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由器怎么会被劫持:越战老兵日记 侦察兵日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19:39:52
早上六点,急促的哨音响了起来,我们应声从地铺上弹跳了起来,没有人迟疑,没有人犹豫,更没有人留念。我们迅速地穿好衣服,捆被包,整理战斗装具,我们心里都明白今天的哨音意味着什么,战争与和平的概念,在今天变得是如此的鲜明。整座的木楼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沸腾着,昨一看显得很忙乱,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吃过早饭,我们开始分发弹药,这是我入伍以来第一次地真正地荷枪实弹,我和战友们一样,兴奋中夹杂着一丝紧张,连排班长们不停地交待着要注意的事项,有些混乱的场面好像没有多少人认真去听,但我们还是很小心。

要走了,我和张国富相约到古木的街上走了一趟,满街都是和我们一样要出发的士兵们,百性们可能知道我们就要离开,镇中心一颗古老的大树下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我的心底期望着,希望能看到常在我们隔壁墙头上出现的那个不知名的姑娘,可是直到登车完毕,我在满街的人群里也没有找到她的影子,我在心里莫名地失落着。

地方政府给我们举行了简短的欢送仪式,十点整,燃放了象征吉祥的鞭炮后,车队出发了,大妈和姑娘们抹起了眼泪,年轻的姑娘们涌上前来跟我们挥手告别,我和战友们都很激动,拼命地向她们挥着手,直到车队渐渐远去,我想到了妈妈送我入伍时的情景,她也是流着泪,看着我渐渐远去的......。

庞大的车队行进在南国的山水里,蔚为壮观,车轮溅起的泥水和滚滚黄尘,更加强了壮观的气势,战友们已从欢送的喧嚣中沉静了下来,一改往日行军的欢声笑语,凝重的情绪在每个人的心里漫延,并且都不加掩饰地写在了脸上。车外如画的风景,好像没有一个人去用心欣赏。汽车的马达在山道上轰鸣着,我漫不经心地感受着南国的绚丽山水,心中升腾起无数个可能。不知道离前线有多远,不知道将会怎样投入战斗,更加无法知道的,是我能不能还从这条路上回来。战友们个个神情凝重,但目光中透着坚定,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想和我一样的问题,但我知道,未知的生或死,已经摆在了我们每个人的面前。

午饭是下午两点多在一所中学里吃的,学生们对我们的到来并不好奇,因为这里已经靠近边界,多年的边界战争,他们已经习惯了大部队的流动。一身的黄尘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快速地利用开饭前的几分钟洗了洗脸,却无法洗去一身的征尘和臭汗,军装和一切物资都变成了泥土色,我明白,艰苦的生活这才刚刚开始。

下午六点多,车队到达了炮火封锁区,这时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饮事班的战友们开始埋锅做饭,我们则在原地或坐或躺,因车内的空间实在太拥挤,双腿在下车时显得麻木而且生硬,在等待吃饭的时间里,能躺下来真的是非常的舒服。

吃过饭天就黑了下来。喝干的水壶再次加满了水,挂在身上沉甸甸的。连长强调了通过封锁区的注意事项,特别强调了要一个人跟着一个人走,绝不允许掉队。
我们是徒步通过封锁区的,武器弹药,加上个人装具,每人负重共计有五十多斤,我们成一字长龙,沿盘山公路的内侧,保持距离地行进着。没有语言,只有匆忙而沉重的脚步声。我们已能听到前方传来的隆隆炮声和看到映红了的天际,我的心里不由得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想像,一度忘记了负重行军的艰难。

我看到山下有灯光闪烁了一下,凭感觉,我们可能是在海拔很高的盘山公路上行军,简易公路的外侧好似就是万丈深渊。借着映红了的天际,我看到在那些突出的位置上,拉起了伪装网,而在那些凹陷进去的位置上,则高矗着一门门指向前方的大口径火炮,火炮的旁边则是堆放的像小山一样的炮弹箱。而让我的心里称奇的是,居然有汽车不开灯在这样的盘山公路上行驶着,当然,汽车兵们也是借用了映红的天际在行驶着。

大概走了二十多公里,我开始觉得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负担,谁都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路要走,身上的每一根毛孔都发挥着最大的排泄功能,军装像水淋了一样透湿。我的双腿只是机械地紧路着前面的人影挪动着,干咧的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而此时水壶里的水,为了减轻重量我已全部喝干了。我不知道的是,越是张嘴喘气,就越是口渴。此时队列里由前向后传来一条口令;注意节省体力,尽可能地不张大口喘气。我想,可能大部份人都像我一样,把水都已喝干了。

我试着将嘴抿着走了一段,似乎不那么口渴了,但走得更吃力了。这时我听到班长一声低沉的怒喝声;“跟上”。我知道是李道华不行了,他的体质太差了,平时的训练都跟不上,更别说现在这样高强度的行军了。班长拿走了他的枪,可他还是跟不上。

我的背包里夹了几本书,我几次动过扔掉的念头,总认为再走一会就到了目的地,况且也没有停下来的时间,就坚持着没有扔掉。而此时李道华几近崩溃地走不动了,我们不得不开始分担他身上的弹药和装具。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竭尽全力地跟进着,而在此时增加重量,无疑对意志和体能都是巨大的挑战。

由于体力的巨大透支,李道华不负重都走不动了,就像是崩溃了一样,班长开始是用手在他的身后推,急了就用脚踢。

我们开始轮流地用手拖着他走,他哭了,也许他是因为自已体力的不争气,为拖累了我们而哭;也许是因为体力的透支和口渴而导致心理上的崩溃;也许他已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和血腥。不光是他,我们都已真切地感受到了战争,战争已不再是训练中的想像。炮弹在头顶不断地飞过,带着尖利的呼啸,在或远或近的地方巨烈地爆炸,漆黑的夜空也因此划过一道道血红的闪电。借着血红的闪电,我看到部队在快速地行进着。

晚上十二点三十分,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老山地区的八里河东山。山上传来持续不断的枪声和爆炸声,我的心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想像。我不知道我将面临什么,更不知道去怎样面对,心里不免紧张了起来。更恼火的是,到了目的地居然没有水喝,初到前线又是夜晚,没人敢去找水喝,我和大家一样,只好忍受着干渴,跟着别人钻进帐篷就沉沉睡去了。
 八五年五月二十六日,晴转阴。
   昨晚到目的地后,半山腰有早已搭好的帐蓬,可能是先头部队准备好的。因为太累了,铺开被子就沉沉睡去了。

   早上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八点多钟了,干渴的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燃烧一样,口腔里的天花板,像是被火烘烤着正在慢慢慢地撕裂一般疼痛,我伸出舌头顶在天花板上,正被撕裂的天花板有了舌头的滋润后,疼痛有些许的缓解。口腔在不知觉中被干裂的皮肤撑开,嘴唇上也起了皮。尽管是如此的干渴,已经醒过来的我一动也不想动,昨晚的疲惫还没有缓过来。

   班长已经打来了水,如果不是班长的叫喊,我想我还可以睡下去,因为昨晚实在是太疲惫了,疲惫的倒地就可以睡去而不需要知道自已睡在了什么地方。因为疲惫,让我在进入前线的第一个觉睡的特别的沉,也特别的香。

   醒后,我首先听到是还是炮弹尖利的呼啸,巨烈的爆炸特别震憾人心,奇怪的是已没了昨晚的紧张和不安。我爬起来用牙缸往喉咙里灌了两缸水,清凉的感觉立刻传遍了全身,顿感舒适了许多,在前线的第一个白天开就这样开始了。

   我钻出帐篷,看到了我们住在一个巨大的绝崖下面,这就是尖山。新修的盘山公路在它的腰间飘来舞去,一端连着麻栗坡县城,向前的一端则延伸到更为前出的那拉口方向。我们则依势住在公路的上方,地势非常的陡峭,也非常的湿滑泥泞。帐篷与帐篷之间的跑离很近,一不小心就极有可能从外面摔进其它班排的帐篷里面。山腰上散布着七八十顶帐篷,一个帐篷是一个建制班,数一数帐篷,就能大概知道这山腰上集结了多少兵力。
   
   公路的右下方有一个很小的村子,只有五六户人家,房子都很破旧,看到房子上面冒起的炊烟,想必是住有边民的,我在心里惊异政府为什么不把这些边民迁走,而就在村子旁边的一百五十米处,有一个炮兵阵地,而这个炮兵阵地的存在,大概可以说明边民没有迁走的原因;村子所在地是越军炮兵的射击死角。

   村子后面就是八里河东山,就是昨晚传来密集枪炮声的阵地,它就在我们所住尖山的侧后方,八里河东山和其它的山没什么两样,只是或浓或淡的雾在山间飘来飘去,把阵地装扮的格外神秘。

   因为闷热,也因为不适应,吃饭的时候,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同时感到头像要裂开一样难受。我只吃了半盒罐头,就回帐蓬躺下了,可帐蓬里异常的闷热,一时感到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自已舒服些。

   下午我们就忙起来了,因为下过雨,有些地方有塌方,我们要把塌方后的泥土清除干净,这时我才注意到陡带给我们行动有多么不便,因为陡,路就特别的滑,几呼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根拐杖,有的甚至非常的精致。我还没有拐杖,只好用枪托撑在地面上平衡身体,既便这样,上下公路的战友们仍然是不停地摔倒,而摔倒后通常滚出去很远,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是一身的烂泥。


   我遇到了通信连的同乡徐祥辉,能在前线遇到同乡,我们都非常的兴奋,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巴,看样子是摔过跤了,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昨晚的汗水,加上今天的泥巴,我们每一个人都很狼狈。
    身后神秘的阵地上,仍不时清晰地传来枪炮声,那里就是八里河东山。
 八五年五月二十七日,小雨,浓雾

凌晨一点半钟,和我同年入伍的连部通信员冯国兵钻进我们九班的帐蓬叫醒了我们,叫我们用已经配发到班的煤油炉赶快做饭,吃好后到山腰上的公路上集合,往八里河东山的34号阵地上送弹药,就在我们手忙脚乱还没有做好饭时,冯国兵已在帐篷外喊我们赶快集合,雨似乎下的不是很大,冯国兵用他手里的电筒给我们指引着到公路上的路.因为山陡,脚上的解放牌胶鞋又不防滑,我们是连摔带滚地到了公路上.
因这是第一次作战行动,连长和指导员向我们交待了注意事项,连长一改往日严厉的语调,漆黑一团的雨夜里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我们都感受到了他兄长般的叮咛和关怀.
雨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大多数路段,我们都是凭感觉在跟随着,通向阵地的战壕,是一条完完全全的泥巴壕,我们每个人都领到了一个能很好捆绑弹药箱的背具,每个人都绑上两箱,重量有一百多斤,由于胶鞋不防滑,我们不断地有人摔倒.更由于紧张和没有经验,开始大家都跟随的很紧,由于山陡,往往是一个人摔倒,就砸倒几个人.我被前面的人砸倒过,自已也摔倒过,当摔倒时,我们要消耗极大的体力才能爬起来.
离枪声和爆炸声越来越近了,心里也更加的紧张,并不由自主地猜测着阵地上的情形,脚下一滑,我又重重地摔倒了.我感觉到我已耗尽了体力,左腿钻心地疼了起来,雨水浇着汗水和泥巴,迷住了我的眼睛,我用衣袖擦了擦,湿透的衣袖沾满了泥巴,让我的眼睛更加的迷离,我用右手摸了一把,我闻到了血的腥味,右手掌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泥水浸入伤口,一阵阵地刺痛.我闭上了眼睛,瞬时感到无比的安逸,忘记了左腿和右手的疼痛,爬在泥水浸泡的交通壕里,就像是睡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真想就那样安逸地睡去,永远不要再起来.我不知道是谁帮了我,因为我们都没有说话,当他的手触摸到我的时候,我又浑身来了力气.反复地摔倒,又反复地爬起来,我相信每个人都和我一样,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皮外伤.事实也正是这样,当我们完成任务后休息,我用日记记录这次任务时,好多人都划伤或碰伤了.而罪魁祸首就是胶鞋设计上的不合理.没有防滑的功能.终于到了34号阵地,我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觉得枪声就在身边,还有我军的炮弹飞过我们的头顶落在对面的越军阵地上爆炸.我跟随着前面的人放好弹药,不敢有片刻停留.上山难,没想到下山更难,不防滑的橡胶鞋踩在泥巴上就像是踩在冰面上一样,一摔就是好几米远,因不负重了,下山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当我们第二次把弹药送上34号阵地时,天已放亮,饥饿和疲惫一起和我袭来,我无力御下身上的弹药,就势和弹药一起歪倒在战壕里,再也不想动弹一下.阵地上一个不知名的战友帮我御下身上的弹药,拉着我的手连声地说着谢谢,一股热流禁不住涌上心头,我的眼睛湿了,喉咙也哽住了.我点点头,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八五年五月二十七日,小雨.

清晨,我们从34号阵地下来后,饮事班的战友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送到了我们的帐篷,我脱掉沾在身上的泥衣,用毛巾在身上胡乱地擦了擦,只穿一条被汗水和雨水浸透了的裤头,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郝爱他们几个干脆连手也没有擦一擦,嘴边上还沾着泥土,就呼啦啦地一阵猛吃.吃的肚子胀胀的,感觉舒服了不少.

帐篷里有一个塑料桶,只有大半桶水,是昨天从公路下的水河里背上来没有用完的,全班十个人,每人只分了小半盆水,毛巾在水里一搓,水就变得浑浊不堪了,我们就用这浑浊不堪的水搓了搓身体,倒在铺上睡了一个上午.

下午班长告诉全班,晚上将执行潜伏任务,要求我们不到其它的帐篷里串动,以免影响执行其它任务的战友休息,并要求我们尽可能地多睡一会,因潜伏时间是一整夜.
雨没有怎么下了,帐篷里变得闷热起来,让我没有一点睡意,我想应该给父母写信了,告诉他们我已经到了前线.这之前我一直是瞒着他们的.我不想父母为我过早地担心.战友们大都和我一样,在默默地写着家书,沉静在与亲人无声的交流中.
晚上八点,我们九班准时进入潜伏位置,警戒的目标是团指挥部,团部位置在尖山南面山腰上,就在八里河东山一线阵地与尖山的夹角处.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我们三个人一组,各组相距三十米左右,每人监视三小时.

因一直在下雨,山体湿漉漉的,我们都穿着雨衣,爬在热带雨林的丛林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脑子里映现着一幕幕蛇在热带雨林里的恐怖画面.因为潮湿的热带雨林,本身就是蛇的天堂.

对面34号高地上的枪声响成一片,我感到责任重大,脑子又不自觉地想到了一些电影里的画面,潜伏和反潜伏,偷袭和反偷袭.我们小组都子弹上膛,手榴弹也拧开了保险盖,全神贯注,一派如临大敌的架势.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总觉得祼露的左脚脖子似痒非痒,似疼非疼,开始我还能忍,我怕不小心弄出响声来暴露了潜伏位置.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慢慢地用手一摸,惊恐地摸到了半截软软的东西,我知道是蚂蟥,它的半截身子已钻进了我的身体里.这种蚂蟥非常恐怖,它能全部钻到人体里,喝饱了血再爬出来.

大概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来自山东烟台的赦爱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有一条蛇从他的身上爬过去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蛇爬走了没有,一直都在担心那条蛇还会爬回来.更担心还会出现其它的蛇.

终于天亮了,在我们潜伏警戒的范围内没有出现情况,可就在我们撤离的时候,我又长嘘了一口气.

我刚走到一块巨石的前面,本能地感到有东西向我迎面飞了过来,有点像蚊蝇迎面飞来的感觉,我不清楚我的头动没动过,只觉得耳边溅起的碎石打在我的钢盔和脸上,惊了我一身冷汗.是一颗流弹掠过了我的耳边,打在了我身旁的岩石上.岩石上有一个清晰而新鲜的弹痕,我想找到那颗弹头,最终没有找到.我想,生和死的距离原来是如此之近,近到死神光顾时,你都来不及眨一眨眼睛.
八五年五月二十八日,晴有暴雨.

因昨晚执行了潜伏任务,白天就没有其它的任务了,不执行潜伏任务的班排,则充当了军工队,或者是上午,或者是下午,也或者是晚上,只要是阵地上需要了,命令一到,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下雨带来的泥泞湿滑,还是猛烈的太阳带来的高温.战友们都是义无返顾地拿起背具就走,而返回后的样子,总是让人看了心酸,特别是体质差些的战友,他们不单要战胜恶劣的自然坏境,更要向自已的体能极限发起挑战.


潜伏虽然在体能上要轻松一些,但一整夜都爬卧在热带雨林里,一想到蛇从郝爱的身上爬过,蚂蟥钻到我的脚脖子里,还有流弹从我的耳边飞过,我就心有余悸.但愿在今晚的潜伏中,我们都能平平安安.

九点多的时候,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把整个战区晒得火辣辣的热,经过几天的适应和观察,我们住的山腰是越军的炮火射击死角,他们打来的炮弹要么在八里河东山的阵地上爆炸,要么在对面的山腰上爆炸.山底有一个苗寨,应该就叫八里河村吧,寨子里住着七八户人家,房子都很破烂,紧邻苗寨的东边,是我们412团的一个炮兵阵地.这也让我明白了这些边民为何没有迁走的原因.四周的高山成了苗寨的天然屏障.

寨子的旁边有一条小河从山底流过,开始几天,连里严令我们不能下去洗澡,只能派人下去提水上来,因山陡路又滑,一次也提不了多少水,加上这几天也太疲惫,身体实在是太脏了,又几呼没认真地洗过.有人实在经不住清泉的诱惑,就下去洗了,看到他们回来后的那个舒服,我也就忍不住了,就叫上了同乡李久清,刘断旭,李曰洋,秦松柏一起下了山,带上这几天积攒的脏衣服,我们和衣就跳进了河里,身上的泥巴立刻让河水变得浑浊起来,不过很快,清澈的河水就将浑水淡化,冲走,我们欢快地一边嬉戏,一边搓洗着衣服.

