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的4s怎么恢复出厂:东方文明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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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文明的危机


日期:2011-04-25 作者: 来源:文汇报

刘海粟所作泰戈尔素描。资料图片                      
    朋友们,我的一生,在青年时代的光阴,几乎全消磨在恒河两岸。在那里对着流水而默想,在野鸭群中,得着了诗的灵感和思想。所以见着山水风鸟,都异常亲切而自然。却最怕在大庭广众之间,立在高高的坛上,对人演讲。因为这样,往往觉得心思窒塞,不能自然地流吐出来。
    
    至我对于中国的观念,虽则早知道中国是个文明古国,曾有很悠久的历史,但是中国最初吸引我的魔力,是从印度大诗人迦梨陀娑的戏曲名《沙恭达罗》而引起。其中有一节,描画旗下飘动着的流苏,这流苏即是中国的丝做的。所以每想起风吹着流苏飘动的时候,便使我理想中得着中国文化的很深的印象,以为中国是一个奇异的浪漫的国家,早想亲来一游,却到今天才成事实。
    
    印度和中国本来有极深切的关系,佛教便是由印度传入中国的。印度将佛教当作一件自己文化的礼品,赠给中国,中国也乐于收受她,便取得了一种牺牲和博爱的精神,作两国文化互换的机缘。也许就地理上人种上的关系说,还有别的国家比中国为密切,但是思想的关系上,要算印度与中国最密切了。
    
    我这次来,恰值中国危难多事的日子,种种困苦,我都知道而且感动。我以一个诗人的资格,原不能有所帮助,但我愿意替中国祈祷,希望她将来能脱离苦厄,而入于平安的境域。
    
    所以我此番到中国,并非是旅行家的态度,为瞻仰风景而来;也并非是一个传教者,带着什么福音;只不过是为求道而来罢了。好像一种进香人,来对中国的古文化行敬礼,所持的仅是敬爱数字。
    
    我到中国之后,仿佛是在一所古庙里面,看见背后有无量的牺牲的精神。这使得我心中很深地感动,觉得对于这样伟大的文化,不禁要令人肃然起敬。
    
    不幸我第一处便来上海这地方,使我颇生出不很愉快的感想,因为竟看不出一点点的中华文化的精神。将无价的精神,都渐渐化成贱价的物质的死的现象了。这是非常可为悲痛的。譬如我从上海到杭州去,沿路都是稻田,它是能给我们以生命的,以此为文化的比喻,便是真正的文化是能给我们以生命的。但现在文化的园地里面,损害的野草蔓延过来而坏文化的根芽了。野草越滋蔓,那稻田的危险也愈大。如今中国以道德的、美术的、情感的、稻田里受野草蔓延的危险也正是一样。
    
    只看现在的工业主义、物质主义,仿佛一块大石,在碧柔的草上擂滚,所向无不压伤。而这种牺牲所得的结果,也只不过如美国人所说的effici ency(效率)而巳。
    
    中国的文化,又譬如一株大树,虽则根深蒂固,但现在危险的,底下怕要有一股泉流,来把它的根冲折了。
    
    如今是一个可悲的时代,一切真的情感都逐渐消灭了。我们不得不采用他们的方式,来防御他们,而这样的结果损失了些什么,便是萎伤了活的生命,而换来了无生态的系统、方法、组织、公司……等等,只有一种好的外貌,而实在的价值几乎等于零。
    
    物质主义的侵入,我们诚然不能抵抗,可是如果我们迷信他,甘愿将活的精神,埋没了去换死的空壳的物质,又哪里值得呢?
    
    朋友们!大家须及早觉悟呵!我真诚地提示警觉你们,等到感受着灰死的无味的苦痛时,再回想着一切有生命有生趣的精神的快乐,那时便要来不及了!因为真正有价之物,是不能复活的。
    
    譬如拿金刚石和稻粒比较来看,那它们的贵贱是谁也知道的。但金刚石仅仅是一个虚漠的外形,而稻粒则能与人以生命的滋养。物质文明,虽然附着有光致的表面,但却不如精神生活有活泼自然的愉慰,能给人以真的充实的生命。倘如全世界都遍布了金刚石的时候,而一粒稻谷都无寻处,贵重的金刚石能吞餐吗?待将饿死时,叫苦也无用了!
    
    现在印度也就有了这种悲惨的现象。印度原来是极爱自然爱美的人民,恒河是世界风景最清的所在。夹岸青郁的树林,河里闪的流水,一切都幽静而伟大地感到自然的清丽。现在可就不同了!浓秀的树,都变成工厂而弥漫了黑烟;河里一大船一大船载出去的,无非都是工业的制造品。
    
    这些工厂的势力,扑灭了我们的生命。代价是给予了私人和资本家利益,牺牲了自然的美并一国的文化。
    
    我是个诗人,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外交家,只能说我心里最诚恳的话。我觉得中国现在正与印度上了同一的运途。我是爱文化的,爱生命的,不忍看着中国文化的日趋危险之境,所以要真诚地警告你们。要晓得幸福便是灵魂的势力的伸张,要晓得把一切精神的美牺牲了去换得西方的所谓物质文明,是万万犯不着的!
    
    只看如今全世界都仿佛有一种痛苦的呼声。西方的物质文明,几年前已曾触过造物主的震怒,而受了极巨的教训了。我们东方为什么也似乎一定非走这条路不可呢?
    
    我也并非绝对地萦于幻想的生活,也有很强的理智的觉心。所以上面所说,并不是作空泛的论调。实在人生凡事,都各有其地位,不可发生一种颠倒的现象。即如物质和精神两样东西,我决不说物质不能有它相当的地位。它只能用来辅助精神生活的发展,而不能使精神为其所制服所扑灭,而造成无上之烦恼。
    
    我之所以崇拜中国的文化,就是因为她的历史上向来是使物质受制于精神;但是现在却渐渐互易地位了,看来入于危险和停顿的状态。我因此很为伤感。但我相信造物主,绝不会使这惨剧实现的!
    
    朋友们,时候到了!我们应当竭力为人道说话,与惨厉的物质的魔鬼相抗。不要为他的势力所降服,要使世界入于理想主义、人道主义,而打破物质主义!
    
    (本文节选自1924年4月18日泰戈尔在上海各团体欢迎会上的讲演;原载1924年4月21日第118期《文学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