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秦时明月:伊是一片云

我沉重地走，不如我轻轻地来，不愿意带走那片云彩。这是我离开Y城时的心境。

（一）

伊是一片云，闲浮在Y城上空，伴我送走残冬。

早春二月，冬寒未退，春暖未来，我来到Y城。在这神秘的西部边城，我相遇一个姑娘，一个平淡而平静的西部姑娘，平淡如晴空中的一丝白云，平静如阴空中的一团青云。

我代表公司收购一家国企，然后留任财务总监。伊是公司会计，在伊回头发送微笑和秋波的初遇中，我感觉心在悸动，但当时并没在意。第天，我召开财务部会议，胆怯地宣布伊兼做我的文书，这时，我才有所觉察：枯木在逢新春。

在人们疑惑的眼神中，我明白并且后悔自己的偏私，同时，也预感到一颗苦涩的青果迟早要由自己吞咽。哀莫大于心死，痛莫大于心活，情感也是一把双刃剑，有时伤人，有时自伤。

孔子说：“凡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知人难，难在知人心。人心难知，人心理信息的不对称，是人在事业和爱情中的不可预知的风险。伊是一片云，心思更难知，伊的笑总是给人的。在与伊相识过程中，伊的心思，我始终不知道；伊心里装着忧伤，还是渴望，我也始终不知道。

我不知伊的心思，想知伊的心思。第二次与伊相遇，是在部里微机室。伊又回头侧目，问我的历史、家庭，乃至小孩，开头语好象是问结婚了吗，我据实回答。其实，我也想知伊的历史。我要来部里人员档案，其他人只是工作层面的粗读，伊的档案，我精读两遍，分析每个细节。当我透过伊的照片，试图读懂伊的心思时，我有一种负罪感。

另一次，我感到负罪，是借用伊的U盘，正在我拷贝伊一篇解读《春江花月夜》的散文时，伊轻轻走来。我感到好似在偷朋友的东西，被朋友撞上，红着脸说：《春江花月夜》是唯美文学经典，我抽时间写篇更好的给你。伊没有答言，含着笑，轻轻而去。望着伊的背影，我想起孔乙己给人打工，“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

在不经意间，我打听伊谈朋友的过去。为此，我让采购部长陪我到钢材市场调研。据说，伊与一个钢材小老板谈过，最后因为对方酗酒而分手。另外，还听说伊曾经追求过一个公务员，但没有结果。这种百忙里的无聊一直断续至五一节，听说伊与男友结伴旅游时。

在与伊渐进的交往中，伊为我代办的第一件私事是买一把剃须刀和两盒咽喉片。不记得何时，也不记得为何，我们开始手机信息来往。只记得当时我躺在床上，听窗外的风雨。伊信息里说Y城春天多变换、多风沙，要适应。结束语是伊的“晚安”。这可能是我与伊情感交流的开始。

伊是一片云，在我眼里，在我心里，在我梦里，飘来又飘去。我与伊相遇后生发的情感，伴我走出Y城寒冷的残冬。

                   （二）

伊是一片云，飘游在我眼前，伴我走过春天。

我与伊信息来往，期初朦朦胧胧，总处在工作和生活的边缘，总在伊“王顾左右而言他”之后，又在“晚安”中结束。一次周末，我鼓足积累多日的勇气，约伊出来走走，伊说晚上不行。退而求其次，我约伊第天下午找自行车陪我到乡下转转，伊说从没去过乡下，可以考虑。第天上午，伊来电说可否与其男友一起出去，我心里顿时阴沉，但仍答应如约。

伊坐男友驾驶的皮卡车来接我，当伊让我坐前座时，我隐约觉得这可能是尊重，也可能是距离，确凿的感觉是多余，可是现在想来，伊在拉远我和她的距离同时，也在拉远她和男友的距离。伊的男友是位皮肤黝黑、鼻音十足，但开朗、健谈的商业青年。为减少多余，我主动与其攀谈商业话题。在接过伊的一双待结婚的朋友后，车子驶向伊男友常去钓鱼的西湖。

地处Y城西北郊的西湖，引黄河水而成，西湖周围，又有诸多引湖水而成的鱼塘。尽管已是仲春三月，可能是昼夜温差大的缘故，鱼塘上依然冰封如冬，承载着零星破冰垂钓者，在春光明媚、春风和煦中，别成一番景致。

在我们迈向鱼塘的行走中，我听到伊浅声向女友抱怨男友黑，多余感再次涌来，于是，我抛开同伴，另辟溪径，踏着早已枯黄的茅草和几近飞扬的黄土，奔向鱼塘旁边的人家，与垂钓一样别致的住户。

走近鱼塘人简陋的房屋和房屋周边没有院墙和篱笆的院落，接待我的是在绳链约束下狗的飞奔和有目标的狂咬，以及女主人掀着棉门帘的疑惑。被狗迎面扑咬和背后追咬，作为玩童多事的遭遇，已经成为我童年遥远的记忆，而眼下的受到的待遇，又在加重我的多余感。记起大三时在山沟里的军工厂实习，在无意中，我距离两个肩并肩行走的青年女工很近，对方朝我说了句：电灯泡，我问同学何意？回答说：多余的，这么多年后，我又在无意中成为电灯泡。

困惑和茫然中，我发现院落角的鸡笼里，有公鸡低头捡拾着食物或沙子。机器排斥工人，在当今社会，计时和报时手段的进步，公鸡报晓职能已被淘汰，公鸡的存在已是多余，但在性的配比上，公鸡却处于优于母鸡的稀缺地位，这也是优于我的方面。望着公鸡陪伴母鸡默默缓行，我油然而生的情绪，有怜悯，也有妒忌。

与公鸡不完全一样，我独自绕着鱼塘默默缓行。归队后，我询问他们，这里还养公鸡？伊女友的男友告诉我，这里的农村，以至城市家庭仍保留养公鸡的传统。伊的男友好像明白过来，高兴道：“原来你是来做社会调查的！”我也故作高兴地应答，总算找到并不对称的平衡。同业才有竞争，同行之厚便是自己之薄，反之亦然。