衣服洗好后,我们干脆脱了个精光,在河里欢快地玩了起来,完全忘了是在前线,是在打仗,当越军的两发炮弹在河对岸的山腰上爆炸后,我们才穿上裤头,抱着衣服回到了帐蓬,班长为此大骂了我有五分钟之久.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他也想去洗一洗,只是因为他是班长,他不好去破这个先例罢了.

吃过午饭,班长要求我们睡觉,说是晚上还要潜伏.

晚上八点我们全班又准时地进入了潜伏位置,吸取昨晚的教训,班里其它人也叫蚂蟥咬了,我们把裤角用背包带扎成了绑腿,头上戴着防蚊帽,袖口也扎的严严实实的,然后穿上雨衣,爬卧在地上.因为雨衣不透气,不一会,雨衣里的热气和身体下的潮湿相互作用着,让人非常的难受.十一点的时候,由我监视,由于适应了环境,又作好了充分的防护,我们已不那么紧张了,不料,一时乌云密布,下起暴雨来了,衣服由外湿到了里面,和身上的臭汗流到一起,粘呼呼的,非常的难受,可为了安全,我们仍然要爬在地下,很快,就有雨水从身下流过.

为了不暴露潜伏位置,我们是天黑后进入,天亮前撤离.下山的时候,真的比爬在地下还难,因下雨,山陡,路又滑,又不能照明,我们简直就是坐"滑梯"下来的,不用说,又是一身的泥巴.

回来一看,连枪口都塞进了泥巴.

 

八五年六月六日,晴转雨.

来到前线十天了,一线阵地上的弹药消耗很大,我所在的二连就一直担负潜伏和运送弹药的任务,说白了就是担负军工队和警卫的任务.相对一线阵地来说还是很安全的.

我和战友们一样,这些天的怨气很多,虽说一线阵地上有很多的人伤亡,但我们的心里非常不愿在二线当军工,宁愿在一线痛痛快快地战死,也不愿在二线当军工活活累死.除了运送弹药,还有各种各样的物资.特别是修工事用的钢梁和钢板.形状和重量都不规则,又只能是一个人背运,加上炎热和高温,以及恶劣的自然坏境,每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我都感觉是拼了命在完成着.

昨晚我所在的班排执行的是军工任务.我们一身疲惫地回到帐篷次备吃饭时,通信员冯国兵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口哨.我们都很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分钟后,我们就集合完毕,排长说刘继旭在执行潜伏任务时失踪了,全连分头去找.

听排长这样一说,我的头轰的一下就大了.我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失踪就意味着牺牲或被俘.几乎没有其它的可能.我们快速地跑向指定区域,没有一个人说话,我感受到了战友们都和我一样的担心,一样的不安.

当我们到达潜伏区域时,一班长他们已从尖山上下来了,他的背上背着一个人,两手无力地下垂着,头软软地歪向一边.我冲到一班长面前,他已是泪流满面,跟在他身后的连长和指导员,还有其它的战友们也都在流泪,刘继旭那张白白净净的书生脸,此时已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虽然我已想到他可能遭遇了不测,但眼前的事实让我一时无法接受.仿佛一下子坠到了万丈深渊,身心一阵阵地冰凉.

我要背他,我应该背他.在心里我这样对自已说,我从一班长的背上接过他的遗体,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刘继旭和我同年入伍,我们又同是京山老乡,自然关系也非常的亲近.一年多的部队生活,我们一起吃苦,一起流汗,一起游戏打闹,他是个军人,却更像是一介书生,白白净净的脸,高高的个子,善良的个性,长得非常的帅气.这样一个青春鲜活的生命,怎么突然间就没有了呢?

一辆军车停在公路上,是来拉刘继旭的遗体的.我们轻轻地放下刘继旭的遗体.几个同乡围上来,整理着他的遗容,清理着他身上的遗物,只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一封信和八块钱.信是刘继旭的妹妹写来的,信里还有一张照片,是刘继旭的爸爸,妈妈,妹妹和弟弟四人,他<她>们都在幸福地微笑着.看着烈士亲人的照片,在场的人都禁不住再次流下了眼泪.

送走了刘继旭的遗体,全连的气氛都很沉闷,我无心吃饭,回到帐蓬,用床单盖住脸,任泪水不停地流......

我想我们在一起生活,一起训练,一起送弹药,一起到河里光着身子洗澡的情景,想他的父亲,他的母亲,想那张幸福的全家福.想他们知道了儿子的消息后会是怎样的痛不欲生.....,也想起了他的表妹.

他的表妹是他的女朋友,就在我们向老山前线开进前,接照刘继旭的意思,我给他表妹写过一封信,说他们是表兄妹,是近亲,不能结婚,要她和他分手.我不知道刘继旭收到了表妹的回信没有,但我后悔发出了那封信.

后来通过分析,认为刘继旭的死因是这样的.因山陡,路滑,他可能是到一块大石头上去休息,没想到这块大石头在他上去后,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他也失去平衡摔倒了,巨石从他的身上压过去了.也有可能是山上的巨石被炮弹震动后滚落了下来,而从他的身上压过去了.

附后记

刘继旭牺牲后,追记三等功一次,革命烈士,他的妹妹刘彩云由民办老师转为公办老师,弟弟也安排了工作<听说是在湖北京山机械厂>,地方政府举行了隆重的追掉仪式.我们离开前线回到内地后,他的父母到部队去看了我们,当两位老人把京山农家的土特产分发到我们手里,并说是来看看和他们的儿子在一起的我们时,我们都再次流泪了.老人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我们给老人挤牙膏,端洗脸水,倒洗脚水,陪老人聊天,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但仍然不能弥补老人心中的缺憾,当老人说完成了心愿要回去时,我们前呼后涌地把老人送上了回乡的火车,遗憾的是我们不能给老人做的更多.
八五年六月八日,多云,

      越军知道了我军正在大规模换防,听说正在执行所谓的"第二计划",每天都在不停地向我军阵地或后方炮击.而我军则还以更为猛烈的炮击,每天都有无数的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从我们的头顶上飞向越军的阵地,这让我们大为振奋,同时,我们感到一场大战也好像拉开了序幕.

      一大早,连长就带领我们出发了,除战斗装具外,还带上了修工事的工具.在八里河东山的主峰阵地34号阵地的背后100米处修筑营部前线指挥部.

      八里河东山的主峰34 号阵地在一年前,是友军用一个连,付出了很大的牺牲,才从重兵把守的越军手里夺回来,之后一直由成都军区的部队坚守,接军委的要求,各军区都要派部队去老山前线轮战一年,于是我们济南军区的138师奉命开到了老山战区,八里河东山就由我们412团接替坚守.现在的主峰阵地背面,就是越军当时的防御正面,因此埋设了大量的地雷,我们到达后,一个工兵班已对现场进行了爆破排雷,尔后又对现场进行了仔细的勘查,并交待我们在取第一层土时,一定要特别小心.

      爆破是工兵们的拿手好戏,在他们的配合下,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弄出了一块平地,固定好三排运上来的钢粱,铺上厚厚的防雨的油毛毯,然后在四周压上厚重的装满泥土的编织袋.因气温高,我们无一例外地全部脱光了衣服,只穿一条裤头大干着,100多斤重的装满泥土的编织袋,我们只能光着脊背一个人背,汗水顺着发梢拼命地往外流,跟身上的泥土汇合后,把一个个青春的身体弄得黑呼呼的,我们的体力消耗是巨大的,有几个体力差的战友出现了中暑的症状,卫生员赶紧给他们掐人中,抹清凉油,稍微休息后,又一起干了起来.

      体力消耗大,人就饿的特别快,连长命令炊事班在上午十点就把饭菜送了上来.吃饭,就成了我们最好的休息.

      饭后,三班的一个小个子山东兵在取土时,意外地铲出了一颗地雷,三班长爬过去,两手轻轻地托起地雷,然后站起来把地雷扔了出去,碰在一颗树上爆炸了.小个子则扔下手里的工兵锹,去一边喝了几口水,坐在地上半天没动,也没说话.我想,他心里一定有好多的感慨,毕竟是经历了一次生死.

      可以想像,当年的友军战友是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才从越军手里夺回国土的.
      因发现了地雷,大家走路和取土都格外地小心了起来,没有动过的土和没有走过的地方,好像都不敢越雷泄半步了,尽量在挖过的位置上往下挖.

      就这样干了五六个小时,一座紧固的阵地堡垒就修筑好了,装满泥土的编织袋足足码放了三米多厚,我们还没撤下来,通信兵就架好了电话,随后营长就带着警卫员住了进来.

营长对我们全体表示了由衷的感谢,看到我们都很疲惫,叫我们回去好好休息,并说明天要待命随时进入阵地.

八六年六月九日,下雨.

      半夜下了一场大雨,早上醒来时,雨仍在淋淋沥沥地下着,帐蓬内已注满了泥水.我用工兵锹排走了雨水,但地面上到处都是烂泥,没一点地方是干的,大伙的心情都很烦闷,各自躺在自已的行军床上,眼睛或睁或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一个人说话.

      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最烦火的应该是炊事班的战友们了,他们要冒雨背水,冒雨做饭,他们常常是雨水浇着汗水为我们服务,有时索性也和我们一样,只穿一条裤头在那忙着.看着他们这样辛苦,我庆幸我在开进前离开了炊事班,

      临战训练时,连里把我调到了炊事班,对我来说,完全不亚于睛天霹雳,各项训练成绩表明,我的军事素质是出类拔萃的,怎么就让我到了炊事班?尽管委曲,尽管不服,可我还是得去做饭.每天出去训练时,战友们全副武装,雄纠纠气昂昂,而我却要背上黑呼呼的厨具.我极其的沮丧,情绪也很坏,好不容易遇上一次打仗,我却只能做饭,不能冲锋.为此我天天闹情绪,班长批评我,我还要跟他打架,事情捅到了连里,指导员找我谈话后,我调到了尖子班九班.

      我没想到的是,连长已经宣布了炊事班在上午解散,人员补充到各班,连队已正式接到了进入阵地的命令.

      炊事班长履行了他最后的职责,教会了我们如何使用煤油炉做饭.

      准备工作很简单,捆好被包,带上战斗装具就行了.

      上午十点整,全连在公路上集合完毕.我们九班的十个人站在了队列的前面.我们九班是作为预备队补充到一线阵地去的.虽然是天天向往着能到一线阵地去战斗,可作为预备队补充上去,心里不免多了一份紧张和担忧.这足以说明,一线的战斗是很激烈的.雨仍然在下,我们都穿着雨衣,队形不像往日那样整齐,雨顺着钢盔的边沿往下流着,平添了一份凝重和悲壮.双方仍然在激烈地炮击,指导员讲着激励我们的话,没有酒,指导员提议打开随身携带的水壶,以水代酒,以壮行色.我的脑子里闪过好多电影里将士出征的场面,战士们都是豪情满怀地高举着酒碗,用摔碎的酒碗表明誓死的决心,我心底的悲壮和豪情一起冲撞着我的脑门,英雄的画面震憾着我的灵魂,我似乎看到了妈妈手捧烈士证书时的眼泪,当大家都仰着脖子喝水时,雨淋在了我们的脸上,那一刻,我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走了没多远,遇到了范帮祥所在的四连,他们正往那那口方向开进,说是去担负机动任务去的.我们紧紧地握手,互道了保重后,就匆匆而别了.
      我们二连九班是作为预备队补充上去的,建制全部打乱了,我分到了副41号阵地的二号哨位,和一号哨位相距有50米左右,中间有战壕相连接,哨位上的老兵是江苏沛县人,很黑很瘦,但很精干,他是六天前上来的,显然比我有经验,我的心里一下跳实了好多,我甚至不需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却已把他当成了我的依靠.

      一进猫耳洞,我就紧张地爬在射击孔前,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越军的炮弹在我们的前后左右爆炸,感觉山也在摇,地也在动,有的炮弹碰到大树,在空中就爆炸了,阵地前面到处是被炸断了的大树,我的心里很恐惧,我尽量用故做镇静的行为掩盖着恐惧,生怕身边的老兵看出来我在害怕.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汗水早已湿透了我的衣背.

      我爬在射孔前观察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现,雨渐渐停了.雨后的热带雨林,薄雾轻飘,犹如仙女的裙带,在深蓝翠绿的山峰间飘来舞去,如果这里不是战场,定能让人陶醉其中而流连忘返.

      天慢慢地暗了下来,我的心揪得更紧了.
八五年六月九日,阴,

      昨晚天黑以后,和我同一哨位的老兵叫我先去睡觉,说上半夜由他站岗,他会在十二点叫我,下半夜由我站岗,他睡觉.

      我摸索着钻到洞中躺下,铺位很不平整,其实我们就是睡在弹药箱上,有子弹,手榴弹,还有威力巨大的定向地雷,铺上被子是床,掀开被子就能打仗.

      我没有丝毫的睡意,友邻的阵地和哨位上枪声和爆炸声响成一片.我戴上钢盔,手里拿着冲锋枪爬在了老兵的旁边,老兵小声地说了声没事,叫我注意别让枪走火伤了人.我不敢关上保险,我怕一旦有了情况时,我来不及打开保险

      我爬在老兵的身边,身体感受着阵地的颤动,我的呼吸也随着阵地的颤动而时紧时慢.

      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到,有时借着爆炸的瞬间光亮,看到的也只是阴森恐怖的雨林,一颗颗被炸断的树桩,常常让我惊出一身的冷汗.
      老兵似乎看到了我的心里,附在我的耳边轻声告诉我,叫我仔细听就可以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听到了金属的轻微碰撞声,感觉到这声音就在射孔左前方的不远处传来,瞬时,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了起来,心脏好似跳到了嗓子眼,我本能地举起了枪,就在我犹豫是开枪还是不开枪时,金属的碰击声好像没有了,老兵轻轻地按住了我,说这声音有可能是蛇或者是老鼠触动罐头盒发出来的,我想老兵说的可能是对的,在白天我看到了无数的铁皮罐头盒散落在哨位的正面,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发出清晰的响声.

      虽然如此,我仍然非常的紧张,就在我喘息未定的时候,距我们50米远的二号哨位热火朝天地打了起来,老兵叫我别出来,他去看看,说完转身就扑进了战壕,不一会就听到了他猛烈地射击和拉响手榴弹的声音.我虽然万分地惊恐,心里不停地对自已说着别怕,可我举起的枪还是没有射击就放下了,因我看到了老兵的枪口喷着灼热的火焰,在漆黑的夜里,那火焰就是目标啊,我怕因为射击而暴露了自已.我随手抓到了一颗手榴弹<战壕里到处都是打开了保险的手榴弹>,接照训练时的要求,把拉火环套在小手指上,朝着二号哨位的前方扔了过去.

      我庆幸我终于有了杀敌的勇气,二颗,三颗,一箱手榴弹我一古脑儿地全扔了下去,奇怪的是,我的心里已经不再惊恐了,我也学着老兵的样子,将冲锋枪高高地举起,朝着二号哨位的前方猛扫.

      十多分钟后,一切又都归于了相对的平静,这时我才感觉到我的全身再次被汗水湿透了.我们没有马上回到哨位<哨位就是猫耳洞>,爬在战壕里观察了很久,确信没有异常情况后,我们才一起回到了哨位,老兵叫我去睡一会,我竟然沉沉地睡去了.

      十二点老兵叫醒了我,我忘了是在猫耳洞里睡觉,头在低矮的弧形钢板上重重地磕了一下,我顾不上疼痛,全神贯注地爬在了哨位上.我把眼睛睁得很大,望着这无边的黑幕,憧憬着黎明的到来.

      像是等待了半个世纪,黑幕终于慢慢地退了去,我又看到了云雾缭绕的群峰,依然在雾海里若隐若现,已完全没有了神秘的感觉.我想,还有什么坏境比黑暗的战场上的热带雨林更可怕呢?

八五年六月十日,阴.

      随着夜幕的慢慢退去,枪声也慢慢地稀少了下来,紧张了一夜的神经也一下子松驰了许多,我顿时感到无比的困倦,两只眼的眼皮拼命地往一起粘合着,似乎一不小心,就可以沉睡了过去.我看了看熟睡中的老兵,他没有脱衣服,甚至没有卸下战斗装具,钢盔就放在他的头边,枪也抱在怀里,黑瘦的脸显得非常安详而舒适,均匀的呼吸伴着胸膛的起伏.我看到他的脸笑了,笑得很舒心,也笑得很甜,也许他梦到了亲爱的妈妈,或许梦到了心爱的姑娘......

      我不忍心打断他的好梦,从口袋里掏出风油精抹在太阳穴上,在风油精的强烈刺激下,两边的太阳穴像火烤一样灼热,眼泪也流了出来,这样一刺激,我似乎没有了睡意,才开始打量起我的猫耳洞来.

      洞口很小,只能容许一个人进出,洞口的地面比战壕的地面略高,是为了防止战壕里的水灌入洞内,洞口外面用装土的编织袋码放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以避免洞内遭到直接的袭击,进洞后就是一个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小"客厅",客厅的外墙有一个了望孔,用以观察和射击.右侧就是睡觉的地方,洞长两米左右,宽一米,洞体用两排弧形钢板形成支架,钢板上面堆上石头和土层,因此不断地有水从接缝里滴落了下来,洞内也订满了大大小小的胶布用来挡雨水.这看起来是个堡垒,如果被炮弹直接击中,依然是洞毁人亡.

