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敏动漫:童年的读书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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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世界图书日”即将来临。想起不久前参加一个关于儿童阅读的会议,老牌儿童文学作家罗辰生概括如今的儿童阅读为“翻开书就仨字——嘿、哈、啊”,他对孩子们只看日韩漫画书深表担忧,老先生还困惑于自己主编的《东方少年·读书与作文》杂志多年组稿工作中,“作文”方面的稿件多如牛毛,而有关“读书”的稿件则少之又少。他说起早年间书籍的匮乏和自己对于阅读的渴求,感慨恍如隔世。编者邀他写下那些回忆,就当是“忆苦思甜”吧,希望不至招致岁数小的读者的反感。——编者

童年的读书记忆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4月20日   05 版) 民国《高级小学算术教科书》插图

    订阅报纸的真人真事

    我生在河北省阜城县的一个贫困农家。那时,土地是贫瘠的,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十年九旱,村子里的人靠吃政府的救济粮生活,“感谢人民政府”这句话,从小就刻在骨子里。

    在我的记忆里,我小时候是这个样子:上身不穿衣服,袒露着结实的黝黑的胸脯,像牛犊子似的壮实,下身穿着黑色的挽腰的裤子,因为不会挽,常是一个裤腿长一个裤腿短,光着脚丫子,把篮子扣在头上,手握着一把镰刀,在田埂上奔跑,挖野菜追兔子。

    1951年,我上了小学。

    大约是上学的第二年,老师说要成立“少先队”,只有好孩子才能加入“少先队”。

    我要做好孩子,我要加入“少先队”!

    终于如愿以偿了,我戴上了红领巾。老师又说,加入了少年队,可以订“少年报”,那时可能叫“儿童报”。我跑回家里,跟娘说:“我要订报。”娘说:“什么叫报?”我娘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村里的人也不知道,只知道订报是要花钱的。

    我母亲没有钱,过日子的油盐酱醋都是靠芦花母鸡下的蛋去换。我不理解大人们的难处,就掉眼泪不吃饭。我娘说:“这样吧,今年麦收你捡的麦穗卖掉后,不给你做新衣服了,用这个钱订报。”我高兴地答应下来。

    麦收,是农民最忙的季节。那时收麦子,要用手拔,一把把的麦子绑成捆,再运到场上。在这个过程中,总会有漏掉的麦子,孩子们就提着小篮沿田埂拾麦穗。

    收麦时是最炎热的时候,农民们都趁夜里凉快、麦秆潮湿时拔麦子,太阳一出来像喷火一样,农民们就收工了,拾麦穗的孩子就出场了。

    我跑得要比别人快,眼要尖手要快,要多拾些麦穗,因为我要订报。

    脊梁晒脱了一层皮,每天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我捡的麦穗越来越多,麦穗堆儿越来越大。麦穗脱了皮,卖掉麦子,我手攥着钱往学校跑去。“老师,我订报!”两手将攥成一团的钱放在老师跟前,脸上笑着,心里美着,喘的气也是舒舒坦坦的畅快。

    从那天开始,我就盼着报纸来。

    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报纸总不来。农村的孩子胆子也小,不敢去找老师要。这件事简直成了一块心病。

    几个月过去了,“报”仍无影无踪。

    有一天,我到后街大娘家串门,忽然看到她家炕角上堆着七零八落的报纸,再一看,是“中国少年报”。“这是我的报!”我喊着。大娘说:“这几个月,到时候村公所里就有人送来,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又不识字,我就用它剪褂样子啦!”我一看,报纸成了边边角角,一堆一堆的,我的眼泪快掉下来了。

    大娘把用报纸做的褂样子、衣服样子,划拉在一起,用包袱皮一包,给了我。回到家里,我看着一堆杂乱的纸,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一边哭,一边用手一块块拼接,按着日期用浆糊粘起来。

    在农村,那个时候,人们都叫孩子的小名,也就是乳名,大人们不知道孩子的大名,也就是学名。我大爷叫“罗长生”,我叫“罗辰生”,谁也不知道我的学名,于是,村公所就误把报纸送到我大爷家里去了。

    我把报纸拼接在一起,第一次读到一篇完整的故事:《东山少年》。这是写福建省东山地区儿童团的故事。过了二十多年后,我到《北京少年》编辑部工作,在一次评刊会上,我用《东山少年》这篇作品为例,讲述这篇故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当时的领导吴芸红社长聚精会神地听着,看得出来,她心里很高兴。后来,她告诉我,她就是那篇文章的责任编辑。

    事情过去六十年了,回首往事,如在昨日。

    “给把柴禾看画画儿”

    

又一个“世界图书日”即将来临。想起不久前参加一个关于儿童阅读的会议,老牌儿童文学作家罗辰生概括如今的儿童阅读为“翻开书就仨字——嘿、哈、啊”,他对孩子们只看日韩漫画书深表担忧,老先生还困惑于自己主编的《东方少年·读书与作文》杂志多年组稿工作中,“作文”方面的稿件多如牛毛,而有关“读书”的稿件则少之又少。他说起早年间书籍的匮乏和自己对于阅读的渴求,感慨恍如隔世。编者邀他写下那些回忆,就当是“忆苦思甜”吧,希望不至招致岁数小的读者的反感。——编者


