吴,以祜督荆州。祜绥怀吴人,吴之降者欲去则听之。逊字伯言,为吴大将军,攻晋襄阳,获生口即还之。二贤皆仁)。”素曰:“已死矣,何可复使(不悟讽己)?”子曰:“今公能为羊、陆之事则可。如不能,广求何益?通闻迩者悦,远者来,折冲樽俎可矣,何必临边也(折,横也;冲,直也。麾兵横直,犹辩纵横,晏子用此)?”

子之家,《六经》毕备,朝服、祭器不假(不假借),曰:“三纲五常,自可出也(正家以正天下)。”子曰:“悠悠素餐者,天下皆是,王道从何而兴乎(隋多无功食禄)?”

子曰:“七制之主,其人可以即戎矣(《续书》有《七制》,皆汉之贤君,立文武之功业者:高祖、孝文、孝武、孝宣、光武、孝明、孝章是也)。”

董常死,子哭于寝门之外(不可视犹子也,哭寝则太亲;不可视犹朋友也,哭野则太疏;故折中于寝门之外),拜而受吊(知生者吊彼,吊我失其助,故拜之)。

裴晞问曰:“卫玠称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何如(玠字叔宝,善谈玄理,有情恕理遣之论)?”子曰:“宽矣(量宽而已)。”曰:“仁乎?”子曰:“不知也(仁道至大,非但宽)。”“阮嗣宗与人谈,则及玄远,未尝臧否人物,何如(籍字嗣宗,口不论人之过)?”子曰:“慎矣(慎言而已)。”曰:“仁乎(慎似仁)?”子曰:“不知也(仁非止慎)。”子曰:“恕哉凌敬,视人之孤犹己也(以己心为人之心曰恕。孟子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恕也)。”子曰:“仁者吾不得而见也,得见智者斯可矣;智者吾不得而见也,得见义者斯可矣(仁无为而理,智达于未乱之前,义制于已然之后);如不得见,必也刚介乎!刚者好断,介者殊俗(刚必果,介自异)。”

薛收问至德要道,子曰:“至德其道之本乎,要道其德之行乎(行成德,德成道,德行成身,道施天下)。《礼》不云乎:至德为道本(《周礼·师氏三德》云)。《易》不云乎:显道神德行(《系辞》云)。”子曰:“大哉神乎,所自出也(本诸身曰自出);至哉《易》也,其知神之所为乎(无体则无方)!”

子曰:“我未见嗜义如嗜利者也(和而有宜曰义,反是曰利)。”

子登云中之城(汉云中郡,唐延州),望龙门之关(河中有龙门县)曰:“壮哉山河之固!”贾琼曰:“既壮矣,又何加焉?”子曰:“守之以道(险不可恃)。”降而宿于禹庙,观其碑首曰:“先君献公之所作也。其文典以达。”

子见刘孝标《绝交论》曰:“惜乎,举任公而毁也,任公于是乎不可谓知人矣(刘峻字孝标,性率多毁。时任昉死,有子东里冬衣葛裘,。孝标作《绝交论》以讥任公之友,然又彰任公不知人耳)。”见《辩命论》曰:“人道废矣(峻又有《辩命论》,言管辂才高不遇,乃谓穷达由天,殊不由人,是不知命,废人道也)!”

子曰:“使诸葛亮而无死,礼乐其有兴乎(孔明言:普天之下,莫非汉民,志在天下,非蜀而已。亮未死,必可功成治定)!”

子读《乐毅论》曰:“仁哉乐毅,善藏其用。智哉太初,善发其蕴(夏侯玄字太初,著《乐毅论》,言不拔即墨及莒二城者,其志以天下为心,非兼并齐国而已。‘仁哉’,美毅不屠城,善藏用也;‘智哉’,美太初能发明毅之仁也)。”

子读《无鬼论》曰:“不知人,焉知鬼(阮瞻作《无鬼论》,谓可以辨幽明,盖不知圣人不语之言)。”

 

 

文中子中说卷第二      天地篇

 

子曰:“圆者动,方者静,其见天地之心乎(天圆动,地方静。人,动静之中也。中也者,心可见矣)!”

子曰:“智者乐,其存物之所为乎(物之所有,我从而利之,故乐);仁者寿,其忘我之所为乎(我忘厥功,物将自化,故寿)!”

子曰:“义也清而庄(姚义,传未见,清素而端庄);靖也惠而断(李靖本名药师,其舅韩擒虎伏其善论兵,惠物而勇断);威也和而博(窦威字文蔚,窦后从兄也,和容而博识);收也旷而肃(薛收体旷而志肃);琼也明而毅(贾琼通明而果毅);淹也诚而厉(杜淹字执礼,隋隐太白山,来学于子,诚悫而威厉);玄龄志而密(房乔字玄龄,隋彦谦之子也,志精而用密);征也直而遂(魏征字玄成,直道而遂行);大雅深而弘(温大雅字彦弘,量深而宽弘);叔达简而正(陈叔达字子聪,陈宣帝之幼子也,简静中正)。若逢其时,不减卿相,然礼乐则未备(靖、彦博皆为仆射,威为内史令,淹为御史大夫,玄龄为司空,征为太师,大雅、叔达皆为尚书,是皆卿相也。然各有二德而未成全才,故曰礼乐未备)。”或曰:“董常何人也?”子曰:“其动也权(权,变才也),其静也至(至,极性也),其颜氏之流乎(动之微者,其庶几乎;静之极者,其屡空乎)!”

叔恬曰:“山涛为吏部,拔贤进善,时无知者。身殁之后,天子出其奏于朝,然后知群才皆涛所进,如何?”子曰:“密矣(山涛字巨源,为吏部曲选十余年,天下称为得士。然吏非吏,隐非隐,是密而已)。”曰:“仁乎(似忘所为)?”子曰:“吾不知也。”

李密见子而论兵(密字法主,袭爵为公,与杨玄感谋乱,自谓能兵),子曰:“礼、信、仁、义,则吾论之,孤、虚、诈、力,吾不与也(孤、虚,兵家之术)。”

李伯药见子而论诗(伯药字仲规,德林子也,论南朝诗),子不答。伯药退谓薛收曰:“吾上陈应、刘,下述沈、谢(魏应璩、刘公干,梁沈约、谢灵运),分四声八病(四声韵起自沈约,八病未详),刚柔清浊,各有端序(语健为刚,旨远为柔,标逸则清,质实则浊),音若埙箎(埙,土音,刚而浊;箎,竹音,柔而清。《周礼》:小师掌埙,锐上、平底、六窍;箎,横吹,七孔),而夫子不应我。其未达欤?”薛收曰:“吾尝闻夫子之论诗矣:上明三纲,下达五常(风化夫妇,三纲之首也;吟咏情性,五常之本也),于是征存亡,辩得失,故小人歌之以贡其俗,君子歌之以见其志(贡,告也,歌绿竹则知卫风,歌板屋则知秦俗。郑六卿饯韩宣子,宣子曰;吾以知郑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设采诗官)。今子营营驰骋乎末流(齐、梁文弊之末也),是夫子之所痛也。不答则有由矣。”

子曰:“学者博诵云乎哉,必也贯乎道;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济乎义(学文本为道义)。”

内史薛公见子于长安,退谓子收曰:“河图、洛书,尽在是矣。汝往事之无失也(薛道衡时为内史侍郎,知文中子圣人,谓八卦九畴,尽则之矣)。”

子曰:“士有靡衣鲜食而乐道者,吾未之见也(奢罕德)。”

子谓魏征曰:“汝与凝,皆天下之直人也,征也遂,凝也挺(遂,果行也;挺,谓挺特)。若并行于时,有用、舍焉(遂行,挺执)。”子谓李靖曰:“凝也若容于时,则王法不挠矣(不挠曲)。”

李靖问“任智如何?”子曰:“仁以为己任。小人任智而背仁为贼(盗亦有道),君子背仁而任智为乱(致异端害也)。”

薛收问:“仲长子光何人也(子光字不耀,游于河东,人问者书‘老、易’二字为对。王绩有《仲长先生传》)?”子曰:“天人也。”收曰:“何谓天人?”子曰:“渺然小乎,所以属于人;旷哉大乎,独能成其天(以形言之则人,以道言之则天。礼曰:安则久,久则天)。”

贾琼问君子之道,子曰:“必先恕乎。”曰:“敢问恕之说?”子曰:“为人子者,以其父之心为心(孝则知父之慈);为人弟者,以其兄之心为心(弟则知兄之友)。推而达之于天下,斯可矣(至孝近王,至悌近霸,推王道于天下,可谓君子)。”子曰:“君子之学进于道(济天下),小人之学进于利(营一身)。”

楚难作,使使召子。子不往,谓使者曰:“为我谢楚公(杨玄感袭封楚国公,举黎阳叛,故曰‘难作’),天下崩乱,非王公血诚不能安。苟非其道,无为祸先(非应天顺人则祸己)。”

李密问王霸之略,子曰:“不以天下易一民之命(易为轻易之易。一民至细也,不可以天下之大轻小民之命——治国先生之解释异于是,见《一读文中子王通》)。”李密出,子谓贾琼曰:“乱天下者,必是夫也。幸灾而念祸,爱强而愿胜,神明不与也(竟叛伏诛)。”

子居家,虽孩孺必狎(不威)。其使人也,虽童仆必敛容(不慢)。子曰:“我未见知命者也(命,天命也。德合于天而心复于性,是谓知命。孔子五十而知天命。孟子曰:尽其心则知性,知性则知天。《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是则命非性无能知者。文中子叹知性者尚少,故曰:未见知命者也)。”

子曰:“不就利,不违害,不强交,不苟绝(四者惟义所在),惟有道者能之(有道义)。”

子躬耕,或问曰:“不亦劳乎?”子曰:“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且庶人之职也(舜在畎亩,志存天下。圣贤躬耕,盖职其俗)。亡职者,罪无所逃,天地之间,吾得逃乎(不仕即农,四民何逃)?”子艺黍登场,岁不过数石,以供祭祀冠婚宾客之酒也,成礼则止。子之室,酒不绝(用有节,礼不阙)。

薛方士问葬,子曰:“贫者敛手足,富者具棺椁(孔子谓子路曰:敛手足形而葬,颜回有棺无椁),封域之制无广也(古不封不树,孔子谓不可不志也,故封之,后代因有丈尺之制),不居良田(妨农)。古者不以死伤生,不以厚为礼(帝王陵惟汉文及唐太宗无珍宝,盗不发)。”

陈叔达问事鬼神之道,子曰:“敬而远之(敬谓不敢无之,远谓不敢有之)。”问祭,子曰:“何独祭也!亦有祀焉,有祭焉,有享焉,三者不同。古先圣人所以接三才之奥也(周礼祭天曰祀,祭地曰祭,祭宗庙曰享。异其名,言神道幽奥,礼宜分而接之,则配天而天人统和)。达兹三者之说,则无不至矣(祭多名,不出三才之奥耳)。”叔达俯其首(因问祭,得天人之道,故俯首思之甚)。

子曰:“王猛有君子之德三焉:其事上也密,其接下也温,其临事也断(猛字景略,为苻坚相。议赦而青蝇泄之,密矣;兵至邺而远近贴然,温矣;先黜尸素然后举贤,断矣)。”

或问苏绰,子曰:“俊人也。”曰:“其道何如?”子曰:“行于战国可以强,行于太平则乱矣(苏绰字令绰,后周文帝时为尚书,掌机密,长于算术申韩之学,厚于用法,非正道,故云太平则乱)。”问牛弘,子曰:“厚人也(牛弘字里仁,隋文时作相,宣敕而口不能言,时称为质重,故曰厚人)。”

子观田,魏征、杜淹、董常至。子曰:“各言志乎!”征曰:“愿事明王,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直而遂,好谏)。”淹曰:“愿执明王之法,使天下无冤人(诚而厉,常好平刑)。”常曰:“愿圣人之道行于时(其动权),常也无事于出处(其静至)。”子曰:“大哉,吾与常也(可与权,可与至,其道入性命矣)!”

子在长安,曰:“归来乎!今之好异轻进者率然而作,无所取焉(仁寿四年在长安谒文帝,见公卿异端,轻率文辞,不根道义,苟媚其主,使无所取治焉,遂归)。”

子在绛,程元者因薛收而来(元,门人)。子与言六经,元退谓收曰:“夫子载造彝伦,一匡皇极。无夫子,吾其失道左见矣(晋尚虚言,至南朝,淫靡左道变雅,天下遂乱。《续经》既造,人文乃正)。”

子曰:“盖有慕名而作者,吾不为也(虚名失实)。”叔恬曰:“文中子之教兴,其当隋之季世,皇家之末造乎!将败者吾伤其不得用(隋败),将兴者吾惜其不得见(唐兴)。其志勤,其言征,其事以苍生为心乎(时门人千数,至卿相者十余人,盖苍生受赐多矣)!”

文中子曰:“二帝三王,吾不得而见也,舍两汉将安之乎(之,往也)?大哉,七制之主,其以仁义公恕统天下乎(仁若文帝,感缇萦,去肉刑;义若武帝,杀钩弋,防后族之乱;公若明帝,不许馆陶求郎;恕若章帝,救楚王徙者是也)!其役简(仁也),其刑轻(义也),君子乐其道(公也),小人怀其生(恕也)。四百年间,(高祖至献帝,四百一十六年),天下无二志,其有以结人心乎!终之以礼乐,则三王之举也(礼乐者,王道淳则举。汉杂霸道,故不及三代)。”子曰:“王道之驳久矣(驳,杂),礼乐可以不正乎(《礼论》、《乐论》,所以正)?大义之芜甚矣(荒芜),诗书可以不续乎(《续诗》、《续书》,所以明之)?”子曰:“唐虞之道直以大,故以揖让终焉(尧直让舜,大也),必也有圣人承之,何必定法(以圣承圣,何其常法之有)!其道甚阔,不可格于后(后若无圣,安能格及)。夏、商之道直以简,故以放弑终焉(汤直伐桀,简也),必也有圣人扶之,何必在我(我谓我君)。其道亦旷,不可制于下(下若有奸臣,则无君之心难制矣)。如有用我者,吾其为周公所为乎(可以承则承,可以扶则扶,此周公之为)。”

子燕居,董常、窦威侍。子曰:“吾视千载以上,圣人在上者,未有如周公焉,其道则一,而经制大备(一谓尧、舜、汤、武,一归于道也。《公羊传》曰:周公何以不之鲁,欲天下之一乎周也。大备谓设官分职,制礼作乐也。《礼》曰:礼器是谓大备,大备盛德也)。后之为政,有所持循。吾视千载而下,未有若仲尼焉,其道则一,而述作大明(谓吾道一以贯之是也,述诗书,作春秋,所以明周公也。《礼》曰:述者之谓明)。后之修文者,有所折中矣(无位则修而取中焉)。千载而下,有申周公之事者,吾不得而见也(时异事殊);千载而下,有绍宣尼之业者,吾不得而让也(当仁)。”

子曰:“常也其殆坐忘乎(颜子坐忘遗照)!静不证理而足用焉(静则本性也,本性则不待外征物理而后致用也,知此则当其无有证之用),思则或妙(妙谓几微也,知几其神,神妙万物,不思而得,坐忘是也。董生虽不证理,而未能无思,故曰:思则或妙,以解上文其殆之义)。”

李靖问圣人之道,子曰:“无所由,亦不至于彼。”门人曰:“征也至。”或曰:“未也。”门人惑。子曰:“征也去此矣,而未至于彼(已离中贤之见,然未至上哲之性)。”或问“彼”之说,子曰:“彼,道之方也(达者无方,未达者迷焉,故设之以方,使趋于彼也),必也无至乎(待至彼,然后见道,亦未为达者也。犹一隅以知三隅,是亦有隅也。大方无隅,而神无方。圣人与神道并行,无所至,无不至)。”董常闻之悦(知道自至),门人不达(若房、魏尚未至彼,安能无至?故不达)。董常曰:“夫子之道,与物而来,与物而去(致知在格物,物格然后知至,是以来而应之,若与俱来;去则忘之,若与俱去。道之应物如是,无方非至,赜惟几妙乎,万物则安能通其去来哉),来无所从,去无所视(去来既通,则何有来,何有去)。”薛收曰:“大哉,夫子之道,一而已矣(无所来去,混然圆神,若大衍之一不可得而见)。”

子谓程元曰:“汝与董常何如?”程元曰:“不敢企常。常也遗道德(遗犹忘也,道大而无所道,德高而无所德,是忘矣),元也志仁义(志求仁则仁,志求义则义,无志则无得,是志矣)。”子曰:“常则然矣,而汝于仁义,未数数然也(数数,频也),其于彼有所至乎(由专至一隅故也)。”子曰:“董常时有虑焉(时谓时中也,虽未能不思而得,不勉而中,然思则或妙,虑必时中),其余则动静虑矣(其余程、薛、房、魏辈,虑非时中,然会其有动静则虑之耳,犹颜回三月不违仁,其余日月至焉而已)。”

子曰:“孝哉薛收,行无负于幽明(收父道衡,非辜见戮,收遁于首阳山以免,此行全幽明矣)。”子于是日吊祭,则终日不笑(哀未忘)。

或问王隐(隐字处叔,多知西都旧章,撰《晋书》,文体混漫,义不可解,不甚传),子曰:“敏人也,其器明,其才富,其学赡。”或问其道,子曰:“述作多而经制浅,其道不足称也(器谓才学而已,若加之识,则三长俱可以知道矣)。”

子谓陈寿有志于史,依大义而削异端(寿字永祚,著《三国志》,善叙事。初,王沈撰《魏书》,韦耀续成之,寿乃具吴、蜀,三国变史称志,大抵简略,存其大义);谓范宁有志于《春秋》,征圣经而诘众传(范宁字武子,为《榖梁》集解,谓《左氏》失诬,《公羊》失俗,《榖梁》失短,皆诘正于道耳)。子曰:“使陈寿不美于史,迁、固之罪也(《史记》杂黄老之道,壮奸雄之词;《汉书》又模范纪传,愈加文饰,是史笔之罪也);使范宁不美于《春秋》,歆向之罪也(刘向理《榖梁》,刘歆好《左氏》,各守一家而不能贯圣经之本,是古学之罪也)。”裴晞曰:“何谓也?”子曰:“史之失,自迁、固始也:记繁而志寡(但务广记而不原圣人教化之志);《春秋》之失,自歆向始也,弃经而任传(但争众传而不原圣人权衡之法)。”

子曰:“盖九师兴而易道微(淮南王聘九人明易者撰《道训》二十篇,号《九师易》),三传作而春秋散(公羊高、榖梁喜、左邱明皆孔子门人)。”贾琼曰:“何谓也?”子曰:“白黑相渝,能无微乎(白黑渝正色)?是非相扰,能无散乎(是非扰正道)?故齐、韩、毛、郑,诗之末也(后苍所传为齐诗;韩婴所传为韩诗;毛、郑诗,毛苌注,郑玄笺也);大戴、小戴,《礼》之衰也(二戴因曲台记论于石渠,成《礼记》,戴德号‘大戴’,戴圣号‘小戴’);《书》残于古今(孔安国家藏蝌蚪《尚书》,以今文易之;刘歆别得古本,奏立《古文尚书》);诗失于齐、鲁(齐辕固生治诗为博士,齐人宗之;鲁申公汉初为儒学,鲁人宗之;于是有齐、鲁诗);汝知之乎?”贾琼曰:“然则无师无传可乎?”子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圣性神授,天纵无师),苟非其人,道不虚行(人能弘道)。必也传,又不可废也(传之在师,得之在己;所传有限,所得无穷。故周公师天下,仲尼自得之。仲尼万世师,仲淹自得之。皆神契,其道不尽由师明矣。孟子曰:君子之深造于道也,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取诸左右逢其源。然学不可无师,而得之不由师也)。”

子谓叔恬曰:“汝不为《续诗》乎!则其视七代损益,终懑然也(‘七代’注见上,懑,昏也)。”子谓《续诗》“可以讽,可以述(讽时政,达下情);可以荡,可以独处(荡涤郁结,独处无邪);出则悌,入则孝(上四德备矣,则孝悌动天地,感鬼神);多见治乱之情(治之情乐,乱之情衰)。”

文中子曰:“吾师也,词达而已矣(圣人不烦文,惟达意而已)。”

或问扬雄、张衡,子曰:“古之振奇人也,其思苦,其言艰(扬雄作《太玄经》及《仓颉训纂》,沉默精思,好学奇字;张衡作浑天及地动仪。如扬雄之学,大抵好奇多艰苦)。”曰::“其道何如?”子曰:“靖矣(艰苦而奇,未足适变,盖守靖而已)。”

子曰:“过而不文(不文过),犯而不校,有功而不伐,君子人哉!”