在回城途中，伊的男友开始置我而不顾，高声向伊交谈，甚至谈到其房子，或者说他们未来的家，乃至家中冰箱里可能存放的食物。我一头乱麻，唯有的慰藉是听到伊说男友小心眼，但这只是空中的一枝树丫，无济于石头的飞落。况且，在情动中，抱怨和爱惜往往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在我为缓解落石般心的沉重而吞咽矿泉水时，我发现伊并没动她身边的零食，而且，也没有以组织者或女主人的身份，劝其朋友动，这让我欣慰，感觉伊虽与男友相处，却并不相亲。但敏感导致多情，感觉并不准确。“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我宁可错误地认输，也不能糊涂地被骗，快速撤退应当是上策。

但有时撤退比进攻还难，小规模佯攻是为了大规模撤退。为体现善始善终的个人修为和公平交易的市场原则，我主动、超前提出晚上请客。感觉中伊并不主张共进晚餐，但在由谁请客的推让中，伊却站在其男友方，这进步证明我的判断。看来，晚饭肯定要吃，只是买单谈判陷入僵局，我只好滞留车中，任由伊男友先送走有事忙的伊或多余或陪衬的一双朋友，然后再办理其自己的些许商务。

在A城大学校园等待其商务朋友交接图纸的连椅上，我尝试着与伊男友零距离交流。伊坐在远处，可能想表明距离，更可能想给我明白真相的机会。十步之内有芳草，也有春秋。伊男友问我孩子多大，家在哪，何时过来，都是不适宜与他竞争的话题，我坦然据实回答，并且，人情早送，主动送，问其与伊何时结婚，回答正在准备中，具体由伊定。交流接近尾声时，伊男友作为伊的亲人、我的好友，交代我工作上要多关照伊，我大丈夫般地应诺，只是没有发誓。但在慨然过后，我便明白，自己做了笔“买椟还珠”的交易，好在晚餐请客人选已经产生。

在无奈的等待中，夕霞渐渐笼罩喧嚣的城市，一个干燥的黄昏。我们来到一家高档海鲜饭馆的大厅坐下。伊男友责无旁贷地张罗着，并召来伊因有事或嫌多余而离开的一双朋友。人在竞争中失败，除实力和自信力因素外，或因为不在乎输赢，或因为贪图小利。我在准备撤退的佯攻中被俘，被囚在放着鸳鸯火锅的方桌旁。伊男友审问般地问我酒量如何，不说实话是囚俘的本能，我说只会喝点啤酒，伊男友高兴地说这与他一样，遂要来两瓶啤酒。人与人能够走得近，有时在共同点，有时在差异点。在奔向伊的道路上，我主动返回后，又能降低他送我回程的费用，他当然高兴。在行酒中，伊男友自己随量，也不劝我酒。这是他优待囚俘的大度，还是商业算计的小气，很难说，但小气和小心眼往往是一母同胞。

涵养有时是掩饰失败的能力，是无为状态中的精神胜利法。学习需要取人之长补己之短，而做事需要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为掩饰失败，打压胜利者，我开始卖弄学问，甚至不惜泄露自认为尚处研发阶段的“三七”理论，口若悬河，旁若无伊。既不屑学公鸡捡拾跟前的食物，也无暇辨明在伊分来分去的食物中，谁人跟前的是爱情，谁人跟前的是友情，谁人跟前的是同情。

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内心的折服，对手开始主动请教问题，王婆卖瓜演变成孔子问礼，单方卖弄转入师生间的交流。伊的女友也加入交流，即便不是信服，也算能够识货。此刻，我记起司马迁给管仲的评语：“善因祸而为富，转败而为功。”知识分子的精神胜利法是用精神上的收益补偿物质上的损失。

伊始终一言不发，平静如西湖里的一池绿水，平淡如夕霞中的一片白云，只是像服务生或女主人，在从火锅里捞菜、分菜。得陇望蜀，为刺激伊，我又学做没有吃到葡萄的狐狸，抛出“老婆是固定资产，情人是流动资产”谬论。伊似有所动，表情如微风中泛起的纶漪，但旋即平静。好像事前已经确定，账由伊男友结，我不仅没有做假动作，而且心理当仁不让，闪过农民的念想：傻子才结，讲座要收费的。

在上车回去时，伊又让我坐到后面，而她自己改坐前面，不知是表白他们关系的进步，还是表露对我讲座谬论的态度。路上，伊主动与男友热情攀谈，而且，头带着脸转来转去，不转的是朝向我的后脑勺。我讲课时的狂热迅速冷却，感到又坐在囚车上，被解押回出发地。

下车后，被夜幕包裹的我，望着路灯下，伊继续坐在前面，不知回归何处的车远去的背影，想起阿Q与小D打个平手，或者说并无胜败的战斗。而我却不战而败，虽有小获，也不过是搂草打兔子，只是一种精神上的补偿。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我又感到待遇虽然比睡在土谷祠的阿Q强得多，但责任也比阿Q大得多。阿Q只是一厢情愿地惦记吴妈，而我要惦记着明天如何工作，如何在工作上帮助伊。那夜，天空没有云，也没有月亮，我睡得很沉，没有梦。

以后的一段日子，因为与伊不相关，没有被心灵复制而被时间删除。其间的工作和生活都变得模糊，无从记忆，也没有回忆的价值。总体的印象是我在拼命工作，晚上也在办公室，不是工作，就是写作，在写《流动的效益》。世间万物的价值都在于流动，如果不流动，企业要倒闭，银行要关门，退休人员也领不到养老金。生命在于运动，人生是人在时间和空间中的流动，即便身体静止，心理也在流动。坐在办公室工作时，我始终在惦念伊，尤其在晚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为关照伊，我教伊财务分析，告诉她指标和方法，让她收集数据，计算结果，并制做表格。伊虽不是财务专业，但学得快，做得快，差错很少。在平静和平淡表面下，伊的心是细腻的，脑袋是灵通的。此时，我的教育动机由原先的责任提升为内心的愿望，想帮助聪明人掌握技能。在我计划着如何分步实施时，我被总部召回述职。上司告诫我工作应亲自做，不要轻信人。中国语言多意，有言下之意，有言外之意，现在，我才完全明白此话的深意。

