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惟依全套福利:静醉秋思

         秋风跨上田野，就象一群奔腾的骏马，掀起一层又一层金灿灿的稻浪，汹涌之间，又似乎一个乐团愉悦而整齐的欢唱；不知什么时候，它又爬上屋前那棵柿树，摇曳着一盏盏黄澄澄的小灯笼，惹得树下那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不住往上转悠着。窗下，开着一丛成串成串淡紫色的小花，舒展着秋天少有的妩媚。假如我是一个诗人，一定要用最深情的语辞抒发内心的感慨，用最炽热的词汇写下赞美的诗篇；假如我是一个画家，更要用又浓烈又淡雅的色彩描绘它的身韵，用曲折重叠的笔触勾勒它的轮廓；假如我是一个农人，此刻一定不会眷恋那个透着光亮的梦境，早早便要踏上那条仍未睡醒的田埂，踩着似枯未枯的秋草，让脚面上沾濡几滴温柔的露珠，沉甸甸的希望就在飘着清香而沉静的原野上散发开去，一股热流在心里温润着。

    记得小时候，我对季节的变换总是没有什么感觉，当秋风穿过树梢，淌过河面发出飒飒的声响，再一股脑灌进鼻子眼睛，甚至涮得脸蛋象个开裂的山芋时，我仍然着一身单薄的衣裤，光着脚在田野上疯跑，直到妈妈命令一定得穿上那双不知道她缝制了多少个晚上的棉布鞋，才恍然意识到天气果真是冷起来了。房间墙角里那堆红薯，也在一天比一天高大起来，直堆到门口来。那些红薯苗需要赶在霜冻前收回来，每天在晒场上都会堆放着小山似的一大摞，那些就是家里养着的猪一个冬季的粮食了。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妈妈那双到处裂着口子，染着腾浆呈棕黑色的手，快速地上下挥动着菜刀，投射到墙上的黑影，就象一匹不知疲倦永远奔驰的骏马，“擦擦擦”的切剁声，象一首动听的乐曲飘入梦乡。当妈妈那双手粗糙的手牵着我的手感觉有点扎人时，就知道秋天又悄然到来了。

    路过马路，总可以看到一把宽宽大大的扫帚不停地挥动着，“沙沙沙”满地的落叶很快就被归笼到一堆，可刚回头一看，又有几片半青半黄的树叶飘落下来，我就替她担心，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吃饭呢？却不曾为树叶的光景而伤感，也不懂得为花儿的凋零而落泪，因为觉得生命的颜色本来就应该是多彩的，春天以绿色来装点，夏天就用青翠来素裹，秋天采一丝苍凉的枯黄为底色，冬天则用洁白来飞扬，其实哪个季节不都有生命的契机呢？每天上班路上，都可以看到路边那一朵朵粉紫色如木耳似的木槿花，恬静淡雅，不娇不涩，它们仿佛也分不清季节，一个劲地怒放着，从夏天直开到秋天，从来没有间断过。

    看哪！从石缝里钻出来的瓜藤，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结出一两个不大不小的瓜果来，迎着你的错愕与惊奇，悠然地蔓延着。一次偶尔的触目，更是让我惊颤了。随处而见的都是枯黄的树木，干焦的野草，而那一抹绿色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突兀在眼前，在灰白色的墙体上，竟爬满有如千脚万足的怪物，有着翠绿的叶子，纤细柔弱的枝茎，而无数细小的触须牢牢地攀附在墙面上，是如此顽皮固执，如此胆大妄为，又是如此奇特稀有。它有一个隔山震耳的名字：爬墙虎！“虎”本是凶狠强悍的动物，而这一名词用在如此纤弱的植物身上，却是一点也不为过呢。爬墙虎覆盖了整块墙面，它们甚至把窗户都要盖住了！

    现在的都市人都会享受生活，尽管被困在钢筋水泥中，也会在阳台上，屋门前，拐弯的角落里，种上一盆盆开花的，碧绿的植物，秋天一到，呈现在眼前便也黄的，紫的，白的，粉的，五彩缤纷，不过在我看来，那毕竟带有太多人工的成份，我更喜欢走向野外，就是在偏僻的小路径，也会有令我意想不到的收获，只见草丛中开着一小片一小片金黄金黄的野菊花，就象给空旷的原野镶上一条俏丽的花边，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及到小山坡上，便要大声欢呼了。只见满山满岗一片金黄，小树旁，石堆上，到处开着小小的花儿，它们探着脑袋，好奇地张望着，对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却毫无防备，给静穆的山坡一份庄重，一份坦然，又有一份大气。偶尔还可以听到山背那边有窃窃的话语，看来赏花的人也非独我一人呢。不但可以赏，还能采摘回来泡茶呢，夏天泡上一杯，既清热又解毒，你也不用担心会破坏景致，看枝上那许多的花骨朵，第二天又是金灿灿的一大片呢。秋天就象时间的眼睛，让人可以看得更远，看得透，在感叹人生易逝的同时，岂不更要好好的享受过程的美丽呢？