子曰:“我未见见谤而喜,闻誉而惧者。”

子曰:“富观其所与(与贫则仁,与奸则贼),贫观其所取(取于义则安,取于利则危),达观其所好(好贤则治,好佞则乱),穷观其所为(为善则生,为恶则死),可也(四者可以知人,不须多察)。”

或问魏孝文,子曰:“可与兴化(后魏元氏,名宏,始都洛阳,修文物制度,《大和诏册》,帝自为之,可与兴文化矣)。”

铜川夫人好药(子之母),子始述方(伎术非事亲不暇为也)。芮城府君重阴阳(子之兄也,为芮城令,陕州县名)子始著历日,且曰:“吾惧览者或费日也(圣人与天地合德,安在推步阴阳,盖以事兄之心,始著星历。恐门人拘忌,妄习灾福,故特云‘惧费日’而已)。”

子谓薛知仁善处俗(处俗,谓能随俗而处),以芮城之子妻之。子曰:“内难而能正其志(引《明夷》彖辞),同州府君以之(文中子高祖,名彦,为同州剌史。‘内难’未详)。”

子曰:“吾于天下,无去也,无就也,惟道之从(从中道)。”

 

 

文中子中说卷第三       事君篇

 

房玄龄问事君之道,子曰:“无私。”问使人之道,曰:“无偏。”曰:“敢问化人之道?”子曰:“正其心。”问礼乐,子曰:“王道盛则礼乐从而兴焉,非尔所及也(仁义著则王道盛也。乐者,仁之声也;礼者,义之容也;必待明王乃可兴,非今尔所及)。”

或问杨素,子曰:“作威、作福、玉食,不知其他也(骄且吝,不足观)。”

房玄龄问郡县之治(秦罢侯置守,郡县始于此),子曰:“宗周列国八百余年(列国谓封建五等诸侯),皇汉杂建四百余载(汉鉴秦亡之势,虽无五等,而封功臣宗室子弟),魏、晋以降,灭亡不暇(魏、晋亦有封爵,然虚名无实,故灭于权臣之手),吾不知其用也(观周、汉之永,魏、晋之促,其用可知矣)。”

杨素使谓子曰:“盍仕乎?”子曰:“疏属之南(疏属,山名,《山海经》云:枕汾水,名管岑),汾水之曲,有先人之敝庐在,可以避风雨,有田可以具饘粥,弹琴著书,讲道劝义自乐也。愿君侯正身以统天下(素骄,故以‘正’规之),时和岁丰,则通也受赐多矣,不愿仕也(终巽言以拒之)。”

子曰:“古之为政者,先德而后刑,故其人悦以恕(悦谓知德及我,恕谓知刑不得已而行);今之为政者,任刑而弃德,故其人怨以诈(怨谓不教我而致我犯,诈谓矫求苟免)。”

子曰:“古之从仕者养人,今之从仕者养己。”子曰:“甚矣,齐文宣之虐也(北齐高洋以峻法御下)。”姚义曰:“何谓克终?”子曰:“有杨遵彦者,实掌国命(杨愔字遵彦,文宣时为尚书,本史称:朝章国命,一人而已),视民如伤,奚为不终(言有贤臣,故不亡)。”

窦威好议礼,子曰:“威也贤乎哉!我则不敢(威所好者,礼之文耳。文中子不敢者,礼之情也。夫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隋室礼坏。贤威有心,大抵治定而后议,今非其时,故曰‘不敢’)。”

北山丈人(《山海经》云:北山之首曰单狐;丈人,无名氏)谓文中子曰:“何谓遑遑者无急欤?”子曰:“非敢急,伤时怠也(怠而不修,斯文丧矣)。”

子曰:“吾不度不执(度德执用),不常不遂(得常遂行)。”

房玄龄曰:“书云霍光废帝举帝,何为也(《续书》有霍光之事,言废帝举帝之事。光字子孟。先是武帝画周公相成王图以赐光,光尽忠辅之。昭帝崩,立昌邑王贺。贺有罪三千条,光废之而立宣帝。《续书》云:大臣之义,载于业者有七,其一曰命。文中子曰:书有命邃矣,其有成败于其间;天下悬之,不得已而临之乎)?”子曰:“何必霍光,古之大臣,废昏举明,所以康天下也(古若伊尹)。”

子游河间之渚(隋河间郡连涿水渚,今深州),河间丈人曰:“何居乎斯人也(丈人无名氏)?心若醉六经,目若营四海,何居乎斯人也?”文中子去之,薛收曰:“何人也?”子曰:“隐者也。”收曰:“盍从之乎(讶子去之)?”子曰:“吾与彼不相从久矣(吾,吾道也,吾道自仲尼与荷蓧丈人以来不相从也,故曰久矣)!”“至人相从乎(收问至人无名,还从隐乎)?”子曰:“否也(言至人有名而难名者也,今之隐者异于是,独善一身,不以天下为道)。”

子在河上曰:“滔滔乎昔吾愿止焉,而不可得也;今吾得止乎(圣人时行则行,时止则止。昔常欲止而心犹有为,故献策于长安。今道之不行,得以止矣,故退居于河曲)。”

子见牧守屡易,曰:“尧舜三载考绩,仲尼三年有成。今旬月而易,吾不知其道(痛隋行秦苟且之政)。”薛收曰:“何如?”子曰:“三代之兴,邦家有社稷焉(诸侯称邦,卿大夫称家,立社稷,世奉其祀)。两汉之盛,牧守有子孙焉(袭爵通侯,无罪国不除),不如是之亟也(亟犹遽也)。无定主而责之以忠,无定民而责之以化,虽曰能之,末由也已(末,莫也)。”

贺若弼请射于子,发必中(弼字辅伯,平陈有武功,为总管。隋主宴突厥入使,命之射,一发中的;命弼射,一发亦中的。弼自矜善射,故请子观)。子曰:“美哉乎艺也(六艺次三曰射)。古君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而后艺可游也(言艺成而下,君子游之而已)。”弼不悦而退。子谓门人曰:“矜而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弼竟诛死)。”

子谓荀悦:“史乎!史乎(悦字仲豫,汉献帝时侍讲禁中,依编年体著《前汉纪》三十篇,词约事详,申明制度。重言美之也)!”谓陆机:“文乎!文乎(机字士衡,作《文赋》及《辨亡论》,盖有述作之志,复祖之风)!皆思过半矣。”

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灵运,玄之孙,袭爵康乐公,性奢华,曾为永嘉太守,多游山,不听民讼。召为侍中,称疾不朝,此傲可见也)。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沈约,字休文,始制音韵,好艳冶之辞;梁朝士人宗之,益务妍侈,此冶可见矣)。鲍昭、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昭字明远,为宋临江王参军,有虚词而官不达,故多怨刺。淹字文通,为宋建平王从事,有罪下狱上书,其言急。皆狷可见矣)吴筠、孔圭,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南史无吴筠,疑是吴均,文之误也。均字叔庠,文体古怪。又疑是王筠,字元礼,为文好押强韵,多而不精,一官一集。孔稚圭,字德章,与江淹对掌文翰而不肯伏淹。皆狂可见矣)。谢庄、王融,古之纤人也,其文碎(庄字希逸,善词、赋、歌、诗,传于乐府,尝作殷妃诔使尧门故事,宋帝深衔之。融字元长,言辞辨捷,长于属缀,后坐罪诛。此纤碎可见矣)。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诞(陵字孝穆,陈后主诏册皆陵为之。好裁缉新意,自成文体。信字子山,与徐陵同为学士,文体相夸,时称‘徐庾’。此诞可见矣)。”或问孝绰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刘绰字孝绰,兄弟孝威、孝仪,俱以才名显。其舅王筠,常称孝绰云:‘天下文章若无我,当归阿土。’阿土,孝绰小名,盖淫词类舅,此鄙可见矣)。”或问湘东王兄弟,子曰:“贪人也,其文繁(南齐世祖之子,湘东王名子建,与兄竟陵王子良及隋郡王子隆,皆好文章,有集传世。然志贪富贵,繁可见矣)。谢脁,浅人也,其文捷(脁字玄晖,为齐新安王记室。戋词敏捷,此浅可见矣)。江总,诡人也,其文虚(总字总持,与陈后主为长夜之饮,相和为诗,不持政事,此诡佞可见矣)。皆古之不利人也(或丧身,或丧国)。”

子谓:“颜廷之、王俭、任昉,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词简约而理有法则,是君子用心也。延之字延年,宋时为侍郎,常言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平生不持小节,不营财利。俭字仲宝,南齐时为尚书令,好礼学,文词风流,自比谢安。上宴,命群臣作乐,俭独念《封禅文》。昉字彦升,梁时掌文诰,累为太守。凡馈遗与亲戚,以俸米散荒民。当时仕进无不历其门者,昉接引之,常言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此心可见矣)。”

尚书召子仕(隋尚书署天下吏),子使姚义往辞焉,曰:“必不得已,署我于蜀(宁避远以藏用)。”或曰:“僻。”子曰:“吾得从严、扬游泳以卒世,何患乎僻(严君平、扬雄)。”

子曰:“吾恶夫佞者,必也愚乎,愚者不妄动。吾恶夫豪者,必也吝乎,吝者不妄散(佞惑主,吝诱众,不若愚、吝守其分)。”

子曰:“达人哉,山涛也,多可而少怪(宏达)。”或曰:“王戎贤乎?”子曰:“戎而贤,天下无不贤矣(戎典选未尝进寒素,近虚名,天下目为膏肓之疾。及愍怀之废,又无一言以谏,但苟且简静,容身而已,实非贤)。”

子曰:“陈思王可谓达理者也,以天下让,时人莫之知也(曹植字子建,魏祖欲立为太子,植不自雕砺,饮酒晦迹。兄文帝矫情自饰,以求为嗣,人不知子建署兄耳)。”子曰:“君子哉,思王也,其文深以典(亲亲表典矣,出师表深矣)。”

房玄龄问史,子曰:“古之史也辩道(约理明变),今之史也耀文(空事词语)。”问文,子曰:“古之文也约以达,今之文也繁以塞(不通理且塞)。”

薛收问《续诗》,子曰:“有四名焉,有五志焉。何谓四名?一曰化(续《大雅》也),天子所以风天下也(形天下之风)。二曰政(续《国风》),蕃臣所以移其俗也(蕃臣比古诸侯,移俗犹易俗也)。三曰颂(续周、殷、鲁《颂》),以成功告于神明也(歌之乐府,享于宗庙)。四曰叹(续变风、变雅),以陈诲立诫于家也(国异政,家殊俗,诗人哀之、叹之,所以吟咏于家,讽刺其上,使达此变以怀旧俗也)。凡此四者,或美焉(嘉美之),或勉焉(无足嘉,则勉之),或伤焉(勉不得,则伤之),或恶焉(不足伤,则恶也),或诫焉(语他事使闻之自诫),是为五志(皆志所之)。”

子谓叔恬曰::“汝为《春秋》、《元经》乎?《春秋》、《元经》于王道,是轻重之权衡,曲直之绳墨也。失之则无所取衷矣(衷,中道,过则抑之,不及则劝之,皆约归中道)。”子谓:“《续诗》之有《化》,其犹先王之有《雅》乎。《续诗》之有《政》,其犹列国之有《风》乎(《雅》合天下而言也,《风》分郡县而言也)。”子曰:“郡县之政,其异列国之风乎(列国变则怀其旧俗,郡县变则惟新是图)。列国之风深以固,其人笃(世修政教,故俗亦深厚),曰:‘我君不卒求我也,其上下相安乎(曰者,假列国之人为言也,我君谓天子也,言天子分封列国,本求治也,上安其下,则下亦安其上,故云相安)。及其变也(变风),劳而散,其人盖伤君恩之薄也,而不敢怨(薄谓不安其下)。郡县之政悦以幸,其人慕(苟悦其民,幸于成功,故民亦择善而慕之),曰:‘我君不卒抚我也,其臣主屡迁乎(此假郡县之人为言也,言我君不终抚吾民,使善政不久,居而屡易之乎)!’及其变也(变政),苛而迫,其人盖怨吏心之酷也,而无所伤焉(吏苟一时急功,则政酷民怨),虽有善政,未及行也。”魏征曰:“敢问列国之风变,伤而不怨;郡县之政变,怨而不伤。何谓也?”子曰:“伤而不怨,则不曰;‘犹吾君也(民君本国诸侯,亦犹诸侯君天子),吾得逃乎,何敢怨(无可逃避,不敢怨)?’怨而不伤,则不曰:‘彼下矣(彼谓郡、县长,下犹去也,言终替去),吾将贼之(贼,害也)!’又何伤?故曰,三代之末,尚有仁义存焉(邦家有社稷故);六代之季,仁义尽矣(牧、守无子孙故)。何则?导人者非其路也(不以王路使人由之)。”子曰:“变风、变雅作而王泽竭矣(周先王之泽),变化、变政作而帝制衰矣(汉诸帝之制)。”

子曰:“言取而行违,温彦博恶之(彦博,大雅弟,贞观中为御史大夫,有才辨,官终仆射);面誉而背毁,魏征恶之(二子正直同)。”

子曰:“爱生而败仁者,其下愚之行欤(触情亡性);杀身而成仁者,其中人之行欤(强仁非安行)。游仲尼之门,未有不治中者也(杀身若子路结缨,盖其中贤也)。”

陈叔达为绛郡守,下捕贼之令,曰:“无急也,请自新者原之,以观其后(容其改过,刑之未迟)。”子闻之曰:“陈守可与言政矣。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隋季如周衰);苟非君子,焉能固穷(小民穷则盗)。导之以德,悬之以信,且观其后,不亦善乎(容在德,刑在信)。”

薛收问:“恩不害义,俭不伤礼,何如?”子曰:“此文、景尚病其难行也。夫废肉刑害于义(义象秋也,天不为人恶寒而而变肃杀之令),损之可也(刑不滥则损)。衣弋绨伤乎礼(礼象夏也,君不以小善卑当阳之义),中焉可也(不逼下则中)。虽然,以文、景之心为之可也,不可格于后(本心在爱民节用,不意其害义伤礼。后王必稽中道)。”

子曰:“古之事君也以道,不可则止(直道),今之事君也以佞(枉道),无所不至(所至皆佞)。”

子曰:“吾于《赞易》也,述而不敢论(述谓修之,论谓别立理);吾于礼、乐也,论而不敢辩(论沿革而已,不敢辩兴衰之极);吾于诗、书也,辩而不敢议(辩治乱之事,不敢议其得失之由)。”或问其故,子曰:“有可有不可(圣人立言,或微而显,或盖而彰,或曲而中,或肆而隐,各有奥义,不可概窥。是故有可以述则述,可以论则论,则论、辩、议皆然)。”曰:“夫子有可有不可乎?”子曰:“可不可,天下之所存也,我则存之者也(夫经,天下之公言也,故我续而存之者耳,非我自可否也)。”

子闲居俨然,其动也徐,若有所虑(貌敦);其行也方(短步也),若有所畏(礼恭);其接长者,恭恭然若不足;接幼者,温温然如有就(敬爱得中)。子之服,俭以洁,无长物焉(长,剩也)。绮、罗、锦、绣,不入于室。曰:“君子非黄、白不御(黄、白,取自然绵色),妇人则有青、碧(染之易者)。”子宴宾无贰馔(不重味),食必去生,味必适(适中),果、菜非其时不食,曰:“非天道也。”非其土不食,曰:“非地道也(皆保真性者也)。”乡人有穷而索者(索,求),曰:“尔于我乎取,无扰尔邻里乡党为也(周礼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五州为乡,五族为党),我则不厌。”乡人有丧,子必先往(匍匐救之),反必后(未忘哀)。子之言,应而不唱(问则应,不唱始),唱必有大端(人言所不及,则唱之)。子之乡无争者(近易化)。或问人善,子知其善则称之;不善,则曰:“未尝与久也。”子济大川,有风则止,不登高,不履危,不乘悍(悍马),不奔驭。乡人有水土之役,则具畚锸以往,曰:“吾非从大夫也(畚,草器;锸,锹也。非大夫则从行)。”

铜川府君之丧(父丧),勺饮不入口者三日。营葬具,曰:“必俭也,吾家有制焉:棺椁无饰,衣衾而举,帷车而载(饰谓漆饰也,衾、帷,亡者生所御物),涂车刍灵,则不从五世矣(礼曰:涂车刍灵,自古有之。孔子谓:刍灵者善,谓俑者不仁,不殆于用人乎)。”既葬之,曰:“自仲尼以来,未尝无志也,于是立坟,高四尺,不树焉(孔子曰:我东西南北之人,不可弗识也,封之崇四尺)。”

子之他乡,舍人之家(舍于主人),出入必告。既而曰:“奚适而无禀(言人动有所禀)。”

万春乡社(所居乡名;社,祀),子必与执事,翼如也(执俎豆之事;翼如,恭貌)。

芮城府君起家(除服被起)为御史,将行,谓文中子曰:“何以赠我?”子曰:“清而无介(清极则介),直而无执(直甚则执)。”曰:“何以加乎?”子曰:“太和为之表(清而外和),至心为之内(直而内至),行之以公,守之以道(恭外道内)。”退而谓董常曰:“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言隋将颠,非御史可救)。”

子曰:“婚娶而论财,夷虏之道也,君子不入其乡。古者男女之族,各择德焉,不以财为礼(引古证今)。”子之族,婚嫁必具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曰:“斯道也,今亡矣。三纲之首不可废,吾从古(夫为妇之纲)。”

子曰:“恶衣薄食,少思寡欲,今人以为诈,我则好诈焉;不为夸炫,若愚似鄙,今人以为耻,我则不耻也。”

子曰:“古之仕也,以行其道(道行于人);今之仕也,以逞其欲(厚己所欲),难矣乎(难致太平)。”

子曰:“吏而登仕,劳而进官,非古也,其秦之余酷乎(《周礼》,胥吏执事而已,非委之以政教也。《春秋》:有功赏邑而已,非假之以名器也。秦政酷,故用吏才,而官不授德)。古者士登乎仕(士为俊造也,从王命为仕),吏执乎役(力役),禄以报劳,官以授德(禄及劳者,一身而已,官则为天下设也)。”

子曰:“美哉,公旦之为周也,外不屑天下之谤而私其迹,曰:‘必使我子孙相承,而宗祀不绝也(不屑,不介意也,迹谓摄位也,曰者,假周公为言也)’,内实达天下之道而公其心,曰:‘必使我君臣相安,而祸乱不作(达道,制礼作乐也,公谓终复子明辟也)’。深乎,深乎!安家者所以宁天下也,存我者所以厚苍生也(奉文武业,必存我身,所以宁国厚民)。故迁都之义曰;‘洛邑之地,四达而平,使有德易以兴,无德易以衰(曰者,周公云也,卜洛相宅,义不恃险,而在修德)。”

无功作《五斗先生传》(王绩字无功,子之弟也,不遇时则纵酒,一饮五斗,自作《五斗先生传》以见志),子曰:“汝忘天下乎(言未能忘天下)!纵心败矩,吾不与也(责其败人伦之法)。”

 

 

文中子中说卷第四      周公篇

 

子谓:“周公之道,曲而当,私而恕(摄政诛管蔡,曲而当也;代武王笞伯禽,私而恕也),其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乎(曲而当,于理穷矣;私而恕,于性尽矣。理则性,性则天,天则命,此所以为圣也)。”

子曰:“圣人之道,其昌也潜,其弊也浸(潜、浸,省、渐也),亹亹焉若寒暑进退,物莫不从之,而不知其由也(亹亹,循环不绝貌,显诸仁则民从之,藏诸用则民不知)。”

温彦博问:“嵇康、阮籍,何人也(嵇康字叔夜,山涛举之自代,康绝交,其介局如此;阮籍字嗣宗,居丧用琴、酒,且曰:‘礼岂为我辈设?’其放旷如此)?”子曰:“古之名理者,而不能穷也(谈名理不穷其变,或失于介,或失于放)。”曰:“何谓也?”子曰:“道不足而器有余(道不通则介,故不足;器不执则放,故曰有余)。”曰:“敢问道、器?”子曰:“通变之谓道(可以变则变),执方之谓器(可以方则方)。”曰:“刘伶何人也(刘伶字伯伦,性淡默,不交游,以酒自乐,常携壶使人荷锸随行,曰:‘死则埋之’)?子曰:“古之闭关人也(闭关喻藏身也,此世人所不能窥其阃阈)。”曰:“可乎?”曰:“兼忘天下,不亦可乎(一身可忘也,天下不可忘也)?”曰:“道足乎?”曰:“足则吾不知也(伶亦放而已,非中道)。”

陈守谓薛生曰:“吾令行于郡县而盗不止,夫子居于乡里而争者息,何也(陈守,叔达也;薛生,收也;夫子谓文中子)?”薛生曰:“此以言化(行令示法),彼以心化(行道感人)。”陈守曰:“吾过矣!退而静居(思行其道),三月盗贼出境。”子闻之曰:“收善言,叔达善听(二子同志)。”

房玄龄问:“田畴何人也?”子曰:“古之义人也(田畴字子泰,幽州牧刘虞使畴奉使于天子,及回,虞为公孙瓒所害,畴哭虞墓而去。魏相欲封畴,畴不受,此节义人也)。”

子谓:“武德之舞劳而决,其发谋动虑,经天下乎(汉高祖庙奏武德舞,状干戈,勤劳决取,以经营天下也)!”谓:“昭德之舞闲而泰,其和神定气,绥天下乎(汉文帝庙奏昭德舞,状修文物,以绥安天下也)!”太原府君曰:“何如?”子曰:“或决而成之,或泰而守之,吾不知其变也(凡帝道,有成之者,有守之者。乐舞,象焉,其变在文武相须)。噫,武德则功存焉,不如昭德之善也(功立一时而已,德必常守于万世)。且武之未尽善久矣。其时乎!其时乎(汤、武革命,一时之功;周行典礼,万世之道)!”