      老兵依然睡的很香,虽然有炮弹在或远或近的地方爆炸,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美梦,这时我感到肚子饿了,从挎包里掏出压缩饼干,就着水壶里的水慢慢嚼了起来.
      压缩饼干闻起来很香,第一次吃到它的时候,感觉特别的好吃,可在第二天吃它时,感觉就像是在啃一块很香的砖头.不是很饿了,是不会去吃它的.我边吃边判断着炮弹落点的远近,并能做到准确无误,当炮弹是尖利的呼啸声时,这发炮弹会飞的很远,它是安全的,当炮弹的声音是沉重而短促的喘息声时,这是极其危险的,是炮弹将在你的附近爆炸,如果你正站在泥水中,也要毫不犹豫地贴紧地皮爬下.

      过了很久,老兵终于从甜蜜的梦中醒了过来,还闭着眼睛在那咪了几分钟,想必是在回味刚才的梦境吧.

洞里仅剩下半塑料桶的水了,我们都舍不得用.从我上阵地到现在,我就没见老兵洗过脸,刷过牙,就更不谈洗澡了.因为紧张,再加上天气很热,我全身湿透过好几次,衣服总是粘连在身上,非常的难受,见老兵不洗,我也就不好意思洗了.

      老兵和我换了个位置,我美美地睡了一上午.

      下午我接到了回归二连九班的命令,在主峰34号阵地集合后,班长宣布了晚上的任务,我们在天黑后将去增援六连防守的距越军阵地仅30米的41号和42号阵地,全班蹲在潮湿闷热的掩体里,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着天黑的到来.
八五年六月十日晚,

      天黑了,气氛也骤然紧张了起来,所有的阵地上枪炮声响成一片,照明弹也一发接一发地在夜空中炸响,把整个的阵地照亮得如同白昼.我们的任务是赶往43号阵地待命,作好向41和42号阵地反冲击的准备.

      就在我们等待行动命令时,从35号阵地上抬来了一名重伤员,他的全身多处被弹片击中,就在军医对他进行紧急处理时,他已不声不响地停止了呼吸.军医没有马上放弃,采取着不同的急救方式,尝试着把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只可惜军医已无力回天.

      我们都看到了这一幕,深为这名年轻战友的生命惋惜,我们没有一个人说话,我想到了刘继旭,看着眼前牺牲了的战友,我真切地感受到死神就在我们的身边,感受到生命是那样的脆弱和无助,当死神来临时,我们是那样的渺小,更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九点整,我们开始出发,途中要经过三个阵地,班长在前面负责口令的联络,以免造成误伤.我走在全班的后面,脑子里不自觉地映出电影里的一幕,一队士兵在黑夜里行进着,后面的士兵遭到了不声不响的袭击.....我很担心这一幕发生在我的身上,借着照明弹的光亮,我不时紧张地向后观察着.

      39号到40号阵地之间的这一路段,它的正面正对着越军的阵地,又没有树木作掩护,因此是越军炮火的重点封锁路段.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于是不再担心后面有人袭击,爬在地上,借着照明弹的光亮,观察着照明弹熄灭后,我的最佳行进路线,就在我们顺利地通过了一半时,我听到了两发喘着粗气的炮弹飞了过来,我们都本能地爬在了地上,两声山摇地动的爆炸后,泥土和石块从天上雨点般地落了下来,打在我的身上,我以为自已被击中了,摸了摸没事,同时听到了前几天刚从炊事班分到我们四班来的董继亮的叫声,他被击中了.

      班长从前面跑了回来,叫其它人快速通过,我留了下来帮他,临战训练时我在炊事班,因此我不知道怎样包扎伤口,手里拿着撕开了的急救包竟然手足无措.他的背部,殿部和大腿都被击中,爬在地上,满身是血,我帮班长撕开他的衣服,班长匆忙包扎完后,我背起沉重的董继亮,向就近的40号阵地跑去,不料脚下连滑带拌,我的脸朝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下,脸上磳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嘴里也磳进了泥土,我背上的董继亮更是痛苦地大叫了起来.班长问我怎么样,我吐掉嘴里的泥巴说没事,班长帮我爬走来,把董继亮背到了40号阵地交给了卫生员,我们接着出发了.

      到43号阵地时,已是十点多了,越军偷袭时触雷,我们还未喘上一口气,既配合六连三班,以猛烈的火力击退了越军的偷袭.

      我们都不能睡觉,也没有地方睡觉,全班都挤在一个大一点的掩体里,等待着反冲击,等待着生或死的到来.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又有两名41号阵地的战友躺在担架上被人抬了过去,我不知道他们是死还是伤.


我们都静静地坐着.我希望自已能咪上一会,可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总是平静死去的战友,还有董继亮痛苦的叫声,我清楚我离死神是多么地近了,或许今晚,或许明天,我就是躺在担架上的人了.

想到自已既将可能死去,心中不免有些凄凉.可心中的凄凉过后,心也豁然洒脱了起来,于是想法就多了起来;如果不幸爆瞎了眼睛,如果不幸爆断了腿,如果......,我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已补上一枪,宁愿痛快地死去,不愿残缺地活着.这是我们好多人的想法.

      想通了,也看开了,能活着是幸运,死了就是烈士,没什么大不了的,死活已不那么重要了.

      或许是天快亮了,或许是想开了,我们都坐着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八五年六月十一日,阴.

天还没亮,因41号和42号阵地不断有人伤亡,营部从六连三班抽调五人补充到了41号阵地,随即我们二连四班转入了43号的防御,班长叫醒了我,我进入了其中的一个哨位.

很快,天就亮了,浓重的雾幕和阴霾虽然让我看不到丝毫的阳光,但我感受到了阳光的存在.杀机四伏的黑夜里,死神好像就在我们的身边,当心中的阳光升起来时,它驱散的不光是黑夜,好似也驱散了如影随形的死神.

看着董继亮还留在我手上和身上的血迹,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我生命的存在,同时感受到了我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我忽然觉得我爱上了这里的早晨.不单单是它和黑夜有巨大的反差,也不单单是我再次挣脱了死神的纠缠.尽管它是那样的阴霾和浓雾迷重,可依然挡不住群峰秀丽的脸庞,它虽在我心里已不再神秘,但依然是那样地充满魅力,似那风情万种的傣家姑娘,你尽可以尽情地欣赏.

一阵浓雾飘过,我清楚地看到了对面的越军阵地,在这广袤的热带雨林地区,显得非常的特别.在我军阵地的前面还能看到一些残桩断树,但越军阵地上几乎什么也没有,看到的只是祼露的山体上的红土和呈白灰色的岩石.看来我军的炮火比越军的要猛烈得多,根椐我到前线这些天的判断,越军发射一发炮弹,我军则还以十发以上的还击.每当我军炮兵群发射的炮弹呼啸着从我们的头上飞向越军阵地时,我们就像观看节日里的焰火一样,心中溢满了惬意的快感.

我能清楚地看到越军阵地上的战壕,只是一个掩体也看不到,就更看不到人了.我真怀疑那上面还有没有人的存在,可分明又看到有战壕连接到了靠近峡谷底端的两个阵地上,我军的41和42号阵地就和越军的这两个阵地形成了直线距离只有30多米的对峙局面.

我看不到41和42号阵地是什么样子,它们的位置实在太低了,被终年不散的雾淹没在了茂密的热带雨林中了.我啃了两块压缩饼干,雾好像越来越大了,不一会就把整个的一线笼罩了起来,机会来了,我们开始加固掩体,修复被毁的战壕,我们知道应该怎样做,没有一个人怠工,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干着.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从越军方向传来几声沉闷的炮响,我的心里一惊,是直瞄火炮,随即一批喘着粗气的炮弹飞了过来,我迅速地跳进一个小坑里,全身抱紧,曲成一团,任凭炮弹在前后左右山摇地动地巨烈爆炸.石头和泥土暴雨般地飞起又落下,引爆了好几颗地雷,离我一米左右的宋振清被击中了.

爆炸后的瞬间,我以极快的速度跳进了掩体,回过头来,伸手抓住了宋振清,拼尽全力把他拉进了洞中,仅仅二十秒左右的间隔,又一批炮弹飞了过来巨烈爆炸,之后听到了同班战友卢建忠的叫声.

这样猛烈的炮击,我们都是第一次遇到,就在我们都有些惊魂未定时,一发炮弹直接命中了我们的掩体,我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撕裂土层的声音,随后是巨大的压力压弯了其中的一页弧形钢板,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是臭弹,俱然是一发臭弹,我和陈成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完全没去理会宋振清伤得如何,陈成利不停地擂打着我,我还他一拳,我们兴奋着,激动地庆祝了起来.是宋振清痛苦地叫了起来,我们才回过神来赶紧看他的伤,他的殿部和后背中弹,我和陈成利给他包扎好后,用电话通知了连部,军工<支前民兵>将他抬走了.

大约五分钟后,我军的炮兵开始了压制性打击, 越军才停止了炮击,我一看,原来雾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飘得无影无踪了,这样,我们才成了活靶子的.

我没看到卢建忠伤得怎样,听说击中了腰部,伤势很重.

工事是不能修了,呆在洞里,我才发现这个哨位到处是烂泥,因洞顶有好多的水不断地往下滴着,洞内有一些积水,我无心去弄这些,想着到43号不到二十个小时,就有三名战友抬了下去,看着洞顶的那颗臭弹,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突然不"臭"了.

我想,可能快轮到我睡担架了吧.
八五年六月十一日晚

一场暴雨过后,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大概晚上十点左右,班长把我叫到了排长的洞里,排长的洞要大一些,在里面可以直起腰来,我去的时候,陈成利已经等在了那里,全部的战斗装具都挂在了身上,一脸的严肃.

排长告诉我,由于越军的不断袭扰,41号和42号阵地的形势十分紧张,为了在激战中保持通信的畅通,我和陈成利的任务是护送两名通信兵到41和42号阵地.

我回到哨位迅速整理好战斗装具,排长反复强调了联络的口令.我看着夜空中一颗接一颗炸响的照明弹,明白这次的任务将意味着什么,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让我热血沸腾,心底悲壮的情绪直冲脑门,我甚至想到了我的老父亲和老母亲手捧烈士证书时的悲情......

两名通信兵由40号的两名士兵护送到了43号,从他们全身湿透的衣服上可以看出来,他们非常的紧张,我想无论是谁,第一次经历战争时,都会非常的紧张.他们稍事休息后,我们出发了.

排长送出了洞口,当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时,我感受到了千般的叮咛,万般的祝福.我也用力握住他的手,血不由得再次沸腾了起来.

我在前,两名通信兵在中间,陈成利在后面,照明弹炸响时,我就爬下,熄灭后,我就爬起来弯腰快跑几步,两名通信兵由于太紧张,再加上路滑,他们的动作很迟缓,这让我的心里很着急,陈成利也在后面催促他们快点,可他们就是快不起来.

借着照明弹的光亮,我看到这是很长一段无人防守的路段,战壕也只有一米深左右,而且我们离越军的阵地越来越近.山势也不怎么陡,我很担心遇到传说中的越军特工,如果遭遇的话,越军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那我们肯定完蛋.

可是没有办法,两个通信兵太紧张了,他们始终不敢爬起来跑,只好头朝下,往41号爬去.

他们越是这样,我和陈成利越是着急,越着急就越是担心,我的衣服也早已湿透,汗水顺着发梢往下不停地流.

我紧紧握住打开保险的冲锋枪,手指就放在板机上,紧张地观察和判断着周围的情形.借着照明弹的光亮,终于看到了41号阵地把守路口的一个哨位,我快步跑到隐蔽处,压低嗓门喊出了口令,哨位回应后,我瞬时感到无比的轻松.

从43号到41号,大概也就只有400多米,可我像是花了四个世纪才走完.两个通信兵也如释重负地从地上爬起来,义无返顾地冲进了哨位.

六连的通信员已经等在了哨位上,是他带领我们到了连部,战壕足有两米深的样子,里面到处是积水和烂泥,我明白了为什么只能看到越军战壕而看不到人是怎么一回事了.

41号的哨位很密集,十米左右就有一个哨位,哨位都用散落的红土覆盖着,看起来和山体是一样的,不走到其中,是分辩不出来的.

一到连部,其中的一名通信兵就忙了起来,他卸下背上的电台,忙着连接天线,调频,我想,他已忘记了恐惧,进入到他的战斗状态中了.

接着,六连的通信员带着我和陈成利,还有另一名通信兵赶往42号.

42号由六连二排防守,这位二排长的脸清瘦白净,脸上还长满了胳腮胡,活脱脱一幅智者形象.由于二排的仗打得好,<<解放军报>>曾以头版整篇报道过他的事迹,并称其为"智多星"指挥员,因此这位排长也成了我们412团的英雄人物.我们到了他的洞里,洞里点着昏暗的马灯,他叫一名战士打开罐头招待我们,正当我们享受罐头的美味时,越军开始了对41和42号的炮击,43号的一幕重现了.我们所在的洞好像随着山体在一起晃动,通信兵开始时有些慌乱,可看到二排长很从容时,他也就镇定了许多.

二排长向团部请求炮火压制,几分钟后,我军的炮弹就呼啸着飞过我们的头顶在远处爆炸,很快,越军的炮击就停止了.

我和陈成利不敢多留,和通信员一起返回了41号,照明弹依然在空中炸响,我们离开41号后,只要照明弹一熄灭,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快跑,只用了十多分钟,我和陈成利就回到了43号阵地.

排长一直在等着我们,见到我们他很高兴,拍了拍我和陈成利的肩膀,叫我们去好好休息.

回到哨位脱掉衣服,我才发现我的裤头也能拧出汗水来,下半夜,我睡得特别的香......

八五年六月十二日,小雨,浓雾

九点钟的样子,同哨位的李传圣叫醒了我,说班长叫我过去.

我钻出猫耳洞,外面下着淋淋沥沥的小雨,雾特别的大,20米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有军工队借着雾幕,正往41和42号阵地运送弹药和食品,我拉住一个军工,问他是那里人,是怎样来的,他说是文山人,是武装部组织过来的,时间是三个月,他边说边走,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他和他的同伴们个子都不高,甚至很瘦小,晒得像非洲黑人一样,每个人的手上都柱着一根拐杖,背上都背着两箱弹药或是食品,重量都在100斤左右.我看着他们一身泥水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雾幕里,我不知道我是同情他们还是怜惜自已,这样冒着生命的付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得到什么?如果说打仗是军队的职责,可他们却是普通百姓,为什么又只是这些贫苦的普通百姓在冒着生命付出?

我来到班长的洞里,他说要在43号的顶端修一个高射机枪的掩体,二机连配属二人加入我们的防御,说必要的时候,用高射机枪压制越军阵地的火力.

在这之前,我还没有见到过高射机枪,听说将用高射机枪打平射,我觉得很新奇,叫其中的一个来自湖北钟祥的老乡刘国清教我如何使用,我们都很高兴,因为在43号阵地上只有我和他是来自湖北.

吸取上次的教训,我们边挖掩体边注意雾的动态,用了两个多小时,就把高射机枪架在了最高点上.并且压上了子弹链,一旦需要,打开保险就可射击了.

高射机枪的子弹很大,金黄金黄的,看起来非党的漂亮.带领刘国清他俩上来的是一名排长,他的手里就柱着一根用高射机枪子弹壳做成的拐杖,我柱着他的拐杖在战壕里渡了几步,像是绅士般地飘飘然了起来,我希望我也有根用高机子弹壳做成的拐杖,那将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雨本来下的就不大,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雾依然很大很浓,让人非常的压抑,甚至让人有种烦闷的感觉,我坐在哨位上和李传圣吃完了所谓的中餐<全部是罐头食品>,然后我就坐在哨位上往外看着,李传圣在狭小,潮湿,阴暗的洞中待不住,就到战壕里透气去了,十多分钟后,越军的一发冷炮打了过来,把猝不及防的李传圣炸成了重伤.

因43号的位置特殊,阵地上配有一名军医,军医给李传圣紧急处理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李传圣的脸色很灰暗,我很担心他挺不过去.

阵地上抽人把李传圣紧急后送了,我望着浓密的雾海一时很迷茫;没雾的时候挨炸是正常的,怎么有雾的时候也挨炸呢?看来,只有老老实实地呆在洞里了.

李传圣走了,洞里还有一些水,于是我把水壶灌满,把剩下的水倒在钢盔里,脱光衣服,把这些天的臭汗痛痛快快地洗了一遍,然后只穿一条裤头坐在哨位上.我似乎嗅到了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体香,我抬起左臂闻闻,然后抬起右臂闻闻,是真的闻到了体香的味道,然后我闭上眼睛,非常陶醉地闻了起来.

我惊异身体的味道竟能让人如此陶醉.
八五年六月十三日,阴有雾.

由于各个阵地上不断地出现伤亡,伤亡的哨位就需要人员的补充,我们二连四班也只剩下了五个人,就把我和郝爱调到了紧邻43号的和43号成钳形状的40号阵地.

我分到了40号的最中间的一个哨位,这个哨位在昨天也被炸了,当时洞内的两人毫无防备,一发炮弹就在洞口附近爆炸,巨大的气浪灌进洞中,其中一人的头部重重地磕在钢板上,当时就不省人事了.

我去的时候,他赤膊坐在哨位上,脸上阴森森的,丝毫没有欢迎我的意思,我以阵地上特有的方式跟他打了个招呼,"情况怎么样"?"就那样",他似乎不想多说一个字,我也顾不上多想,看到哨位被毁严重,拿起工兵锹就干了起来,他也干了起来,我们都很清楚,多洒一份汗水,就多一份生命的保障.

修工事的时候,班长给我送来了一封信,怎么只有一封呢?我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没有顾得上去看.

雾将散去时,我和他钻到洞里,我急切地掏出信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是我在前线收到的第一封信.

信是弟弟写来的,他说家人都很担心,特别是父母亲,说父亲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了,步行十多里的山路,到乡里的邮政局去等我的信,母亲则在家中请来了驱神赶鬼的道士,虔诚地祈祷着我能平安归来.说已经准备好了我最爱吃的汤元,只等我回来,就让我吃个够......