亚圣孟子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这是说给常人；同时又说，人生三乐之一，是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这是说给智者。我想教育伊，既是一种利他，也是一种自我价值实现，因此，也是一种快乐。但我必须服从上司，于是在在笔记中写下：亲自做，少信人，少用伊，不用情。回到A城，我在工作中刻意疏远伊。但理智是石，感情是水，感情总在冲击理智。不久，被我压制的情感发生回弹。

我应用自己的研究，结合公司状况，给下属讲课。我讲国企的优势在制度，民企的活力在机制，中国市场经济不规范，乱拳打死老师傅；我讲公司的共性在国企属性，存在国企通病，而个性在西线搬迁企业，非正式组织在起较大作用。作为西部企业，闭塞而外部冲击力弱，抗冲击能力也弱；作为民族区域企业，防盗成本高。我讲做正确的事，是企业战略，由经济和理念约束，正确地做事，是企业管理，由经济和道德约束。我讲如何正确地做事：在安全的状态下，按时、保质、保量、以合理成本完成目标。我讲公司管理两大手段，一是目标管理，二是监督管理，前者是结果导向，后者是过程导向，监督管理以牺牲信任为代价，降低人的内在积极性。

推销知识，类似无形资产使用权让渡，听众越多，相对成本越低，规模效益越大。但我并没考虑成本和效益，内心只想讲给伊。推销自己的知识和见解也是推销自己，是一种“钓鱼”、一种以静制动式的追求。伊坐在角落里，似听非听，似懂非懂，平静如水，平淡如云。我引用上次晚餐时讲过的故事，试图打动伊，伊竟也没泛一丝波纹。我大失所望，对牛谈琴！讲课戛然而止，如堂吉诃德的收兵。为掩护撤退，我给下属布置作业：写工作心得。

我桌上的作业渐渐增厚，在我忙中浏览时，总不见伊的名字，我在等待。突然，伊电话说，不想写走形式的工作总结，想发给我邮箱一则故事。我说，任何组织，无论其产权属性，在规模大、时间久时，都会产生官僚体制，在官僚体制中，形式和程序是做事必备，也是一种策略。伊没有表态，过后，伊又来电话说我的观点有道理，但作业始终没交。

我在陪客户参观景点时，抽过一签，是乾卦，说过刚必折，让我戒骄戒躁，我当时并没有在意。为与总部联接工作，我曾让伊帮我创建邮箱，伊知道地址。伊发我邮箱的故事是姜子牙钓文王的传说。在故事之后，伊居然搬出“潜龙勿用，亢龙尤悔，飞龙在天”警示我，同时又说，在钦佩我渊博学识，深厚文化底蕴，独到思想见解的同时，希望我能够分隔工作和生活。

伊的警示就是《易经》乾卦，两者不谋而合。我心再次悸动，伊不仅听懂我的讲课，还读懂我的心理，洞察我的处境，预知我的险境。在邮件后端，贴着一张笑脸，是当今新潮人的游戏符标，已经落伍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凝视许久。

我接受伊的故事，答复伊的表白。告诉伊，在读故事前,我已经明白故事内外的道理，理论和行为、目的和手段有时是矛盾的，周武王出兵讨纣时，占卜得的是凶卦，但姜太公力主发兵，战争取得胜利。姜太公如此，我也如此。感情与理智有时也是矛盾的，但感情是可控的，而且能够与工作割裂，如果我能控制情感，则更愿按照“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去工作。其实，我当时并没真正理解《易经》这两句话的含义，前句是攻，适用于创业，后句是守，适用于守业。

第天是周末，我意犹未尽，约伊到我办公室，伊说A城小地方，人言可畏，但伊还是如约而来。我问伊邮件从何处拷贝，我不敢相信洁白、单薄、平淡的伊，能够承载如此厚重的历史，有如此的历史洞察力。伊的警示已经变成事实，现在忆起，恍若一场惊梦。

伊说她也喜欢读书，包括《易经》，故事是登录的，但观点是自己的。我想也是，不可能是伊男友捉刀，他的水平我知道，也不可能是抄袭，文中一二错别字可以左证。我告诉伊故事出自姜太公《六韬》，有关姜太公的故事很多，愿意以后讲给伊听。我又向伊阐述《易经》中的道理，伊静静地听，偶尔流露浅笑，好像因为聪颖、听话而被老师开小灶的学童。

在闭目养神中，我又向伊表白自己不用情感，也不会影响工作，伊静静地听、浅浅地笑，然后，轻轻地走，没作任何对白。当我送伊出门时，问到伊手中的鞋子，伊说后跟坏了，拿去修。人的雅俗，一在经济，二在学养，有钱的人因为没有学养而俗气，有文化的人也会因为没有钱而俗气。我不悦伊修鞋的俗气，更希望伊的经济状况有所好转。

伊走后，窗外云聚风起，尘飞沙扬，初露嫩芽的树枝在空中摇荡，和风作响。我低头看着文件，而心不知游向何方。

此后，我白天拼命工作，晚上出去喝酒。酒后或回办公室，或去歌厅。我开始接触小姐，同情小姐。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论说：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中国市场经济的开拓者，不在庙堂之上，而在江湖之远，一是业务员，二是小姐，而小姐承担着道德和机会成本，为着金钱，不惜肉体，不顾尊严，不知疲倦，不要情感，仅仅恪守着原始商业原则：先出货，后收款。

但不论在何地，不论做何事，我总惦记伊，惦记伊的信息，想知她在哪，在干么。无奈中，我想起鱼塘人家的公鸡，于是写就《鸡鸣》，发给伊，心想即便不能成为传递情感的红叶，也希望能成为答谢情谊的信使。没有伊，没有《鸡鸣》。后来，《鸡鸣》在省报发表，这似乎是我在无奈中的一声哀鸣。

时间有时是缓解问题的一剂良药，她能够衰减记忆，消磨情感。每天，即便我不与伊交往，伊依然能够陷入我的视线，记忆在持续复制，但却日趋弱化。我真正理解儒家“男女授受不亲”和老子“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妙处和妙用，情孽源自于接触。