子谓:“史谈善述九流(司马谈为太史,故曰‘史谈’。九流:一儒家,二道家,三阴阳家,四法家,五名家,六墨家,七纵横家。八杂家,九农家),知其不可废,而知其各有弊也。安得长者之言哉(逸谓九流异道,犹五方殊俗,在致治者,因而利之,器而使之,故不废而同归于儒矣。‘长者’言殊道无不容,无不通也,不废则容之,有弊则排之,非真儒通变,不能为此)。”

子曰:“通其变,天下无弊法(何常之有法,弊则革);执其方,天下无善教(偏执一隅,有时作尼)。故曰:存乎其人(人谓真儒)。”

子曰:“安得圆机之士,与之共言九流哉(圆无执,张机发必中);安得皇极之主,与之共叙九畴哉(九畴:一五行,二五事,三八政,四五纪,五皇极,六三德,七稽疑,八庶征,九五福。皇极居九数之中,当主位也)。”

杜淹问:“崔浩何人也?”子曰:“迫人也,执小道,乱大经(崔浩字伯渊,好星历及真君长生之术,盖迫小不知通儒之道)。”

程元问:“敢问《豳风》何也?”子曰:“变风也(豳今为邠,周始兴之地也,变风自《郐》至《王风·黍离》)。”元曰:“周公之际,亦有变风乎?”子曰:“君臣相诮,其能正乎(成王听流言之诮,非正风也)?成王终疑,则风遂变矣(倘金縢未开,则终疑周公);非周公至诚,孰能卒正之哉(发乎情,是至诚也;止乎礼义,是卒正之也)。”元曰:“豳居变风之末,何也(删诗何以豳在列国之后)?”子曰:“夷王已下,变风不复正矣(夷王下堂而见诸侯,周始衰微,国风遂变,不复雅正矣),夫子盖伤之也(伤周),故终之以豳风,言变之可正也,唯周公能之,故系之以正(周已变,而以豳正之者,周公也)。歌豳曰周之本也(《七月》陈王业,后稷《公刘》之本)。呜呼,非周公谁知其艰哉(王业艰难)。变而克正,危而克扶,始终不失于本,其惟周公乎!系之豳,远矣哉(周公之诗,不系周而系豳者,正其本,存乎远也)。”

子曰:“齐桓尊王室而诸侯服,惟管仲知之(管仲字夷吾,齐桓公伯诸侯,仲之力也,故曰知之);苻秦举大号而中原静,惟王猛知之(前秦苻坚得天下三分之二,故曰中原静也,亦其相王猛之力)。”或曰:“苻秦逆(东晋在而坚僭号,是逆)。”子曰:“晋制命者之罪也(晋不能命方伯,使征不庭),苻秦何逆(上顺下违曰逆,上乱下抗非逆也,义在下文)?昔周制至公之命(若《策命》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是至公也),故齐桓、管仲不得而背也(上顺故);晋制至私之命(惠帝以后,贿赂大行天下,谓之互市),故苻秦、王猛不得而事也(晋东迁,中国无主,秦乃抗号),其应天顺命,安国济民乎!是以武王不敢逆天命,背人而事纣;齐桓不敢逆天命,背人而黜周。故曰:晋之罪也,苻秦何逆?三十余年,中国士民,东西南北,自远而至,猛之力也。”

子曰:“苻秦之有臣,其王猛之所为乎(见王猛功业,知秦有臣);元魏之有主,其孝文之所为乎(观孝文治具,知魏有主)。中国之道不坠,孝文之力也。”

太原府君曰:“温子升,何人也?”子曰:“险人也,智小谋大。永安之事,同州府君常切齿焉,则有由也(温子升,字鹏举,掌魏国文翰,性似静而实深险。其后与元瑾谋逆坐诛。永安,庄帝年号也,时魏国大乱。切齿,未详)。”

子读三祖上事(读魏书也),曰:“勤哉而不补也(见同州府君,勤、三,事绩也),无谓魏、周无人,吾家适不用尔(魏帝宝炬入阍,依宇文泰,字子觉,建号称周)。”

子之家庙,座必东南向,自穆公始也。曰:“未忘先人之国(穆公虬自宋奔魏,自是庙座向东南)。”

辽东之役,子闻之曰:“祸自此始矣(炀帝大业八年征辽,二百万众并陷;九年又征之,山东渐乱;十年又征,天下遂丧)。天子不见伯益赞禹之词(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禹乃班师振旅,七旬苗格);公卿不用魏相讽宣帝之事(汉宣帝使赵充国击匈奴,魏相谏曰:臣闻恃大威者为骄兵,兵骄者灭;非但人事,乃天道也)。”

王孝逸谓子曰:“天下皆争利弃义,吾独若之何(利己曰利,利物曰义)?”子曰:“舍其所争,取其所弃,不亦君子乎!”

子谓贾琼、王孝逸、凌敬曰:“诸生何乐?”贾琼曰:“乐闲居(退静)。”子曰:“静以思道,可矣!”王孝逸曰:“乐闻过(思益)。”子曰:“过而屡闻,益矣!”凌敬曰:“乐逢善人(好贤)。”子曰:“多贤,不亦乐乎!”

薛收游于馆陶(魏有馆陶县),适与魏征归,告子曰:“征,颜、冉之器也。”征宿子之家,言六经,踰月不出。及去。谓薛收曰::“明王不出而夫子生,是三才、九畴属布衣也(道兼天地,理通皇极)。”

刘炫见子,谈六经,唱其端,终日不竭(炫字伯光,开皇中表乞兴学校。然终日矜伐,为执政所抑,著《五经正名》十二卷,行于世)。子曰:“何其多也?”炫曰:“先儒异同,不可不述也(注传异同)。”子曰:“一以贯之可矣。尔以尼父为多学而识之耶(天下何思何虑,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此尼父之学也)。”炫退,子谓门人曰:“荣华其言,小成其道,难矣哉(难入尼父之门矣)!”

凌敬问礼、乐之本,子曰:“无邪(礼、乐本乎情,情无邪则貌恭而气和。恭,礼也;和,乐也)。”凌敬退,子曰:“贤哉,儒也,以礼、乐为问(贤其学正道)!”

子曰:“大风安不忘危,其霸心之存乎(汉高祖歌云:‘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此不忘武备而心在杂霸也)。秋风乐极哀来,其悔志之萌乎(汉武歌云:‘欢乐极兮哀情多’,此悔悟前过,志形哀痛之诏也)。”

子曰:“诗书盛而秦世灭,非仲尼之罪也(秦不用诗书致灭);玄虚长而晋室乱,非老、庄之罪也(老、庄存太古之教,非适时之典,晋贤荡焉,故乱);斋戒修而梁国亡,非释迦之罪也(释氏本空寂之法,非化俗之原,梁主惑焉,故亡)。易不云乎,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圣人非不知太古之朴,空寂之性,然而应物致理,必有制焉。晋贤荡,梁主惑,非立人之制也,故虚行者尔)。”

或问佛,子曰:“圣人也(圣人之寂灭者)。”曰:“其教何如?”曰:“西方之教也(西方化外可行,非中国礼义之俗可习),中国则泥(泥犹溺也)。轩车不可以适越,冠冕不可以之胡,古之道也(越舟而不车,胡发而不冠,古者夷不乱华)。”

或问宇文俭,子曰:“君子儒也,疏通知远,其书之所深乎(俭事迹未见)。铜川府君重之,岂徒然哉(父之友)。”

子游太乐(乐署),闻龙舟五更之曲(炀帝将游江都宫,作此曲),瞿然而归曰:“靡靡乐也(纣作靡靡之乐,亡国之音也),作之邦国焉,不可以游矣。”

子谓姚义:“盍官乎(官,仕)?”义曰:“舍道干禄,义则未暇(言隋士人皆舍道)。”子曰:“诚哉!”

或问荀彧、荀攸,子曰:“皆贤者也。”曰:“生死何如(彧死,攸生)?”子曰:“生以救时,死以明道,荀氏有二贤焉(彧字文若,佐魏祖有大功。或谓魏祖宜加九锡,彧曰:本起义兵,所以正朝安国也。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魏祖闻之不悦,彧饮药而死。彧从子攸,字公达,魏国初建,参谋帷幄,举事慎密,虽子弟不能知。魏祖常称曰:荀令君之仁,荀军师之智。又曰:令君举善,不进不休;军师去恶,不去不止。然彧初仕汉,汉亡则死;攸独仕魏,魏存则生。明道救时,皆谓仁矣)。”

子曰:“言而信,未若不言而信;行而谨,未若不行而谨。”贾琼曰:“何如?”子曰:“推之以诚,则不言而信(心至诚,虽未言而知其必信矣);镇之以静,则不行而谨(性复静,虽未行人知必谨)。惟有道者能之(有儒道者能如此)。”

杨素谓子曰:“甚矣,古之为衣冠裳履,何朴而非便也(朴,虚装貌)?”子曰:“先王法服,不其深乎(有深旨):为冠所以庄其首也,为履所以重其足也。衣裳襜如(衣下曰裳,襜如,盛貌),剑珮锵如(带剑示威,垂珮合节,锵如,响声),皆所以防其躁也(威重有节,则躁无自入焉),故曰俨然,人望而畏之。以此防民,犹有疾驱于道者。今舍之曰不便,是投鱼于渊,置猿于木也(为礼使人别禽兽),天下庸得不驰骋而狂乎!引之者非其道也(责素不以礼引人)。”

董常歌《鄁·柏舟》(言仁不遇也。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卒章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子闻之曰:“天实为之,谓之何哉(此《北门》篇也,刺在不得志。炀帝任群小,仁人忧之,言董常不遇者天也)。”

邳公好古物(苏威封邳国公),钟鼎什物圭玉玺钱具必具。子闻之曰:“古之好古者聚道(聚淳朴之性),今之好古者聚财(聚珍异之器)。”

子谓仲长子光曰:“山林可居乎(子光注见上)?”曰:“会逢其适也,焉知其可(会当其意有所适则居之耳,不知其可不可也)。”子曰:“达人哉,隐居放言也(任意所适,达也;适在山林,隐也;不知其可,放也)。”子光退谓董、薛曰:“子之师,其至人乎,死生一矣,不得与之变(极乎道,为至人。死生不变其道者一实天下者也)。”

薛收问隐,子曰:“至人天隐(藏其天真,高莫窥测),其次地隐(名混朝市,心在世外)。”

子谓姚义能交(结交)。或曰:简(简静)。子曰:“所以为能也(淡故简)。”或曰:广(广泛交也)。子曰:“广而不滥,又所以为能也(泛爱中有择)。”

子谓晁错:“率井田之序,有心乎复古矣(晁错说文帝曰:五口之家,服作者不过三人,能耕者不过百亩,古者一夫一妇,受田百亩,此井田之制也。文帝不能行,故汉致治不过三代。文中子惜其有复古之心)。

贾琼问《续书》之义,子曰:“天子之义列乎范者有四:曰制(制,命也,秦改命为制。汉因之),曰诏(诏,令也,秦改令为诏,汉因之),曰志(志谓帝王有志于治道而未形乎制、诏者也),曰策(求直言而策虑之)。大臣之义载于业者有七:曰命(爵命),曰训(师训),曰对(奏对),曰赞(襄赞),曰议(评议),曰诫(鉴诫),曰谏(箴谏)。”

文中子曰:“帝者之制,恢恢乎其无所不容(恢恢如天容物)。其有大制,制天下而不割乎(子曰:大制不割。割,分判者也)。其上湛然,其下恬然(湛、恬皆静)。天下之危,与天下安之;天下之失,与天下正之(凡举一事,必以天下同之)。千变万化,吾常守中(吾常,假帝制自谓也),其卓然不可动乎,其感而无不通乎。此之谓帝制矣(言二帝之典,三王之诰,两汉之记,皆同制矣)。”

文中子曰:“《易》之忧患,业业焉,孜孜焉,其畏天悯人,思及时而动乎(业业,畏天;孜孜,悯人。《易》者,天人以时而动也)。”繁师玄曰:“远矣,吾视《易》之道何其难乎(难知)?”子笑曰:“有是夫,终日乾乾可也(乾乾勤学不难),视之不臧,我思不远(又举诗勉之,使勤学《易》,比《载驰》篇云也。言汝不思善道则已,在我思之不为远)。”

越公聘子,子谓其使者曰:“存而行之可也(姑存此聘礼即可,非得聘贤之实也)。”歌《干髦》而遣之(《干髦》,卫诗,美臣子多好善)。既而曰:“玉帛云乎哉(果求贤,不在虚饰)。”

子谓房玄龄曰:“好成者,败之本也;愿广者,狭之道也(欲速不达)。”玄龄问立功立言如何?子曰:“必也量力乎(量力相时)。”

子谓:“姚义可与友,久要不忘;贾琼可与行事,临难不变(相友贵久,临事贵断);薛收可与事君,仁而不佞;董常可与出处,介如也(事君贵正,出处贵洁)。”子曰:“贱物贵我,君子不为也(贾谊曰:小智自私,贱彼贵我)。好奇尚怪,荡而不止,必有不肖之心应之(理使之然)。”

薛宏请见六经(薛宏未见,经,《续经》也。治国注:六经,王通所著之《续诗》、《续书》、《礼论》、《乐论》、《赞易》、《元经》,称之谓“六经”),子不出。门人惑,子笑曰:“有好古博雅君子,则所不隐(言宏非好古者)。”

子有内弟之丧(内表弟)不饮酒食肉,郡人非之(非其过礼)。子曰:“吾不忍也。”赋《载驰》卒章而去(鄘国诗卒章云: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此言我自不忍而言)。

郑和(未见)谮子于越公曰:“彼实慢公(彼谓文中子),公何重焉?”越公使问子。子曰:“公可慢,则仆得矣;不可慢,则仆失矣。得失在仆,何预焉?”越公待之如旧(理遣也)。

子曰:“我未见勇者。”或曰贺若弼。子曰:“弼也戾,焉得勇(勇于义曰勇,勇于力曰戾)。”

李密问英雄。子曰:“自知者英(自知故能知人),自胜者雄(自胜故能胜人)。”问勇,子曰:“必也义乎(凡勇不得其宜,皆勃戾尔)。”

贾琼曰:“甚矣,天下之不知子也。”子曰:“尔愿知乎哉?姑修焉,天将知之,况人乎(孟子曰:‘尽心者知其性也,知性则知天,言圣人知天则天,亦知圣人)。”

贾琼请六经之本,曰:“吾恐夫子之道或坠也。”子曰:“尔将为名乎?有美玉姑待价焉(待明王出,当自求行之)。”

杨玄感问孝,子曰:“始于事亲,终于立身(言尔父不陷不义,则尔身可立矣)。”问忠,子曰:“孝立则忠遂矣(杨素贤则隋不乱)。”

 

文中子中说第五     问《易》篇

 

刘炫问《易》,子曰:“圣人于《易》,没身而已,况吾侪乎(圣人终身立《易》中。刘炫但熟《易》之文,而不知《易》在身也)。刘炫曰:“吾谈之于朝,无我敌者(但谈《易》文,自谓无敌)。”子不答,退谓门人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此所谓《易》在身)。”

魏征曰:“圣人有忧乎?”子曰:“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乎?”问疑,子曰:“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乎?”征退,子谓董常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忧、疑出乎情耳。情者,性之欲也。圣人性不忧而人以为忧者,以天下之情为忧也。圣人性无疑而天下以为疑者,以天下之情为疑也。故圣人应物,以迹复性,以心义终。下文)!常曰:“非告征也,子亦二言乎(前云有忧疑,后云无忧疑,是二言)。”子曰:“征所问者迹也(举天下物情之动,而圣人应之曰迹),吾告汝者心也(以一性之本合乎天命曰心),心迹之判久矣(判,分也。自周公以来心迹分,故曰久矣。夫尧禅舜,舜禅禹,以心言之则一也;其所以禅者迹也。汤伐桀,武王伐纣,以尧舜之心言之亦一也;其所以伐之者迹也。周公、仲尼之心与尧、舜、汤、武同中,而迹不应乎天下,盖时异耳。使周、孔居禅之时,则舜、禹也;居伐之时,则汤、武也。文中子不得其时,两存心迹,圣矣哉),吾独得不二言乎(言周公、仲尼于《易》已二言矣)。”常曰:“心迹固殊乎(疑二言为二道)?”子曰:“自汝观之则殊也(自尔犹言自彼也,以彼观我,则心迹固殊),而适造者不知其殊也(适造,谓我适至于道,乘时而用,则安知心与迹果殊哉)。”各云当而已矣(当谓惟义所在,不必执乎心,执乎迹。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各当而已)则夫二未违一也(若言二,道则一也,若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先后则二,而其不违时一也)。李播闻而叹曰:“大哉乎一也(李播亦门人,未见传)!天下皆归焉,而不觉也(圣人之道常存于天下,然文中子出非其时,故天下生民不觉也。孟子称伊尹曰天之生民,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

程元问叔恬曰:“《续书》之有志有诏,何谓也?”叔恬以告文中子,子曰:“志以成道,言以宣志(道出乎志也,虽未诏天下,而其言已宣,故曰志)。诏其见王者之志乎(诏行天下,则志可见矣),其周人也恤,其致用也悉,一言而天下感,一令而不可易(恤人故皆应,悉用故不改)。非仁智博达,则天明命,其谁能诏天下乎(言诏如是之大)。”叔恬曰:“敢问《策》何谓也(《续书》有《策》)?”子曰:“其言也典,其致也博,悯而不私(悯世病,不私讳过),劳而不倦(劳心问贤,不倦听),其惟策乎(若汉武帝策董仲舒)。”

子曰:“《续书》之有命邃矣(天爵、人爵,皆为命也;邃者,言非止君命,抑亦天命之耳)。其有君臣经略,当其地乎(命其地,必有经略);其有成败于其间,天下应之,不得已而临之乎(言命之所归,不得已而当之);进退消息,不失其几乎(经略如此)。道甚大,物不废,高逝独往,中权契化,自作天命乎(天下悬于己,故曰自作天命)。”

文中子曰:“《事》者(《续书》有《事》)其取诸仁义而有谋乎,虽天子必有师(事由师谋而成),然亦何常师之有,惟道所存。以天下之身,受天下之训(言不惟师也,天下之人有善皆可从)得天下之道,成天下之务,民不知其由,其惟明主乎(民问之事,君皆行焉,民亦不知其君得善之由)。”

文中子曰:“广仁益智,莫善于问(《续书》有《问》);乘事演道,莫善于对(《续书》有《对》)。非明君孰能广问,非达臣孰能专对乎。其因宜取类,无不经乎(经营)。洋洋乎,晁、董、公孙之对(晁错对策云:三王臣主俱贤,合谋相辅,莫不本于人情也。董仲舒对策云:春秋王道之端,传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为也,正者王之所为也。公孙弘对策云:致利除害,兼爱无私,谓之仁;明是非,立可否,谓之义,治之大用也。此三对皆洋洋,然得王道大纲)。”

文中子曰:“有美不扬,天下何观?君子之于君,赞其美而匡其失也(《续书》有《赞》),所以进善不暇,天下有不安哉(言无不安)!”

文中子曰:“《议》,其尽天下之心乎(《续书》有《议》)。昔黄帝有合宫之听,尧有衢室之问,舜有总章之访,皆议之谓也(合宫、总章,皆明堂异名也;衢室,当衢为室,以采民言也,管子曰:尧问衢室,听于民也)。大哉乎!并天下之谋,兼天下之智,而理得矣。我何为哉,恭己南面而已(言黄帝、尧、舜得天下谋议为理)。”

子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言道之难进也。故君子思过而预防之,所以有《诫》也(《续书》有《诫》)。切而不指(切,至;指,讦),勤而不怨,曲而不谄,直而有礼,其惟诚乎(勤奉委曲,以礼诫之)。”

子曰:“改过不吝。无咎者善补过也。古之明王,讵能无过,从谏而已矣(《续书》有《谏》)。故忠臣之事君也,尽忠补过。君失于上,则臣补于下;臣谏于下,则君从于上。此王道所以不跌也(不差跌)。取泰于否,易昏以明,非谏孰能臻乎(言遂事亦可谏)。”

文中子曰:“晋而下,何其纷纷多主也(纷,不一姓),吾视惠、怀伤之(惠帝政由贾后,为赵王伦所篡;怀帝蒙尘于平阳,为刘聪所害),舍三国将安取志乎(三国各有平天下之志,此又明《续书》有《志》)。三国何其孜孜多虑乎(虽有志而无制)。吾视桓、灵伤之(汉桓帝讳志,梁冀执政,权倾天下;灵帝讳宏,黄巾贼起,董卓作乱),舍两汉将安取制乎(七制之主,可以垂法,此又明《续书》有《制》也)。”

子谓:“太和之政近雅矣(太和,后魏孝文帝年号也,都洛阳,文物始备,故曰近雅),一明中国之有法(中国久无定主,孝文立二十余年,造明堂,祀圜丘,置职制,定律令,举兵百万伐江南。其后宣武、孝明皆能修太和之政,是中国之法也)。惜也,不能行穆公之道(穆公虬,子之祖。自江南来奔,太和八年始仕焉。虬荐王肃及关朗,未几孝文崩,虬亦卒,惜其道未及行也)。”

程元曰:“三教何如(儒、老、释)?”子曰:“政恶多门久矣(教不一则政多门)。”曰:“废之何如?”子曰:“非尔所及也(圣贤出则异端自去,非遽能废也)。真君、建德之事,适足以推波助澜、纵风止燎耳(真君,后魏太武年号也,时崇道教,毁佛法。建德,后周武帝年号也,毁释、老二教;隋公辅政时更兴之,是暂废而愈盛,如波澜风燎耳)。”

子读《洪范》、《谠议》(安康献公撰《皇极谠议》)曰:“三教于是乎可一矣(《洪范》,五皇极者,义贵中道耳,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人者,天地万物中和之物也,教虽三而人则一矣)。”程元、魏征进曰:“何谓也?”子曰:“使民不倦(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

贾琼习《书》,至郅恽之事,问于子曰:“敢问事、命、志、制之别(郅恽,王莽时上书曰:汉祚久长,神器有命,不可虚受;上天垂戒,欲悟陛下,宜即臣位。莽怒,胁恽令称病。恽骂曰:所言皆天命也,非狂人造焉。莽终不敢害。事者,谓行事之迹也;命者,谓事应天命者也;志者,谓志蕴于心也;制者谓志行于礼义者也)。”子曰:“《制》、《命》,吾著其道焉;《志》、《事》,吾著其节焉(道兼天下,节守一身)。”贾琼以告叔恬,叔恬曰:“《书》其无遗乎!《书》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其道之谓乎!《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其节之谓乎!”子闻之曰:“凝其知《书》矣。”

子曰:“事之于命也,犹志之有制乎!非仁义发中,不能济也(事与志发乎中,命与制形于外)。”子曰:“达制、命之道,其知王公之所为乎,其得变化之心乎(已形于外而心可知矣)。达志、事之道,其知君臣之所难乎,其得仁义之几乎(发于中则几可得矣)。”

子曰:“处贫贱而不慑,可以富贵矣(无陨获,必不骄矜);僮仆称其恩,可以从政矣(恩及贱,况良民乎);交游称其信,可以立功矣(推而广于天下)。”

子曰:“爱名尚利,小人哉!未见仁者而好名利者也(讥时)。”贾琼问君子之道,子曰:“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诗·氓》篇卒章也,言必反复思其所行之道;苟不思,则已矣)!”