我读不下去了,我闭上眼睛,父母的样子跃然眼前,我怕同哨位的他看到了我的眼泪,强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

他的情绪一直很沉闷,我不便问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二营炮连的八二式无后座力炮手,也是配属六连的防御,六月的热带雨林异常闷热,再加上他的阴森忧郁的脸,我感受到了窒息般地难受.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坐在了哨位上,老山方向的隆隆炮声不绝于耳,八里河东山一线则相对平静了许多,我想起了弟弟的信,想起了父亲和母亲对我的担忧和思念......

我不明白家里为什么那么的穷,不论多热,父母下工后都会到山上去挖药材,他们回家时,总是满满的一筐药材和一身的汗水,可家里依然是穷得叮当响,饭碗里总是一半米饭一半腊叶菜,下学期总是欠着上学期的钱,甚至夏天的课堂里穿着冬天的外衣,年少无知的我,多次责怪过父母的无能,他们有时会气愤地打我,更多的是伤心地流泪,每当看到他们流泪后,我就有一种发泄后的快感.

我想像着老父亲急切地赶往邮局时的情景,想像着老母亲虔诚地祈祷的样子,想到了妈妈为我准备的美味的汤元,也想到了我让他们伤心地落泪的情景,甚至想到了我有可能回不去弥补我的过失,去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时,我悔恨的泪水不禁奔涌而下......

我没有去擦我流下的泪水,也不想去擦,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流下的泪水让我的心灵变得纯净明亮了起来.流下的泪水不是泪,好似是灵魂里的污垢,我抬眼望着这黑暗无边但无比美丽的夜色,我的心中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只要我能活着回去,我要做最好最孝顺的儿子.
八五年六月十四日,阴有雾.

天亮后,我的心里特别地轻松,忘记了这些天的恐惧,紧张,疲惫和肮脏,也忘记了自已身处前沿的阵地上,我把保险定格在单发上,举枪瞄准了一根细小的树枝,一枪就打断了一半,我暗自高兴着我的枪法不错,又打了几枪,把那根树枝打了下来,洞里的他探出头来看了看,我自顾自地快乐着没去理他,然后一根树枝又一根树枝地打了起来,他奇怪地看着我,我对他说:有信发吗?一会我去背水给你带下去.他应吮了一声,然后忙活去了,我继续快乐地射击着,心底里的潜意识告诉我,现在的枪声就是一个宣示:我不应该只让爸爸妈妈为我担心了,我应该让他们为我自毫,为了爸爸妈妈的荣耀,我应该是一个全新的积极的状态了.

然后我给爸爸妈妈写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这样的:我现在还在炊事班,就是打仗也轮不到我,况且我们连队是预备队,离一线很远,可以听到打炮,但炮弹打不到我们,天天吃着美味的罐头,<我特意列举了大量的罐头名称,在父母的眼里,罐头在小山村里就是奢侈的食品>,所以不要为我担心,以后我会十天写一封信,叫老父亲不要天天往邮局里跑了.....

他的信也交给了我,我看了一眼地址,是湖北钟祥,是老乡,虽然他的脸依然很阴森,甚至有些木然,但我的心里已对他多了一份亲近感.

我背好背水用的胶囊,穿好弹夹带,戴上钢盔,提着冲锋枪,借着雾色,就一头扎进了战壕里,朝着34号阵地跑了起来.

越军依然不时地有冷炮袭击,但我已没有了恐惧和紧张,我觉得我就像那水中的吊子鱼,异常的快速和敏捷.

我一口气跑到了34号阵地,只用了半个多小时,衣服湿透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太闷热.

在别人的指引下,我首先把信交到了34号背后的二营营部,然后找到了水源,水源就在34号背后的半山腰上,那儿挖了一个水池,水是从山下的小河里抽上来的,听说安装水管时,有一名战士踩响了地雷.

水池的旁边有两名战士在守护,我非常的羡慕他们,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们可以天天洗澡.

陆陆续续地有四五名战士来背水,我们先装满了水囊,然后脱得一丝不挂,痛痛快快地洗了起来,我无意中注意到,有两个战士的裆部已经溃烂了,他们用水小心地冲洗着,我不便多看,但我看到了他们扔在一边的裤头,上面的浓和血粘连到一起,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肮脏的东西,我俱然没有恶心的感觉,我边洗边同情地注视着他们两个.

他俩并没有把裤头扔掉,而是清洗干净后,又穿在了身上.我看到和溃烂的部位又粘连到了一起.

我也把全身的衣服揉了揉,尽量拧干,也穿在了身上.

水囊装满水后有60斤重,身上的湿衣服没有被热气蒸干,反而吸收了更多的汗水,回到40号的哨位时,脱掉衣服又拧出了好多的水.

看到满背囊的水,心里很踏实,省点用,半个月没问题了.

我回来后,看到他的脸上有了一丝的暖意,但他依然不多说一句话,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的情绪如此低落.

八五年六月十九日,小雨雾

       跟我同哨位的钟祥老乡的脸上,从我见到他到现在,他的脸就一直没有舒展过,我曾试图和他多说几句轻松的话,以缓解沉闷的气氛,可他
  
   总是爱听不听,爱理不理的,我如果再多说一点,他就会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我只好无奈地打住,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他的个性就是如此,还是因为什么事让他的心里无法释怀.我不得而知.

       他常常是穿戴整齐地坐在哨位上,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极富神秘色彩的热带雨林,一坐就是很长的时间,动都不动一下,或者就是躺在猫耳洞里的铺上,两眼直直地望着洞顶,不论越南人的炮弹离我们的猫耳洞爆炸的有多近,他依然是那样的坦然.

       大概是到了中午吧,我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上阵地的这些天来,我还没有吃过一次米饭,罐头食品虽然好吃,可供应的量是有限的,主食仍然是压缩饼干,这东西越往后吃就越是觉得难以下咽了.我决定做一次米饭,期望着美味的米饭能够舒缓一下这枯燥而且沉闷的快要让人窒息的哨位生活.更期望着美味的米饭能够疏导他的情绪,让他的脸能够舒展开来.

       我点燃煤油炉,用一只比钢盔大一点的平底的战备锅把米洗了两遍,洗过米的水我舍不得倒掉,可惜又没有容器能够存放,就先倒进了钢盔里,炖上米饭,然后守在了煤油炉边.

       零星的冷炮就在或远或近的地方爆炸着,这样的声音对我来说已是那样的熟悉了,其他的人也是一样,冷炮已不影响我们走出洞外,狭小潮湿阴暗的猫耳洞里,除了睡觉以外,人在里面是很难呆得下去的,因此突然袭来的冷炮就成了最大的杀手,最近几天的伤亡多是这样形成的,尽管如此,相对开阔的战壕仍然是我们活动的主要场所.

       洞外下着淋沥的小雨,他一反常态地脱光了衣服,只穿一条裤头站在战壕中的小雨里,他其实和我一样的瘦,慢慢地小雨淋湿了他的身体,他的手不停在身上搓揉着,手到之处,成片的脏兮兮的小黑卷滚落了下来,他好像很有成就感地越搓越来劲,不一会全身就布满了没有滚落完的小黑卷,清凉的雨点滴落在他的身体上,随着他的手的搓动,变成一条条黑色的小溪往下流淌着,他足足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淋好了他的上半身,而他的下半身显然是更脏了.

       我闻到了米饭喷发出来的香味,虽没吃一口.却感受到了一种惬意的满足.我给他端过去钢盔里的洗米水,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把钢盔按在战壕里的软泥中放稳,然后背过身去,脱掉裤头清洗了起来,我看到他的臀部的下部已出现了成片的红斑,这是糜烂的前奏。

       我知道这是怎样形成的,在酷热的热带雨林地区,由于舍不得用冒生命危险背回来的水,于是用手干搓隐密处的污垢,造成毛孔和皮肤损伤,导致细菌感染,由于是恶性循环,裆部很快就感染糜烂了。

       米饭的香味的确很诱人,想必他也闻到了,他换了一条干净短裤,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我好像是第一次吃到那么香的米饭。

他吃的好像也很香,脸上明显地舒展了一些,我觉得机会来了,就很多余地问了一句米饭好不好吃,我希望听到他说好吃,没想到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八五年六月二十二日,雨雾.

这些天雨一直在不停地下,虽不大,却让人感到烦闷不已.我醒后躺在洞内的铺位上,觉得被子潮湿的能拧出水来,跟皮肤一接触,粘呼呼的,让我感到更加的烦闷,只有睡觉是最好的解脱,我想让自已再睡会,反而没了丝毫的睡意.

他的情绪一直是那样,从不主动跟我说话,我所能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效果后,就有了顺其自然的想法,因此我们几乎没有什么语言上的交流,总是各自默默地坐着或躺着.

洞里有几处地方漏水.我寻找着它们的源头,发现多数的水渗进来后,顺着弧形钢板往下流了,流不下来的,则快速地膨胀,变大,形成水滴,然后坠落了下来,又迅速地膨胀,变大,再坠落.水量少的,这个过程明显要慢许多,似乎是懒洋洋的,又像是无可奈何地滴落了下来.和快速滴落形成很大的反差.

我忽然觉得这些水滴很美,美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它曾经是那样的讨厌,但此时此刻却让我很陶醉,它的美促使你的眼睛不忍离开,哪怕是眨一下眼皮,你都会担心错过水滴坠落下来的完美过程.

我想到了家乡屋檐下的水滴,雨大的时候,整齐的屋檐上,一排排的水柱飞流直下,落下的水柱溅湿了我的全身,我却像水帘洞中的猴子一样欢快和无忧,雨小的时候,屋檐上的水就像珍珠串一样地撒落了下来,我总喜欢张开嘴巴去接水喝,直到被大人怒骂住,说屋檐水有毒,自那次以后就没有了喝屋檐水的想法.

我突然想尝尝这猫耳洞的水滴是什么味道,蹲下身来,张开嘴巴仰脸对着水滴落的地方,水滴在了鼻子下面的人中上,非常的清凉,稍稍调整一下,水稳稳地滴进了喉咙深处,没品出是什么味道,却呛得我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干脆躺了下来,把脚伸向水滴落的地方,让水滴在脚上,阵阵清凉涌进心里,我不再觉得烦闷了.

我从洞里钻了出来,示意他进去睡觉,下半夜是他的岗,我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已到了上午十点.感觉这个上午比哪一天都过的愉快.
雨仍然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好像天上有永远也倒不完的水,那无数的射向地面的箭头一样的雨点打在硕大的芭蕉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零乱而又清脆的响声,然后顺着低垂的叶端滴落到地上,像我那善于承受磨难和生活重压的妈妈一样,好像有永远也流不完的汗水.

放眼向远处望去,群山在雨水的冲洗下,显得格外的清灵秀气,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愿意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随时可能吞噬生命的美丽仙境.

那些落在战壕内的雨点,在里面打出了无数的泥窝窝,泥窝窝内溢出的雨水汇聚成无数的小溪,纵横交错地没有规律,浑浊而曲折地流着,不知道它们将流向哪里,更不知道这连绵不断的细雨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八五年六月二十七日,雨雾.

热带雨林的雨季,下雨是它最大的嗜好,从十九号到今天,雨就一直在下,中间偶有间断,感觉只是老天爷歇下来喘了一口气.群山由开始下雨时的清秀灵气,被浓重的阴霾取代了,浓密的雾气在潮湿空气的作用下,跟漂浮在山顶的乌云连接到了一起,雨好像就在我们头顶上的乌云里洒落下来,洞里洞外,到处是烂泥和雨水,心中期盼着有一块干爽的地方可以坐一坐,或是站一站,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此时已是那样的奢侈和遥不可及,长期置身这样的坏境,我的情绪烦闷到了极点.

他的情绪依然像这天气一样阴霾.慢慢地我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他是随六连在第一批进入阵地的,经历了越南人的疯狂反扑和炮击,和他一起进入哨位的战友,负了重伤.而另一位替补上来的战友,居然不声不响地,没有任何预兆地死在了他的身边,这样的经历,可以想像他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或许他一直在设想着自已也会很快地死去或是受伤,因此从这悲凉的情绪里出不来.或许他只能这样,只能默默地接受死神的挑战而别无选择.

我的情绪一直受着他的情绪和天气的影响.狭小,潮湿,阴暗的猫耳洞和哨位,除了给我基本的安全感外,给我更多的则是一种被束缚住了的燥动和不安,总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因而总感觉自已到了承受的极限,到了崩溃的边缘.心中涌出好多的渴望,渴望有太阳,渴望有人说笑,渴望穿上干净的衣裳,渴望可以洗澡,渴望着吃上奢侈的蔬菜......渴望着平时的一切.在平时不经意的一切,在此时却是那样的令人向往,如梦幻一样地奢侈和美好.

我的心底涌动着想要挣脱的强烈冲动,想说话,腮腺僵硬得我不愿开口,我甚至怀疑自已己不会开口了.我突然毫无顾虑地爬上了战壕,面对地狱般的热带雨林,阴霾的天空和就在不远处的越军阵地,仰面朝天,歇斯底里地吼叫了起来,吼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悠远而荡气回肠,这让我感受到了自已的力量与伟大,恍若自已就是一头昂首挺胸的雄狮在自已的领地里无所畏惧地吼叫,无所畏惧地傲视着一切.山谷里的回声消失后,我悠长的吼声再起,当我气歇而停时,1号哨位的郝爱也吼叫了起来,他的吼声更加的酣畅淋漓,更加的韵味悠长,我和他对应着,吼叫声此起彼伏,回声在山谷间滚荡,气势磅礴.

在吼叫声中我和他有了交流,在吼叫声中,我的燥动和不安也得到了释放,心中好像一下子没有了郁闷和烦躁.吼过了,吼累了,身心感到无比的轻松和畅快.

其实,我很希望我的吼叫声能够感染他,然后带动他,让他把心中的烦闷和燥动释放出来,让他的身心也畅快和轻松起来,这对营造一个相对放松和可以交流的猫耳洞生活是必要的,我觉得这是我唯一可以通过努力实现的愿望.

我再次失望了,他的脸上只有稍微的一点舒缓后,然后把眼睛移向了阴霾的天空,静静地呆坐在哨位上,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不会开口了?
八五年六月二十八日,多云.雾

该死的下雨天终于结束了,但洞内的水滴远没有结束的意思,仍然欢快地没完没了地往下滴落着,水在洞内慢慢地越积越多,我用工兵锹早就挖好了几个小坑,水集中在这些小坑里,用锹舀到战备盆里,盆里装满后,递给外面的他,叮嘱他不要倒掉,沉淀一些时间后,水是可以用的.

早晨看到久违的太阳时,心像阳光一样的明媚,可这好心情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满地的烂泥,洞内的水滴,还有难耐的闷热随着太阳的升高让我越来越感到无所适从,我扒掉身上脏兮兮的军装,只穿一条裤头,身上依然汗水涔涔.

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背,没被湿到的地方,白色的汗渍一圈圈的,说明已湿透过多次,衣服上的泥巴随处可见,可他依然很绅士地从不脱掉军衣,只是解开领扣,他这样的着装,在阵地上显得很另类.因为占九成以上的人都和我一样,只穿着裤头守哨位.

我赤裸着上身将弹夹袋穿上,戴上钢盔挎上枪,我的样子在平时一定是非常的滑稽可笑,可现在是不会有人在意的,我提议要沿战壕外侧再布一次地雷,因昨晚越军袭击了我们的哨位.

上半夜是我的岗,我早早地坐在了哨位上,他也沉沉地睡了过去,哨位外面的枪炮声早已绷不紧我们的神经了,由开始听到枪炮声就满脑子想像,到置身其中的恐惧和不安,再到后来的熟悉和现在的充耳不闻,这是一个从紧张到坦然,从坦然到疲倦,从疲倦到松懈的过程.一开始我还能挻住不打瞌睡,尽管我无数次地叮嘱他站岗不要打瞌睡,可我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好多次,我在心里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再打瞌睡,就从小弹袋里掏出风油精抹在太阳穴上,立刻刺激得我眼泪直流,瞌睡好像也走了,好像没过多久它又回来了,昏昏欲睡中,我又把风油精擦在眼皮和眼角,强烈的刺激好像只把眼泪弄出来了,漫漫长夜中的瞌睡虫总是不依不饶,我终于被它带进了不知是甜密还是是苦涩的梦乡.我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却知道是怎样出来的.

我昏睡中的耳朵虽然听不到枪炮和爆炸声了,但枯枝被踩断的轻微响声我听到了,这是在特殊的环境下练出的真功夫,是哪位副34号阵地上的老兵的话起了作用,阵地上的这些日子就是用耳朵听过来的,因为用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我知道什么是老鼠跑动发出的响声,什么是蛇爬动的声音,而枯树枝被踩断,是蛇和老鼠做不到的,我打开冲锋枪的保险,轻放到一边,轻轻拧开爆破筒的保险,把爆破筒抓在手里,因为丛林里,枪基本上不起多大作用,然后静听着下面的反应.

三分钟后,我听到了手榴弹拉火的声音,我本能地缩紧身体,两颗手榴弹分别在哨位前和猫耳洞顶爆炸,确实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没事,我拉开爆破筒的拉环,冲进战壕,把爆破筒扔到了我判明的大概位置,然后跳进哨位,引爆了多个方向的所有定向地雷,几声巨响过后,一切又恢复了相对的宁静,迷迷糊糊的他从梦中惊醒,伸出头来问是怎么回事,我一把将他按住并示意他不要声张,也不要动,下面又投了一颗手榴弹上来,但投的很远,更不会伤到我,我别无选择地冲进战壕里,战壕里到处都是拧开了保险的手榴弹,以最快的速度扔出去了两箱手榴弹.

回到哨位里还有一些惊魂未定,我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当我投弹时,已没有了掩体的掩护,我很担心在某个角落里有一串子弹对着我射了过来,或是一颗手榴弹投在战壕里,那我都将必死无疑.