一次夜深，酒后，在办公室，我糊涂地处理文件，终于，我按捺不住，向伊发出信息，问伊在哪，在干什么。不等伊回信，我又拨通她的手机，伊说在家，在看书。在工作铺垫过后，我再次向伊表白，伊说她有男友，让我早休息。休息也是一种安慰，在心灰意冷中，我选择休息，一个不平缓的夜，流过一个季节。

黎明，我又开始机器般地运转，拼命地工作，周而复始。其间，我只与伊交往一次私事，向伊借自行车去吊庄，以掩饰或证明去西湖前我的约请确是客观需求，不是别有用心，但已经没有胆量借她陪去。

我去吊庄的客观需求是调研防盗问题，并想满足自己另一种好奇心。吊庄是回民集体搬迁的形象称谓，如同调运集装箱。遗患在周边企业持续遭受庄童低技术含量、低附加值、高破坏性的盗窃，例如一个变压器的被盗，导致整个厂子的停产。公司也正受其害，防盗成本高，损失大。

吊庄庄民的家，多数没有院墙，对自己产权缺乏保护意识的人，也容易侵犯他人产权。由于深入虎穴，自己防盗意识也强，整个参观过程，我不敢离伊车半步。同样，“藏六如龟，防意如城。”守备严整、易守难攻，是伊可爱之处。

在回去时，我不想走回头路，另辟崎岖小径，狠命蹬着车子，并掉过几次链子，我很得意，足够伊半年折旧，谁让她不理我。不走老路的风险是主观上迷路，客观上走弯路。在得意中，我迷了路，想给伊打电话，又怕伤自尊。结果黄昏时，我才终于绕回公司。我电话问伊如何交车，伊说车子放在车棚，钥匙交给门卫，我又一次失望。

不知过去多久，也不记由谁主动，伊发来信息说，她正在与去西湖的男友相处，在培养感情，问我对他的看法。我死灰复燃，斗志重来，削弱对手等于壮大自己，我立刻给伊回信，自认为精彩十分。

但在炫耀学养时，我并没能隐藏自私，这人类始终共有的本性。恩格斯说：“利他主义和自私自利行为都是一种自我追求。”不论利己利他，不论有为无为，自私是原始出发点。况且，我在追求排他性的情感。但信没有回音，如泥牛奔海。我并不十分在乎，总算扔出一块砖头，不管砸没砸到人，更不管砸到谁。

但最终砸到的还是我。五一节前，财务部长说，伊好不容易找个男朋友，想请假去旅游，我相信这是真的。几天前，我火力侦察过，电话问伊男友在哪，找他有事，伊说在兰州，明晚回来。我接着电话伊男友，答复一样，说明什么？第天晚上，我邀请伊男友假日去贺兰山，其不置可否，说明什么？说明至少他们保持高频率的联系。

我平静如伊，答应部长，修炼炉火纯青。但在部长出门，我又高声说别耽误工作。话一出口，我想起肥水大战时，谢安对弈后过门损坏的那只木屐。枯木逢春，不定能发芽，我心如枯木。

伊是一片云，在我眼前飘来，又飘去，伴我走过，时尔晴空万里、暖风徐徐，时尔阴云密布、尘沙飞扬的春天。

                   （三）

伊是一片云，飘荡在我心里，伴我走入夏季。

在伊结伴旅游的假日，我没有回家，呆在办公室，不仅删去通讯录里伊的号码，还撤换掉伊送我的钥匙环。期间，去贺兰山，想就岩画写点东西，但没找着感觉。“五行山下定心猿。”看到孙猴子被如来佛镇压在五行山下的头像，我心有感触。

晚上，在歌厅酒醉中，我又想起伊，发信问在哪，几时回来，伊回信说在宝鸡，明晚回来。我说心里难受，伊说九寨沟很好，今后可去，《鸡鸣》发表了，也很好。对话又由伊“晚安”结束。

假后上午，我在办公室。伊轻轻地来，送我一块锅饼，说宝鸡买的，我说正好没吃早饭，伊淡淡地笑，然后，轻轻地走。伊的锅饼，不论是礼是情，都已经成为三天的早点。

其实，我不需要礼，工作不应当存在交易。伊年轻、聪明，理应培养。在伊旅游前，我曾电话伊家，提示伊应对部长有所表示，以利于伊工作，伊是否误解？我确需要情，但不希望情，存在情，正常也是偏私。人与人单向传送物资，不论是情是礼是尊重，都具价值，价值影响理智和公平。

除充饥外，锅饼没起另外作用，伊在我视野和头脑中都不再显现。记忆里，仅一次见伊在壁镜前顾影自怜，挽着头发。楼梯偶遇，我也总直视而不斜视，表情如冰。余光中，似有伊的笑容，也是感觉，我伸手可见五指，不能十步穿杨。

上司来巡检工作，在我办公室。伊轻轻地来，含着微笑。伊向上司问好，热情地笑。我没注意伊笑的增容，是平滑的递加还是曲折的转化。事后，上司对我工作不满意。没再提及上次告戒，可能正与告戒相关。是否还有别的深意，我不得而知。但相似的情形，方法可以通用，以前，上司经常来工作。

夏季在深入，天气渐热。一天夜晚，我躺在床上，听窗外风声，看月光里摇摆的树叶，想着心事。伊突来信息，说少给安排工作，想考试。我说可以，并可以帮着辅导。信息刚发出，我就后悔，又是一笔赔本买卖。

为得到补偿，我问伊如何看我，伊说象老顽童。我问怎讲？伊说老顽童为逃避感情，四处周游。我说象黄老邪，伊说不象，黄老邪情有独衷。科学需要精确，而人文的道理可以似是而非。我为逃避她人的感情，追逐自己的兴趣而漂游。

人失去自我控制和外部约束后，或成为顽童，或成为野兽，这是人性的两面。作为财务总监，为调节单调和刻板，工作之外，我玩性大发，甚至玩世不恭；行为乖僻，但不失诙谐幽默。可骨子里，我又有北丐的善良，南帝的淡泊，独没有西毒的阴狠。我给伊说出这自我感觉，伊沉吟片刻，没作评判，好象认可。那夜，我睡得很香，合乎心意的认可也是一种收获。