子见见缞绖而哭不辍者,遂吊之。问丧期,曰五载矣。子泫然曰:“先王之制不可越也(丧不可过,必俯而就之)。”

楚公问用师之道,子曰:“行之以仁义(必也至仁伐不仁,大义诛不义)。”曰:“若之何决胜(言仁义何能胜兵)?”子曰:“莫如仁义,过此败之招也(责其知胜人以力,不知胜人以道)。”

子见耕者必劳之(慰劳),见王人必俯之(俯,俯偻避之),乡里不骑(不骑马)。鸡初鸣,则盥漱具服(内则事父母礼)。铜川夫人有病,子不交睫者三月,入问者迎送之,必泣以拜(喜惧并)。

子曰:“史传兴而经道废矣(若《史记》,先黄、老,后六经,是废也),记注兴而史道诬矣(若裴松之注《三国志》,反毁陈寿是诬也),是故恶夫异端者(述之而反异之)。”

薛收曰:“何谓命也?”子曰:“稽之于天,合之于人,谓其有定于此而应于彼(天时人事稽合曰命。此,人事也;彼,天时也。知人而不知天,与知天而不知人,皆非知也。故君子修性以合天理,所以定命矣。《易》云: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吉凶曲折,无所逃乎(事有不虞之誉,是时与之吉也;事有求全之毁,是时与之凶也。盖事与时并非人力独能致之,故委曲折旋,无以逃其吉凶矣)。非君子孰能知而畏之乎(知天命,畏天命,惟君子),非圣人孰能至之哉(尽性以至命,惟圣人)。”薛收曰:“古人作《元命》其能至乎(元命,苞易书也)?”子曰:“至矣(《易》者,性命之书也,知《易》则至命)!”

贾琼曰:“《书》无《制》而有《命》,何也(魏而下,《续书》无《制》而有《命》)?”子曰:“天下其无王而有臣乎(汉制以亡,独臣尚能禀命尔)。”曰:“两汉有《制》、《志》。何也?”子曰:“《制》其尽美于恤人哉(汉七主本以忧民而作制),志其惭德于备物乎(汉末德不备,尚有志而已)。”薛收曰:“帝制其出王道乎(问汉制出三王之道否乎)?”子曰:“不能出也。后之帝者,非昔之帝也(昔之帝者,以道,若三王是也;后之帝者以名,若秦始兼帝而称是也),其杂百王之道,而取帝名乎。其心正,其迹谲(恤人之心则正,杂霸之迹则谲)。其乘秦之弊,不得已而称之乎(天下已熟秦称皇帝之名,故汉因之,不得已而亦称帝也)。政则苟简(董仲舒曰:‘秦为苟简之文’),岂若唐、虞、三代之纯懿乎(二帝、三王名实称),是以富人则可,典礼则未(汉富民之术可称,长世之礼未备)。薛收曰:“纯懿遂亡乎(疑二帝、三王之道不可复)?”子曰:“人能弘道,焉知来者之不如昔也(后来圣人生则道弘矣,安知其无纯懿之时耶)!”

子谓李靖智胜仁,程元仁胜智(五行之秀有偏,故五常之性有胜,若木性多,水性少,则仁胜智,推此为然)。子谓董常:“几于道,可使变理(五常具则庶几乎圣道,通变之谓道,故曰变理)。”

贾琼问:“何以息谤?”子曰:“无辩(勿与小人辩明)。”曰:“何以止怨?”曰:“无争(勿与小人争理)。”

子谓:“诸葛、王猛,功近而德远矣(一时霸其国,为功虽近,然谋及身后,为德盖远)。”

子在蒲(蒲,古中都之地,隋为河中郡),闻辽东之败(大业八年,九军并陷),谓薛收曰:“城复于隍矣(《易》泰卦上六:城复于隍,勿用师,其命乱也)。”赋《兔爰》之卒章(王国诗也,桓王失信,诸侯背叛,卒章云: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归而善六经之本,日以俟能者(俟百姓与能者行之)。

子曰:“好动者多难(炀帝如此);小不忍,致大灾(隋文如此)。”子曰:“《易》,圣人之动也,于是乎用以乘时矣(易,变易也。功业见乎变,吉凶生乎动。变动者,圣人适时之用也。无变则功不可大,故因二以济;无动则吉不先见,故惟几成务,存时效动,《易》可知焉)。故夫卦者,智之邻也,动之序也(爻在卦,如人居乡,逐位而动,是其次序)。”薛生曰:“智可独行乎(言卦为智邻,则谓智可独行)?”子曰:“仁以守之(智不以仁,则易失之贼)。不能仁则智息矣,安所行乎哉(不能仁,虽智无用)!”子曰:“元亨利正,通行不匮者,智之功也(元,仁也;亨,礼也;利,义也;正,信也。运之以智,五常成功)。”

子曰:“佞以承上,残以御下,诱之以义,不动也(凡佞人、残人,不可以义诱)。”

董常死,子哭之,终日不绝。门人曰:“何悲之深也?”曰:“吾悲夫天之不相道也(董常弱冠而死,门人亚圣者也,死后无人助行周、孔之道)。之子殁,吾亦将逝矣(天丧斯文,我必不久生)。明王虽兴,无以定礼乐矣(后唐太宗议礼乐,房、魏自言不备)。”

子赞易至《序卦》曰:“大哉,时之相生也,达者可与几矣(《序卦》轮衍六十四卦也,时行时止,生生不穷,达则至之,故曰几矣)。”至《杂卦》曰:“旁行而不流,守者可与存义矣(《杂卦》止说一卦也,守则终之,故曰义矣)。”

子曰:“名实相生,利用相成,是非相明,去就相安也(名由实生,实由名显,此谓相生。利在有用,用则成利,此谓相成。是未果是,有非然后明,此谓相明。去不安则就,就不安则去,此谓相安。以上皆因赞易而言也)。”

贾琼问:“太平可致乎?”子曰:“五常之典,三王之诰,两汉之制,粲然可见矣(古道备在方册,行之可致。颜子曰:舜何人也,余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文中子曰:“王泽竭而诸侯仗义矣(《续诗》所以明此变也);帝制衰而天下言利矣(《续书》所以救此失也)。”

文中子曰:“强国战兵(惟恃力尔),霸国战智(不战而屈人之兵在智),王国战义(禁民为非,不独任智),帝国战德(仁者无敌于天下,德所知矣),皇国战无为(神武而不杀,安见其有为)。天子而战兵,则王霸之道不抗矣(战不以智与义,则道不能举),又焉取帝名乎(道不抗,虽名存何取)。故帝制没而名实散矣(此言名实散则《元经》必为行其法也)。”

子曰:“多言,德之贼也(有德则不言);多事,生之雠也(保生者少事)。”

薛方士(未见传)曰:“逢恶斥之,遇邪正之,何如?”子曰:“其有不得其死乎(责其太刚也,若暴虎凭河,子路终死)。必也言之无罪,闻之以诫(言逢恶遇邪,当谲谏喻之。孔子曰:谏有五,吾从其讽)。”

或问韦孝宽(韦叔裕字孝宽,后周武帝臣也),子曰:“干矣(北齐攻雍州,孝宽守之不下;齐桓归,愤而崩。此干事而已)。”问杨愔(杨愔字遵彦,北齐文宣帝之臣也),子曰:“辅矣(愔以朝章国令为务,不干小事而已,故可称辅相之器)。”

宇文化及问天道人事如何(化及,隋右将军,述之子也,炀帝幸江都,化及弑逆)?子曰:“顺阴阳仁义,如斯而已(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天人相与则一。故君阳臣阴;阳为仁,阴为义,此人事所以一天道也。化及有无君之心,故云守仁义以戒之尔)。”

贾琼为吏以事楚公(隋三公府皆自署,吏未君命,故曰事楚公),将行,子饯之。琼曰:“愿闻事人之道。”子曰:“远而无介(恭而远之,无伤介),就而无谄(泄就其身,不苟言貌),泛乎利而讽之,无斗其捷(泛泛因所利而讽之,无辩捷自取祸)。”琼曰:“终身诵之。”子曰:“终身行之可也(不惟事人也,处世尽宜然)。”

子曰:“《元经》其正名乎(正帝名)。皇始之帝,征天以授之也(皇始,后魏道武帝号也,始有中原,建天子旌旗,得正统,此天授之也)。晋、宋之主,近于正体(东晋至刘宋,中国无真主,则江南以为正体,故曰近),于是乎未忘中国(晋、宋皆举兵中原,有复一之志),穆公之志也(晋阳穆公作《政大论》,言帝王之道。《元经》所以帝元魏而斥齐、梁,盖其志也)。齐、梁、陈之德(僭德),斥之于四夷也,以明中国之有代,太和之力也(后魏孝文太和元年,宋苍梧王元徽五年也,时江南衰替,中国始尊)。”子曰:“改元立号,非古也(后文帝始改中元、后元年号),其于彼心自作之乎(彼,汉;以心自改之可也,非古也)。”

或问:“志意修,骄富贵;道义重,轻王侯。如何?”子曰:“彼有以自守也(处士横议,非天下公言。自守此说而已。凡圣人之道,无所骄,无所轻)。”

薛生曰:“殇之后帝制绝矣,《元经》何以不兴乎(和帝在位十岁,窦宪不轨;殇帝二岁,邓后临朝,且此时汉制已绝。何为于此不续《元经》以振王法乎)?”子曰:“君子之于帝制,并心一气以待也(以待其复兴也),倾耳以听,拭目而视(待之极也),故假之以岁时(自殇、和绵绵至桓、灵,假岁时而终不复兴)。桓、灵之际,帝制遂亡矣(曹操举兵,吴、蜀继作,孝献禅号,汉制乃绝)。文、明之际,魏制其未成乎(魏文帝、明帝未能平吴、蜀,一制天下)。太康之始,书同文,车同轨(晋武太康元年平吴,天下同一)。君子曰:帝制可作矣,而不克振(太康三年,刘毅比帝为桓、灵,盖帝制寻大坏矣)。故永熙之后,君子息心焉,曰:谓之何哉(太康十一年武帝崩,杨骏矫诏辅政,改元永熙,贾后杀骏,天下大乱)?《元经》于是不得已而作也(上无王法,故君子作赏罚以戒乱臣贼子,岂好辩哉,诚不得已也)。”

文中子曰:“《春秋》作而典诰绝矣(孟子曰:王者之迹熄然后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元经》兴而帝制亡矣(《元经》作于《续书》、《续诗》之后)。”文中子曰:“诸侯不贡诗(古者列国歌颂皆贡于王,若鲁季孙行父请命于周是也),天子不采风(古有采诗之官),乐官不达雅(古为诗乐为歌,以合雅道),国史不明变(国史明乎得失之迹)。呜呼!斯则久矣(自仲尼殁,诗有空文,而其实废矣),诗可以不续乎(汉而下,风化不传于诗,故君子不可不续)!”

 :《文中子中说》下

《埋没的思想》 2009-05-25 09:55:15 阅读111 评论0 字号:大中

 

文中子中说卷第六    礼乐篇

 

子曰:“吾于礼乐,正失而已(正礼乐沿革之文而已)。如其制作,以俟明哲,必也崇贵乎(王道盛则可以制礼作乐。明哲,君子,必得公辅崇贵之位,乃助成王道也)。”

贾琼、薛收曰:“道不行,如之何?”子曰:“父母安之,兄弟爱之,朋友信之,施之有政,道亦行矣,奚为不行(乱世道不能治天下,则修身以正家可矣)?”

子谓:“任、薛、王、刘、崔、卢之婚非古也,何以视谱(古者氏族家谱,所以标门地,谨婚姻也。任姓出黄帝六代孙大任;薛姓出黄帝六代孙奚仲,居薛;此二姓同谱。王姓出舜之后,封于刘,至汉有王于齐者,号王刘,此二姓同谱。崔姓帝喾姜嫄之后,居崔邑;卢姓亦姜姓之后,居卢国;此二姓同谱。皆古礼不通婚也)?”

文中子曰:“帝之不帝,久矣(百王称帝者,相沿前代号也,自秦始皇始,故曰不帝久矣)。”王孝逸曰:“敢问《元经》之帝何也(三代称王,故《春秋》书王以尊天子,禀正朔也。秦、汉称帝,则《元经》书帝以尊中国而明正统也)?”子曰:“挈名索实,此不可去(举后帝之名者,贵存前帝之实也。中国天子,不可去此号)。其为帝,实失而名存矣(实,道也;名,空号尔)。”

或问谢安,子曰:“简矣(谢安字安石,为东晋相。处富贵而独退静,破苻坚而无喜色,终优游东山,此简可见矣)。”问王导,子曰:“敬矣(王导字茂弘,事晋元、明、成三帝为相,每进爵,必拜元帝山陵,此恭可见矣)。”问温峤,子曰:“毅人也(峤字太真,与王导平王敦、苏峻之乱,皆有功。初镇武昌,闻国难,泣涕率兵来赴。天子留峤辅政,峤让王导,此果毅可知矣)。”问桓温,子曰:“智近谋远,鲜不及矣(温字子元,为晋将军,破李势,平苻健有功,为大都督,又北伐不已,为慕容垂所败。归而潛有篡志,此智近谋远之验)。”

贾琼问群居之道,子曰:“同不害正,异不伤物(外虽同而内必正,内虽异而外无伤,此中庸者乎)。”曰:“终身可行乎?”曰:“乌乎而不可也(乌,何也)?古之有道者,内不失真,而外不殊俗。夫如此故全也(知道可与适道者也,不失真可与立者也,不殊俗可与权者也。三者备,何往不全)。”

繁师玄曰:“敢问稽古之利?”子曰:“执古以御今之有乎(今之有利者,皆古有之矣,故必稽古)。”

子曰:“居近识远,处今知古,惟学矣乎(孔子曰:吾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

子曰:“恭则物服(俨然人望而畏之),悫则有成(先诚其意)平则物化(无私于物,物亦公焉)。”子曰:“我未见平者也(隋政多私)。”

或曰:“君子仁而已矣,何用礼为?”子曰:“不可行也(行仁必以礼节之)。”或曰:“礼岂为我辈设哉(阮籍云)?”子不答。既而谓薛收曰:“斯人也,旁行而不流矣(旁行,一隅,不知流通之变),安知教义哉!有若谓先王之道,斯为美也(有若,孔子弟子)。”

文中子曰:“七制之主,道斯盛矣(七制注见上)。”薛收曰:“何为其然?”子曰:“呜呼,惟明王能受训(《续书》有《训》)。”收曰:“无《制》而有《训》,何谓也?”子曰:“其先帝之制未亡乎,大臣之命尚正乎(如孝武之制未亡,霍光之命尚正,则可以训前汉诸帝也。光武之制未亡,桓、荣之命尚正,则可以训后汉诸君也)。无制而有训,天下其无大过矣,否则苍生不无大忧焉(若昌邑王不废,东海王不让则必有兵争起而生民忧也)。”

薛收曰:“《讚》其非古乎(《续书》有《讚》)?”子曰:“唐、虞之际,斯为盛。大禹、皋陶,所以顺天休命也(益赞于禹,又本:陶日赞。赞,襄哉)。”

文中子曰:“议,天子之所以兼采而博听也(《续书》有《议》),惟至公之主为能择焉(公朝共议,择善而从)。”

文中子曰:“诫,其至矣乎(《续书》有《诫》)。古之明王,敬慎所未见,悚惧所未闻。刻于盘盂(盘铭云:德日新。荀子曰:君者盘也,水者民也,盘圆则水圆;君者,盂也,盂方则水方),勒于几杖(杖铭云:扶危定倾;皆戒也),居有常念,动无过事,其诫之功乎(常念日新扶危之诫,自无过)。”

薛收曰:“谏,其见忠臣之心乎(《续书》有《谏》)!其志直,其言危(志直若周昌云:口不能言,心知其不可是也。言危若樊哙云: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是也)。”子曰:“必也直而不迫,危而不诋,其知命者之所为乎(不迫若贾谊曰:今之进言者皆谓天下治,臣独以为未是也。知命为知其君可谏则谏,进退不违天命也)。狡乎逆上,吾不与也(狡谓志不宜也,言不危也,非忠顺,故曰逆)。”贾琼曰:“虐哉汉武,未尝从谏也。”子曰:“孝武其生知之乎?虽不从,未尝不悦而容之(子言汉武大体生知,不由人谏而理也。如初即位,崇太学,立明堂,黜百家,策贤良,雄才大略,此皆天纵也。如汲黯之讦,方朔之滑稽,虽未听,亦能容之矣),故贤人攒于朝,直言属于耳。斯有志于道,故能知悔而康帝业(贤人若仲舒、中公、枚皋、相如、严乐辈是也。此数子,每大臣奏事,则皆辩论之,是攒于朝属于耳也。晚年下诏,觉用兵之悔,封丞相田千秋为富民侯,是知悔而帝业康也)。可不谓有志之主乎(《续书》所以有《志》)。”

子曰:“姚义之辩,李靖之智,贾琼、魏征之正,薛收之仁,程元、王孝逸之文,加之以笃固(七子各得一长,更能敦笃则固),申之以礼乐,可以成人矣(既固矣,必能成之礼乐通才,然后及也)。”

子曰:“京房、郭璞,古之乱常人也(京房字君明,习灾变之学,以卦直日用事;本姓李氏,而辄自推律,改为京氏。郭璞字景纯,好阴阳算术,被发衔刀,竟坐诛。二子并乖正经,乱人伦者也)。”

子曰:“冠礼废,天下无成人矣;婚礼废,天下无家道矣(士冠、婚礼:二十而冠,三十而婚,成人、正家,不可废也);丧礼废,天下遗其亲矣;祭礼废,天下忘其祖矣(亦言士丧、祭礼也。孟子曰:未有仁而遗其亲也。又曰:祭必自其祖)。呜呼,吾未如之何也已矣(伤时废此四礼)!”

邳公问政(苏威封邳国公,为仆射),子曰:“清以平(威以老臣贵位引其子蘷预朝政,非清白公平也,故亦规之)。”安平公问政(李德林封安平郡公),子曰:“无斗人以名(德林文学擅名,然多自负,见毁于时,故规之使无斗名)。”

子谓薛收、贾琼曰:“《春秋》、《元经》,其衰世之意乎?义直而微,言曲而中(直、微、曲、中,盖权行取中)。”

越公初见子,遇内史薛公曰:“公见王通乎(杨素问薛道衡)?”薛公曰:“乡人也(并家河东),是其家传七世矣(家传儒业),皆有经济之道,而位不逢(不逢明时)。”越公曰:“天下岂有七世不逢乎?”薛公曰:“君子道消,十世不逢有矣(若孔子自弗父何嗣厉公、及正考甫佐戴、武、宣公,至孔父嘉立殇公,至仲尼,凡三百年,不遇明时。三十年为一世)。”越公曰:“奚若其祖?”公曰:“王氏有祖父焉,有子孙焉,虽然,久于其道,钟美于是也,是人必能叙彝伦矣(六经续而彝伦叙)。”

子出自蒲关(自长安出蒲州龙门关,北归晋)关吏陆逢止之曰:“未可以遁我生民也(陆逢,贤人,隐于关吏)。”子为之宿,翌日而行(子知其贤,意在生民,故特为宿,未忍去)。陆逢送子曰:“行矣,江河鱣鲸,非沟渎所容也(圣道大,非群小所知)。”

程元曰:“敢问风自火出,家人,何也(《易·彖词》)?”子曰:“明内以济外(离明巽齐),故家道正而天下正(治国者先齐家)。”

子曰:“仁义,其教之本乎(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是谓教本),先王以是继道德而兴礼乐者也(韩愈曰: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然则道德者本仁,而中和之所以为礼乐也)。”

子曰:“礼,其皇极之门乎,圣人所以响明而节天下也(喻门南向使人出入而节限内外)。其得中道乎(解上文皇极义),故能辩上下,定民志(上不逼下,下不僭上,人志自定,是中也)。”

或问君子,子曰:“知微,知章,知柔,知刚(《易·系辞》)。”曰:“君子不器,何如?”子曰:“此之谓不器(即此微、章、柔、刚,是不器)。”

文中子曰:“周、齐之际,王公大人不暇及礼矣(北齐高洋至高纬二十八年,后周自宇文觉至介国公二十五年,日寻干戈,虽有名臣,岂暇及礼哉)。献公曰(安康献公):‘天子失礼,则诸侯修于国;诸侯失礼,则大夫修于家(东周迁邦礼丧,韩宣子过鲁曰:周礼在鲁矣,此诸侯修于国也。鲁三家专政,八佾舞于庭,孔子自卫反鲁,乃定礼乐,此大夫修于家也)。’礼乐之作,献公之志也(《礼论》、《乐论》,盖推献公之志而作)。”

程元问六经之致(续经),子曰:“吾续书以存汉、晋之实(《续书》起于汉高祖,止晋武帝);续诗以辩六代之俗(六代诗见上);修《元经》以断南北之疑(晋东迁,故南朝推运历者,因以齐、梁、陈为正统。后魏据中原,故北朝推运历者以北齐、周、隋为正统。于是南北二史,夷、虏相称,而天下疑矣。《元经》者,所以尊中国。故中国无主,则正统在晋、宋,中国有主,则正统归魏、周);赞易道以申先师之旨(申明十翼也);正礼乐以旌后王之失(后王有不合周公制作者,则论而正之)。如斯而已矣。”

程元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夫子何处乎(处,居中)?”子曰:“吾于道,屡伸而已(言我亦不作,亦不述,盖以微言绝,大义乖,则我再三伸明之尔)。其好而能乐,勤而不厌者乎(言我但好学不厌而已)!圣与明吾安敢处(不敢当程元所言)。”子曰:“有坐而得者,有坐而不得者;有行而至者,有不行而至者(《老子》曰:坐进此道;《书》曰:行之惟难。坐之、行之一也,而有得有不得,有至有不至,此言人性差殊,各由所习,遂相远也)。”