好长时间后,下面一直没反击,好像也没什么动静,这是我期望的结果,他又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只说,越南人把手榴弹投上来了.我看了看表,已是早上四点多了.原来我睡过了三个多小时,应该在十二点交岗的.

地雷很精巧,也很好看,大小像月饼一样大,颜色是深绿的,在旁边有一根像针一样粗细的保险,有一个小环连接,拉出保险,地雷就具有了杀伤力,就是这样一个月饼大小的地雷,踩上了,爆炸后产生1000度的高温,骨肉在膝盖骨以下瞬间就像是锯了一样齐整地化完了.阵地前方埋设了大量的地雷,是不可以去重复埋设的,我和他只是站在战壕里,把一枚枚地雷随意地抛撒了出去.任它裸露或是钻进草丛.

把地雷布好以后,其它方向上我不担心,我还是有点担心哨位正面,因引爆定向地雷时可能会引爆地雷,而重新布的雷又都是裸露的,很容易清除,这让我的心里很不踏实

八五年六月三十日,多云有雾.

昨晚上半夜是我的岗,虽然遇袭只过了二天,我反复提醒自已不要打瞌睡,可漫漫无边长夜的静坐,虽然我把风油精擦了一遍又一遍,终因抵不过如影随形的瞌睡虫诱惑,一会睡过去,一会又醒过来,就这样在反反复复中熬完了站岗的时间,十二点把岗交给他,明知道他做不到不打瞌睡,我还是叮嘱他不要打瞌睡,只是希望他不要像我遇袭的那天一样沉沉睡去就行.

进到猫耳洞中,我带着一丝的担心和不安,很快就沉沉睡去了.自从进入阵地到现在,稳定后的日子里,总好像有睡不完的觉,从刚上阵地对枪炮声的恐惧,演变到现在对枪炮声的充耳不闻,所以枪炮声丝毫不会影响我们的睡眠,战友们因为长期蹲守的无聊,常常是开枪解闷,哪怕枪声就在洞口响起,只要没人叫喊,我们一般不作反应.

根椐我以往上岗的经验,天放亮的时候,人也是最放松的时想,认为天亮了,就安全了,这时上岗的人一般都会依在哨位上睡去,不睡的,也是开枪打起了树枝,或用连发或用单发,觉得不过瘾时,还会扔下去几颗手榴弹玩玩,因此,睡觉的人一般不受枪声和爆炸声的影响.该怎么睡就怎么睡.
危险正在向我和他悄悄逼近.哨位上的他也睡着了.

不下雨已经好几天了,雾并不是很浓.

郝爱所在的一号哨位是个大哨位,洞里住着四个人,郝爱和另一战友负责夜里站岗,天亮后也都进洞睡觉去了,卫生员和一名排长各有其职,卫生员是不用站岗的,睡好了觉的他从洞里出来涮牙,他站在那里惊呆了,透过不浓的雾,他看到了三个越南兵已逼近了我的哨位,他本能地返回洞里,紧张的卫生员忘了叫醒别人,他匆忙地穿好弹夹带,戴好钢盔,提着五六式冲锋枪跑了出来,由于他过度紧张,又没有受到军事训练,加上掩体里的射击角度不合适,他就站起来向越南兵瞄准,越南兵也发现了他,双方几乎是同时对射了一梭子,越南人的一发子弹打在了他胸前的子弹夹上,压满子弹的弹夹没有被弹头穿透,他也击中了其中的一名越南人.
被发现的越南人相互掩护着仓皇撤到了丛林里,卫生员对着丛林打光了枪里的子弹,他这才想起叫醒了其它人,排长和郝爱跑过来,他还依在哨位上睡的正香,而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排长和郝爱往下面狂扔了许多手榴弹,从迷糊中清醒的我和他也狂扔了起来,排长呼喊了六零迫击炮,随即炮弹就带着呼啸落地炸了开来,但由于口径小,炮弹的威力很有限.

卫生员把这这一切兴奋地讲述着,庆幸地展示着那个被击中的弹夹,我深深感激他的同时,觉得他非常的幸运,子弹稍高一点,稍低一点,或是左一点右一点,他都可能丧命,为了表示由衷的感激之情,我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两盒牛肉罐头拿给了他,他也欣然接受了.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都确信安全了,爬上战壕,看到了越南人留下的血迹.但不知是死还是伤.
排长上报了这看得见的战果,并为卫生员请了功.

从头到尾,排长都没有批评我们两个,他太知道哨位上的情形了,只是重复地强调以后要加强警戒,千万不可麻痹大意了.

经历了这样一次没有知觉的危险,我再次感受着能活下来的庆幸,长时间地我们两个相对无言,没有责备,没有埋怨,我和他都深知这样的疲劳我们是无法克服的,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我们又重新打着瞌睡上岗.
我们配合着重新布设了一些地雷,折了一些树枝扔了下去,希望着地雷发挥更好的作用.
八五年七月一日,阴.

军工给我的哨位送来了十箱手榴弹,我把大部份都拧开了保险盖,捅开防潮纸,把拉火环也掏了出来,一个个有序地放进壕壁上的木箱里,这样做可以保证遇到情况时的快速投弹.

我和他的交流相比以前多了一点点,话题只限于两次遇袭后的布设地雷上,遇袭的事不再提起,相互打招呼时,"喂"一声就行了,都明白该怎么做,从不多说一句话.我也习惯了这样和他相处,开始还总想找机会问问他的名字,现在也不想问了,知道了名字又能如何?他似乎也不想知道我叫什么,也没有寻求改变沉闷氛围的迹象,而且是继续着他脸上的阴霾,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由心里的强烈排斥到现在对他的接受.

越南人的零星炮击始终没有停止过,时不时地打过来几发炮弹.不下雨时,是打冷炮的好时机,天快黑时,三号哨位有一人被炸成重伤.他去参与了抢救,我留在哨位上站岗.

阵地上的黑夜早已没了当初的睁咛和恐怖,倒像是一个巨大的立体银幕,映像着我上一线来的所有苦和累,所有的生和死的经历,映像着那么多的战友一个个生龙活虎地上来,又一个个躺着被人抬了下去.一股浓烈的悲情再次涌上心头,今天我们是抢救别人的人,或许明天我们就是被别人抢救的人.我想到了被人抬下去的情景,虽然会有痛苦,但一定会有一个安逸的去处,因我看到战友们躺在担架上都是那样的安详,我坚信这一天终究会来到.

想到了死,自然就想到了父亲和母亲,想到沉默寡言的父亲,总是用他的行动来诠释他的父爱有多深,而用行动诠释的爱总是被我一次次地忽略,那时家里极穷,能有几颗糖果吃,对我们兄妹来说是那样奢侈,父亲只要出门回来,总能满足我们这一愿望,父亲脸上的快慰,直到今天我才读懂,我把没钱交学费而受到的伤害,全部转嫁到善于承受和忍让的父亲身上,说他的沉默寡言是腐朽,说他的忍让是无能,他说的话我不听,他说的事我不做,他会很生气,同时也很伤心,却拿我无可奈何,每到这时,都是我最解气的时候.

母亲的身材在城里人看来是精致的,小巧的,但她出生在了农村,就显得是那样的单薄和瘦小,瘦小得风都能将她吹走,她养育了我们兄妹五个,这也注定了她将承受更多的苦难和艰辛,她坚强的个性和雷厉风行的作风,让我认为她是世上最完美的妈妈,我曾喜欢跟在她的身后,喜欢听她骂我书呆子,喜欢她教我生活的技能,也喜欢她数落我们的不是,也是学费,我怨恨她偏爱了哥哥姐姐们,导致了我的自尊受伤.在睛天里,我总是看到她的瘦小的湿透了衣衫的背影消失在烈日里,雨天总是一身泥水地进门,并没日没夜地为我们篷衣做鞋,哪怕她的饭碗里总是掺着腊叶菜的米饭而我们的碗里总是纯净的白米饭,尽管如此,我的反叛仍然表现到了极致,母亲除了伤心以外,更多的是饱含对我的愧疚而流下自责的泪水.
我又想到了弟弟在信中的描述,母亲在家里虔诚地为我祈祷,沉默寡言的父亲步履匆匆地赶往乡里的邮局......

我终于读懂了父母的伟大,感受到了他们的艰难,也终于看到了他们无言而又无可奈何的爱,生活的重负和艰辛没有压弯他们的脊梁,因为爱,他们甘愿把自己的身心虔诚地交给上帝,父爱无边,母爱情深,我感谢这场战争,感谢这些日子里出生入死的经历,没有死神的提醒,或许我还在怨恨着父母.也正是因为死神的提醒,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出这炼狱一般的雨林和猫耳洞去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如果不能,父母就看不到我的悔改,没有经历爱情不遗憾,没有机会悔改,没有机会去回报父母的养育将是我短暂生命里最大的遗憾.

像上次一样,我早已是泪流满面,我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把这些忏悔写进日记里,如果我没有机会悔改,写在日记里的忏悔也能让父母感到欣慰.
流泪的黑夜总是那样的缠绵和美好,想着家乡和父母,想着自己的反叛,任忏悔的泪水长流,好似越流越心灵纯净,越流越是成熟,越流越像一个男子汉.

这个晚上,我没有一点瞌睡.
八五年七月三日,小雨.

不下雨的日子有好几天了,眼看着洞里的水滴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坠落的过程显得非常的懒散,完全失去了雨量充足时,水滴坠落时的完美风采,因此显得非常的讨厌.我已经醒了有一会了,听到了雨打芭蕉叶的噼哩叭哒的声音,我懒得睁开眼睛,我太清楚下雨是个什么样子了,雨滴从芭蕉叶上不停地滚落下来,在以往,总是让我联想到妈妈身上流落的汗水,可在今天,我想到的却是妈妈的泪水,妈妈可能知道我在随时随地的面对死亡,却一定不知道她的儿子每时每刻都在炼狱一般的苦熬着.她要是知道了,泪水肯定比外面芭蕉叶上的泪水还要多.

雨可能是在下半夜开始下的,我听到洞内的水滴变得急促了起来,想必坠落的过程也完美了起来,我懒懒地半睁眼睛,只是想验证一下水滴是否完美地坠落,并不想去认真地欣赏,光线非常地阴暗,我索性从铺上坐了起来,头在弧形钢板上磕了一下,我把脖子放松,免得再次磕到头,伸出手指去点击即将坠落的水珠,水顺着手指流了下来,我不停地点击着,试图抢在所有的水滴滴落之前去点击,最终我的手指点不过来,水滴多而且形成的快,我选择了其中的一个点,津津有味地点了起来.

郝爱来了,他问我玩的过不过瘾,我非常肯定地说过瘾的很,他也点了起来,我告诉他,说在水珠即将滴落前去点是最过瘾的,由于他的心没有完全地静下来,在点击的时机上没有我把握的好,他停下来告诉我,叫我回去参加43号阵地的防御,这里由别人接替.

郝爱说完就走了,我除了战斗装具外,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他知道我要离开了,和原来一样,他什么话也没有,从他的脸上更看不到他是怎么想的,我默默地收拾着战斗装具,很希望他能说点什么,虽然我不喜欢他的自闭和古怪,虽然我们到现在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流,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可他依然是我心理上最值得依靠的人,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不,应该说是朝夕相守,一个多月的生生死死,早已让我们没有了距离,无需真正的交流,却已将生命托付给了对方.我更知道,如果我们有谁先负了伤,我们都会全力以赴地去救护对方.

我一边整理一边想着这些,他似乎也想为我做点什么,把我枪上的一块泥土擦掉了,我由衷地谢了他,实在没有什么留给他做纪念的东西,只有一件我穿过的背心,他极力地推辞,看我是真心的,他也就收下了.
接替我的人很快就来了,我也一切准备就绪,最后看了一眼我钻了一个多月的洞,紧紧地跟他握手,互相说着"保重",松开手的时候,我在心里祈祷这个古怪的家伙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家和他的亲人团聚.

从40号到43号很近,只用了几分钟就回到了43号阵地,班长把我安排在一个废弃的猫耳洞里,其实洞是完好的,只是因为正上方是高机掩体,大量的雨水才能渗入地下,这个洞挖了三米长,大量的水滴居然滴水成河了,一股股细流从洞中流了出来.洞中散发着难闻的朽木和发霉的味道,班长帮我找来了尼龙雨布,把雨布用电话线套在洞的内面,上面的水滴就顺着雨布流向了两边,再用工兵揪铲除洞内的烂泥,铺上弹药箱,水流从弹药箱下流过,不到两个小时,"家"就这样安置好了.

正当我躺在弹药箱上享受"家"的安逸和温馨时,班长给我送来了"光荣"弹,一颗非常精致小巧的手雷,手雷全身漆黑,拉环拉火后0到2秒就爆炸,严格意义上说,手雷不是进攻武器,而是地地道道的自杀工具,在战前,我们就接受了宁死不当俘虏的教育,如果在战斗中弹尽粮绝或是已经无力反抗,那么这颗手雷就是留给我们自已的.

把手雷拿在手里,我认真地看了看它的构造,其实和手榴弹差不多,要拧开保险盖拉出拉环才能爆炸,手榴弹预留了空中飞行的时间而手雷没有,如果因伤而不能拧开手雷的保险盖呢?我觉得手雷作为自杀工具,在设计上还存在一定的缺陷.

八五年七月四日,阴有小雨.

40号阵地是一个半环形阵地,而43号则是一个独立的环形阵地,与40号成钳形状的方向,坡度不是很大,正面就是越军的黄泥坝防御阵地,通往42号的交通壕,在钳形状顶端的外侧处开始向下延伸,这条交通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在越军反扑最紧张的时候,我和陈成利就是从这条交通壕里,将两名无线电通信兵送到了最危险的41和42号阵地,整个的护送过程对我和陈成利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

再过来就是二营机枪连一班长的哨位,班长是江苏人,和他一起值守这个哨位的是来自湖北钟祥的刘国清,我回到43号,最高兴就是刘国清了,我和他同一年入伍,在这之前我们并不认识,他虽来自钟祥,我来自京山,但都是湖北人,老乡的概念让我们一下子变得非常的亲近,而他又是一个健谈的人,我也很喜欢和他一起天南海北,海阔天空地神侃.

从一班长的哨位开始,40度到50度左右的坡度突然刀削斧劈一般地成了80度左右的陡坡,虽然有一些树,而且坡高有二百多米,一般情况下视线还算清楚,某种意义上说,这里也算是一处"天险"了,这处天险一直延伸到刘军医他们住的大洞,我和陈成利送通信兵去42号阵地就是从这个大洞里出发的.这个洞处在和40号阵地结合部的位置上.

"天险"的宽度也就三十米的样子,我的猫耳洞就在这个位置上,距离一班长的洞只有六七米的样子,位置已和越军阵地形成了背面,如果不是炮弹直接命中洞顶,应该说,在这个洞里还是很安全的.而我这个洞不同于其它的洞,整个洞体的高度是高于战壕的底平面的.因此没有配套的站岗的地方,我问班长,班长也未置可否,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这个洞的岗是站也可以,不站也可以的.为此我非常的开心.再也不用去熬那漫漫无边的长夜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郝爱今天才从40号回到43号,他来自胶东半岛的栖霞县,红通通的脸庞透着纯朴和坦诚,为人很大度,从不计较得失,他特有的胶东口音,本身听起来就是一种享受,他长得虽然不帅,但跟他在一起,你的心里总会有一些愉快的感受.我很喜欢和他这样的人相处.昨晚虽然在很"安全"的洞里睡了一夜,但洞口没人站岗,一个人睡的时候,还是有点担心的.他的到来,让我更开心了.想着两个人一起睡,心里不知道坦然了多少倍.

双方的炮击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有时是一个齐射,更多的时候是单发的冷炮袭击,突然就有一发炮弹打到阵地上,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上午42号就有一人被炸从43号抬了下去,而这已经是我们司空见惯的现象,谁负伤已经不是新闻,除非亲眼看到了,否则不会往心里去,负伤的新闻没人讲,更没人听了.如果有谁不识趣硬要讲的话,听的人顶多关注一下伤到了什么地方,是哪里人,仅此而已.

或许大家都和我一样,大家都已把生死看淡.......
 


