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高跟鞋踩踏视频:欧阳修散文五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4 20:07:16



  秋 声 赋     欧阳修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钅从][钅从]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予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笼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

  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 简 析 ]

  本文假托对话的形式,描摹难以捉摸的秋声,抒发对人生的感慨。

  按古代的说法,春夏与秋冬,昼与夜,各与阴阳相配,本文写的是秋夜之声,秋、夜皆属阴。阴历七月,初秋之夜,多西南风,故“声自西南来”。何以“悚然而听”呢?“悚然”恐惧貌,写出了作者对光阴飞逝感到吃惊的心理:“萧瑟秋风今又是”,人生能有几度秋?

  秋声是无形的,怎么写呢?作者借助于生动形象的比喻:“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钅从][钅从]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一个“初”字,一个“忽”字,点明了声音变化的过程。风雨声、波涛声、人马声,在宁静的秋夜,是怎样的震撼人心啊!“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视”字用得好,声音已听到了,得去看看是从哪儿发出的,若用“汝出听之”就不对了。下文通过童子之口点题:“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明河”就是银河,它自然使人联想到七夕,这不就暗点了秋夜吗?“声在树间”透露了吹动枝叶的秋风的消息。这原来是秋声啊!然而,写到这里,还没有出现一个“秋”字呢。

  童子语毕,作者深有感触地喊出了秋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盖夫秋之为状也”以下,接“秋”字生发,以“色”“容”“气”“意”唤出“声”字。“陪客”写尽,“主人”方出:“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为了突出秋风的威力,作者先写秋天以前春夏二季的美景:“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笼而可悦”。可是,再繁茂的草木,遇到秋风也要“色变”“叶脱”啊!

  秋风秋声似已写尽,作者笔锋一转,就自古以来关于“秋”的种种说法,继续做文章。《周礼》云,古代掌刑之官为秋官。古时以秋季治兵,故曰“兵象”。五行配四时,秋属金,故秋风又称“金风”。仁义礼智与四时配,义配秋,故称秋气为“义气”。“天地之义气”,典出《礼记》:“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此天地之尊严气也,此天地之义气也。”秋主肃杀,《礼记》云:“孟秋之月,征不义,戮有罪,严断刑,天地始肃。”古代,死囚判刑后系狱中,待秋后处决。宫商角 羽五声,配东西南北中,商配西,十二律配十二月,夷则配七月,故文中曰:“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是声训,引出下文“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是义训,引出下文“物过盛而当杀”。

  欧阳修极力摹写秋声,其意在于抒发自己对人生的感慨。“草木无情”,已暗中写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为动物,惟物之灵”,语出《尚书》:“惟人,万物之灵。”时刻受到外界事物刺激的人们,比起无情的草木来,不是更容易衰老吗?有情的人易衰老,更何况有非分之想,企图去做力所不及、智所不能的事情呢?倘要这样做,那么朱颜也要变枯,黑发也要变白。是谁在“戕贼”呢?正是感心劳形的人们自己,何必去怨恨秋声呢?

  因为是主客问答,所以末尾又提到童子。童子对主人那一套深奥的话语莫名其妙,不感兴趣,故“垂头而睡”,进入梦乡。这时,“但闻四壁虫声唧唧”,虫声也是一种秋声。韩愈《送孟东野序》曰:“以虫鸣秋。”作者用巧妙的手法,使文章的结尾仍归到秋声上,与开头“有声自西南来”相呼应。




  醉翁亭记 欧阳修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泄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滁,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坐起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然白发,颓乎其中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

  醉能同其乐,醒能述其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送 徐 无 党 南 归 序 欧阳修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

  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着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然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

  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




  泷 冈 阡 表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则

  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剑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戍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

  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烈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礻右]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

  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





  纵 囚 论 欧阳修

  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

  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

  方唐太宗之六年,录大辟囚三百余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哉?

  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所以纵之乎?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

  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德与夫知信义者哉?不然,太宗施德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此又不通之论也。」「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尔。然此必无之事也。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尔。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舜三王之治,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