子曰:“见而存(因所见而存诸心),未若不见而存者也(不待见而心常存之,犹言不动而中,不言而信也)。”

子曰:“君子可招而不可诱(可以礼招,不可以机诱);可弃而不可慢(弃谓道不同,慢谓伤名教)。轻誉苟毁,好憎尚怒,小人哉(四者任情)。”

子曰:“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故君子不与也(不与之交)。”

子谓:“薛收善接小人,远而不疏,近而不狎,颓如也(颓如,不矜持之貌)。”

子游汾亭,坐鼓琴(君子不去琴瑟)。有舟而钓者过,曰:“美哉琴意(钓,隐者也,闻琴知意),伤而和,怨而静(伤、怨、和、静乃缓伤弦调也),在山泽而有廊庙之志,非太公之都磻溪,则仲尼之宅泗滨也(时乱贤人隐于野)。”子骤而鼓南风,钓者曰:“嘻!非今日事也。道能利生民,功足济天下,其有虞氏之心乎!不如舜自鼓也,声存而操变矣(所传南风,声则存矣,而所操者之情则变而不类)。”子遽舍琴,谓门人曰:“情之变声也,如是乎!”起将延之,钓者摇竿鼓栧而逝。门人追之,子曰:“无追也,播鼗武入于河,击罄襄入于海,固有之也(掌鼗、掌罄之官,武、襄是其名也。鲁哀公时,礼坏乐崩,乐人皆去)。”遂志其事,作《汾亭操》焉(文中子撰此操)。

子之夏城(绛州有夏城县),薛收、姚义后,遇牧豕者问途焉。牧者曰:“从谁欤?”薛收曰:“从王先生也。”牧者曰:“有鸟有鸟,则飞于天;有鱼有鱼,则潛于渊(一本作泉,后人避唐讳也),知道者盖默默焉(牧者亦隐士也,意谓鱼鸟尚得其所,知道者何不默而遁)。”子闻之,谓薛收曰:“独善可矣(斥牧者)。不有言者,谁明道乎(既云知道,即不可独善其身,必当言于天下,使明而行焉)。”

子不相形(不可以貌取人),不祷疾(无妄之疾,勿药有喜),不卜非义(不疑何卜)。子曰:“君子不受虚誉,不祈妄福,不避死义(三者常德也)。”

文中子曰:“记人之善而忘其过,温大雅能之(深而弘,能容物);处贫贱而不慑,魏征能之(直而遂,能强立);闻过而有喜色,程元能之(好学);乱世羞富贵,窦威能之(好礼俭肃);慎密不出,董常能之(知时)。”

陈叔达谓子曰:“吾视夫子之道,何其早成也(子谒隋文帝时,年二十一,是早成)?”子曰:“通于道有志焉,又焉取乎早成耶(言志学于道,非务早成)。”叔达出,遇程元、窦威于途,因言之。程元曰:“夫子之成也,吾侪慕道久矣,未尝不充欲焉(所问道必充其欲)。游夫子之门者,未有问而不知,求而不给者也(凡登门者必充欲)。诗云:实获我心,盖天启之,非积学能致也(言早成亦非志学,盖天纵、生知尔)。”子闻之曰:“元,汝知之乎,天下未有不学而成者也(必须学)。”

或问长生神仙之道,子曰:“仁义不修,孝悌不立,奚为长生(苟不仁不孝,长生何为)?甚矣,人之无厌也(秦皇、汉武,无厌妄求)。”

或问严光、樊英名隐(光字子陵,少与汉光武同学,除为谏议不就,耕于富春山,钓于濑上。樊英字季齐,明经善推步之术,顺帝征不出,隐于壶山。此并不求名而隐,故曰名隐),子曰:“古之避言人也(避毁誉之言而已)。”问东方朔(朔字曼倩,汉武帝时为郎,诸郎呼为狂人,醉歌曰: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子曰:“人隐者也(诡迹混俗,不自求别于众人,故曰人隐)。”子曰::“自太伯虞仲以来,天下鲜避地者也(古公长子太伯,次虞仲,少季历。季历子昌有圣瑞。太伯、虞仲知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如荆吴以让季历。一云虞仲乃仲雍之孙也,君于吴;后武王克商,封虞仲于周,未知孰是。言二人皆奔之远地以避贤君,故曰避地)。仲长子光,天隐者也,无往而不适矣(因言数人,其隐则一,而道德相远,或藏名,或混俗,或让国,皆执一有迹也。惟天隐浩然太虚,孰为名,孰为俗,孰为国,惟变所适,人不能知,是天隐也)。”子曰:“遁世无闷,其避世之谓乎(避世即天隐也。生世间,治则彰,乱则晦,乐则行,忧则违,适时而已,又何闷哉。此与名隐、人隐、地隐异矣)非夫无可无不可,不能齐也(可不可齐致,则成天隐)。”

文中子曰:“《小雅》尽废则《春秋》作矣(四夷交侵,故《春秋》作,以尊中国)。小化皆衰,而天下非一帝(《续诗》有《大化》、《小化》,亦大、小雅之义也。及其衰也,四夷僭帝号,故曰非一帝),《元经》所以续而作者,其衰世之意乎(救世衰,故续《春秋》之法)。”

子在绛,出于野,遇陈守(叔达时为绛郡守)曰:“夫子何至乎?”子曰:“将至夏(绛州夏城县)。”陈守令劝吏息役(虑其师见役民)。董常闻之曰:“吾知夫子行国矣,未尝虚行也(汉置八使行国,以观天下风俗,文中子一布衣出行,而郡守息役,是不虚行也)。”

贾琼事楚公,因谗而归,以告子。子曰:“汝将闭门却扫欤,不知缄口而内修也(古人闭门却扫者,意在缄口净其内也),琼未达古人之意焉(将谓真闭门)。”

仲长子光曰:“在险而运奇,不若宅平而无为(运奇一时之用,无为长世之图)。”文中子以为知言(言得大者远者)。文中子曰:“其名弥消,其德弥长;其身弥退,其道弥进。此人其知之矣(此人即谓仲长子光也。退宅平无为,则知消长进退之极致也)。”

子曰:“知之者不如行之者(苟不能行,犹不知),行之者不如安之者(委物以能不劳聪明,安然而事自行,此亦广上文无为之义)。”

仲长子光字不曜,董常字履常,子曰:“称德矣!”子之叔弟绩,字无功,子曰:“字,朋友之职也(朋友呼而字之,非自立也),神人无功,非尔所宜也。”常名之。季弟名静,薛收字之曰保名。子闻之曰:“薛生善字矣,静能保名,有称有诫,薛生于是乎可与友也(表德则称之,未有可称则诫之,盖益友矣)。”

 

文中子中说第七     述史篇

 

子曰:“太熙之后,述史者几乎骂矣。故君子没称焉(太熙,晋惠帝元年也,已后至十六国,载记及南北史有‘索虏’、‘岛夷’之呼,如诟骂焉)。”

楚公作难,贾琼去之(楚难注见上),子曰:“琼可谓立不易方矣(《恒卦·象》云也。琼事楚公不预事)。”

温彦博问知,子曰:“无知(彦博本以多知为问,子答以无知,是知也)。”问识,子曰:“无识(不言如愚)。”彦博曰:“何谓其然?”子曰:“是究是图,亶其然乎(棠棣诗笺云:汝深谋之,诚如是矣)。”彦博退告董常,常曰:“深乎哉,此文王所以顺帝之则也(《大雅》皇矣篇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子曰:“诗有天下之作焉(谓《大雅》),有一国之作焉(谓《国风》),有神明之作焉(谓《颂》)。吴季札曰:小雅其周之衰乎,豳其乐而不淫乎(《左传》襄二十九年,吴季札聘鲁,观周乐,听小雅,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闻周南、召南,曰:勤而不怨。听豳曰:乐而不淫)!”子曰:“孰云季子知乐?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乌,何也。《小雅》自《鹿鸣》至《菁菁者莪》,皆言先王之德也,故《天保》已上治内,《采薇》已下治外,后王能修先王之政。仲尼删诗,谓虽不及先王之大,然亦不失其政,故曰:《小雅》言政之小者也。季子所听云: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则不谓变雅者也。幽、厉之世,国异政,家殊俗,斯变雅作矣。然有先王之道,民不敢怨贰,亦由先王盛德使然。文中子曰:周之盛也,何衰乎)!豳乌乎乐,其勤而不怨乎(季子言周南、召南,勤而不怨,盖古文误也,当谓豳诗尔。按周南关睢,乐而不淫,豳实无乐。文中子辨季札必知乐,此文之误耳)。”

子曰:“太和之主有心哉(后魏孝文帝)。”贾琼曰:“信美矣。”子曰:“未光也(有心于治,美矣,未成化是未光)。”

文中子曰:“《元经》作,君子不荣禄矣(《易·否》卦: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言晋惠而下否矣,故《元经》作)。”

董常习书(《续书》),告于子曰:“吴、蜀遂忘乎(《续书》有魏而无吴、蜀)?”子慨然叹曰:“通也敢忘大皇、昭烈之懿识,孔明、公瑾之盛心哉(吴主孙权谥大皇帝,蜀主刘备谥昭烈皇帝。蜀相诸葛亮字孔明,吴相周瑜字公瑾。懿识谓能任贤也。盛心谓亮云:普天之下,莫非汉民;瑜云:曹公讬名汉相,实汉之贼是也)。”

董常曰:“大哉中国!五帝三皇所自立也(五帝:少昊都曲阜,颛顼都濮阳,帝喾都亳,尧都冀,舜都蒲;三王:夏都安邑,汤都亳,周都雍、洛,皆中原之国也),衣冠礼义所自出也。故圣贤景慕焉(《春秋》以中国为法)。中国有一,圣贤明之;中国有并(并谓吴、蜀是也),圣贤除之(除吴、蜀)。”子曰:“噫,非中国不敢以训(周、孔之志)。”

董常曰:“《元经》之帝元魏何也(《元经》纪年,书帝春正月,起晋惠帝止东晋及宋,未忘中国,故帝之;至齐、梁,中国有元魏,故帝魏矣)?”子曰:“乱离斯瘼,吾谁适归(《诗·四月》篇云:乱离瘼矣,奚其适归?笺云;今政乱忧病,必有之归)?天地有奉,生民有庇,即吾君也(必君元魏)。且居先王之国(都洛),受先王之道(建明堂,修典礼),予先王之民矣(文中子自谓言予,自晋阳穆公已来事魏,故曰先王之民)。谓之何哉(何为不帝)?”董常曰:“敢问皇始之受魏而帝晋,何也(魏太祖入长安,始有中原,是岁丙申皇后元年,当东晋孝武帝尽太元二十一年也,然《元经》尚以安恭纪年)?”子曰:“主中国者,将非中国也(晋主中国至孝武帝,名存而实去矣,故曰非中国)。我闻有命,未敢以告人(《扬之水》篇云也,闻有善政之命,未敢告动,民心去之),则犹伤之者也。伤之者怀之也(虽实去,尚追怀之)。”董常曰:“敢问卒帝之何也(魏至孝文,方得纪帝)?”子曰:“贵其时,大其事,于是乎用义矣(天时、人事盛大而帝之,得其宜也)。”子曰:“穆公来,王肃至,而元魏达矣(穆公虬,宋顺帝升明二年奔魏;王肃字恭懿,齐明帝建武四年亦奔魏,并魏孝文时也。虬为晋阳太守,肃为平南将军,皆预国政。虬累荐肃,肃为典章律令,故曰达矣)。”子曰:“非至公不及史也(以先王为公)。”叔恬曰:“敢问《元经》书陈亡而具五国,何也(书隋九年春帝正月,晋、宋、齐、梁、陈亡)?”子曰:“江东,中国之旧也,衣冠礼乐之所就也。永嘉之后,江东贵焉(晋怀帝永嘉二年,琅邪王叡自徐州移镇建业,中国衣冠往依焉)。而卒不贵(贵犹兴也),无人也(元、明、成三帝二十余年,赖王导为之辅。康、穆之世,桓温专政,晋祚中微。至孝武朝,赖谢安为之佐,江东复振。安卒后,桓玄篡位,刘裕兴焉,是无多贤人使然),齐、梁、陈于是乎不与其为国也(宋尝有树晋之功,君子犹与之也。至齐、梁、陈,无复念中国,但自相篡立,故曰不与其为国也)。及其亡也,君子犹怀之(齐、梁、陈亡,君子犹怀晋、宋),故书曰:“晋、宋、齐、梁、陈亡,具五以归其国(归晋旧国),且言其国亡也(《春秋》书梁亡,言自亡也,江东亦然。不任贤,不修典礼,尚淫靡之文,自取亡国,故曰自亡)。呜呼,弃先王之礼乐,以至是乎(南朝丧弃古道)。”叔恬曰:“晋、宋亡国久矣,今具之,何谓也?”子曰:“衣冠文物之旧,君子不欲其先亡。宋尝有树晋之功,有复中国之志(宋祖刘裕平桓玄、卢循,此树晋功也。伐南燕,擒慕容超,伐后秦姚弘,平洛阳,修谒五陵,留于义真守长安,此复中国志也),亦不欲其先亡也,故具齐、梁、陈以归其国也。其未亡,则君子夺其国焉,曰:中国之礼乐安在(齐、梁、陈不修礼乐,但自谋立,故君子至公及之,以其未亡而必夺之也)?其已亡,则君子与其国焉,曰:犹我中国之遗人也(已亡谓晋、宋礼乐犹存,先王之化衣冠犹有中国之人,故君子及史,虽其已亡,而必与之也)。”叔恬曰:“敢问其志?”文中子泫然而兴曰:“铜川府君之志也,通不敢废(铜川,子之父也,著《兴衰要论》,言六代得失,此其志也)。书五国并时而亡,盖伤先王之道尽坠,故君子大其言,极其败,于是乎扫地而求更新也,期逝不至,而多为恤(《杕杜》篇云:匪载匪来,忧心孔疚。期逝不至,而多为恤。逝,往也;恤,忧也。言君子未来,我忧恤之;往不可期其来,而徒多日为病也。文中子喻己怀先王之道,亦犹此诗尔),汝知之乎?此《元经》所以书也(所以书五国皆亡也)。”

文中子曰:“汉、魏礼乐,其末不足称也(末谓末节也),然《书》不可废。尚有近古对、议存焉(《续》有《对》、《议》、《问》。《对》若高贵乡公问诸儒经义,淳于俊、马昭等对曰:三王以德化民,三王以礼为治是也;《议》若夏侯玄议时事曰:铨衡台阁上之分;孝悌闾里下之分是也);制志诏册,则几乎典诰矣(制发于君心也;志,臣下志君之善也;诏,君以告于下也;册,君求于贤也。皆近于二典、九诰)。”

薛收问仁,子曰:“五常之始也(五常一曰仁,在乾四德为善长,在孟子四端为恻隐)。”问性,子曰:“五常之本也(本为善也。孟子曰:人性无不善。孔子曰: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问道,子曰:“五常一也(性善,其道一也。礼曰:率性之谓道)。”

贾琼曰:“子于道有不尽矣乎(言夫子以门人不可教,而夫子不尽以道教之乎)?”子曰:“通于三才、五常有不尽者,神明殛也(责贾琼不知心也,言三才、五常之道有为之教,吾尽之矣;如要无为,则退藏于密,不能尽矣)。或力不足者,斯止矣(智不及则有不尽焉,故不教尔也。此谦辞)。”

裴晞问穆公之事(《续书》有此篇名,事则未详),子曰:“舅氏不闻凤皇乎!览德晖而下,何必怀彼也(晞,文中子之舅也。凤翔千仞,有德则来,无德则去)。”叔恬曰:“穆公之事,盖明齐、魏(言《续书》之事,非为穆公而已,盖明南齐篡国,君子振凤翮而去之,穆公所以来魏也)。”裴晞曰:“人寿几何,吾视仲尼,何其劳也(应聘列国,未尝暂暇)?”子曰:“有之矣。其劳也,敢违天乎(仲尼诚有此劳也,然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岂敢违天)!焉知后之视今,不如今之视昔也(子谓我勤道亦劳也,然后人视我亦将讥人寿几何也)。”

温大雅问:“如之何可使为政?”子曰:“仁以行之,宽以居之,深识礼乐之情(若周公是也)。”“敢问其次?”子曰:“言必忠,行必恕,鼓之以利害不动(若孟轲是也)。”又问其次,子曰:“谨而固,廉而虑,龌龊焉自保,不足以发也(若伯夷、叔齐是也)。”子曰:“降此则穿窬之人尔(苟无周公之深识,孟轲之不动,又无伯夷、叔齐之谨固,则是窃禄如穿窬者尔),何足及政,抑可使备员矣(若汉之张禹,魏之锺繇,晋之张华之类,备员相位,实非及民之政也)。”

子曰:“宗祖废而氏姓离矣,朋友废而名字乱矣(大宗、小宗,同尊其祖,所以亲族不离。朋友相字以表其德,所以称谓不乱)。”

内史薛公谓子曰:“吾文章可谓淫溺矣(薛道衡自谓。淫文溺于所习)。”文中子离席而拜曰:“敢贺丈人之知过也。”薛公因执子手喟然而咏曰:“老夫亦何冀之,子振颓纲(咏古诗也,颓纲为六朝文弊)。”

子将之陕(河南陕县,唐置陕州),门人从者锵锵焉被于路。子止之曰:“散矣!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门人乃退(《黍离》诗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子谓贺若弼曰:“壮于趾而已矣(《大壮》初九:壮于趾,征凶。言居下用刚也)。”

子曰:“天下未有不劳而成者也(孟子曰: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贾琼问正家之道,子曰:“言有物而行有恒(答以《家人》卦大象词)。”

王孝逸谓子曰:“盍说乎(游说)?”子曰:“呜呼,言之不见信久矣(《困》卦系辞云:有言不信。周公之词也,故曰久矣)。吾将正大人以取吉,尚口则穷也。且致命遂志,其唯君子乎(《困》卦辞云:正大人吉。彖曰:正大人吉,以刚中也,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象曰:君子以致命遂志,言命虽致困,志必遂通)。”

文中子曰:“《春秋》其以天道终乎!故止于获麟(麟不遇时,天命穷矣)。《元经》其以人事终乎,故止于陈亡(先王之道扫地而求更新,是人事极矣)。于是乎天人备矣(《春秋》王次春正,次王是天人之道参焉,孔子因天命之穷,仲淹因人事之极。天人之道一也)。”薛收曰:“何谓也?”子曰:“天人相遇之际,甚可畏也(此董仲舒解《春秋》云也),故君子备之。”

子曰:“可与共乐,未可与共忧;可与共忧,未可与共乐。吾未见可与共忧乐者也(乐谓守成也,治成则与民同乐;忧谓虑始也,事初则与民同患。凡可与守成者,难与虑始,若成王初疑周公是也;可与虑始,不可与守成,若范蠡终避句践是也。有始有终,难全也哉)。二帝三王,可与忧矣(尧禅舜,舜禅禹,天下共乐矣。汤伐桀,武王伐纣,天下共忧矣。忧、乐皆以天下。故文中子以天下之道其与而言之也)。”

子曰:“非君子不可与语变(变,权也,反经合道之谓也。孔子曰:可与适道,未可与权)。”

子赞《易》,至于《革》,叹曰:“可矣,其孰能为此哉(大业可革)?”至初九,曰:“吾当之矣,又安行乎(《革》初九曰,巩用黄牛之革;象曰:不可以有为也)。”薛收问一卦六爻之义,子曰:“卦也者,著天下之时也(关氏《易传》曰:乾、坤、屯、济,四卦时之门,变之开阖也,余六十卦为六十时,而小言之六时而已)。爻也者,效天下之动也(爻,效也)。趋时有六动焉,吉凶悔吝所以不同也(一卦一时之动,适时则吉,失时则凶)。”收曰:“敢问六爻之义?”子曰:“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谁能过乎(天时人事,不过乎六。关氏《易传》曰:六者,天地生成之谓也)!”