 八五年七月五日,晴转小雨.
昨晚天一黑,我和郝爱就钻到洞里躺下了,郝爱的身高和我差不多,也有1.75米的样子,我们两个大个子挤在窄窄的用弹药箱搭成的铺上,直能直挺挺地躺着,感觉很不舒服,在早上醒来时,郝爱的一条腿很舒服地放在我的身上,看他的样子,好像睡的还不错.
我起身钻到洞外,伸了个懒腰,感觉特别地舒服,其它的阵地上偶有枪炮声传来,而43号则显得很安静,我走到刘国清的哨位上,他的怀里抱着冲锋枪,闭着眼睛很安然地半躺在哨位上,我随手捡起一根细小的杂草,轻轻地撩拔着他的眼睛,他懒懒地半睁着眼睛叫我别闹,我看他还想睡,我有些无聊地回到了我自已的洞口.
郝爱从洞里钻了出来,也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我们会心地一笑,不站岗的夜晚,感觉确实不错.而看到站岗的人因熬不过漫漫长夜而打瞌睡时,就连阵地上的指挥员都不会因此而去批评谁,因为打瞌睡这是一个谁都无法回避和克服的事实,谁都知道打瞌睡会有生命危险,可是长达五个小时的静坐却是谁都无法克服的.
我提议和郝爱来一次打树枝比赛,郝爱欣然同意,他的枪上沾满了泥土,显然是没有很好地保养过,果然,他的枪机拉不开了,他用力地拉着,却怎么也拉不开,我得意地告诉他打一枪就行了,这个问题我曾遇到过,是射击后没有擦枪造成的硝烟沾连.
郝爱对着树上干脆来了一梭子,把一弹匣的子弹全打了出去,我也对着树干打了起来,忘记了比赛的事情.他的枪机又活动自如了.不过,他如果这次不擦的话,时间长了,还会粘连上的.
郝爱开始擦他的冲锋枪,我认真地打着树枝.他一边擦枪,一边评论着我的枪法.
在阵地上,白天的时间概念是模糊的,没有了按时吃饭的习惯,下半夜不站岗的,如果没有其它的任务,睡到什么时间都可以,每个人都配发了足够的压缩饼干,还有定量配发的各种各样的罐头,而多数的罐头我都是上了阵地后第一次吃到,牛肉我是不吃的,五天一斤的牛肉罐头,我已经有好几斤了,早餐我送了一瓶给郝爱,其余的我都和别人换成了桔子罐头.
大约十点多的时候,班长来问我们去不去34号阵地看病,说34号阵地上来了几名女护士,专门给我们送医治皮肤病的药来了,有病的可以轮流去看.其实皮肤病就是烂裆,开始我和郝爱一听是女护士,心想没病也要去看看的,从五月二十五日上前线到现在,就没看到过一个女人的影子.当听明白是看烂裆病时,我几乎是和郝爱同时抢着说不去.同时埋怨为什么不派男医生上来.
班长统计了烂裆的人数,几乎所有的人都烂了裆,而所有的人又都相互隐瞒着,唯恐别人知道了会嘲笑自已,其实每个人又都在默默承受着烂裆痛苦的折磨.
班长问我愿不愿意去34号领药,我笑说这样的好机会应该是班长的,其实我很想去,但我害怕护士们会查看我的症状,更害怕是以一个烂裆病人的形象出现在女护士面前.
班长很快就回来了,二机连的一班长笑问护士是不是很漂亮,班长连声地说漂亮,说看一眼就能让人舒服一个星期,一班长则调侃着班长说;在这样的环境里看一眼,应该是舒服一个月才对.
出呼我们的意料,班长带回了很多的信,这是我们最盼望的一刻,他走到我们的洞口,手里举着信,高喊着我和郝爱的名字,我和郝爱兴奋地冲了出来,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信,把郝爱的递给郝爱,我的只有两封,一封是弟弟代表父母写来的,一封是姐姐写来的.看到信封上熟悉的故乡名称,看到弟弟和姐姐熟悉的字迹,一股巨大的暖流涌上心头,整个的身心被亲情温暖着,家乡的穷山恶水,在此刻是那样的可爱,我的思绪回到了家乡,回到了亲人们的身边.

八五年七月六日,晴.

43号阵地的最高指挥员是二机连的一排长于双.来自山东的青鸟地区,在天快黑时他告诉我,让我加入一班长的哨位站岗,每岗三个半小时,最后一班岗的时间一直延伸到白天;郝爱则加入到刘军医洞口的哨位,一班长叫我站第一班岗,在晚上十点半我把哨位交给了刘国清.遗憾着只享受了两个不上岗的夜晚.

给烂裆的部位上药,必需把烂裆的部位洗净后上药才有好的效果,班长回来是这样跟我们交待的,这也是用药常识,我决定到34号阵地后侧的水池边去洗个澡,又是好多天没有洗澡了,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汗酸味,手在皮肤上一搓,大片的小黑卷滚落了下来,裆部的溃烂就是这样干搓后,损伤了毛孔和皮肤,引起感染而溃烂的.

昨天班长还给了我一封慰问信.信是一位十八岁的高三女生写来的,我是第一次拿到这样的信,她对我们这些几乎和她同年的年轻士兵充满了敬意,在信中她有一个特别的请求,请求收到这封信的士兵给她寄几个手榴弹的拉火环.我想,这封信既然到了我的手上,姑娘的这个心愿,我是有义务去帮她实现的.

战壕里到处都是战斗后留下的弹壳和手榴弹的拉火环,我随手捡起一些拉火环,用匕首割断拉火环上的细绳,擦净上面的泥巴,拉火环的精致就一览无余了,金黄金黄的,十分的令人喜爱.

我极认真地给她写了一封回信,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给女生写信,虽然我不认识她,我却感受到了给一个女生写信,是一件十分让我享受的事情.

我找了一个信封,工工整整地写好了信封;浙江省金华市城市规划管理局-----喻红收.把信和拉火环一同装进信封里封好.背上水袋和冲锋枪,一路上猫腰快速地跑到了34号阵地,一路上不断要判断好冷炮打过来的落点,还要注意不被狙击手发现.

34号阵地是八里河东山的主峰.主峰背对越军的一面是炮火的死角区,有一条交通壕和后方相连,前沿防御所需的人员和物资全部是通过这条交通壕来运送和通过的.我把信交到了收发点,下到半山腰上的水池,水池是紧挨着交通壕的.这个水池我来过一次了,这是八里河东山主峰一线十几个阵地唯一的水源,来背水和洗澡的人都很多,我到的时候,已经有十多人在那里赤条条地痛快地洗着,运送弹药和物资的军工们成群地从我们的旁边通过,幸苦和劳累写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我顾不上去体味他们的艰辛,扒光衣服也痛痛快快地洗了起来.

这次我看到了更多的烂裆患者,在这一个清一色的男人世界里,相互是没有必要回避和忌讳什么的,虽然互不相识,你帮我搓背,我帮他冲洗溃烂的部位.整个场景让我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动,突然觉得我们像一群受伤的生灵,在互相抚慰着对方的伤口,想到了战友战友亲如兄弟这样一句歌词.我一时忘了是在前线,沉浸在感动和享受之中.......

突然有人捂着阴部快速地蹲下了,紧接着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蹲下了,我从感动和享受中回过神来,看到几个女兵从我的身边走过,我也触电般本能地快速地蹲下.她们和男兵一样地全副武装,钢盔罩住了她们的秀发,不走到跟前,不知道她们是女兵.

女兵过去后,有人就调侃了起来,说这几个女兵可是大饱了眼福.

回到43号阵地,把这个经历讲给刘国清和郝爱听,他俩羡慕不已,说他俩就没有遇到过女兵,羡慕我的运气好.其实我连个侧面都没有看到,只看了一个背影,就让他俩羡慕的不得了.

药是白色干粉状的,郝爱说效果很好,他在昨天撒上的,今天就不流浓水了.我直后悔在昨天没有撒上,他帮我撒好药后,叫我别动,说是等药溶化了再穿裤头.

 


八五年七月七日,阴有雾.

郝爱说的不错,烂裆的部位一用药就不流脓水了,有的地方已经开始结痂了,我又撒了一些药粉,想着不再受这烂裆的困扰,心里不免多了一份快慰.

和我一起下到炊事班的李久清在炊事班解散时留在了后勤.负责全连物资的领取,发放以及采购.因此他有很多的机会到麻栗坡县城.上前线之前我专门买了一架海鸥牌的120型照相机,花了我将近一年的津贴费,为的是能拍些照片,让照片记录下这段无悔的青春.一筒胶卷只能照十二张照片,我只带了一筒胶卷上阵地,照完后托人捎给李久清,他帮我带到麻栗坡冲洗好了,同时也给我带上来两筒胶卷.

李久清还给我带来一个口信,刘继旭的父母来信了,信在他的手里,说刘继旭的父母很担心.问刘继旭为什么这样长的时间里不给家里写信,在信中特意交待刘继旭,叫他最多不超过十天就给家里报一次平安.看来部队还没有把刘继旭牺牲的消息通知他的家人.他问我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刘继旭的父母多一份安心,少一份担扰和牵挂.

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刘继旭的名义给他的父母写信.刘继旭的笔划我有一些印象,我尝试着写了一封简短的"平安信",怎么看都不像刘继旭的笔迹.没办法,我没有刘继旭的笔迹用来模仿.至于能不能瞒过刘继旭的父母而给两位老人带去一份安慰,我就没法知道了.

我把写好的信带给了李久清,刘继旭的家信上有详细地址,信的发出就由李久清负责了.

在我的印象里,郝爱一向都是快乐的,他是八五年入伍的新兵,这个新兵的身上有很多的优点,不论做什么,都是那样的积极,主动,乐观,从没有看到他有过沮丧和不开心的时候.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没有女朋友.在前天他也收到了父母的来信,这两天他总爱反复地看信,我想他是想家了,想他的爸爸和妈妈了.我进到洞里,他侧卧在铺上,手里拿着他爸爸妈妈的照片,我看到他的脸上写满了对父母的思念,和平时看到的郝爱是不一样的.

我接过他父母的照片,看到的是一对纯朴善良的老人正在对我微笑.我恍惚觉得就是我的父母在慈爱地看着我,心底倍感无限温暖.我羡慕郝爱可以看到父母的照片,从而感受那样一份亲情和关爱.而我的父母因为家境的贫寒,照相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无法想像的奢侈,为此我在前天写给父母的信里提出,要求父母照相寄给我,并随信寄去了五十元钱.<我的津贴费是每月十二元,另有每月二十元的作战津贴>.我想,父母是一定能够满足我的这一愿望的.

二机连一班的一个兵在下午被冷炮炸伤了,郝爱搬过去了,刘国清说不愿跟他的班长住一个洞,提出要和我一起住,排长于双同意了,这样我和刘国清就住到一起了.

回到43号阵地后,危险依然,艰苦依旧,可是没有了40号阵地上的那种无法排遣的,几乎让人崩溃的压抑和寂寞感了,是郝爱和刘国清让我真正体会到了"苦并快乐着的"心情体验.

八五年七月十二日.晴.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一直是雨雾环绕的八里河东山一线阵地上,在初晴的阳光照耀下,雾都倦缩到两山之间的峡谷里去了,好似在那里躲避阳光的驱逐,用肉眼朝对面的越军阵地上看去,感觉像是用高倍的望远镜将越军阵地拉到了眼前一样清晰.越军阵地上的一草一木都特别的清晰,我希望着在越军阵地上能有所收获.郝爱的哨位上有一枝狙击步枪,并没规定谁能用而谁不能用.我常常在没事的时候跑过来看看,期望在狙击步枪的十定架下出现我所期望的目标.每次都让我大失所望,越南人的影子大都是一晃而过,根本就无法捕捉到射击的机会.就像他们无法捕捉我们一样,在暴露的位置上,我们都是以最快的速度通过.

我用十分的耐心爬在郝爱的哨位上,眼睛一刻不离瞄准镜,紧紧盯住越军阵地暴露的路段,就像一位经验十足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猎物的出现,猎物似乎更懂猎人的心思,暴露的路段上,一切又都归于了沉静.我自责自已不是一个好猎手,一晃而过的人影常常让我把握不了射击的时机,耐心的等待往往又是一无所获.

上午十点左右,阵地上的有线电话里传来了通知,叫我们做好防炮准备,说我军炮兵群既将对越军阵地实施大规模炮击,这是一个十分让人振奋的消息,尽管双方有无数次的相互炮击,但我军对越军白天的规模性炮击在我上阵地后还是第一次,规模炮击通常在拂晓前多一些,而这个时间段通常由于视线不良,我们往往看不到炮弹在越军阵地上爆炸的壮观场面.今天的视线非常清晰,当听到这样的消息时,陈成利,刘国清,于双,还有一班长都跑到郝爱哨位外面的战壕里来看炮击.我们的心里都充满了期待.

在前线我们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通知,觉得这样的通知实在是多此一举.我们已经熟悉了战争的规则,我军炮击后.越军必然还击,越军对我炮击后,我军则必然压制性打击.

十点零五分左右,我军的火箭炮开始吼叫了起来,紧接着是弹雨撕裂空气从我们的头顶急速飞过,早已是寸草不生的越军阵地上,壮观的一幕出现了,炮弹由近及远履盖了越军整个阵地,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腾起的泥石,这种景象规则地向上延伸着,瞬间就履盖了整个地表.几乎是同时,我们也听到了炮弹爆炸的声音,随即是硝烟升腾起来并笼罩了越军阵地.这一幕让我们异常兴奋,我们在战壕里跳了起来,这种情景我们只在电影里看到过,这对于沉寂无聊的猫耳洞生活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让我们变得无比亢奋.

炮弹不断地从我们的头顶怪叫着飞向越军阵地,弥漫的硝烟已经淹没了腾飞的泥石,爆炸接连不断地重复着,硝烟在越军阵地上翻滚着,我们欢呼着"过瘾",感觉是在观看一场规模宏大的焰火表演,给我们无限的陶醉和快慰.因为如此高密度高强度的炮击,能够生还是一件十分万幸的事情,即使能够生还,对越军士兵的灵魂也是一个巨大的震荡.

大约十分钟后,我军的炮击停止了,于双他们都快速地回到了自已的洞里,越军阵地上的硝烟也开始散去,我钻到郝爱的哨位里,重新拿起狙击步枪,期望着能有所收获,眼睛紧紧盯在瞄准镜上,既没有看到晃动的人影,也没有听到越军反击的炮弹.半小时后,我向越军阵地打了两枪,然后回到了自已的猫耳洞,跟刘国清吹起了牛皮.

 


八五年七月十四日.阴有浓雾.

从五月二十五号来到八里河东山前线到现在,作为一个士兵,我忠实地履行了自已的职责,并作好了随时献出自己生命的准备.我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在平时来说都是无法想像的极限挑战.灵魂深处经历了新鲜,紧张,万分恐惧到处变不惊,沉着应战这样一个蜕变过程.或许是人在经历了生死厉炼后,往往会把生死看淡的原因.我不清楚整个老山前线的战况,也不清楚我所在八里河东山一线的战况,甚至连近邻阵地上的战况都不清楚.对战场的认知是通过双方炮击的频率来感受的.只隔一条大峡谷的老山方向,炮击的频率仍然很高,战斗的密度要超过八里河东山一线.八里河东山一线阵地在经历了五月底到七月初的激烈战斗后,给我的感受是我军的阵地更加稳固了.

在战头最为激烈的六月初,可以肯定,我们每个人都想到了死,甚至想到了自已很快就会死去.我不愿意我死后只是个"烈士",我希望自已是个英雄,一个被人们广为传颁的英雄,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我在潜意识里开始规划我的"英雄之路",并期望我死的壮烈一些,真正符合英雄的死法.

我觉得这还不够,英雄应该有完美的思想和高尚的情操.翻开今天之前的日记,我都有意无意地夹杂着一两句豪言壮语,给父母的信,我原打算写的豪情一些,悲壮一些,因为英雄的家书也是可以大书特书的,可我担心年近六十的老父老母不能承受这份牵挂和担心,于是给父母的信中,我反复强调我在二线担负预备队的任务,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父亲,明白预备队是相对很安全的.

我忽然想到,为何不给当地政府写信呢?如果我平凡地死去,或许给地方政府的信会让我成为英雄.于是,我把我经历的战斗,经历的战友的负伤和牺牲,阵地上的艰苦,气候的恶劣,热带雨林的恐怖,毒蛇,蚂蟥,战士的责任和义务,对死亡的坦然和对国家荣誉的捍卫.以及对和平的无限向往.用充满激情和悲壮的语言一气呵成,并将这些感受作了我认为最为完美的诠释,虽然写信的动机不纯,但当时写信的时候,我内心涌动的那份悲壮却是真真切切的,好像真的看到了我死后的英雄光环.好像看到了我的老父老母脸上的那份悲痛和欣慰.

其实,给地方政府的信发出后,我甚至不记得我写过这样一封信,因为残酷的现实总是将那些不现实的东西击的粉碎,战友们和我一样,人人都想成为英雄,随着战事的演变和推进,我对英雄的认识已经悄悄地发生了改变,我更想做一个实实在在,名符其实的英雄.炒作起来的英雄是不能服众的,因为无数的战友都在和我一样感受战争,感受战争带来的豪情和悲壮.

弟弟在今天的来信中告诉我,说我写给政府的信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家乡已经宣起了学习我的热潮,信的内容被广泛印发,学习,并说到家里去看望了父母.父母和家人为我感到骄傲,也感到自豪.

弟弟的信让我大感意外,但有一点也让我感到十分欣慰,地方政府对父母的关心和慰问,让我的爸爸妈妈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自豪和骄傲.我想,能让年迈的爸爸妈妈得到自豪和骄傲,是我目前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八五年七月十五日.雾.

我现在的猫耳洞跟我在其它几个阵地上呆过的洞相比,显得明亮多了,这是因为洞口和洞体都高于战壕的底平面,洞口也没进行防护处理,因此光线能够直接进入洞内.渗透到洞内的水,也可以直接引流到战壕里,引流沟上是弹药箱,弹药箱上是防潮被,被角常常沾到泥水,潮得也能拧出水来,躺在上面,常常冒出很安逸,很享爱的感觉出来,我想到了父母常说的一句话;人没有吃不了的苦.是这样的,我和战友们已经适应了这里的苦,反而没有苦的感觉了,感觉一切的一切,包括不期而遇的死亡或是伤残,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的事,就像是内地的人们吃饭穿衣一样自然.洞顶有六米左右的山体履盖着,虽然洞内潮湿泥泞,但因为光线不错,对炮弹直接命中后的抗毁能力也较强,加上所处的位置也相对安全,我开始喜欢这个洞了.

在阵地上是没有任何秘密的,所有的家信都是公开的,如果说躺在铺上就是享受的话,躺在铺上看家信才是真正的享受.那份亲情带给你的不仅仅是温馨,更是你的灵魂在不知不觉中溶入到了和亲人相处的场景中去了.你会忘了自已,忘了自已要面对的一切险恶和不测.

昨天弟弟的来信在43号阵地上引起起小小的轰动,他们知道了发生在我的家乡的事情,我感受到了他们的羡慕,应该说是对我父母亲的羡慕,我更感受到了他们内心的那样一份渴望;渴望他们的父母也因为他们在前线的儿子,得到一份娇傲和自豪.好像父母因为他们而得到了这份骄傲和自豪的话,我的这些生死未卜的兄弟们,他们的内心就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和满足.