端午临近，我在办公室。伊又轻轻地来，拿着纸包走近我，低声说家里包的粽子。我举头望伊，沉静、没丝笑意，过去的话语似含胆怯，可能是送礼人通犯的尴尬。我说已吃早饭，伊轻轻地走，粽子放在茶几，回头说打开包，不会坏。为了不坏，不浪费，粽子当做两餐，我推掉应酬，也没去吃免费小灶。

端午后，在我办公室，伊帮我整理公文，不经意地问我吃饭的事，我说老在吃粽子，并不在意。伊惊老吃？我说还有别人的。伊低头干活，至走没再说话。现在品味，同是粽子，同是礼物，感觉不同，味道也不同。

我不在留意伊，不再惦记伊，不是警记上司的告戒和笔记里的自录，是自觉而非刻意，是面对铁的现实：结伴旅游以及木已成舟。我在留意歌厅，在惦记深夜应召。

一天傍晚，我在办公室看公文，掂量着今晚谁来电话。伊来信息，问自己岗位可能转人力资源部的事，我说不知道。伊说谢谢，伊懂外交语言。过会，伊问我为何不再讲课，我说不想对牛弹琴，伊说她也是牛？我在忙事，没深意，也没搭理。又过会，伊说在宁大听讲座，观点与我相似，我不悦，也没答复。实践我不如人，理论人不如我，我自诩。再过会，伊又说所讲企业文化与上司相同，可能是书本的，这令我高兴，他们确实在鹦鹉学舌。

我说想去听，告知地点即可。伊那位不仅同去西湖而且同赴九寨沟的男友，为着商业唱戏，甘愿文化搭台。我猜测肯定又在一起。在我坐上出租车时，伊说讲座结束，今后还有机会。在回走路上，伊又问几则西方故事的出处，我不知，也不愿答。我在本能地自私。

但是，本能地自私有时意味着理智，而受情感支配的利他地自私却有所偏颇。对伊的工作安排，我自觉得理智而不公正，牺牲了慧。

按自己标准，我从下属公司选来慧，准备重点培养。慧与伊，年龄、个头、学历、经历乃至出身都相同，只是皮肤、性格迥然，一黑一白，一刚一柔，我戏称黑白牡丹。在工作上，我喜欢慧，慧性格象我，但喜欢不等于爱，这也是伊后来对我表白的。

部里报税员辞职，这是多人想干的职位。我让其推荐新人，其推荐伊。立马，我想起电脑人员维护报税系统时，伊总坐在旁边，想起伊温柔的性格、融洽的人缘，想起部里主管也曾说他想培养伊报税。为不影响过度期工作，不让想干的其他人意见更大，我迅速选定伊。

其实，我的原定人选是慧，慧是会计师，又在考注册税务师，性格开朗，又能喝酒，接待税务局时，我曾带着她。部长看出我的意图，刚让她税务培训完。但慧的所谓群众基础远不如伊。

主意改变后，为避嫌，我推脱伊很快要结婚生孩子，对方说时间不长，别人可帮，她就是这么过来的，我说这在民企不可能。在对方寻找支持理由的沉默中，我说不论做什么，都要结婚生孩子。对方笑了。

伊要结婚生孩子的论断是部长兜售给我的。我心地坦诚，不能隐瞒观点，也不能隐藏感情。当初，我搀杂着感情，向部长提出培养伊，把内账交伊管，部长抛出此论断，且说伊婚后可能辞职呢。这也是我提示伊对部长有所表示的原由。

感情冒进受挫后，为掩盖冒失，我对部长说伊业务基础最差，需要锻炼，部长说伊聪明、心细，基础不差。部长对伊的变化，或由于我心态变化，或由于其心理变化，或由于伊公关作用。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群里有三国。部里多女人，部长也是，几朝元老，老猴。

我告诉部长让伊接税务，另加理由，伊的岗位可能转人力资源部，部长默许。我找报税员和伊谈话，让伊尽快上手。伊平静、不见笑容，也可能心喜，我隐约觉得伊是有心人。我做事独断、专行，伊的事完成在手起刀落间，不及想伊的锅饼和粽子。不久，没经我安排，伊接管内账。“心念一动，即是行了。”王阳明的观点似乎有道理。

伊工作变动，我对伊没变动，仍不在留意，不再惦记，偶尔电话和信息，也是为工作，相见时，也只是嘱咐伊晚上少外出，多学习。期间，理智的方向盘在控制情感的车轮，我对伊的心理理智而健康，但内心却感郁闷。

那段时间，伊每次来我办公室，我总低着头，话也低沉，念叨工作没劲。一次，伊又问吃饭的事，我说不想吃食堂，中午吃饼干。临走，伊问晚上不吃啦？我说出去吃，要大吃。伊默然离去。那段时间，每次晚加班，伊总电话问我要不要盒饭，我总不耐烦地回绝，伊总默然挂断电话。那段时间，我不在留意伊，伊可能在惦记我。

一天晚上，我问为何伊没加班，部长说伊娘开始在家属院看车，要伊帮衬。我心一沉，理智上觉得这会影响工作，也影响伊进步，情感上觉得平民生活难，伊天命贵重，不应干这差使。同时，又感觉伊婚事没成。

我重新惦记伊，主要在关心。白天，我总想着让伊搭我的车去税务局，下雨、天热，我总想着让伊打的去回。晚上，我几次问伊在哪，早休息。甚至想帮伊看车，反正也早睡不着。

一次，伊说给我篇文章，我没打开邮件，也不想看，删掉！伊到我办公室时，我说自己的文章还没人看，不想看别人的。我送伊自己刚写的两篇文章，伊说发邮件，我说不用，并戏说看车时在路灯下读，别损坏眼睛。我没注意伊的表情，更没在意伊的心思。时机来时我粗狂，机会去后我迷茫，这就是我。

看车事件后，我开始关心伊，不在意伊的回报。男大龄多数有问题，女大龄多数因心高，女大后命更苦，即便结婚，也是向社会、家庭乃至自己屈服。我钦佩伊心高，同情伊境遇，所以，关心伊并非自私。

周末清早，我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伊来电说晚上请客，我也去，我说不需破费，伊说没事。上午，在女部长办公室，伊又来电嘱咐我别忘，接着女部长的手机又响，等女部长洗完手去接时，电话已断。我说可能是伊，女部长看号后，意味深长地看我，没说话。