这是关于我童年读书的另一件难忘的事。

    我们家喂了一头小毛驴,灰色的毛,白色的脑门儿,小毛驴的眼睛挺大,最惹人注意的是驴的大眼睛周围长着一个黑圈,就像现在漂亮的女人抹的眼影。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人们形容一个人的眼睛大,就说长着一双“驴眼”,别看它小,家里离不开它,推磨、拉碾子,都是它出力气。每天放学后,我放下书包,立刻背起草筐,到地里拔草,太阳快落的时候,我背着尖尖的一筐青草回来,这就是小毛驴明天一天的口粮。

    有一天傍晚,我背着满满的一筐草,走到村头枣树下,放下筐歇口气儿。就见“大脑袋顺儿”也坐在树下,身边放着空筐,正专心看一本书。“大脑袋顺儿”比我大两岁,因为脑袋长得大,人们都叫他“大脑袋顺儿”。

    我向他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探头看着,这是一本发黄的旧书,上边画着一个大胖和尚,穿着宽大的袍子,手里举着月牙铲,还有一位女子一手持剑,一手指着胖和尚……我看直了眼。这时,“大脑袋顺儿”把书合上,用手捂着,不让我看。我央求他:“顺儿哥,顺儿哥……让我再看一眼。”“不行!”大脑袋顺儿紧捂着书。他一下子看见我那一筐子草,又看了看自己的空筐,说:“要看也行,一把草看一页。”我忙答应下来,抓了一大把草,放在他的筐里。

    那时,在我的故乡有句俗话,叫“给把柴禾看画画儿”,所谓“画画儿”,就是有插图的书,要看人家一本书,就要给人家一把柴禾。那时农村没有煤气、天然气,就靠柴禾做饭取暖。所以,人们总要背着筐去打“柴禾”,要看人家书,那好,拿“柴禾”当租金,不能白看。

    一把草看一页书,一本书看完了,我的筐空了,他的筐满了。

    他背着一筐草回家了,我看着空筐犯傻了。天已经快黑了,虽说有月牙儿,往田野里一看,昏暗一片,平时听的那些神啊鬼啊的好像全活起来了,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地在野地里等着我。我不敢下地,只好背着空筐回家。

    我娘正做晚饭,见我溜着墙根背着空筐回来,站起来问:“草呢?喂驴的草呢?”我不敢言声,低着头站在那儿。我娘手拎着烧火棍儿走了过来,“我问你话呢,草呢?”我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你不说是不是?”娘扬起了烧火棍。我忙把用草换书看的事说了一遍。娘的烧火棍儿没有落下来,在空中停着,听我说完,她略呆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烧火棍儿往地下一扔,顺手扯过草筐,拿过镰刀,风一样地走了出去,淹没在昏暗的田野里。

    我等着等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见天上的星星都亮了,娘才回来了,背着尖尖的一筐子草。

    她放下草筐,走向我。我知道,这一顿“暴打”是免不了的了。

    娘往前走,我往后退,退到墙根儿,无路可退了,我浑身颤抖着,低着头,闭着眼,等待着那一刻……

    娘的手放在我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我抬头看着娘,她的凌乱的头发里夹杂着几根青草,一绺黑发让汗水贴在脸颊上,上衣湿透了,紧紧贴着前胸后背……娘说:“驴没有草吃,明天怎么干活?不能让娘抱着磨杠拉磨吧。读书是好事,娘指望你读出出息来,娘也跟着享福。可眼下,要紧的是咱们得活着。”我抬头看着娘,娘那一刻的形象刻在我心里,一辈子不忘,不敢忘……

    娘跟着我过了一辈子苦日子。

    后来,我开始写作了,开始发表作品了,有了稿费,日子渐渐富裕起来。我爱人说,给娘一笔钱,让她过几天宽裕的日子。我当时觉得,娘手里就是拿着钱也舍不得花,不如把娘接来,住在一起,好好孝敬她。没有等到把她老人家接来一起住,她就走了。每当想到这些,我的泪就禁不住流下来,我恨自己……

    现在,我也是快七十岁的老人了。

    前些年,我回家给娘上坟,顺便带了些自己已出版的小说集,送给村里那些侄子侄女,甚至是孙子辈的孩子。孩子们听说发书,都跑了来,围着我,让我签字,我一本本的工整地写着我的名字。

    这时,顺儿哥来了,他也老了,拄着棍儿,弯着腰。我忙站起来,搀扶着他,让他坐在椅子上,我从提包里拿出给他准备的两条烟和两瓶酒。他收下烟酒,两眼看着我的书,说:“给我两本吧,写上你的大号,我也到处显摆显摆,我兄弟成作家啦。”“好的,好的。”我忙答应着,拿出几本书,正要签名,不知怎么,一股孩子的淘气劲儿涌出来,我停住笔,说:“咱们交换,一把草一本书。”

    顺儿哥疑惑地看着我,“疯啦!真疯啦!”他显然已经忘记当年的事情了。我继续开玩笑,用手捂着书说:“就得换,不给草不给书。”顺儿哥真的下了地,他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他不让别人动手,亲自去拔青草,专找青草中带着香味的“香草”,一把把地整理好,送给我。

    我捧着沁人心脾的青草,轻轻放在我的提包里,将书递给顺儿哥。

    我到了母亲的坟前,摆好供果,摆好我的作品集子,猛地,我的手摸到提包里的青草,我拿出来,供在母亲的坟前。忽然,我似乎看到母亲站在我跟前,凌乱的头发里夹杂着几根青草,一绺黑发让汗水贴在脸颊上,上衣湿透了,紧紧贴着前胸后背……

    我浑身颤抖着,泪水涌出来,忙跪在母亲坟前,头紧紧磕着黄土,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