***叫我帮他给他的家乡政府写信,***也叫我帮忙,***也来找我,***也提出叫我帮忙,我一下子感觉自已成了最受欢迎的人,他们直夸我的信写得好,这让我非常享受,同时我在内心也有一份震憾,或许他们给家乡政府写信也有和我当初一样的想法,只是为了在自已牺牲后,能让自已的头上多一点花环而已,但让我坚信并为之感动的是;他们这样做,仅仅是为了让父母亲得到那份骄傲和自豪,而这份自豪是源于儿子的悲壮和豪情,甚至是牺牲.

 

 

八五年七月十七日.阴雨雾转晴.

刘国清跟他班长的隔阂好像越来越深了,这让刘国清非常苦恼,认为他的班长会给他获得荣誉带来阻碍,我劝他应该找个机会和班长好好地沟通一下,把双方的心结解开,对于险恶而枯燥无味的猫耳洞生活来说,于双方的心理和行为都有极大的好处.可刘国清总是说没有很合适的机会,其实我更清楚,是刘国清这小子不愿意沟通,他总认为是班长看他不顺眼而在有意为难他,他跑到我的洞里和我同住,目的也是为了逃开他班长的眼睛.

因为刘国清的原因,我和他的班长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在心理上,或许我们相互都在认为对方会对自已有个不好的评价,甚至是没有好感.我们虽在同一个哨位上站岗,我们的交流仅限于我和他会面时,我会主动地给他一个很善意的微笑,吃罐头的时候,我会主动邀他一起分享,没水做饭的时候,我会主动地冒着冷炮射击的危险去背水.慢慢地他的班长也报以同样的举动,如果在战壕里相遇,他会停下来让我先过,脸上报以善意的微笑.

咱们当兵的人都知道,班长是兵头将尾的角色,作为兵头,在平时的日常训练中,他是一个管理者,但在猫耳洞里,作为兵头,他又多了一重大哥哥的身份.或许他也只比我们大一到两岁,甚至与我们同年,因为他是班长,就注定了他要承担更多责任,付出更多汗水.

刘国清和他的班长,于双排长和我,我们四个人一天两餐的米饭<有时一天只吃一餐,在阵地上,吃是没有规律的>,全部是一班长用煤油炉做的,这让我很过意不去,我也抢着做了两次,因为水多水少,用火程度和时间把握不好而一次都没做好,有幸做好也是因为有一班长在一旁指导的结果,一班长干脆就把做饭的事包了.为此我的心里一直对一班长充满了敬意.

在平时的话,给别人做点饭是算不得什么的,在战时却是另外一种情景,生活上的不规律加上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还有环境的险恶和寂寞,很容易让人一味地陷在自已的情绪里出不来,这就是在阵地上常常看到有人坐在那里发呆的原因.一个人陷在自已的情绪里是不会想到身边其它人的,更不会想到还会做点什么,甚至是连人最基本的需求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这也是我们慢慢形成只吃两顿饭的原因之一.

我们的神经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敏感而脆弱,当自已摔倒后,战友伸出的手会让我们感到无比的温暖而有力;当执行任务分别时,一句句"保重"会让我们为之动容,因为这样的分别常常让人想到或许就是最后的永别;当完成任务一身泥水地返回时,一句"辛苦了"会让身心疲惫的我们顿感释然,感受着回到战友的身边,就像是回到了亲人的身边一样温馨.

我在感动一班长为我们的作为时,我给自已规定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保证哨位上的做饭用水.阵地上的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背回来的水只能用于做饭和饮用,不是特殊情况,是不会用阵地上的水擦洗身体的.因为每个胶囊里的水,溶入的不仅是汗水和辛劳,更有战友的鲜血和生命,有的战友就是倒在背水的路上了.

胶囊里的水不多了,明天要去背水了.

八五年七月十八日,小雨雾。

晚上我站的是午夜的岗,面对漆黑的夜,我已没有了丝毫的恐惧,与刚上阵地时的心态已有了根本的变化,秃立树桩的位置已熟记心中,面对黑暗也没有各种各样恐怖的想像了。已能理性地判断哨位四周发出的响动,蛇鼠触动铁皮罐头盒的声音也已熟悉,由于不紧张了,瞌睡反而打的少了。其实想想也是很有道理的,人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疲倦。

但为了保险起见,只要哨位周围发出响动,我们都会扔上几颗手榴弹。战前训练投弹时,教官会讲一大堆的动作要领,现在看来那完全是扯淡,那些所谓的动作要领没有一点是适用的,很让人怀疑那些编写教案的人,让我们按要领投弹不是为了打仗,而只是为了在训练时好看。

我清楚地记得在阵地上第一次投弹时,我是严格按动作要领来投的,我把拉火环套在小指上,然后后退一步用力扔出去,手榴弹在出手时才拉火,落地二到三秒后才爆炸。作为战场上的士兵,就是这二到三秒的时间差,可以提供足够的逃生机会,特别是对于丛林密布的热带雨林来说,其杀伤效率就更低了。

现在想想,当初按动作要领投弹是十分可笑的。我们现在是把手榴弹拉火二到三秒后,然后扔出去,手榴弹会在落地之前爆炸,弹片从空中四射开去,其杀伤效率是可想而知的。

可能是蛇鼠之类的碰响了罐头盒,我不管是什么弄响的,扔了几颗手榴弹,然后把哨位交给了刘国清。

九点多的时候,我只穿着裤头从洞里钻了出来,浓密的雾气中漂洒着雨丝,仍然是十分闷热,这样的天气去背水是不错的。

为了省去洗衣服的麻烦,我找了个编织袋,用刀把编织袋划成背心的样子穿在身上。我用了两个编织袋才做成这件“背心”。在背心外面穿上子弹袋,背上装水的胶囊,戴上钢盔提上枪,脚上是一双破了口的胶鞋,加上只穿了一个裤头。刘国清取笑我是最经典的猫耳洞人形象,我也为自已在今天发明了一件“背心”而洋洋自得,收了几封要发走的家书,又检查了一篇猫耳洞人的三件宝;光荣弹,高弹力止血带,还有高压急救包。我们不论执行什么样的任务,这三件宝都是我们必须随身携带的。然后一头扎进战壕往34号跑去。

说心里话,我们虽然在黑暗中已经不紧张了,那是因为有工事的依托和防护。但离开阵地后,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总是担心炮击或遇到越军特工的截击,因为我们完全失去了工事的防护。一旦遇到炮击,生死完全是听天由命的。

我一口气跑到紧邻34号的一个阵地上<我一直不清楚这个阵地的编号是多少>,遇到了一群着装整齐的军官,团首长我是认得的,他们显然不是,他们都穿着干净整齐的军装,和平时不同是脚上穿的是水鞋而不是皮鞋,还有两名军事记者随行。我站在一边给他们让道,其中的一位年长者停下来握住我的手,问我是哪一个连队的,上阵地多少时间,名字叫什么,是哪里人。就在我一一作答的时候,两名军事记不停地按动着照相机的快门。我的心里有些高兴,但我不知道这位年长者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职务。

其他的几位军官也一一和我合影,这让我十分的难为情,因为我没有穿裤子,只穿了一个裤头,上衣也是一件我自制的编织袋“背心”,我很清楚我的样子有多狼狈,当军官们提出跟我合影时,我只是被动地站在那里,然后是记者一次次地按动快门。我想,他们跟我合影,可能是我经典的猫耳洞人的着装吸引了他们吧,说不定这穿着裤头和编织袋“背心”的照片还有可能被军事记者发表在报刊上呢。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位年长者是谁呢?

 

八五年七月二十日,小雨雾。

晚上我坐在哨位上,湿漉漉的空气直往鼻子里钻,吸一口这样的空气,不用喝水都能解渴,而且特别地滋润你的肠和胃。晚上没有白天那样闷热,不过,就是闷热我们也会穿好衣服,而且要扎好裤角和袖口,是为了防护蚂蟥和蛇的袭击。我感受到了雾的浓密,枪身冰凉而湿滑,我的军衣也尽可能地吸收着浓雾中的水分子,虽然潮湿,穿在身上却感到十分舒适。

我习惯地摸了摸冲锋枪的保险,保险定格在连发的位置上,我半躺在哨位上,把手移到射击手柄上,将枪横放在身上,这时你会觉得这冰冷的枪是有灵性的,让你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甚至可以和它交流。它知道我的需求,当我一个人孤独地面对黑暗和险境时,是它驱走了我内心的恐惧;它也最懂我的意图,我手指的每一个动作它都心领神会,真正做到了枪人合一。

我也喜欢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然后一任自已的心灵到处飞翔。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其实我也无须看到什么,战壕内长了几颗小草,是什么姿态;哪些地方有手榴弹,还有几颗;壕内哪个地方高,哪个地方低;壕外长了几颗树,是怎样的地形,不用眼睛看,只要听到了响动就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无须照明就能在壕内敏捷地运动。就是因为熟悉,战壕内到处都是拉火环坠在外面的手榴弹,却没有一人因此而发生意外。这样的情形如果是在平时,那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又想到了刘光新和谌新民的死,别人都说越军在清晨猛烈炮击了半个多小时之久,我想不明白我怎么就没有听到一声炮响?刘光新和谌新民的哨位就在紧邻40号阵地的那个阵地上〈可能是39号也可能是38号阵地,也可能是副40号,我对那一带不清楚〉。到43号也就是二百多米的直线距离,而且40和43号阵地也落了好多炮弹,那炸起来也是山摇地动的呀,我怎么就没有醒呢?我想不明白我为什么睡得那样死,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是醒了还是和我一样在沉睡中,如果是在沉睡中死去的,如果说死是无法避免的话,我倒希望我在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死去。因为在等待炮击结束的过程中,不论你是如何的藐视死亡,人的心里都会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我们不怕炸死,就怕把身体炸的残缺不全而还活着,那种情形真的是生不如死。

面对猛烈的炮击,我想没有几个人能像我一样在沉在酣睡中而浑然不觉。他们可能是在清醒中死去的,那他们就体会到了由生到死这样一个瞬息感受,在他们眨上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被巨烈的爆炸撕得粉碎了。这个眨眼的过程我是有亲身体验的,刚到43号经历的那次炮击,一发炮弹也击中了我的猫耳洞,我和陈成利,还有被炸伤了的宋振清,应该说我们也体会到了由生到死的瞬息感受,就是一个眨眼的过程,幸运的是,我们有机会把眼睛睁开,应该是说把眨上的眼睛眨开了。而这把眼睛眨开的过程,让我们体味了由死到生的巨大喜悦。如果那发炮弹不是臭弹,或许我们的眼睛还来不及眨上就被爆炸撕裂得粉身碎骨了,就不会有这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快乐体验了。

我不知道刘继旭的父母得到他的牺牲的消息没有,更不知道刘光新和谌新民的父母会在什么时间得到儿子的噩耗,我真的希望部队在第一时间内尽可能快的通知烈士的家人,因为不幸已经发生,我们只能面对现实。不能让烈士家属在无望的等待中延长和加重他们的痛苦。

 

八五年七月十九日,小雨雾。

今天是个血腥而残酷的日子,八里河东山一线阵地在清晨遭到了越军猛烈的炮击。炮击时间长达四十多分钟,不过,如此猛烈的炮击,我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钻到洞里防炮的刘国清也没有叫醒我,他说看我睡的特别香,叫醒了也没用,越军该打炮时还是要打炮,不如让我睡个好觉。

清晨如此规模的炮击,让人想到是发动进攻的前奏,二营营指设在八里河东山主峰34号阵地的背后,营指用有线电话向所有阵地发出了准备战斗的命令。很有趣的是,同一方向上的阵地电话都是一根线,电话机的手柄一摇,一条线上的电话全响了起来,拿起话筒的人都能听到对方说话,自已说的话对方也能听到。

炮击开始几分钟后,43号阵地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电话在刘军医的洞里,刘军医只负责40和43阵地上的紧急救护,他听到好几个阵地上都在报告有人负伤,还听到了42号阵地上有人牺牲的消息。

炮击一直在继续,刘军医拿在手里的电话一直不敢放下,他不希望听到在40和43号阵地上有人负伤的消息,士兵们平安也就是他的平安,只要有人负伤,就是军医战斗的命令。而在这样猛烈的轰炸下离开掩体,无疑是非常危险的。

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一直处在酣睡中。

从话筒里传来了我们二连的消息。我们二连一百多人作为预备队,已分散补充到了各个阵地上,首先听到的是刘光新和谌新民的洞被炮弹直接命中了,洞址变成了弹坑,估计两人都已牺牲。接着又听到副班长韩少年,新兵陈仓宝,于守作三人都被炸成重伤。

在炮击快结束的时候,40号传来了有人负伤的消息,刘军医扔下电话冲了出去。他在炮击停止后才回到43号阵地。

我一直还在酣睡中,刘国清在我事后的追问中说,在炮击的过程中,我只是翻了几个身。

刘国清是听到刘光新和谌新民牺牲的消息后才叫醒我的,刘光新和刘国清都是来自湖北钟祥的冷水镇,是地地道道的老乡,谌新民是来自武汉市青山区红钢城的,也是我们湖北老乡。他们牺牲的消息确认后,我和刘国清都很伤感,我们坐在洞里好长时间都没有讲话。随后传来了更加令人伤感的消息;从他们被炸的洞里,只找到了他们身体很少很少的一部份,用两块白色的床单,扎了两个很小很小的包袱。

听到这样的消息,所有的战友都很伤感,郝爱表现的更是忿忿然,质问为什么不多找一些遗体,人是死了,总不能身首异处吧?这叫战友的灵魂如何得以安息?拿什么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说到动情处,竟哗哗地流下了眼泪。我们都默默地转身离去,因为一切的劝慰都显得苍白而多余。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痛惜着,遗憾着。

八五年七月二十三日,晴。

上午的阳光很不错,是因为不怎么耀眼。远山近谷在它的照耀下是那样的轮廓分明,不同的山峦在光线的作用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灰白的远山溶入了天际,不由得让你想像那里可能就是天堂。眼前的翠绿虽然娇嫩欲滴,绿得让你的心也一起跟着充满了生机和盎然,但你不得不承认,危险和恐怖正是来自这些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可以说绿色离得我们越近,死神就离我们越近。跟植物同色的地雷不用埋藏,随便一扔你就很难再把它找到,不过,你只要不越雷池,地雷是不会伤到你的。但由于路滑,常常有人因为摔倒而意外触雷,这样的事件时有发生。

在白天我们是不怕蛇的,刚上阵地对黑夜的恐惧是因为本能的紧张,现在对黑夜的恐惧则是来自各种各样的毒蛇。一班长在昨天晚上站岗时不知被什么蛇咬了,刘军医给他处理过也说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依然肿的很厉害,一班长很担心,我们也害怕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

阵地周围的蛇多显然是有原因的。只要是有人类生存的地方,也是老鼠 最爱光顾的地方,猫耳洞里的大米和压缩饼干是老鼠最喜欢的食品。战壕前面无数的罐头盒,也吸引着老鼠在里面串来拱去。就是这些老鼠在黑夜里弄出的响声,曾经让我们的神经一次又一次地紧张,直到现在我们有了经验后,才不作过度反映了。显而易见老鼠又是蛇的美食,蛇“误入”战壕和我们的猫耳洞,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很多的时候睡在洞里,最怕的就是有蛇爬到了洞里。

我们实际上有两个敌人;越南军队和恶劣的大自然。虽然越南人带给我们直接的死亡威胁,但让我们的身心饱受折磨的还是这恶劣的自然坏境。

太阳虽然不猛,但直射一会,皮肤也有发烫的感觉,少见的湛蓝天空中漂浮着薄薄的云雾,和眼前翠绿峡谷中的淡雾相互映衬着,显示着原始生态的和谐与自然美。这是一个照相的好天气,我把胶卷装好,胶卷是负责后勤的李久清从麻栗坡带回来,然后又托人给我带上阵地来的。

我招呼刘国清和我一起照相,听说要照相,刘国清来劲头了,说照相是一件不能马虎的事情。要我换一件干净些的军装,他边说边换了一套缀钉了领章的军衣,鲜艳的领章在绿色军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他用湿毛巾擦净了脸,然后撩起潮湿的被角,把沾有泥土的钢盔擦干净了戴在头上,又把于双排长的手枪拿来挂在腰间,军人的阳刚和青春显现了出来。自从上阵地后,我们就没有认真的穿过军装了,有时甚至是只穿一条裤头。刘国清穿上标准的军装,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调侃着说;我要是姑娘的话,就会喜欢他穿军装时的阳刚。刘国清自然也是乐哈哈的。

我只带了作训服上来,自然没有刘国清神气,就在战壕里随意拍了几张,在阵地上能照相是件很奢侈的事,只要是看到我们照相的人,我都给他拍了一张,大家同守一个阵地,我想这是我应该为他们做的事了,只要能活着回去,就是一份珍贵的纪念。

 


八五年七月二十四日,晴。

陈成利醒的很早,趁着太阳还没有爬高,温度还不是很高的时候,去八里河东山主峰34号阵地后面的水池背回了水。我们每个去背水的人还会怀着最大的热情去做另一件事,到二营营部去看有没有自已的家书,也会把同一阵地上认识的战友家书带上来。认识的就带上来,不认识的绝没有人冒领。因为我们都清楚家书对我们每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更明白家书在每个士兵心中的份量有多重,每个人都自觉地遵循着这一潜规则,珍视着每一封寄到前线的来信。

陈成利带来了家书,也带上来另一个消息;我们二连在水池下面100多米处设立了后勤服务点,为分散补充到各个阵地上的兄弟们提供必需的物资保障和一切服务,也就是说后勤从我们配属的二营分离了出来,从而进行单独的保障。这之前我就听说二营克扣我们配属分队罐头的事情,二连进行单独保障,也许与这有关联。