下午，我在办公室忙累后，想起贺兰山岩画中孙猴子探着头。于是，在网上检索《西游记》，读第七回“五行山下定心猿”。如来佛镇压孙猴子，玉皇大帝设神仙宴酬谢，龙肝凤髓，玉液蟠桃。王母娘娘引一班仙女，飘飘荡荡奉献艳舞，又亲摘蟠桃数颗奉献。在酩酊而归路上，或出于公正，或由于受贿，如来佛发一慈悲心，召土地神居住五行山，监押孙猴子。饥时，给铁丸子吃，渴时，给溶化的铜汁喝。我同情孙悟空的处境，佩服孙悟空敢于向权威挑战……。

迷梦中，手机铃响，伊说人都到了，在贵发祥巴山厅，我说睡了，就去，哪个巴山？伊说巴山夜雨，别急，慢来，等我。我确实来的慢，中间绕到另一家更远的贵发祥。自由思想的我，一旦自由行动，总要偏离目标，甚至不着边际，我离不开组织。

我走进巴山厅，两个女部长正象模象样端坐上座，这以前或者应该由我坐的座位。我被安排在她们预留的与伊相对的空座，请君入瓮般被动。请客，是有心人请有用人，或答谢过去，或筹备未来。伊也落在俗套，请来的都是部里骨干，我也列在其列。

一位女部长正点我喜欢吃的菜，我说又不是你请客，心里想给伊省钱。另一位女部长说我要多吃，连早点都吃着，似乎话里有话。我说小学时就想一种发明，忙时打开拉链，装入几天食物，闲时，切换装置，慢慢品尝佳肴。伊低头含笑，向我说想听我多讲故事。

伊穿白棉裙，淡淡的柔柔的，宛若伊的笑脸和性格。开吃开喝前，我发现手上的指甲和指甲里的垢，伊递过连着指甲刀的钥匙，居然一大串。我说钥匙象征权力，以前我钥匙更多，而且个大，象仓库保管员，现在只两把，都是公有，你带这么多钥匙，不觉沉重？沉重的钥匙确实与轻轻的伊感觉不相称。说话间，我不经意放自己的钥匙在桌上，剪着指甲。伊笑着听，没在意她送我的钥匙环，曾经下岗。

主人讨论家务，仆人谈论家常。常人女人的宴席，总是东家长西家短。人们兴高采烈地谈论你家的孩子我家的狗，并没给我向伊讲故事的机会。请客且请客听课，是我人生一大幸事。以前，我请部里吃饭，在人们自觉地吃菜、吃酒时，我总不自觉地灌输自己包着故事的理论，而且，结合实际，联系场景，妙趣横生。现在，不是我做东，既无讲课义务，更无要求他人听课权力。其间的幸事，一件，伊向我敬酒，我学生般窘迫地起立，傍边的女部长看我一眼。另件，谈论中听到伊母亲不再看车，嫌太累，伊也得以解放。

行酒中，公司另部男部长进来敬酒。男部长的家事成为其自己和他人谈论的话题，其中穿插着其对伊的兴趣，问何时吃伊喜酒，伊说何时来何时吃，又说伊不如做单身贵族，伊的感觉不好，我的感觉好。我感觉他知道什么，有所指，心里不悦，想扯开话题。他抱怨上次请客，伊没去，我说你没打人家的牌，女部长插话说打啦，是她忘了通知，我只好认可。

上次男部长请部里人吃饭，我到后不见伊，忙问就这些人？他马上要给伊电话，女部长说她打。伊在老城，说争取来。过会，伊给男部长电话，说路远，不能来。他们不事先约伊，我不高兴，伊不能来，我更不高兴，伊在老城，肯定与他一起，甚至在他那有冰箱和冰箱里食物的家。事后，我侦察到伊外婆家在老城，伊周日常去。

事后，伊对我说，没请男部长，他好象不高兴，我说他请部里人没有你，你请部里人为何叫部外的他。但伊没来的内因在男部长还在女部长，事后我没做调查，是个谜团。聪明有多种，男部长文化不高，聪明在反应快，会来事。

一位心理学家说，谈论自家的孩子，不如谈论邻居家里的狗。当男部长高谈阔论他的孩子时，我打断他的话，说部里某人一家三口也在看车，女部长问第三个谁？我说他家的狗，比男主人还漂亮。当人们评论某人美容遗患时，我说设备不坏时，别轻易技改。当人们讨论处置家里杂物时，我说我在家时，出门忘带钥匙，好找收破烂的翻墙开门，拿家里杂物作为酬谢。有老年人在，破烂决处理不得，伊似感兴趣。但当我谈起当年经常请女记者、女教师吃饭，听我讲课，由此练就口才和酒量时，伊漠然侧视。

为扭转战局，我走出俗事，谈论时事，说宁夏应该绿化农村，美化城市，优化软环境，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我的高论，离题太远，被抛局外，只有伊在听，出于礼貌，而非兴趣。我愤然出局，去男部长的包间敬酒，钥匙放在桌上。

刚到酒桌，有人送来钥匙，我不悦，不想让我回去，我让送回去，说要走，我又不悦，不等我而走。我又愤然出局，急匆匆走下楼。伊请的人也纷纷下楼，麻雀般叽叽谈论着，走向家属院，她们的家。我尾随其后，摇晃地走，摇晃着钥匙，路灯下，伊跟近来，注视着她的钥匙环。我继续摇晃地走，伊又跟近来，说我喝多了，要搀扶我，我推开伊，说没喝多，不用搀。家属院在整改，道路乱七八糟。我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不是不入是找不着家门，伊说我有家不想入。说着已到伊家楼前，伊指了指，说那是她家。我说再见，伊说晚安。那夜确实安详，我睡得很沉，梦见一片云，向我飘来。

伊是一片云，在我心里飘去，又飘来，伴我走入—午中烈日炎炎，夜晚凉风习习的银川夏季。

 伊是一片云(中)                                       