程元、薛收见子,子曰:“二生之学文奚志也?”对曰:“尼父之经,夫子之续,不敢殆也(殆、怠同)。”子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车攻》诗云也。允,信;展,诚也。大成谓致太平)。居而安,动而变,可以佐王矣(居而安,可与立也;动而变,可与权也)。”

董常之丧,子赴洛(常死在洛),道于沔池(河南有沔池县),主人不授馆。子有饥色,坐荆棘间,赞易不辍也。谓门人曰:“久矣,吾将辍也(辍赞易),而竟未获(未获已)。不知今也,而通大困。困而不忧,穷而不慑,通能之。斯学之力也。”主人闻之,召舍具餐焉(世俗亦知非常人)。

贾琼请绝人事,子曰:“不可。”请接人事,子曰:“不可(绝之,接之,是执一端)。”琼曰:“然则奚若?”子曰:“庄以待之,信以从之,去者不追,来者不拒,泛如也。斯可矣(乱世当如此)。”

文中子曰:“贾谊夭,孝文崩,则汉祚可见矣(贾谊年十八上书,孝文帝谓才堪卿相,然未及大用而谊夭帝崩,使汉祚不及三代之永,诚以此尔)。”

子曰:“我未见谦而有怨,亢而无辱,恶而不彰者也(三者必然之理)。”

董常曰:“子之《十二策》奚禀也?”子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此其禀也(策今亡)》”董常曰:“噫,三极之道,禀之而行,不亦焕乎(极者,谓动也)。”子曰:“《十二策》若行于时,则《六经》不续矣。”董常曰:“何谓也?”子曰:“仰以观天文,俯以察地理,中以建人极,吾暇矣哉(足以无为)?其有不言之教,行而与万物息矣(尧民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何力于我哉’是也)。”

文中子曰:“天下有道,圣人藏焉(闲暇故藏);天下无道,圣人彰焉(辩不得已)。”董常曰:“愿闻其说。”子曰:“反一无迹,庸非藏乎(反一,谓反复一性也,复静则万虑何有?老子曰‘归根’、曰‘静’是也。无迹谓无形也。无形,圣人所以藏诸用。盖不言之教也);因贰以济,能无彰乎(贰谓异端也。异端乖乎大义,我则辟之尔。如仲尼因史法之贰,作《春秋》以济之;孟子因邪说之贰,举仁义以济之;文中子因乱华之贰,尊《元经》以济之。盖有为之典也)。如有用我者,当处于泰山矣(泰山,鲁国、周公礼乐之地。文中子周之后,故慕焉。一说泰山黄帝有合宫在其下,可以立明堂之制焉)。”董常曰:“将冲而用之乎(冲,虚也,老子曰:道冲而用之。言子不求官达而思慕泰山黄帝、周公之道,是将假冲虚为词乎)?《易》不云乎:易简而天地之理得矣(易简,言无为也,道冲用则知子之志有不可为矣)。”

杜淹问“七制之主”,子曰:“有大功也。”问贾谊之道何如?子曰:“群疑亡矣(《易·睽卦》曰:遇雨则吉,群疑亡也。谊上书文帝曰:汉兴二十余年,当更秦之法,定官名礼乐。又对鬼神之事,君臣相和,如遇雨吉矣,此其道也)。”

或问楚元王,子曰:“惠人也(惠,才惠也。元王名交,好书多才,尝与鲁申公、白公、穆生同受诗作传,曰元王诗。又穆生不饮酒,王设醴待之,是惠也)。”问河间献王,子曰:“智人也(智谓能周防也。献王名德,好收书,与朝廷等。是时淮南王亦好书,多招浮辩。献王修礼乐,服儒术,帝策问三十余事,王对以道术,得事之中立,是智也)。”问东平王苍,子曰:“仁人也(仁谓乐善也。王名苍,明帝重之,位三公上,苍意不安,上疏归藩,帝问处家何乐?苍曰:为善最乐。是仁也)。”问东海王强,子曰:“义人也(光武太子名强,母郭后有罪废,而强不自安,乞归藩,光武不忍,迟回数年,方许之,遂封东海大国。后明帝立,盖强让之也,故曰义)。保终荣宠,不亦宜乎(言四王皆善终,有惠、智、仁、义)。”

子曰:“妇人预事而汉道危矣(吕后、梁后,产、禄之擅权,冀之跋扈,终危汉也);大臣均权而魏命乱矣(司马宣王与曹爽争权相倾,终乱魏也);储后不顺而晋室堕矣(惠帝衷太子遹未加师训而立,果堕晋祚)。此非天也,人谋不臧,咎矣夫(天谓历数也,人谓典礼也。汉、魏、晋历数不及三代者,典礼不修故也,此是人谋不臧之咎)。”

 

文中子中说卷第八     魏相篇

 

子谓:“魏相真汉相,识兵略,达时令,远乎哉(魏相字弱翁,学易道,举贤良。为汉宣帝相,谏伐西域,是识兵略;作明堂,月合议,是达时令也)。”

子曰:“孰谓齐文宣瞢而善杨遵彦也(北齐文宣帝高洋即位,以法御下,以功业自矜而瞢于为政。然善待杨遵彦,又似非瞢。杨愔字遵彦)?谓孝文明,吾不信也(后魏孝文帝元氏名宏,都洛阳,文物制度始备。然有王虬不能用,有尔朱荣不能图,似不明也);谓尔朱荣忠,吾不信也(荣字天宝,有战功,为都督将军,害灵后及少主而奉庄帝,恐其难制也,手刃杀之)。谓陈思王善让也,能污其迹,可谓远刑名矣(醉酒驰马,是污迹也;求小责,免大患,是远刑也),人谓不密,吾不信也(皆谓植以才自显,不知污迹保晦,其心密矣)。”

董常问:“古者明而不视,听而不闻,有是夫(古知道者视、听不用耳、目,故问)?”子曰:“又有圆而不同,方而不碍,直而不诋(诋,讦也),曲而不佞者矣(广推其类,终乎中道)。”常曰:“浊而不秽,清而不皎,刚而和,柔而毅,可乎(常问一知十)?”子曰:“出而不声,隐而不没,用之则成,舍之则全,吾与尔有矣(既泛言其道,故终显其志)。”

子游马颊之谷,遂至牛首之溪(晋州有马颊河,牛首山),登降信宿,从者乐。姚义、窦威进曰:“夫子遂得潜乎(潜,隐也)?”子曰:“潜虽伏矣,亦孔之炤(《诗·正月》篇也,笺云:喻贤人道不行,虽潜伏亦甚易见)。”威曰:“闻朝廷有召子议矣(大业十一年再征,皆不至)?”子曰:“彼求我则如不我得,执我仇仇亦不我力(笺云:彼王求我,如不得,言礼命多也。仇仇,謷謷也,虽执留我,然不问我功力)。”姚义曰:“其车既载,乃弃尔辅(笺云:车载物,喻王之任国事也;弃其辅,远贤也)。”窦威曰:“终逾绝险,曾是不意(笺云:车度险,曾不为意乎,喻治国亦然)。”子喟然遂歌《正月》终焉(感怆长言之终其意也)。既而曰:“不可为矣(言隋必亡,不可救)!”

子曰:“书以辩事,诗以正性(言常道在乎事;思无邪,在乎性),礼以制行(行不可纵,必礼以制之),乐以和德(德不可苦,必乐以和之),《春秋》、《元经》以举往(仲尼举周公之典礼,仲淹修孔父之笔法,是往也),易以知来(生生不穷,是来也),先王之蕴尽矣(蕴,奥賾也)。”

王孝逸曰:“惜哉,夫子不仕,哲人徒生矣!”贾琼曰:“夫子岂徒生哉!以万古为兆人,五常为四国,三才九畴为公卿,又安用仕?”董常曰:“夫子以《续诗》、《续书》为朝廷,《礼论》、《乐论》为政化,《赞易》为司命,《元经》为赏罚,此夫子所以生也。”叔恬闻之曰:“孝悌为社稷,不言为宗庙,无所不知为富贵,无所不极为死生,天下宗之,夫子之道足矣(虽生乱世,而门人能宗其教,以行于天下,生亦足矣)。”

贾琼曰:“中山吴钦,天下之孝者也(吴钦史传不显)。其处家也,父兄欣欣然;其行事也,父兄焦然若无所据(欣,悦也;焦,犹孑也,孑然如无依据,言事自集)。”子曰:“吾党之孝者异此(设此以证彼之非)。其处家也,父母晏然(晏,安也;言不嘻嗥而自安);其行事也,父兄恬然,若无所思(无思言无事也,安用据哉)。”

裴嘉有婚会(裴嘉未见),薛方士预焉(方士未见)。酒中而乐作,方士非之而出(士婚礼三日不举乐)。子闻之曰:“薛方士知礼矣,然犹在君子之后乎(孔子言先进于礼乐,谓情生于礼乐之前也;后进于礼乐,谓文修于礼乐之后也。方士不先为语之,而后非之,无益也。故礼则然矣,而用之何不从先进)。”

文中子曰:“《元经》有常也,所正以道,于是乎见义(常,理也。经正则义存,若五始不可移易是也);《元经》有变也,所行有适,于是乎见权(《公羊传》曰:反经合道为权,言顺时有适,不执常道,若与夺南北以尊中国是也)。权义举而皇极立矣(取衷义,见上)。”

董常曰:“夫子《六经》,皇极之能事毕矣(董常知《六经》一贯而道皆归乎大中也)。”文中子曰:“《春秋》,一国之书也(周室一国),其以天下有国,而王室不尊乎,故约诸侯以尊王政(约之以礼法),以明天命之未改。此《春秋》之事也(天命在周,未改)。《元经》,天下之书也(罢侯置守,天下为一国),其以无定国而帝位不明乎(无定国谓南北分,名无一定也,不明谓僭号作也),征天命以正帝位,以明神器之有归,此《元经》之事也(天命不改,则周室以一国为《春秋》;天命有归,则晋、宋、魏、周、隋,合天下为《元经》。文体虽殊,其志一也)。”董常曰:“执小义,妨大权,《春秋》、《元经》之所罪欤(上文云,权义举而皇极立,董常推此意以为:义大权小,则正以义与;或义小权大,则适乎权与)?”子曰:“斯谓皇之不极(执小妨大,是大之不中也,故必执大弃小,是谓大中)。”

御河之役,子闻之曰:“人力尽矣(魏郡白沟,炀帝开永济渠,名御河,运粮征辽)。”

子居家,不暂舍《周礼》。门人问子,子曰:“先师以王道极是也。如有用我,则执此以往(先师谓孔子也,定礼乐时极周道而已)。通也宗周之介子,敢忘其礼乎(孔子尚极此说,我小子敢暂舍焉)!”

子曰:“《周礼》其敌于天命乎(周公典礼与天命齐,其长久,故曰敌也)。《春秋》抗王而尊鲁,其以周之所存乎(抗,举也。《春秋》举周王正朔而书于鲁史者,以周礼尽在鲁故也)。《元经》抗帝而尊中国,其以天命之所归乎(《元经》举帝号,以得中国者为正朔,盖天命归中国也)。”

张玄素(史传未见)问礼,子曰:“直尔心,俨尔形,动思恭,静思正。”问‘道’,子曰:“礼得而道存矣(上四事合礼,则道在其中)。”玄素出,子曰:“有心乎礼也!夫礼有窃之而成名者,况躬亲哉(窃谓非己有也,假外饰而行之,尚得成名,况玄素有心于克己哉。孟子曰:尧、舜性之,汤、武身之,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焉知其非有也)。”

魏征问君子之辩,子曰:“君子奚辩?而有时乎为辩,不得已也,其犹兵乎(若汤武之兵伐桀纣,孟子之辩,排杨拒墨,皆不得已也)。”董常闻之曰:“君子有不言之辩,不杀之兵,亦时乎(如颜回不言如愚,知时之不可为也。老子云:善战不阵,时可无为也)?”子曰:“诚哉,不知时,无以为君子(言董常闻变知时也)!”

文中子曰:“闻谤而怒者,谗之由也;见誉而喜者,佞之媒也(为谤、誉所动、静,则谗、佞得计矣)。绝由去媒,谗、佞远矣。”

子曰:“闻难思解,见利思避,好成人之美,可以立矣。”子曰:“我未见勤者矣(如天不息者)。盖有焉,我未之见也(因以激常)。”子曰:“年不丰,兵不息,吾已矣夫(年,天也;兵,人也)。”

子谓:“北山黄公善医,先饮食而后针药。汾阴侯生善筮,先人事而后说卦(黄公、侯生未见)。”

房玄龄问正主庇民之道,子曰:“先遗其身。”曰:“请究其说。”子曰:“夫能遗其身,然后能无私;无私然后能至公;至公然后以天下心为心矣!道可行矣(修己以及天下,渐也)!”玄龄曰:“如主何(再问正主之说)?”子曰:“通也不可究其说,萧、张其犹病诸(萧何知其主不可以王也,而私营物产;张良亦私自从赤松子游,皆病也)。噫,非子所及!姑守尔恭,执尔慎,庶可以事人也(言隋主不可正)。”

江都有变(炀帝幸江都宫,宇文化及弑逆),子有疾,谓薛收曰:“道废久矣(道谓先王典礼)!如有王者出,三十年而后礼乐可称也(称,举也),斯已矣(斯隋不能举)!”收曰:“何谓也?”子曰:“十年平之,十年富之,十年和之,斯成矣(平乱、富民、和以礼乐。自江都有变,是岁庚辰,唐高祖武德三年也。平之十年,至太宗贞观三年,天下大定。又富之,至贞观十三年房玄龄奏太平。又和之,终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崩,礼乐已和,然终未大成尔)。”

子曰:“早婚少娉,教人以偷(偷,薄也);妾媵无数,教人以乱(言弃古礼是掌教者之罪也)。且贵贱有等(妻、妾、媵,各有等降之数)。一夫一妇,庶人之职也(国风正夫妇,王化之本也)。”

子谒见隋祖,一接而陈《十二策》,编成四卷(门人编之)。薛收曰:“辩矣乎!”董常曰:“非辩也,理当然尔(理奥则言辩,非务其辩也)。”房玄龄请习《十二策》(诵习),子曰:“时异事变,不足习也(适救隋弊,非经久策)。”

虞世基(世南兄也,炀帝时参掌朝政,唯诺取容而已。炀帝遇弑,世基见害)遣使谓子曰:“盍仕乎?”子曰:“通有疾,不能仕也。”饮使者酒,歌《小明》以送之(《小雅》诗,悔仕于乱世也。首章云:岂不怀归,畏此罪罟?言世基必罪死)。世基闻之曰:“吾特游缯缴之下也,若夫子可谓冥冥矣(扬子曰:鸿飞冥冥,弋者何篡)。”

文中子曰:“问则对,不问则述(若策问之则对,不尔则自述其道,待时而行),窃比我于仲舒(董仲舒,汉武帝时对贤良策,后为公孙宏所抑,退免以著书为业)。”

子曰:“吾不仕,故成业(成斯述业);不动,故无悔(悔生平动);不广求,故得(得,足也);不杂学,故明(明道也)。”

文中子曰:“凝滞者,智之蝥也;忿憾者,仁之螣也;纤吝者,义之蠹也(蝥、螣、蠹,皆喻害物)。”

子曰:“《元经》之专断,盖蕴于天命,吾安敢至哉(天命未改于晋祚,则《元经》断之于江南;天命有归于中国,则《元经》断之于后魏。言此皆天命所蕴,非我能至也)。”董常闻之曰:“《元经》之与天命,夫子而不至,其孰能至也!”

子谓窦威曰:“既冠读《冠礼》,将婚读《婚礼》,居丧读《丧礼》,既葬读《祭礼》,朝廷读《宾礼》,军旅读《军礼》。故君子终身不违礼(言学礼有次序)。”窦威曰:“仲尼言:不学礼,无以立。此之谓乎(言孔子教鲤,亦谓此次序)?”子述《婚礼》,贾琼曰:“今皆亡,又焉用续(续,补亡也)。”子曰:“琼,尔无轻礼,无谄俗(轻古礼,阿时俗,是汝也)。姑存之可也(续而存之,待时而行)。”

子赞《易》至《观》卦,曰:“可以尽神矣(盥而不荐,可以尽神之奥)。”

子曰::“古者进贤退不肖,犹患不治(有天下举贤才,则不肖者遁矣),今者吾乐贤者而哀不贤者(乐之不能进之也,哀之不敢退之也),如是寡怨(不退之故,不肖者不怨),犹惧不免(不免怨害)。《诗》云:惴惴小心,如临空谷(《诗·小宛》篇注云:衰乱之世,贤人君子虽无罪,犹恐惧)。”

子读《说苑》(刘向撰,三十卷),曰:“可以辅政矣(其说礼乐可左右教化)。”

子至韩城(冯翊有韩城县),自龙门关先济(龙门,汉皮氏县,魏改为龙门,隋属绛州,今河中有县),贾琼、程元后(从行在后),关吏仇璋(字伯成)止之曰:“先济者为谁(止二子问之)?吾观其颡,颓如也,重而不亢(颓,重之貌;亢,昂也);目,灿如也,澈而不瞬(澈,清也,睫目曰瞬);口,敦如也,闳而不张(敦,厚;闳,深也);凤颈龟背,须垂至腰,参如也(参参然,盛貌)。与之行,俯然而色卑;与之言,泛然而后应;浪惊舵旋而不惧(言状貌皆异常人)。是必有异人者也。吾闻之,天下无道,圣人藏焉。鞠躬守默,斯人殆似也(鞠躬谓卑俯,守默谓泛应)!”程元曰:“子知人矣,是王通者也。”贾琼曰:“吾二人师之而不能去也。”仇璋曰:“夫杖一德,乘五常,扶三才,控六艺,吾安得后而不往哉?”遂舍职从于韩城。子谓贾琼曰:“君子哉,仇璋也。比董常则不足,方薛收则有余。”

文中子曰:“吾闻礼于关生,见负樵者几焉;正乐于霍生,见持竿者几焉(关子明、霍汲,皆隐于樵、渔。几,近也)。吾将退而求诸野矣(野谓渔、樵)。”

子曰:“多言不可与远谋(机易泄),多动不可与久处(心易躁)。吾愿见伪静诈俭者(矫时罕真静、俭者)。”

贾琼曰:“知善而不行,见义而不劝,虽有拱璧之迎,吾不入其门矣(讥隋朝大臣不劝善而饰虚礼)。”子闻之曰:“强哉,矫也(琼也明而毅,故曰强矫)!”

仇璋谓薛收曰:“子闻七有、三无乎?”收曰:“何谓也?”璋曰:“无诺责(不责人以必诺),无财怨(不以财使人怨),无专利(必先利人),无苟说(所悦必以道),无伐善(不自矜伐),无弃人(片善亦取),无畜憾(不念旧恶)。”薛收曰:“请闻三有。”璋曰:“有慈,有俭,有不为天下先。”收曰:“子及是乎?”曰:“此君子之职也,璋何预焉。”子闻之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裳裳者华》篇注曰:似,嗣也)。”

子曰:“君子先择而后交(择可交则与交),小人先交而后择(骤以利合,择之即坏)。故君子寡尤,小人多怨,良以是夫!”

子曰:“君子不责人所不及,不强人所不能(强谓力使之),苦人所不好。夫如是故免(免今世之祸)。老聃曰:吾言甚易行,天下不能行,信哉(信今亦然)!”

仇璋问:“君子有争乎?”子曰:“见利争让,闻义争为,有不善争改(言君子果有争,但争为善而已)。”

薛收问:“圣人与天地如何?”子曰:“天生之,地长之,圣人成之(天阳地阴之谓道,圣人经之以善,诚之以性)。故天地立而易行乎其中矣。”薛收问易,子曰:“天地之中非他也,人也(曰仁与义,成性之本)。”收退而叹曰:“乃今知人事修,天地之理得矣(始悟易)。”子谓收曰:“我未见欲仁好义而不得者也(言人性修,则天理得)。如不得,斯无性者也(仁、义,性之本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应物而不化物,则能复性,故曰欲仁好义,此言明天理也;若化物而不能反躬复性,则是天理灭矣,故曰无性,此言昧人事也)。”

子曰:“严子陵钓于湍石(严光字子陵,汉光武故人,不仕,隐钓于七里湍);尔朱荣控勒天下(注见上文)。故君子不贵得位(尔朱荣得位,严光不贵之也)。”

子曰:“火炎上而受制于水,水趋下而得志于火。故君子不欲多上人(言君子如水之性,无不下)。”

子赞易至山附于地剥曰:“固其所也(山固宜附地,人固宜复静),将安之乎(隋风道剥,我将何至)?是以君子思以下人(孔子象曰:君子以厚下安宅)。”

芮城府君读《说苑》(芮城、说苑,注见上)。子见之曰:“美哉,兄之志也。于以进物,不亦可乎(《说苑》有进物义)。”

子之居,常湛如也,言必恕,动必义,与人款曲以待其会(会谓理与情会合)。故君子乐其道,小人怀其惠(小人但知惠)。

叔恬曰:“凝于先王之道,行思坐诵,常若不及;临事往来,常若无诲(若无人教诲我),道果艰哉?”子曰:“吾亦然也(言先王之道非凝能及,答云吾亦然,实勉之尔)。”叔恬曰:“天下恶直丑正,凝也独安之乎?”子悄然作色曰:“神之听之,介尔景福(《诗·小明》篇:靖恭尔位,好是正直。注:景,大也;好,与也;介,助也。言有明王则道行而得福)。君子之于道也,死而后已。天不为人怨咨而辍其寒暑(《书》曰:冬祈寒,夏暑雨,小民怨咨),君子不为人之丑恶而辍其正直。然汝不闻《洪范》之言乎:平康正直,夫如是故全(正直必平康,故全身全道)。今汝屑屑焉,三德无据而心未树也(三德:平康正直为首,其次高明柔克,沈潛刚克,皆谓正必平易,直必康和,明必柔克,潛必刚克,率归之中道也。今凝虽正直而无据于德,心亦未能务兹。故曰未树立也)。无挺(挺然立,不屈貌),无讦(讦,斥言也),无固(固执),无抵(抵触),斯之谓侧僻。民用僭忒,无乃汝乎(终《洪范》之词教之也,言凝有是四者,与无正直同)!”叔恬再拜而出。

仇璋进曰:“君子思以下人,直在其中欤(璋言《赞易·剥》卦,得平康之心)?”子笑而不答。薛收曰:“君子乐然后笑,夫子何为不与其进也?”子曰:“唯狂克念,斯非乐乎(易道至深,非璋尽达。然嘉其狂念,故乐然笑之)!”