每个带信上来的人,无疑也是最受欢迎的人,陈成利大声地吆喝着有信人的名字,听他在吆喝别人时,我就从洞里钻了出来,他看到了我,就调皮而又有些神气地拖长了声音喊我的名字,我兴奋地冲了过去,他把一封信高高地举起,因为他的个子不高,任他怎样高举,我一把就把信抢了过来。

虽然只有一封信,这封信却让我兴奋不已。信是浙江省金华市的喻红写来的,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姑娘的信,她给我写信可能是我满足了她的愿望,让她得到了她心仪的手榴弹拉火环吧?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对信的内容充满了暧昧的期望。

刘国清听说信是一个姑娘写来的,就粘上来要和我一起看,姑娘在信里充满了热情,表达了对我由衷的感谢,再次表达了对我们这些和她同龄的士兵们的崇敬,赞扬我写给她的信很有文彩,并希望和我保持经常的通信。

信的内容让我和刘国清都无比的兴奋,我们分析着信中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字,得出的结论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丽爱情就要来了。我们开始想像爱情的美丽和浪漫,想像喻红一定是无比的漂亮,想像着我们都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小伙子,我的身边有漂亮的喻红,刘国清的身边也有一位无比美丽的姑娘......。

陶醉在爱情的想像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感觉喻红就在我的身边,猫耳洞内不停坠落的水滴在平时是那样讨厌,而在此时却是那样的摇曳和浪漫。如同电影中武士的爱情一样,没有宫殿却依然豪放。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小便的鼓胀让我们回到了现实,我在前,刘国清在后,我们钻出猫耳洞来小便。

我和刘国清并排着解起了小便,我解完后正欲进到洞里,刘国清还没有解完,这时从越军阵地上传来一声炮响,是直瞄火炮,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炮弹猛烈爆炸后的气浪把我推倒在洞中,同时听到了刘国清的惨叫声,我回头看见刘国清跪倒在地上,双手捂在脸上,血从脸上顺着双臂涌流了下来,我用力撕开真空包装的急救包,跪在刘国清的面前,刘国清含糊不清地说着要我快救他,满脸的血往外涌流着,我却不知伤口在哪里,拿着急救三角巾竞然一时手足无措。幸好刘军医就在十几米远的洞中,他听到惨叫声后冲了过来,用我手中的三角巾在刘国清脸上一擦,就找到了伤口。伤口就在眼角处,然后将伤口压住把血止住,我又撕开一个急救包,刘军医麻利地将刘国清的头包了个严严实实。

把刘国清以最快的速度送走了,我一时有些茫茫然,总担心刘国清的眼睛会瞎掉,呆呆地坐在洞里,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未完待等、、、、、

 


八五年七月二十五日,晴。

刘国清受伤走了,他的一些随身物品就由我替他保管着,我整理了一下,有价值的东西就是那些他已经看过了的家书,还有两件已经磨破了而且脏兮兮的军衣。我不由得想到了刘继旭牺牲后,我们给他整理遗物时,他的身上只有八块钱,一张全家福的照片,还有的就是一些换洗的军衣。我不知道刘继旭的家人得到他牺牲的消息没有,也不知道部队是不是把烈士的遗物都交给了烈士的亲人。我希望上级机关是这样去做的,因为我们这些年轻的士兵们除了身上穿的军衣,还有我们视为珍宝的家书以外,唯一能够留下来的,那就只有一种精神——无私无畏的奉献精神。而精神只是一种无形遗产,能够告慰亲人的,只能是烈士们穿过的军衣。

一班长被蛇咬伤的腿仍然肿得很厉害,不见明显的好转迹象,刘军医一天几次地来看他,给他测量体温,注射解蛇毒的药品,并开始建议他到后方医院去休养和治疗,一班长没有采纳刘军医的建议,他感觉自已可以坚持,说阵地上的人员也越来越少了,作为班长他不可以轻易离开。

我很明白一班长的良苦用心,作为一个上了前线的士兵,每个士兵的心里都有一个成为战斗英雄的梦,每个士兵也都在用实际行动去达成这个梦想。或许他的心里和我当初给地方政府写信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为了在自已战死后,能够留下可以书写的一笔,能够让自已的行为对得起烈士或是战斗英雄的称号。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这样想过,只是职责和使命感驱使他在坚持着。不管他是如何想的,他的行为已博得了我对他足够的敬佩。因为他在这样的状态下去后方休养,去好好享受一下后方的宁静和舒适,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他选择了坚持。而在这坚持的背后,承担的却是付出生命的危险。

排长于双在这之前是不用站岗的,刘国清伤了,一班长也伤了,他也开始走上哨位,和我一起担负晚上的警戒任务。如果没有新的人员补充上来,在一班长伤好之前,于双都要上岗。为了让一班长更好地休息,于双搬到了我的洞里和我同住。

于又是从地方高中直接报考的军事院校,在部队都叫他们学生官,他也是战前从军校毕业后就直接参战了,虽然比我大几岁,而且没有军官的架子,在刘国清没有负伤之前,他常常到我们的洞里来聊天,这让我和他的关系十分融洽。

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我用煤油炉做好了一天的米饭,一天只做一次饭,一天只吃两餐已经形成了习惯,下午的饭都是吃上午剩下的凉饭。一班长伤了,这些事都得由我来做了。从上阵地到现在,吃的菜都是各种各样的罐头,快两个月没有吃到新鲜蔬菜了,因此做饭也是很简单的事。

写到这里,我开始想念蔬菜的味道了。在战前训练时,我们的主菜就是蔬菜,每次吃饭最盼望的事情就是能从蔬菜里发现一块肥肉,吃在嘴里的感觉那可真是叫个爽,如果看到别人的碗里有块肥肉,并看到别人爽爽地吃下去时,会把人家羡慕个死。上了阵地后,开始吃到各种各样的肉类罐头,当初渴望吃肉的愿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度有过就是死了也值得的想法。天天吃肉的结果是对蔬菜的想念,虽然也有素菜类罐头,但其品质已无法和新鲜蔬菜相比。

想念新鲜蔬菜的颜色,更想念新鲜蔬菜的味道。

 


八五年七月二十六日,小雨雾。

于双继承了刘国清的健谈,而且他没有军官的架子,很特别的是;自从他上了43号阵地后,我就没有看到他穿那身像征军官的军官服,他常常和我们一样,穿的是那套棉织的作训服。作训服的肘部和膝盖处都加缝了一块防磨擦的补丁,穿在身上,这几个地方总是胀鼓鼓的,不论天气有多热,雨下的有多大,衣服被汗和雨水淋湿的有多透,这胀鼓鼓的作训服都不会粘在身上,但也因此降低了透气性能,在这潮湿高温的环境里穿上这样一身厚厚的作训服,只能说是我们没有选择的选择。因此只要没有必需着装的战斗任务,我都是赤膊着上身,下面也是只穿一条裤头。这样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身上出汗少,衣服也不会脏,而且省去了好多的麻烦。陈成利和郝爱他俩也常常是我这样的穿着。

于双是不这样穿着的,他总是穿着一件蓝色的背心,下面穿着作训服的长裤,裤角总是挽起,他的样子也总是让我想起我在家乡走向田间地头时的情景,在恒古不变的田埂上,我那躁动的不安份的心一次次地在外面的世界里畅游着,虽然贫困折断了我飞翔的翅膀,但没有折断我走出山村的渴望。在不满十八岁时我走进了军营,并渴望在军营里成就我的梦想。

只要是没有战友倒下的日子里,眼前的山,眼前的在崇山峻岭间穿梭翻滚的雾,总会让你有误入人间仙境的错觉。战友倒下的鲜血,又时刻在提醒着我们,周围的雾和雨林里,似有无数的死神正张开血盆大口在窥视着我们这些年轻鲜活的生命。

遥望着家乡的田园,你能看到山村是那样的平和宁静,也是那样的和谐自然,也能看到无所不能的令人敬畏又讨厌的长辈们,还有那些和自已在长大的过程中产生了无数恩恩怨怨的伙伴们。我更看到了家乡由于偏僻,闭塞和落后带来的挥之不去的贫寒。

家乡的现状我无力改变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已,这也是我战前从炊事班强烈要求下到战斗班的原始动力,并有幸在第一批补充到了一线阵地。遗憾的是我到到今天也没有成为英雄,甚至都没有立功的迹象,我羡慕40号阵地上的卫生员,就因为醒得早而发现了越军偷袭,居然给他报请了一等功,我盼望着奇迹也在我的身上出现,因为只有立功才能改变我的人生,才能离开那个贫穷的山村,才能带给父母为之骄傲的荣耀。

我不知道我的运气为什么会有那么的好。董继亮就在我的前面炸伤了,宋振清和刘国清也都是在我的身旁被炸伤的,就是飞来的流弹也只是打在了我耳边的岩石上。如果流血能让我成为英雄的话,我希望我是一个流过血的英雄。

于双只是在偶尔离开阵地时才会穿上作训服的上衣,回来后就恢复到穿背心的样子。我问他喜欢穿背心是不是在军校形成的习惯,他说是,并历数了在夏天穿背心的好处,说背心吸收了几乎所有的汗水,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军衣的清洁从而减少洗军衣的麻烦,还有文明啊,方便啊等等一些好处。当我把自已渴望立功的想法说过他听时,他以最美的语言夸奖我的坦城,并说这是他主动搬过来和我同住的原因。

 

 

八五年七月二十九日,晴。

这些天晚上的警戒,都是我和于双每人半夜轮换着。上半夜很好熬过去,可下半夜就不那么好熬了,人在睡意正浓的午夜起来上岗,而且是极其漫长的五到六个小时之久,对人的意志可谓是个不大不小的考验。这样的考验我已经习惯了,对于排长于双来说却是全新的,他也因此有了全新的体验,感慨着我们士兵的劳累和辛苦,并且抢着为我们哨位上的三个人做好了一天的米饭。

于双这样一个并不起眼的行为,让我的内心对他充满着感动,作为一名军官,他完全可以不做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地安排别人去做一切。可他没有那样去做,他和那些骄横的军官们形成鲜明的反差。我常常看到个别军官,甚至有些老兵,既便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们对我们这些新兵总是颐指气使,对一个新兵的评价,往往取决于新兵们是不是迎合了他们骄横和自大。

我主动提出每晚下半夜的岗都由我来承担,不必轮换。于双完全不同意这样做,并且强调说;“虽然我的职务是排长,但不要把我当成是排长,我们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同住一个猫耳洞,同睡一个铺,同甘共苦,是真正的生死相依的兄弟”。并且笑着补充说;“如果我们都能好好地活着回去,当我们都老了喜欢回忆的时候,最值得回忆的一定是我们经历的这场战争,最值得想念的人,一定是同一条战壕里的生死相依的兄弟,以及兄弟间的不同寻常的情意”。

于双的话让我开始感受到战友的份量和情意。说心里话,当兵一年多来,除了很少几个老乡之间偶尔有一点点沟通之外,作为连队里一名没有资历的新兵,你时时面对的都是个别军官的骄横和一些老兵的自大。你必须时时注意不要去触犯他们,而且还要表现出对他们足够的尊重,否则你就是一个操蛋兵。在这样一个氛围里你是不可能感受到战友的情意的。而于双的言行,开始让我体会到超出地域和级别的战友情谊。

一班长被蛇咬伤的腿已有很大好转,这些天里,于双和我给予他的照顾,他一直是心存感激。其实我们根本就谈不上为他做了什么,只是在我们肚子饿了的时候,会递给他一碗没有菜的米饭,如果遇到他忍痛从洞里出来,只是伸出手去扶扶他而已。如果没有遇到,就是自已照顾自己了。

在阵地上没人能够享受洗澡的特权,就是休养中的一班长也没有例外。

我们已经适应了战争,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更是学会了承受和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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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营校正炮击越南班墨村右侧山丘后方敌炮阵地,这个炮阵地连日来不断向我方村寨和步炮阵地炮击,时机常选在上午浓雾未散不便于我们观察时。这个炮阵地是越军的122毫米榴弹炮阵地,由于最近没有大的战斗,敌人很麻痹大意。有时可以看到有十几名越军沿着田间小路晃悠悠的进出班墨村。中午天热时,也常能隐隐约约看到树林里面有三三两两的越军乘凉聊天。

    上午11时20分,有一军车在阵地旁的土路上装御物品,十分钟后离去。连长向营指报告,要求炮击。三分钟后,首发炮弹打在稻田地,向左偏离目标100米。第二次修正射击,四发炮弹向左偏离目标约850米。

    连长说:“怎么搞地,越偏越远?”营指还没回话,我们发现偏离目标这四发炮弹,有一枚命中了一个越军弹药所,爆炸的火焰一飞冲天,火烟腾起有一百多米高,传来阵阵爆炸声。另三发误中民房,火光浓烟四起。越南的民房多为木制结构的草房,很易燃烧。炮队镜里可以清楚看到有几个老百姓抱着物品带着孩子往山上林中奔跑。连长把情况报告给指挥所,营长说刚才计算员弄错了数据。第三次修正射击,四发炮弹准确命中目标。以此为基准,又发射36发炮弹,全部覆盖敌目标,敌炮阵地上浓烟滚滚。

    晚上,我和连长聊天,连长说炮弹偏离目标对炮兵来说是失误但又无法避免的事。他当新兵时,有个老兵给他讲过一个故事:“一次炮兵打靶,打出去四发炮弹,只有三发命中目标,另一发偏离靶点几里地。炮连长大惊,带着炮班长驱车赶往,怕误伤了群众。到地方一看,偏离的这发炮弹打在西瓜地里,才舒了口气。正要离开,发现从瓜地里战战惊惊爬起来一个人,满脸黑污吓地哆哆嗦嗦说,解......解放军同志......俺......俺就偷个瓜.....还......还是第一次......也......也........也用不着用大炮打俺吧?”呵呵,真有意思。

  

    8月26日晴,晨有雾

    中午观察越南班墨右侧的敌炮阵地,昨天遭我部炮击后,除了可看见黄土弹坑外,周围看不见一个人影。看来在战场上疏乎大意是要惨遭横祸的。

    下午三点半,越南那端村远方有一座大山的山脊线上,站有一群中小学生。二十多人的样子,四十倍望远镜里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她)们,清一色的白上衣蓝裤子,系着红领巾。在两个身着白色上衣的女老师带领下,朝我方指指点点。我猜想可能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战场是危险的,真弄不懂这些越南人在搞什么名堂。在激光望远测距议里,红色闪动着的数据显示距我观察所的位置18560米。这个位距,是在我们130加农炮射击的最佳射程内。我把方位、距离、坐标报告给指挥所,营长用他那山东口音很浓的普通话回答:“先记下来........扯蛋。”扯蛋二字应该是营长放下电话时随口说的,被我听到了。但不知是说越南人扯蛋,还是说我扯蛋。俺只是一个小兵,打不打上边说了算,咱是按规定办事。 规定是:发现五人以上,必须立即报告。

  

    8月29日,晴,天气炎热

    今天收到两位老同学超和小普的来信。信上说家乡还是老样子,真羡慕我,不但当了兵,还能去打仗。让我注意安全,回去给他们讲讲战场上的故事,阅后倍感亲切。同时还收到有六封来自祖国各地的来信,有云南、山东、贵州的,还有一封来自辽宁,多是中小学生写来。信中称呼有哥哥、叔叔,也有称爷爷的。这些信件是寄给云南老山前线“八十年代最可爱的人”收,大家相互传阅,心中无限感激,连长让我按地扯一一回信。

    下午4点55分,越南小青山后边走出三个女兵,向江边走去。紧接着又稀稀啦啦走出六个,全是女兵,拿有武器。四十倍高清晰望远镜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她们隆起的胸部和长发。

    我们和32师的侦察员都把目标迅速报了上去。这时,前边的两个女兵脱光了衣服跳入江中,能看出她们在高兴的嬉水,不停的击打着浪花。当后边几个女兵接近江边时,32师的炮弹呈圆形首先将她们覆盖。十秒钟后,我部的重型炮弹呼啸而至,有几发爆弹打在水中,腾起数十米高的水柱,水中的两个女兵再没有见她们上岸。重型炮弹将岸上的尸体和草石炸起甩向天空,硝烟拂过,那里已不存在活着的生命。天黑时留下颜峰、王国良值班,我们收工吃饭。

    吃晚饭时,大家没再提那几个越南女兵。虽然当炮弹覆盖目标时大家都有一时的欢叫和亢奋,但在中国的传统里有好男不给恶女斗的习惯。

    (注:当时老山正面战场驻守一个越南女兵团,我们称寡妇团,作战勇敢凶很。由于越南连年战争,有资料显示,当时越南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较严重的地区,男女比例高达1比26,这是个惊人的数字。当时,越南女人嫁人都非常困难,曾出现过三名女大学生绑架男人事件,女大学生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只希望能怀上孩子。连年战争,越南男人已成为抢手货。许多越南女孩,在政府的鼓励下从军走上战场。)

    晚上,漳雾降临,我把自已关进没门的蚊账里。一群群肥大的蚊子嗡嗡叫着顺蚊账边绕来绕去。我用衣服遮档着手电筒光写日记,记录一天的心情。班长汪如申和我床靠床依峭壁搭建,他坐在蚊账里无语沉思,他经常喜欢那样孤独的坐着,好象总有想不完的心事;连长许正楼在小山洞里打着小手电写日记;朱殿虎无聊的摆弄着收音机;严治平坐在山洞最里边抽着闷烟;栾加利、刘文刚担任警戒任务。早晨姚志杰已配到炮阵地加强给炊事班帮厨,也算是侦察班的预备队。

    战场上,没有枪炮声的夜晚死一样沉寂。草丛中有很多莹火虫闪着兰光,绿光闪跃的小草蛇不时的在林中跑过。遥望山下的那马村,黑夜中没有一点灯光。昂首看看灰雾茫茫的天空,没有一个星星,更没有月亮。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场寂瘼难熬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