                                       （四）

伊是一片云，飘逸在我梦间，伴我度过夜眠。

在伊请客的那次晚餐后，我觉察出伊对我有所求，但不知求在哪。感觉既超前，又不准确，触发感觉的事实客观存在，但形成的判断可能发生偏差，乃至虚幻。我感觉伊心思中的蛛丝马迹，又开始对伊用情，如堂吉诃德般用兵，在白日，在夜晚，在梦中。

在白日工作中，我依然想着伊搭我的车去税务局，下雨、天热，我也依然想着伊打的外出。我带伊拜访税务局领导，让伊代我送人情，请客饭，以便伊工作。在路上车里，我挟加着吹牛，经常向司机讲故事和道理，其实在讲给伊听。一次，在税务局楼下等车，我擦净连椅，示意伊过来，伊含笑，轻轻地过来，坐在我身旁。

我给伊讲课说，在企业管理中，一忌走独木桥，没有备件、备品、备用方法，二忌扔流星锤，发出指令后，不落实，不检查，不考核，三忌听关键词，然后想当然。外出办事既要随机应变，又不能专权，《公羊传》说：“聘礼，大夫受命不受辞，出境有以安社稷全国家者，则专之可也。”是在古代社会，现在信息发达，可随时与领导联系。伊静静地听，象在领悟。

伊缺乏外交经验，每当伊因不当或位卑而处尴尬时，我总同情地看伊，想法补救。每当伊工作有误或与人分歧时，我总机智地圆场，想偏袒伊。请客吃饭，我也总想着伊。我听说某税管员刁难伊，很气愤。在请该局客时，我电话女部长让伊参加，对方意味深长地说问上司，当时上司又来巡检。我不容质疑地告诉上司伊也参加，上司会意。我电话伊打的到某酒店。我们到后，我让女部长通知伊房间，对方知趣地说在楼下等伊。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伊的到来，倍增我的斗志，为展示阳刚，我拾起戒掉多年的白酒，频频向客人敬酒，尤其向那个税管员。上司在场，我虽没敢撒马放言，也没敢与伊搭火，但论及金融股市，乃至扯到妇女影响美国总统竞选，仍会集风声。嘴在忙碌，近视眼也没停忙，我在关注伊的细节。伊不喝酒，接酒、敬酒都矜持地一沾，每当遭遇要挟，总由女部长化解在我准备上阵前。事后，伊说能喝酒，不想喝，高素质男人少，以后别让她陪酒。又说他们对我也不好，总灌我酒。其实，现象相同，伊搞反各自动机。我说伊喝酒别说随意，应说随量，伊说俗话女人喝酒不说随便。我说随量语意中性、客观，最好，随意次之，随便最差。伊含笑认同。

一天下午，在与伊办公桌相连的一张闲桌上，我处理积存在伊处的资料。下班时，我告诉伊晚上加班继续看。应酬结束，我回到部办公室，发现闲桌上放着一把钥匙，象是那次伊请客我剪过指甲的那把，我没在意，放回伊桌上。第天中午，我请税务局两女科长吃饭，女部长和伊都在。我说女部长是老猴，女部长不悦，伊也不悦。以前聚餐或请客，我滔滔地讲，伊静静地听，从不插言。但当我信口开河提及女人、评论人时，伊总反应不悦。

吃饭前，我在一女科长办公室，请教工作，出卖学问。我善于表现自己长处，给人深刻印象，以利于工作。女科长读过《鸡鸣》，说也喜欢写作，并拿出税务报上她外出学习时的发言给我看。又说我是理论型，她是实务型。此话与我老家在做小老板的一女朋友给我反复说过的话有惊人相似。我们谈论到宁夏历史，我说元昊与成吉思汗都是少数民族英雄，都是因为欲望而成为马背上的英雄，但元昊战胜了对手，没能战胜自己的情欲。说话间，女科长打开电脑，给我看她画的女人，我表示佩服。佩服或因为不懂或为了马屁，我两者兼有，只知可能是宫笔画，搞好关系于公司有利。

下班去饭店时，女科长让我坐她的私家车。我不想白搭人情，又想显示距离，不及想“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古训，让伊坐她的车。由女科长开车不喝酒，扯到私家车。我说女人买车开方便接送孩子，另位女科长问男人呢？我唐突道：在北方，不是成功表现。说话时，我没敢看伊，心虚！没有葡萄吃说葡萄酸，也是吹牛。另外，在我曾经向伊及男友扔出的砖头里，包含女人婚前想坐汽车，婚后需骑自行车，学会掌握动态平衡之“能量守恒”理论。况且，我嫉恨那辆押送我的皮卡车，还有那开车的人。

女科长刚学习归来，几天前，信息里说在翠华山。吃饭间，我问在翠华山到楼观台买《道德经》没？女科长不知所以，只说没有。伊望我一眼，不知何意。我接着论及旅游，认为在宁夏，人文景观数西夏王陵和贺兰山岩画，因为独此一家，影视城是为商业目的拼凑的不伦不类的人造景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躺在黄河边沙漠上欣赏夕阳西下，与躺在海滩上看旭日东升相辉映，自然景观最美。我又谈到天下黄河富宁夏，谈到黄河上漂流的玫瑰，谈到抛玫瑰徇情的痴人。我跟女科长热烈地谈论，伊静静地听，没见异常，可在平时，我给慧说每句话，伊都有反应。原因可能在于女科长也是领导，伊有求于人。

女科长在扬州学习，谈论自然涉及扬州。上司是扬州人，在我来银川后第一次巡检时，请部里吃饭，也谈及扬州。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古称广陵，是文人集会，文化荟萃的地方，我略知一二。但当时，我出来咋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人问我酒状，我说只会啤酒，一瓶盈亏平衡，两瓶进口转外销。在拘谨中，我动手抓猪踢，别人没注意，只有伊看我一眼。当时，上司正在谈他的大学和婚姻，兴致勃勃。

我猜想下面的话题是扬州，趁上司去洗手时，我提前插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狎妓扬州数载，最终回归家，回归老婆。我却解释杜牧为写好诗，深入生活，最后竟连曾经迷恋的青楼也责怪自己薄情负心！伊会心地听，似乎同感于我。我说为实现去扬州看琼花的浪漫，隋炀帝丢掉江山，伊轻声问琼楼玉宇的“琼”？我应诺，顿生知己感，又说今日之琼花已非当日之琼花。上司归座后，果然拾我牙慧，开始谈扬州，谈琼花。我为玩世不恭和得遇知己自喜。人，一贵在自知，二贵在有知己之人，最后一杯酒，我敬的是伊。