子谓仇璋、薛收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言克念之,必须克行之)。

 

文中子中说卷第九       立命篇

 

文中子曰:“命之立也,其称人事乎(人生天地之间,所以立命也。是命者,因人而称天,有情于人而命之者也),故君子畏之(孔子畏天命者,盖畏人事不修而违天也),无远近高深而不应也,无洪纤曲直而不当也(《易》曰:其受命如响),故归之于天(圣人无不应,无不当,与天合德,故立命则曰天命)。《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引《易》以明命因性而称也)。”

魏征曰:“《书》云: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诗》云: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彼交匪傲,万福来求。其是之谓乎(《书·大禹谟》云也。惠,顺;迪,道也。顺道即吉,从逆即凶。《诗·桑扈》篇注:戢,聚;难,难也;那,多也。言不聚法,不戒难,则福多矣。彼贤交非傲,即福亦就求之也)。”子曰:“征其能自取矣(自取福)。”董常曰:“自取者其称人邪(明魏征能自取多福,则显上文其称人事也)?”子曰:“诚哉,惟人所召(召亦取也)。”

贾琼进曰:“敢问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何谓也(何独死生言命,富贵则言天乎)?”子曰:“召之在前,命之在后(凡未死,世人皆云命合生也;已死矣,则世人皆云命不生也。未富贵,则世人皆云命合贫贱也;既富贵,则世人皆云命不贫贱。是死生富贵皆人生自召之在前,而后从而言命,其在后也)。斯自取也,庸非命乎!噫,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末,莫也;言我莫知所如。乱世不可自取,理矣。宁求退藏而已)。”程元曰:“敬佩玉音,服之无斁(斁,厌也)。”

文中子曰:“度德而师(度己不如则师之),易子而教(易,互也),今亡矣(亡,废)。”

子曰:“不以伊尹、周公之道康其国,非大臣也(以己之道,安人之国,不以嫌疑惜其身,是大臣矣);不以霍光、诸葛亮之心事其君者,皆具臣也(奉先君之顾命,保后王之未明,尽己之心,不苟其位,非具臣矣)。”

董常叹曰:“善乎颜子之心也,三月不违仁矣(日久不违,是仁人矣)。”子闻之曰:“仁亦不远,姑虑而行之(上文谓常也,时有虑焉,亦三月之义),尔无苟羡焉(颜回曰:舜何人也,余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彼颜回不羡舜也,故常亦无羡回。但虑而行之,自及矣)。惟精惟一,诞先登于岸(《书》云: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言道心精微,仁性则一也。诗云;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岸喻仁之地也,言仁道不可畔,不可羡,亦执中而得也)。”常出曰:“虑不及精,思不及睿(虑即道心也,思曰睿),焉能无咎(咎谓二过也),焉能不违(不违三月)。”

繁师玄闻董常贤,问贾琼以齿(年齿),琼曰:“始冠矣(年二十)。”师玄曰:“吁,其幼达也(达谓达道)!”琼曰:“夫子十五为人师焉(夫子谓文中子)。陈留王孝逸,先达之傲者也(傲谓未尝服人),然白首北面,岂以年乎(达不在年高)!琼闻之,德不在年(《左传》曰:年均择贤,是则贤德为上),道不在位(语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门人有问姚义:“孔庭之法曰《诗》、曰《礼》,不及四经,何也(鲤趋而过庭,子曰:学《诗》乎,学《礼》乎)?”姚义曰:“尝问诸夫子矣(夫子谓文中子)。《春秋》断物,志定而后及也(志在断);乐以和人,德全而后及也(乐象德);《书》以制法,从事而后及也(事以制立);《易》以穷理,知命而后及也(理、性至于命)。故不学《春秋》,无以主断;不学《乐》,无以知和;不学《书》,无以议制;不学《易》,无以通理。四者非具体不能及,故圣人后之(言孔子不教鲤者,待其具而后教之尔。此并文中子言,姚义志之也),岂养蒙之具也。”或曰:“然则《诗》、《礼》何谓而先也?”义曰:“夫教之以《诗》,则出辞气斯远暴慢矣;约之以礼,则动容貌斯立威严矣(此亦小成也)。度其言,察其志,考其行,辩其德(凡师教人,量其志、行)。志定则发之以《春秋》,于是乎断而能变(不变则断不适中);德全则导之以《乐》,于是乎和而知节(不节则荡);可从事则达之以《书》,于是乎可以立制(事无制不永);知命则申之以《易》,于是乎可与尽性(性与天地合,为元命)。若骤而语《春秋》,则荡志轻义(志未定故);骤而语《易》,则玩神(不知性,则以神为虚玩)。是以圣人知其必然,故立之以宗(宗即统言《六经》也),列之以次(次谓先《诗》、《礼》而后次之四经也)。先成诸己,然后备诸物;先济乎近,然后形乎远(己、近谓近取诸身也,若出辞气、动容貌是也;物、远谓远取诸物也,若断物、和行、制法、穷理是也)。亶其深乎,亶其深乎(亶,信也。信乎孔子先《诗》、《礼》,其教深奥)。”子闻之曰:“姚子得之矣(得《六经》之深,故能言此)。”

子曰:“识寡于亮,德轻于才,斯过也已(有亮少识,必有太缓之过;有才少德,必有太浅之过)。”

子曰:“治、乱,运也,有乘之者,有革之者(治、乱皆由运则同也,而乘之、革之异焉。乘之谓舜乘尧之类,革之谓汤革夏之类是也);穷、达,时也,(关氏《易传》曰:时也者,系乎君天下者也。君天下得君子之道则时亨,得小人之道则时塞),有行之者,有遇之者(穷、达皆由时,然有行非其道而自穷于时者;有虽行得道而遇时不明者。时则一,而行之、遇之异焉);吉、凶,命也,有作之者,有偶之者(作谓自作孽,自求多福,皆由人作之者也;偶谓庸人偶贵,善人偶祸。皆偶然者也)。一来一往,各以数至,岂徒然哉(往来循环,数有奇偶,人不能逃)。”

辽东之役,天下治船,子曰:“林麓尽矣(治船伐尽)!帝省其山,其将何辞以对(掌林麓之官,何辞对帝)?”

或问《续经》,薛收、姚义告于子曰:“使贤者非也,吾将饰诚以请对(对之以道,贤者当信);愚者非也,吾独奈之何(愚者不知道,不可对)?”因赋《黍离》之卒章(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入谓门人曰:“五交三衅,刘峻亦知言哉(孝标论曰:惟兹五交,是生三衅)。”

房玄龄问:“善则称君,过则称己,可谓忠乎?”子曰:“让矣(无过则称己过,是隐也,隐非忠也,盖让美于君而已)。”

杜如晦问政,子曰:“推尔诚,举尔类,赏一以劝百,罚一以惩众,夫为政而何有(未有过此,得为政之要者)!”如晦出,谓窦威曰:“谠人容其讦(虽太讦必容),佞人杜其渐(渐犹不可,况深乎),赏罚在其中。吾知乎为政矣(容一讦直,示赏百善之门;绝一佞媚,示罚众恶之柄)。”

文中子曰:“制、命不及黄初(《续书》帝制公命,惟汉有之,不及魏矣。黄初,魏文帝初即位年号);志、事不及太熙(《续书》君志、臣事至晋太康而止矣,不及惠帝。太熙,惠帝年号);褒、贬不及仁寿(《元经》至隋开皇而止矣,不及仁寿。仁寿四年,炀帝弑立)。”叔恬曰:“何谓也?”子泫然曰:“仁寿、大业之际,其事忍容言也(大业,炀帝年号。事不忍言,安所褒贬)。”

贾琼曰:“富而教之,何谓也?”子曰:“仁生于歉(岁歉则仁者恻隐),义生于丰(丰盈则义者制宜),故富而教之斯易也(以丰思歉,则为教易)。古者圣王在上,田里相距,鸡犬相闻,人至老死不相往来,盖自足也(解上文富)。是以至治之代(谓三皇时),五典潛,五礼措,五服不章(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五者之服必章明,曰五章)。人知饮食,不知盖藏;人知群居,不知爱敬;上如标枝,下如野鹿(标枝、野鹿,自然分上下也)。何哉?盖上无为,下自足故也。”

贾琼曰:“淳离朴散,其可归乎(归,复也)?”子曰:“人能弘道。苟得其行,如反掌尔(人存则道行,言亦易尔)。昔舜、禹继轨而天下朴,夏桀承之而天下诈;成汤放桀而天下平,殷纣承之而天下陂(陂,险也);文、武治而幽、厉散,文、景宁而桓、灵失。斯则治、乱相易,浇、淳有由(由上之所化);兴、废资乎人,得、失在乎教(解上文人弘道)。其曰太古不可复,是未知先王之有化也。《诗》、《书》、《礼》、《乐》,复何为哉(若言经籍不能复,古何为虚设邪)。”董常闻之,谓贾琼曰:“孔、孟云亡,夫子之道行,则所谓绥之斯来,动之斯和乎!孰云淳朴不可归哉(当为决淳漓朴散之疑)。”

子曰:“以性制情者鲜矣。我未见处歧路而不迟回者(路分二曰歧,性感物而动。曰情亦二之义也,言情之惑性如歧之惑路也,能制者少矣)。《易》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直方,性也。不习谓不疑惑)。”窦威曰:“大哉,《易》之尽性也,门人孰至焉?”子曰:“董常近之(近,庶几也)。”

或问:“威与常也何如?”子曰:“不知(恐门人轻威而重常,故答以不知)。”

子曰:“大雅或几于道(温大雅,‘或几’犹屡中也)。盖隐者也,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几道则默也,默似隐)。”

或问陶元亮(潜字元亮),子曰:“放人也,‘归去来’有避地之心焉(潜作《归去来词》)。《五柳先生传》,则几于闭关矣(潜种五柳以自号,闭关注见上)。”

子曰:“和大怨者必有余怨(若舜不怨而慕是也),忘大乐者必有余乐(如颜回不改其乐是也),天之道也(性与天道相合,故能如此)。”

子曰:“气为上,形为下,识都其中(都,居也),而三才备矣;气为鬼,其天乎;识为神,其人乎(《易》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鬼者,精气之变也,故曰气为鬼。《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非识则不能神,故曰识为神)。吾得之理、性焉(穷理尽性,则能行变化,通鬼神)。”薛收曰:“敢问天、神、人、鬼,何谓也?周公其达乎(仲尼曰:鬼神之事,吾亦难明。周公曰:不若旦多才多艺,能事鬼神。故止问周公)?”子曰:“大哉,周公!远则冥诸心也。心者非他也,穷理者也(心谓天理),故悉本于天(悉,尽也。尽我于天理也。孟子《尽心章》义同)。推神于天,盖尊而远之也,故以祀礼接焉(此宗祀大神也)。近则求诸己也(己谓人伦)。己者非他也,尽性者也(反己复性),卒归之人(如父与子性,人人一同)。推鬼于人,盖引而敬之也,故以飨礼接焉(此大禘人鬼也)。古者观盥而不荐,思过半矣(盥洁贵敬也)。”

薛收曰:“敢问地祗(既问天、神、人、鬼,故又问地祗)?”子曰:“至哉!百物生焉,万类形焉,示之以民,斯其义也(古祗字示旁作民)。形也者,非他也,骨肉之谓也(骨肉属土),故以祭礼接焉(此既葬则祭于地下也)。”收曰:“三者何先?”子曰:“三才不相离也,措之事业,则有主焉。圜丘尚祀,观神道也;方泽贵祭,察物类也;宗庙用飨,怀精气也。”

收曰:“敢问三才之蕴(蕴者,精奥之称)?”子曰:“至哉乎问!夫天者,统元气焉,非止荡荡苍苍之谓也;地者,统元形焉,非止山川丘陵之谓也;人者,统元识焉,非止圆首方足之谓也(三才取其气、形、识,不止形而已)。乾坤之蕴,汝识之乎?”于是收退而学《易》(易行乾坤之中,故因三才之蕴始悟易)。

子曰:“射以观德,今亡矣。古人贵仁义,贱勇力。”

子曰:“弃德背义,而患人之不己亲;好疑尚诈,而患人之不己信,则有之矣(议时)。”

子曰:“君子服人之心,不服人之言(孟子曰:七十子之服仲尼,中心悦而诚服也);服人之言,不服人之身(此其次也)。服人之身,力加之也。君子以义,小人以力,难矣夫(并讥当世尚力,不知义也)。”

子曰:“太熙之后,天子所存者号尔(晋惠帝)。呜呼,索化列之以政,则蕃君比之矣(《续诗》有《政》、《化》)《元经》何以不兴乎(诗亡则《春秋》作)!”

房玄龄谓薛收曰:“道之不行也必矣,夫子何营营乎(嗟师勤)?”薛收曰:“子非夫子之徒欤(不知道)!天子失道,则诸侯修之(若桓、文);诸侯失道,则大夫修之(若子产,叔向);大夫失道,则士修之(若孔、孟);士失道,则庶人修之(若董仲舒居家推灾异)。修之之道,从师无常。诲而不倦,穷而不滥(滥谓苟于禄而弃道),死而后已。得时则行,失时则蟠(蟠,屈)。此先王之道所以续而不坠也,古者谓之继时(若孔子继周公,孟子继孔子,其适时一也)。诗不云乎: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子衿》篇刺乱世学校不修也。注:嗣,续也;音谓弦诵),如之何以不行而废也?”玄龄惕然谢曰:“其行也如是之远乎(乃知营营非止身而已,继时之道当远大)!”

 

文中子中说卷第十      关朗篇

 

或问关朗,子曰:“魏之贤人也。孝文没而宣武立,穆公死,关朗退(并注见上),魏之不振有由哉(国不振,由贤人不用)。”

子曰:“中国失道,四夷知之。”魏征曰:“请闻其说。”子曰:“《小雅》尽废,四夷交侵,斯中国失道也。非其说乎!”征退谓薛收曰:“时可知矣(时炀帝失道可知)!”

薛收问曰:“今之民胡无诗(因闻古诗,乃问今民何不作诗)?”子曰:“诗者民之情性也,情性能亡乎(情不亡,诗不废)。非民无诗,职诗者之罪也(职诗谓史官不明变)。”

姚义困于窭(窭,贫),房玄龄曰:“伤哉窭也,盍请乎?”姚义曰:“古之人为人请,犹以为舍让也(古冉子为公西赤之母请粟,孔子曰:君子周急不继富,盖非冉子弃让也),况为己乎,吾不愿。”子闻之曰:“确哉,义也,实行古之道矣,有以发我也,难进易退(儒有难进易退,姚义发明于我)。”

王圭从子求《续经》,子曰:“叔父(圭字叔玠,子之从叔,太宗朝为谏议,多直言,勅中书门下三品,入阁使谏臣随之,自圭始也),通何德以之哉(有何德以当叔父之求学)!”圭曰:“勿辞也,当仁不让于师,况无师乎。吾闻关朗之筮矣(事在关朗篇)。积乱之后,必生大贤。世习礼乐。莫若吾族。天未亡道,振斯文者非子谁欤(圭言直,故举吾族)。”

魏征问:“议事以制何如?”子曰:“苟正其本,刑将措焉;如失其道,议之何益。故至治之代,法悬而不犯(画衣冠为法),其次犯而不繁(三代)。故议事以制,噫,中代之道也(商、周已后为中代)。如有用我,必也无讼乎(此仲尼之志)。”

文中子曰:“平陈之后,龙德亢矣,而卒不悔,悲夫(隋文过亢不知,故及弑)!”

子曰:“吾于《续书》、《元经》也,其知天命而著乎(诗书亡然后经作,皆天命也)!伤礼乐而述章志(乐章、礼志),正历数则断南北(南北朝),感帝制而首太熙(书帝制尚不及黄初,况太熙乎!然《元经》首于太熙者,盖感帝制之绝而特振之也),尊中国而正皇始(晋、宋卒不振,则历数断归北朝,以后魏孝文皇始年都洛阳得中国也)。”

文中子曰:“动失之繁,静失之寡(不得中)。”子曰:“罪莫大于好进(进不以道),祸莫大于多言(言不以中),痛莫大于不闻过(自蔽),辱莫大于不知耻(自得)。”

子曰:“天子之子,合冠而议封(年二十成人,始封之王),知治而受职(齿胄学古),古之道也(此周制)。”

薛收问政于仲长子光,子光曰:“举一纲,众目张;弛一机,万事堕(引古语),不知其政也(隐者言放)。”收告文中子,子曰:“子光得之矣(得为政之要也)。”

子曰:“不知‘道’,无以为人臣,况君乎(君更须知道)。”

子曰:“人不里居,地不井受,终苟道也(秦废井田,开阡陌,意在徙豪杰,强本国。然弃礼义,起兼并,为苟且之道),虽舜、禹不能理矣(如此,虽圣人复生难矣)。”

子曰:“政猛宁若恩(先恩临之);法速宁若缓(缓,宽也);狱繁宁若简(简,不滋章);臣主之际,其猜也宁信(并讥时)。执其中者,惟圣人乎(圣人之道不难知,能行上四事则执中矣)。”

子曰:“委任不一,乱之媒也;监察不止,奸之府也(隋由此亡)。”裴晞闻之曰:“左右相疑,非乱乎;上下相伺,非奸乎。古谓之蛇豕之政。噫,亡秦之罪也(言王道丧,自秦始)。”

杜淹问隐,子曰:“非伏其身而不见也。时命大谬则隐其德矣,惟有道者能之。故谓之退藏于密(有道谓圣人)。”

杜淹曰:“《易》之兴也,天下其可疑乎,故圣人得以隐(纣疑文王,则文王隐)?”子曰:“显仁藏用,中古之事也(演卦,显也;就拘,藏也)。”淹曰:“敢问藏之之说?”子曰:“泯其迹,閟其心,可以神会,难以事求,斯其说也。”又问道之旨,子曰:“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淹曰:“此仁者之目也(仲尼言仁)。”子曰:“道在其中矣(道在仁中)。”淹退谓如晦曰:“瞻之在前,忽然在后。信颜氏知之矣(知圣人道大,不可以语言执也)。”

文中子曰:“四民不分,五等不建,六官不职,九服不序,皇坟帝典不得而识矣(生民不复得而识也)。不以三代之法统天下,终危邦也(忠、敬、文相循之法)。如不得已,其两汉之制乎(七制)。不以两汉之制辅天下者,诚乱也已(制度不立则乱)。”

文中子曰:“仲尼之述,广大悉备。历千载而不用,悲夫(《六经》示后,而后世但习空文,不用其道,可悲惜)。”仇璋进曰:“然夫子今何勤勤于述也?”子曰:“先师之职也,不敢废(儒职在祖述),焉知后之不能用也(后必有圣人出,能用之)。是藨是蓘,则有丰年(逸诗,譬如农夫,是藨是蓘,虽有饥馑,必有丰年)。”

子谓薛收曰:“元魏以降,天下无主矣(无真主)。开皇九载,人始一(平陈一统)。先人有言曰:敬其事者大其始,慎其位者正其名(先人谓铜川府君),此吾所以建议于仁寿也(开皇改仁寿):陛下真帝也,无踵伪乱(南北朝为乱相继),必绍周、汉。以土袭火(周木德,汉火德,隋当为土德),色尚黄,数用五,除四代之法(四代谓北朝魏、周、齐,南朝陈也),以乘天命(时乘御天),千载一时,不可失也。高祖伟之而不能用(伟其文而已,不用其道)。所以然者,吾庶几乎周公之事矣(周公,圣人之时者也,故仲尼宗之。敬其事,正其始,摄位则进,正名则退。公其心,私其迹,此周公之事也。文中子谓隋祖必敬其始,正其名)。故十二策何先,必先正始者也(《正始》,策首篇名)。”

魏永为龙门令(永未见),下车而广公舍。子闻之曰:“非所先也。劳人逸己,胡宁是营?”永遽止之以谢子,子曰:“不勤不俭,无以为人上也(终戒之)。”

 

门人窦威、贾琼、姚义受礼;温彦博、杜如晦、陈叔达受乐;杜淹、房乔、魏征受书;李靖、薛方士、裴晞、王圭受诗;叔恬受《元经》;董常、仇璋、薛收、程元,备闻六经之义(中说终)。

 

凝尝闻:不专经者,不敢以受也。经别有说,故著之(此太原府君王凝自记自《中说》之后也)。

太原府君曰(称府君者,凝二子所记也):文中子之教,不可不宣也!日月逝矣,不可使文中子之后(后裔)不达于兹也。召三子而教之略例焉(《续经》略例)。太原府君曰:凝当居慄如也。子弟非公服不见,闺门之内若朝廷焉。昔文中子曰:“贤者凝也,权则未而可与立矣。”府君再拜曰:“谨受教。非礼不动,终身焉。”贞观中起家监察御史,劾奏侯君集有无君之心(天下称其谠正。出为胡苏令。时杜淹为御史大夫,王凝为监察,上言侯君集有反状。太宗以君集有大功,未之信。而长孙无忌与君集善,乃与杜淹不协,而王凝贬出胡苏令。胡苏,汉东莞县有胡苏亭,隋置县名,今属隶州)。及退,则乡党以穆(不得志于时遂退)。御家以四教:勤、俭、恭、恕;正家以四礼:冠、婚、丧、祭(士礼)。三年之畜备,则散之亲族(九年耕所储畜)。圣人之书及公服礼器不假(皆自足)。垣屋什物必坚朴,曰:“无苟费也。”门巷果木必方列,曰:“无苟乱也。”事寡嫂以恭顺著(文中子之室)。与人不款曲,不受遗;非其力,非其禄,未尝衣食(力谓自耕桑者)。飨食之礼无加物焉,曰:“及礼可矣。”居家不肉食,曰:“无求饱。”一布被二十年不易,曰:“无为费天下也。”乡人有诬其税者,一岁再输。临官计日受俸。年逾七十,手不辍经。亲朋有非义者,必正之,曰:“面誉背毁,吾不忍也。”群居纵言,未尝及人之短。常有不可犯之色,故小人远焉。杜淹曰:“《续经》其行乎?”太原府君曰:“王公大人最急也,先王之道,布在此矣。天下有道,圣人推而行之;天下无道,圣人述而藏之。所谓流之斯为川焉,塞之斯为渊焉。升则云,施则雨,潛则润,何往不利也。”太原府君曰:“夫子得程、仇、董、薛而《六经》益明。对问之作,四生之力也。董、仇早殁,而程、薛继殂。文中子之教,其未作矣。呜呼,以俟来哲(此并隐其意,肆其言,以伤河汾之教为长孙无忌所抑,房、魏等不能振之也)!

