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血寻梅种子:母亲,我的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1:04:06

母亲,我的村

李阿华 

那一年,我离开了村子,像一只羽毛丰满的小鸟飞离了巢穴。但我没有飞远,时不时地盘旋在她的上空。谁让她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呢!

父母隔三岔五来我家,但他们来一趟不容易。一早,他们要走几里曲里拐弯、露珠滚滚的池埂,走到隔壁的芦荡村,然后拦上公交车一路颠簸到达城里。他们常常给我带来时鲜的蔬菜、刚轧的新米。

最近母亲明显来得少了,倒不是父亲去世的缘故,她不敢来,说起来有些好笑。有一天,她跟村里几个老年人坐公交车来城里。公交车停在新城区,母亲下车却迷路了。人家问她,她比划着手说:“我儿子住的地方有高楼啊!”旁人一脸茫然。见人家说不清,母亲便气急败坏回家了。

母亲专心致志种着菜地。我当然一次次看望母亲,一次次带回新鲜的蔬菜。有一天,我站在村北,蓦然回首,我惊喜地发现,县城就在眼前。只见一幢幢新造的高楼远远近近,错落有致,像扯起的巨帆,更像一道山脉横亘于我的面前。此时,一种欢愉,一种期待在我心中奔腾。

中山路在向南延伸,鲈乡路在向南拓展。当两条路双双越过云龙西路的时候,此时,油菜花正开得蓬蓬勃勃。兄弟打给我电话,说村里要整体拆迁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是对老家即将消失的不舍?抑或为村里人走向新生活而高兴?老家在我的心里虽小,但很美。池塘、小桥、小楼,那是动人的风景。但我知道,动人风景的背后是村民难于承受的负担和不便。翻建楼房,建材运不进;通水通电,要经过长长的池埂;喂养鱼儿,饲料要肩挑手抬……

因为自己在村里还有几间老屋,我一下子成了拆迁户。我赶到村里,此时宁静的小村像卷来一股强劲的台风,到处是旋涡。一个个村民像多喝了酒,醉眼迷离。在村口聚集的人群中,我已听不清谁在说话。

“昨夜好激动,我一夜没有睡,你看我眼睛都熬红了。”

“我也是。房子造了好几年,到底能值多少钱?”

“新的小区建在哪里,我们现在去哪里住啊?”

七嘴八舌后,大家突然沉默起来,两眼直勾勾,你看我,我看你。

有村干部来传达上级通知:小区已经规划好,家家户户将迁入新的小区。小区里有公园、超市、活动中心、医疗中心,农民要像城里人一样过日子。

幸福像一只飞来的蝴蝶,它已站在村民的肩膀上,手心里。

村里拆迁工作进入了实质性阶段。房屋统计、价值评估,最后进入定价阶段。乡下人质朴,也有着岁月练就的狡黠。他们和拆迁公司讨价还价,暗暗较着劲,有时候红脸粗脖子拍胸膛,但大家看着村干部、党员们纷纷带头签字,也无一例外拿起了笔,不久领到了补偿款。

当每家每户的墙壁涂上“拆”字,村里各种消息多起来了。更有几个消息灵通人士每天传播着小道消息。消息真真假假,但村里人突然变得爱看地方办的报纸、电视了,经过拼凑、组合,大家大致勾勒出一幅蓝图:村里要造汽车城,要建钢铁市场。西边连接温泉度假区,北边通向滨湖新城……

村里人又兴奋起来,开始寻找自己的出路。

“我想去学修车技术。”阿强说道。

“你四十岁了,配扫马路。”大根一脸不屑。

“你五十了,没有单位要你。” 阿强笑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做老板?这年头,有本事就行。”大根囔道。

斧头盯凿子,针尖对麦芒。大家互不相让,但心中充满憧憬的火苗已点燃,越烧越旺,烧得大家的脸上红彤彤。

因为政府发足了过度费,村民们找到了称心的租房。在大家忙着搬家的时候,母亲却在为几分未收割的油菜发愁。我说:“补偿款已经将油菜算进去了。”母亲一脸不悦:“让油菜籽烂在地上,你不心疼我心疼呢!”她拾掇好碗筷,带着工具自顾自地下地去了。

将自己年过七旬的母亲丢在空荡荡的村里实在不像话。妻子也觉得过分,于是,我俩决计和母亲一起收割油菜。看到我们前来,母亲笑了,绽放的皱纹里溢满开心。

揉搓完干裂的油菜,我们迎着风向空中轻抛,油菜籽在飘飘扬扬中珍珠落玉盘地撒在塑料膜上,一会儿堆成了小山。母亲一刻也不停顿,她将带壳的油菜籽重重撒向半空,却撒出了眼泪。她嚅动着嘴唇说道:“以后这里变成城里了,我又要不认得路了。”

转发2010年12月26日中国文化报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