     秋的身影就渐渐清晰起来。阳光就象金属锡发出耀眼的亮白，在云端上，在山峰间，在幽谷里，在矮坡上，就这样直楞楞地逼压下来。秋风仿佛一把大油刷子，轻轻佛过，便给远处的山峦，近处的草地，院前屋后的爬藤，都涂上深深浅浅的釉色，原来的葱郁、青翠顿时无处可寻，心中总是纳闷：怎么秋的魔力竟然如此之大呢？迎面而来有股清凉中带点淡淡新刈的草香，空中漫舞着纷纷扬扬的飞絮。身边的河也瘦了，原来丰润的身子突然瘪了下去，露出清癯的脸庞。岸边的杨柳看着一旁同色调的小树小草，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原来手臂可以随时轻佛的河面，如今却难以触摸它的温润，感觉河一下子离自己远了许多。旁边树上一片叶子飘然落下，掠过脸颊，滑过手臂滚进干瘦的河水中，像一只载着梦的小船，带走一季的绿意，航行在轮回的希望里。

    柳树婀娜地摇摆着枝条，凄迷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影子，眼前荡起的层层涟漪，吸住她的目光，引她进入久远的思绪。还记得那阵风，把自己带到这里，便在这发了芽，扎下根，经历着一个又个冬去春来，眼见着蔓生的乱草穿上微金色的衣裳，听散落在路旁斑驳的石头在夜里的低吟浅唱，偶有轻风在耳边轻诉远方美丽的童话，那遥远略显苍郁、沉厚、黛蓝色的青山，也会带给她无尽的暇想，于是心中那个多彩的梦便如插上翅膀的小鸟，懵懵懂懂地飞了出去。

    抬头望去，天空蓝得出奇，蓝得令人心碎，蓝得让人不忍在上面涂上任何的颜色，就如同一面蓝色的镜子，有一份宽阔、一份坦荡、一份深邃。一朵洁白的云慵懒地躺在辽阔的海面上悠悠地漂着，不知道它到底航行了多久，一百年亦或是一万年？它还是唐朝元稹笔下那朵有着美丽神话色彩的巫山之云吗？柳树被如此一幅勾魂摄魄荡荡可人的美景所震慑。她天真地想着天空到底离自己有多遥远？那朵白云又将飘向何方？只见白云一会把自己投射到山峰间，让自己成为连绵起伏的形状，一会投射到平静的湖面上，骄傲地审视自己娇健的身影，一会投射到深邃的海面，如一团棉花似的仿佛要把海里的精华吸走，还调皮地投射在欢唱的小溪中，“叮叮咚咚”敲着小羊皮鼓，淘气地一路跳去。冷不丁，他便投射到这条有点干涸的河里，柳树喜出望外，扬起手臂奋力向河里泅去，她要把水中这朵白云挽住，但不知她是想把他留下，还是希望他把她带向遥远的地方？

    白云的影子，软软地停在那棵娇柔的杨柳树上，她顿时感到身上一阵少有的凉爽和惬意，仿佛有双温柔的手轻轻的抚摸，迷离着双眼，柔弱的身子在风中不住地抖动。“风慢日迟迟，拖烟拂水时。惹将千万恨，系在短长枝。”白云低头看着，情不自禁地吟诵道。只见她从根至上虽失却了春天娇人的翠绿，泛着淡淡的鹅黄，而清澈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幽幽的哀情与依恋，温婉的手臂在水中紧紧地将云影揽住，是那样的固执，那样的缠绵而有力。白云感觉脚步有些沉重，仿佛被一块磁铁牢牢地粘住，他心里怀着怜惜，眼眸闪着丝丝温柔，就这样一直怀抱着她，亲吻她娇艳的脸颊。他不明白，自己曾经跨越五岳饱览山水之胜，曾经掠四海探奇峰深谷之幽，每次脚步竟是如此匆匆，心总是如此了无牵挂。而今，在这浅浅的烟波里，却似有千丝万绪在纠缠着他，使他久久不忍离去。

    天高任鸟飞，天阔任云游，浩瀚无垠的蓝天是他的世界，然而，此时的白云已无心飘荡，面对小小的河畔，想起那双紧紧攥着云影婉柔的手，他的心便涌起一股暖流，“此地曾居住，今来宛似归。可怜汾上柳，相见也依依”。他不明白曾经的牛郎是如何遇见织女，又是怎样演绎了一场恻恻纷然的爱情，让每个夏夜都留传着一个永不褪色的神话。如今，他热切地渴望与柳树离得更近些，他甘愿失去蓝天，于是乞求雷公电母，把自己变成一片黑压压丑陋的乌云，低低地垂挂在半空，插天的高山绊住他的脚步，陡峭的悬崖穿刺他的身体，当婀娜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被冲撞得紫黑的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柳抬头望着白云，眼里噙满泪水，让身体极力向上，可仍然无法牵住他的手。凄迷的泪，使他灵光一闪，他马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撞上悬崖，顿时整个身子破成碎点，变成雨点纷纷扬扬倾斜下来。她展开双臂，将他牢牢地抱在怀中，含在嘴里，满身满脸，到处流淌着他的血液，他静静地渗进她脚下的土地，淌入身边的小河。第二天早上，柳树枝上挂满晶莹的露珠，在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知道，那是白云的眼泪。“你非常在意那朵白云的，是吗？”曾经的话语，就这样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嗯”，摇曳的树枝扑簌簌的声音，就是她无言的回答。他已经成为她的生命，白云永远流淌在她的身体里，这就是秋天跟他们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