 

叙   篇

文中子之教,继素王之道,故以《王道篇》为首。古先圣王,俯仰二仪,必合其德,故次之以《天地篇》。天尊地卑,君臣立矣,故次之以《事君篇》。事君法天,莫如周公,故次之以《周公篇》。周公之道盖神乎《易》中,故次之以《问易篇》。易者,教化之原也,教化莫大乎礼乐,故次之以《礼乐篇》。礼乐弥文著明则史,故次之以《述史篇》。兴文立制,变理为大,惟魏相有焉,故次之以《魏相篇》。夫阴阳既变,则理性达矣;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故次之以《立命篇》。通性命之说者,非《易》安能至乎!关氏,易之深者也,故次之《关朗篇》终焉。

 

文中子世家       杜淹撰

 

文中子王氏讳通,字仲淹。其先,汉征君霸,洁身不仕。十八代祖殷,云中太守,家于祁,以《春秋》、《周易》训乡里,为子孙资。十四代祖述,克播前烈,著《春秋义统》,公府辟不就。九代祖寓,遭愍、怀之难,遂东迁焉。寓生罕,罕生秀,皆以文学显。秀生二子,长曰玄谟,次曰玄则。玄谟以将略升,玄则以儒术进。玄则字彦法,即文中子六代祖也,仕宋,历太仆国子博士;常叹曰:“先君所贵者礼乐,不学者军旅,兄何谓哉!”遂究道德,考经籍。谓功业不可以小成也,故卒为洪儒;卿相不可以苟处也,故终为博士。曰:“先师之职也,不可坠。”故江左号王先生,受其道曰王先生业。于是大称儒门,世济厥美。先生生江州府君焕,焕生虬。虬始北事魏,太和中为并州刺史,家河汾,曰晋阳穆公。穆公生同州刺史彦,曰同州府君。彦生济州刺史,一曰安康献公。安康献公生铜川府君讳隆,字伯高,文中子之父也。传先生之业,教授门人千余;隋开皇初以国子博士待诏云龙门。时国家新有揖让之事,方以恭俭定天下,帝从容谓府君曰:“朕何如主也?”府君曰:“陛下聪明神武,得之于天;发号施令,不尽稽古。虽负尧、舜之姿,终以不学为累。”帝默然曰:“先生朕之陆贾也,何以教朕?”府君承诏著《兴衰要论》七篇,每奏,帝称善,然未甚达也。府君出为昌乐令,迁猗氏铜川,所治著称。秩满退归,遂不仕。开皇四年(公元584年),文中子始生。铜川府君筮之,遇《坤》之《师》,献兆于安康献公。献公曰:“素王之卦也,何为而来?地二化为天一,上德而居下位,能以众正,可以王矣,虽有君德,非其时乎!是子必能通天下之志。”遂名之曰通。

开皇九年,江东平。

铜川府君叹曰:“王道无叙,天下何为而一乎?”文中子侍侧,十岁矣,有忧色,曰:“通闻古之为邦,有长久之策,故夏、殷以下数百年,四海常一统也。后之为邦,行苟且之政,故魏、晋以下数百年,天下无定主也。上失其道,民散久矣,一彼一此,何常之有!夫子之叹,盖忧皇纲不振,生人劳于聚敛,而天下将乱乎?”铜川府君异之曰:“其然乎!”遂告以《元经》之事,文中子再拜受之。十八年(公元598年,文中子15岁),铜川府君宴居,歌《伐木》而召文中子。子矍然再拜:“敢问夫子之志何谓也?”铜川府君曰:“尔来自天子至庶人,未有不资友而成者也。在三之义,师居一焉。道丧已来,斯废久矣,然何常之有?小子勉旃,翔而后集。”文中子于是有四方之志。盖受《书》于东海李育,学《诗》于会稽夏琠,问礼于河东关子明,正乐于北平霍汲,考《易》于族父仲华。不解衣者六岁,其精志如此。仁寿三年(公元603年,文中子20岁),文中子冠矣,慨然有济苍生之心,西游长安,见隋文帝。帝坐太极殿召见,因奏《太平策》十有二策,尊王道,推霸略,,稽今验古,恢恢乎运天下于指掌矣。帝大悦,曰:“得生几晚矣,天以生赐朕也!”下其议于公卿,公卿不悦。时将有萧墙之衅,文中子知谋之不用也,作《东征之歌》而归,曰:“我思国家兮远游京畿,忽逢帝王兮降礼布衣。遂怀古人之心兮,将兴太平之基。时移事变兮,志乖愿违。吁嗟道之不行兮,垂翅东归。皇之不断兮,劳身西飞。”帝闻而再征之,不至。四年,帝崩。大业元年,一征又不至,辞以疾,谓所亲曰:“我周人也,家于祁。永嘉之乱,盖东迁焉。高祖穆公始事魏,魏、周之际,有大功于生人,天子锡之地,始家于河汾,故有坟陇于兹四代矣。兹土也,其人忧深思远,乃有陶唐氏之遗风,先君之所怀也。有敝庐在,茅簷土阶,撮如也。道之不行,欲安之乎!退志其道而已。”乃续诗书,正礼乐,修元经,赞易道;九年而六经大就。门人自远而至:河南董常,太山姚义,京兆杜淹,赵郡李靖,南阳程元,扶风窦威,河东薛收,中山贾琼,清河房玄龄,钜鹿魏征,太原温大雅,颍川陈叔达等,咸称师北面,受王佐之道焉。如往来受业者,不可胜数,盖千余人。隋季文中子之教兴于河汾,雍雍如也。大业十年,尚书召署蜀郡司户,不就;十一年,以著作郎国子博士征,并不至。十三年(公元617年,文中子34岁<33周岁>),江都难作,子有疾,召薛收谓曰:“吾梦颜回称孔子之命曰:归休乎!殆夫子召我也。何必永厥龄,吾不起矣。”寝疾七日而终。门弟子数百人会议曰:吾师其至人乎!自仲尼以来,未之有也。礼:男子生有字,所以昭德;死有谥,所以易名。夫子生当天下乱,莫予宗之,故续诗书,正礼乐,修元经,赞易道,圣人之大旨,天下之能事毕矣。仲尼既殁,文不在兹乎!《易》曰:黄裳元吉,文在中也;请谥曰“文中子”。丝麻设位,哀以送之。礼毕,悉以文中子之书还于王氏:《礼论》二十五篇,列为十卷;《乐论》二十篇,列为十卷;《续书》一百五十篇,列为二十五卷;《续诗》三百六十篇,列为十卷;《元经》五十篇,列为十五卷;《赞易》七十篇,列为十卷。并未及行,遭时丧乱。先夫人藏其书于箧笥,东西南北,未尝离身。大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天下大定,先夫人返于故居,又以书授予其弟凝。文中子二子,长曰福郊,少曰福畤。

 

录唐太宗与房、魏论礼乐事

 

大唐龙飞,宇内乐业,文中子之教未行于时,后进君子鲜克知之。贞观中,魏文公(魏征)有疾,仲父太原府君(本文作者为王通次子王福畤,太原府君指其叔父王凝)问候焉。留宿宴语,中夜而叹。太原府君曰:“何叹也?”魏公曰:“大业之际,征也尝与诸贤侍文中子,谓征及房、杜(贞观宰相房玄龄、杜如晦)等曰:‘先辈虽聪明特达,然非董、仇、程、薛(指王通四大高足董常、仇璋、程元、薛收)之比,虽逢明王,必愧礼乐。’征于时有不平之色。文中子笑曰:‘久久临事,当自知之。’及贞观之始,诸贤皆亡,而征也房(玄龄)、李(靖)、温(彦博)、杜(如晦)获攀龙鳞,朝廷大议,未尝不参预焉。上临轩谓群臣曰:‘朕自处蕃邸,及当宸极。卿等每进谏正色,咸云嘉言良策,患人主不行,若行之,则三皇不足四,五帝不足六。朕诚虚薄,然独断亦审矣。虽德非徇齐,明谢睿哲,至于闻义则服,庶几乎古人矣!诸公若有长久之策,一一陈之,无有所隐。’房、杜等奉诏舞蹈,赞扬帝德。上曰‘止!’引群公内宴。酒方行,上曰:‘设法施化,贵在经久。秦、汉已下,不足袭也。三代损益,何者为当?卿等悉心以对,不患不行。’是时群公无敢对者。征在下坐,为房、杜所目,因越席而对曰:‘夏、殷之礼,既不可详,忠、敬之化,空闻其说。孔子曰: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周礼》公旦所裁,诗书仲尼所述,虽纲纪颓缺而节制具焉。荀、孟陈之于前,董、贾伸之于后。遗谈余义,可举而行。若陛下重张皇坟,更造帝典,则非驽劣所能议及也。若择前代宪章,发明王道,则臣请以周典,唯所施行。’上大悦。翌日又召房、杜及征俱入,上曰:‘朕昨夜读《周礼》,真圣作也。首篇云:唯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人极。诚哉深乎!’良久谓征曰:‘朕思之,不井田,不封建,不肉刑,而欲行周公之道,不可得也。大易之义,随时顺人,周任有言,陈力就列。若能一一行之,诚朕所愿;如或不及,强希大道,画虎不成,为将来所笑。公等可尽虑之。’因诏宿中书省,会议数日,卒不能定。而征寻请退。上虽不复扬言,而闲宴之次,谓征曰:‘礼坏乐崩,朕甚悯之。昔汉章帝眷眷于张纯,今朕急急于卿等。有志不就,古人攸悲。’征跪奏曰:‘非陛下不能行,盖臣等无素业尔,何愧如之。然汉文以清静富邦家,孝宣以章程练名实;光武责成委吏,功臣获全,肃宗重学尊师,儒风大举。陛下明德独茂,兼而有焉。虽未冠三代,亦千载一时,惟陛下虽休勿休,则礼乐度数,徐思其宜,教化之行,何虑晚也。’上曰:‘时难得而易失,朕所以遑遑也。卿退无有后言。’征与房、杜等并惭慄再拜而出。房谓征曰:‘玄龄与公竭力辅国,然言及礼乐,则非命世大才,不足以望陛下清光矣。’昔文中子不以礼乐赐予,良有以也。向使董、薛在,适不至此。噫,有元首无股肱,不无可叹也。”十七年魏公薨,太原府君哭之恸。十九年授余以《中说》,又以魏公之言告予,因叙其事。时贞观二十年九月记。    (王福畤)

 

东皋子答陈尚书书     王福畤撰

 

东皋先生讳绩,字无功,文中子之季弟也。弃官不仕,耕于东皋,自号“东皋子”。贞观初,仲父太原府君为监察御史,弹侯君集,事连长孙太尉,由是获罪。时杜淹为御史大夫,密奏仲父直言无辜。于是太尉与杜公有隙,而王氏兄弟皆抑而不用矣。季父与陈尚书叔达相善。陈公方撰《隋史》,季父持《文中子世家》与陈公编之。陈公亦避太尉之权,藏而未出,重重作书遗季父,深言勤恳。季父答书,其略曰:

亡兄昔与诸公游,其言皇王之道至矣。仆与仲兄侍侧,颇闻大义。亡兄曰:“吾周之后也,世习礼乐,子孙当与王者,得申其道,则儒业不坠,其天乎,其天乎!”时魏文公对曰:“夫子有后矣,天将启之。征也傥逢明主,愿翼其道,无敢忘之。”及仲兄出胡苏令,杜大夫尝于上前言其朴忠。太尉闻之怒而魏公适入奏事,见太尉,魏公曰:“君集之事果虚邪,御史当反其坐;果实邪,太尉何疑焉?”于是意稍解。然杜与仲父抗志不屈,魏公亦退朝默然。其后君集果诛,且吾家岂不幸而为多言见穷乎?抑天实未启其道乎?仆今耕于野有年矣,无一言以裨于时,无一势以托其迹。没齿东皋,醉醒自适而已。然念先文中之述作,门人传受升堂者半在廊庙,《续经》及《中说》未及讲究而行。嗟呼!足下知心者,顾仆何为哉?愿记亡兄之言庶几不坠,足矣。谨录《世家》寄去,余在福郊面悉其意。幸甚!

 

录关子明事

 

关朗字子明,河东解人也。有经济大器,妙极占算。沉浮乡里,不求官达。太和末,余五代祖穆公封尚书署,朗为公府记室。穆公与谈易,各相叹服。穆公谓曰:“足下奇才也,不可使天下不识。”入言于孝文帝。帝曰:“张彝、郭祚尝言之,朕以卜算小道,不之见尔。”穆公曰:“此人道微言深,殆非彝、祚能尽识也。”诏见之,帝问老、易。朗既发明玄宗,实陈王道。讽帝慈、俭为本,饰之以刑政礼乐。帝嘉叹,谓穆公曰:“先生知人矣!昨见子明,管、乐之器。岂占算而已。”穆公再拜对曰:“昔伊尹负鼎于成汤,今子明假占算以谒陛下。臣主感遇,自有所因。后宜任之。”帝曰:“且与卿就成筮论。”既而频日引见,际暮而出。会帝有乌九之役,敕子明随穆公出镇并州,军国大计,驰驿而闻,故穆公易筮往往如神。先是穆公之在江左也,不平袁粲之死,耻食齐粟。故萧氏受禅而穆公北奔,即齐建元元年、魏太和三年也。时穆公春秋五十二矣,奏事曰:“大安四载,微臣始生,盖宋大明二年也。既北游河东,人莫之知,惟卢阳乌深奇之曰:王佐才也!”太和八年,征为秘书郎,迁给事黄门侍郎。以谓孝文有康世之意,而经制不立。从容闲宴,多所奏议。帝虚心纳之,迁都洛邑,进用王肃,由穆公之潛策也。又荐关子明,帝亦敬服,谓穆公曰:“嘉谋长策,勿虑不行。朕南征还日,当共论道,以究治体。”穆公与朗欣然相贺曰:“千载一时也!”俄帝崩,穆公归洛,逾年而薨,朗遂不仕。同州府君师之,受《春秋》及《易》,共隐临汾山。景明四年,同州府君服阕,援琴切切然有忧时之思。子明闻之曰:“何声之悲乎?”府君曰:“彦诚悲先君与先生有志不就也!”子明曰:“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府君曰:“彦闻治乱损益,各以数至,苟推其运,百世可知。愿先生以筮,一为决之,何如?”子明曰:“占算幽微,多则有惑。请命蓍卦,以百年为断。”府君曰:“诺。”于是揲蓍布卦,遇夬之革,舍蓍而叹曰:

“当今大运不过一再传尔。从今甲申二十四岁,戊申大乱,而祸始宫掖。有蕃臣秉政,世伏其强。若用之以道,则桓、文之举也;如不以道,臣主俱屠地。”府君曰:“其人安出?”朗曰:“参代之墟,有异气焉,若出其在并之郊乎!”府君曰:“此人不振,苍生何属?”朗曰:“当有二雄举而中原分。”府君曰:“各能成乎?”朗曰:“我隙彼动,能无成乎?若无贤人扶之,恐不能成。”府君曰:“请刻其岁。”朗曰:“始于甲寅,卒于庚子,天之数也。”府君曰:“何国先亡?”朗曰:“不战德而用诈权,则旧者先亡也。”府君曰:“其后如何?”朗曰:“辛丑之岁,有恭俭之主起布衣而并六合。”府君曰:“其东南乎?”朗曰:“必在西北。平大乱者,未可以文治,必须武定。且西北用武之国也。东南之俗,其弊也剽;西北之俗,其兴也勃。又况东南中国之旧主也。中国之废久矣,天之所废,孰能兴之?”府君曰:“东南之岁可刻乎?”朗曰:“东南运历不出三百,大贤大圣,不可卒遇。能终其运,所幸多矣。且辛丑明王当兴,定天下者,不出九载。己酉,江东其危乎!”府君曰:“明王既兴,其道若何?”朗曰:“设有始有卒,五帝三王之化复矣。若非其道,则终骄亢而晚节末路有桀纣之主出焉。先王之道,坠地久矣;苛化虐政,其穷必酷。故曰:大军之后,必有凶年;积乱之后,必有凶主。理当然也。”府君曰:“先王之道竟亡乎?”朗曰:“何谓亡也!夫明王久旷,必有达者生焉,行其典礼,此三才五典之所系也。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故王道不能亡也。”府君曰:“请推其数。”朗曰:“乾坤之策,阴阳之数,推而行之,不过三百六十六;引而伸之,不过三百八十四,天之道也。噫,朗闻之,先圣与卦象相契。自魏以降,天下无真主。故黄初元年,庚子至今,八十四年;更八十二年丙午,三百六十六矣,达者当生。更十八年甲子,其与王者合乎!用之则王道振,不用,洙泗之教修矣!”府君曰:“其人安出?”朗曰:“其唐晋之郊乎!昔殷后不王而仲尼生周,周后不王则斯人生晋。夫生于周者,周公之余烈也,生于晋者,陶唐之遗风也。天地冥契,其数自然。”府君曰:“厥后何如?”朗曰:“自甲申至甲子,正百年矣。过此未或知也。”府君曰:“先生说卦,皆持二端。”朗曰:“何谓也?”府君曰:“先生每及兴亡之际,必曰:用之以道,辅之以贤,未可量也,是非二端乎?”朗曰:“夫象生有定数,吉凶有前期,变而能通,故治乱有可易之理。是以君子之于易,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问之而后行,考之而后举。欲令天下顺时而进,知难而退,此占算所以见重于先王也。故曰: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善人少,恶人多;暗主众,明君寡。尧、舜继禅,历代不达;伊、周复辟,近古亦绝。非运之不可变也,化之不可行也。道悠世促,求才实难。或有臣而无君,或有君而无臣,故全之者鲜矣!仲尼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有臣而无君也。章帝曰:尧作大章,一夔足矣,此有君而无臣也。是以文武之业遂沦于仲尼;礼乐之美,不行于章帝。治乱之渐,必有厥由;而兴废之成,终罕所遇。《易》曰:功业见乎变化,此之谓也。何谓无二端?”府君曰:“周公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八百,岂亦二端乎?”朗曰:“圣人辅相天地,准绳阴阳,恢皇纲,立人极,修策迥驭,长罗远羁,昭治乱于未然,算成败于无兆,固有不易之数,不定之期。假使庸主守之,贼臣犯之,终不促已成之期,干未衰之运。故曰:周德虽衰,天命未改。圣人知明王贤相,不可必遇;圣谋睿策,有时而弊,故考之典礼,稽之龟策,即人事以申天命,悬历数以示将来。或有已盛而更衰,或过算而不及。是故圣人之法,所可贵也。向使明王继及,良佐踵武,则当亿万斯年,与天无极,岂止三十世八百年而已哉。过算余年者,非先王之功,即桓文之力也。天意人事,岂徒然哉!”府君曰:“龟筴不出圣谋乎?”朗曰:“圣谋定将来之基,龟筴告未来之事,递相表里,安有异同?”府君曰:“大哉人谟!”朗曰:“人谋所以安天下也。夫天下大器也,置之安地则安,置之危地则危。是以平路安车,狂夫审乎难覆;乘奔驭朽,童子知其必危。岂有周礼既行,历数不延乎八百;秦法既立,宗祧能逾乎二世?噫,天命人事,其同归乎!”府君曰:“先生所刻治乱兴废,果何道也?”朗曰:“文质递用,势运相乘。稽损益以验其时,百代无隐;考龟筴而研其虑,千载可知。未之思欤,夫何远之有?”府君蹶然惊起,因书策而藏之,退而学易。盖王氏易道宗于朗焉。其后宣武正始元年,岁次甲申,至孝文永安元年二十四岁戊申,而胡后作乱,尔朱荣起,并州君臣相残,继踵屠地。及周、齐分霸,卒并于西。始于甲寅,终于庚子,皆如其言。明年辛丑岁,隋高祖受禅,果以恭俭定天下。开皇元年,安康献公老于家,谓铜川府君曰:“关生殆圣矣,其言未来,若合符契。”开皇四年,铜川夫人经山梁履巨石而有娠。既而生文中子。子先丙午之期者二载尔。献公筮之曰:“此子当之矣。”开皇六年丙午,文中子知书矣,厥声载路。九年己酉,江东平,高祖之政始迨。仁寿四年甲子,文中子谒见高祖而道不行。大业之政,甚于桀、纣。于是文中子曰:“不可以有为矣。”遂退居汾阳,续诗书,论礼乐。江都失守,文中寝疾,叹曰:“天将启尧舜之运而吾不遇焉,呜呼!”此关先生所言皆验也!

 

王氏家书杂录     王福畤撰

 太原府君讳凝,字叔恬,文中子亚弟也。贞观初,君子道亨,我先君门人布在廊庙,将播厥师训,施于王道,遂求其书于仲父。仲父以编写未就,不之出。故《六经》之义,代莫得闻。仲父释褐为监察御史时,御史大夫杜淹谓仲父曰:“子,圣贤之弟也,有异闻乎?”仲父曰:“凝忝同气,昔亡兄讲道河汾,亦尝预于斯。然《六经》之外,无所闻也。”淹曰:“昔门人咸存记焉。盖薛收、姚义缀而名,曰《中说》。兹书天下之昌言也,微而显,曲而当,旁贯大义,宏阐教源。门人请问之端,文中行事之迹则备矣。子盍求诸家?”仲父曰:“凝以丧乱以来,未及还也。”退而求之,得《中说》一百余纸,大抵杂记,不著篇目;首卷及《序》,则蠹绝磨灭,未能诠次。会仲父黜为胡苏令,叹曰:“文中子之教,不可不宣也。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乃解印而归,大考六经之目,而缮录焉。《礼论》、《乐论》,各亡其五篇;《续诗》、《续书》,各亡小序;惟《元经》、《赞易》具存焉。得六百六十五篇,勒成七十五卷,分为六部,号曰《王氏六经》。仲父谓诸子曰:“大哉,兄之述也。以言乎皇纲帝道,则大明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无不至焉。自《春秋》以来,未有若斯之述也。”又谓门人曰:“不可使文中子之后不达于兹也。”乃召诸子而授焉。贞观十六年,余二十一岁,受《六经》之义,三年颇通大略。呜呼,小子何足以知之而有志焉。十九年,仲父被起为洛州录事,又以《中说》授余曰:“先兄之绪言也。”余再拜,曰:“《中说》之为教也,务约致深,言寡理大,其比方《论语》之记乎!孺子奉之,无使失坠。”余因而辨类分宗,编为十卷。其门人姓字本末,则访诸纪牒,列于外传,以备宗本焉。且《六经》、《中说》,于以观先君之事业,建义明道,垂则立训。知文中子之所为者,其天乎!年序寖远,朝廷事异。同志沦殂,帝阍攸邈。文中子之教,抑而未行。吁,可悲哉!空传子孙以为素业云尔。时贞观二十三年正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