我给女科长谈论扬州天下第五泉，乾隆御笔。我在江苏工作时，几次在泉边，品茗茶，想心事，与司机交流，查找自身不足。说至此，伊又看我一眼，有所感触。当另位女科长说到扬州女人黑时，我即兴说前天给我按摩的扬州女人确实黑，伊低头侧目。我随即补白，是正常保健按摩。

宿舍无闭路电视，为看世界杯，我去洗澡。躺在床上，边看足球，边让人按摩。即便近视和灯暗，我也发现对方是不漂亮也不年轻的黝黑妇女，说是扬州人。发达是财富总量的平均，发达地区也有流浪在外挣小钱的穷人。我同情黝黑的扬州妇女，并想专心看球，就让她中场下场，帐照付。不说而做，做了不说标志人的成熟，我不该五十而说百步，涉水是由浅入深的。

饭局结束后下楼，女部长和伊和我走在后，我说一喝酒，记忆连绵，浮想联翩，不由自主，伊冷漠地似听非听。我又说昨晚你把钥匙忘在桌上，伊断言不是她的，我说那是谁的，回去问问，伊不答言。事后，我问伊此次请客效果，伊说还好，没人灌你酒。事后，又说我不如上司沉稳，更象领导。我又想起女科长的画可能是自画像，向伊流露羡慕，伊说她会书法。

伊籍贯沿海，生长西北，少见大海。在白日工作中，与伊交往所曳引的心思，好似平静海面上泛起的浪花，旋即又被工作扯平。而在夜晚，我对伊的静思，却如同海潮向岸边翻滚，“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人的行动由道德和法律约束，而思想却无拘无束。在夜晚黑暗的空洞中，我对伊自由地思想，而思想后的行动，只有发信息和通电话。

间接的方式包含直接的内容，而直接的方式却往往承载曲折的内容。在电话中，我总是问伊在哪在干么，然后谈工作，从没入正题。在信息中，我虽能单刀直入，但伊选择空间更大，可以答非所问，也可以不答。“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我的信息，要么种下龙种，收获跳蚤，要么杳如黄鹤，不见回程。

在信息和电话里，伊多数说在家，少数说在外。一次晚上，我发出信息，久等不回，就电话过去，呼叫快结束时，伊才接，说在朋友家。我顿时想起伊那位男友带冰箱的家，惊慌和气愤中，我挂断电话，没有过渡。事后，伊解释说在女朋友家，伊与那位男友已经分手，在去西湖时已经意示我。我问那去旅游的是谁？伊说有他还有其他人。

对于未婚女人，朋友含义多重、内涵多变、作用多种，可做挡箭牌，可做催化剂，也可做调味品。伊的解释在澄清事实还是在自圆其说，我不知道。伊长期处朋友，是否在自觉不自觉地玩朋友游戏，我也不知道。在我试图与伊零距离心理接触时，我的智商也巨降为零。

在信息和电话里，伊多次说工作累，想辞职。我不知原由，只能劝伊多锻炼，早睡早起，有时，干脆说想辞就辞，伊不再答言。有天清晨醒来，我突然醒悟：是否怀孕的征兆？遂发去信息，建议伊去体检。伊即刻回信：你才怀孕！我辞职！如此快捷，从没有过。我感到自己的唐突，错误的好意不但没得好报，说不定可能出事。

上班后，伊的电话铃响，我开始后怕，伊问我是否在办公室，有事找，我更加后怕，伊要来辞职。见伊轻轻地走来，我低下头，不敢正视，准备坦白好心好意。出乎意料，伊是咨询业务，只字没提怀孕和辞职，我如释重负：害怕你辞职呢，伊笑而不言，我再露好心：调你另公司，那边事少，不累，伊说不完全是累。然后，轻轻地走去。伊是一片云，洒我满头雾水。

历史不谴责成功者，失败者经历坎坷、经验老道。婚恋也是如此，结婚者不一定成功，即便成功，也不一定情场老道。或因为理智或由于情感，伊久恋而未婚果。岁月和经历在消减伊的情感，追加伊的理智，伊的平淡、平静似乎源于这种修炼。平静隐藏理智，理智隐含功利。除却朋友游戏，伊说累、想辞职，是否暗示请求：在工作变动后，想变化工资。

在工作变动前，伊向我说过工资，我说这不是你考虑的事，你应当考虑如何做好工作。一次在车上，伊向我念叨她应该去当兵，回来可进机关，我说人应该的事很多，要凭技能吃饭，机关不一定好，伊不答。过会，伊又问我与某高官关系，我说民不与官交，今后工作中迫不得已时，可能去找他，伊也没答言。

人对于美好的愿景，也是一种迷信，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但愿伊的累、想辞职，是顾虑情感与工作的矛盾，但愿伊的心思，不仅藏着理智型的功利，还萌着理智型的情感，但愿伊的行为，是理智和情感的复合！“退而求其次”是人正常心理需求。我害怕平淡、平静的伊，久经生活和情感磨难，心思里只有功利。

我不知伊，不得伊，又不能放下伊。一天晚上，天空阴沉。我躺在床上，听窗外声音，似风似雨，想着心事，像云像雾，而发出的信息，又无影无踪。我迷迷糊糊睡去，梦见一片云，飘来又飘去，伊在云里，忽隐又忽现。我在无奈中醒来，看手机仍无回信，随即发出：“无音无息无奈中，似风似雨窗外声，多情自古空余怨，好梦由来最易醒。”伊即刻发回：早醒胜过晚醒。我不知所云，又在无奈中睡去，不再有梦，不再有云。

第天早上，我在楼梯遇见伊，伊含笑如故，我却如同犯错后的学生碰上老师，低头而过，也没打招呼。高傲，有时预兆退却，而谦逊既能显示退让，又能补救过失。我希望，我的谦逊能够拉近我与伊的距离，我的退让能够取得我向伊的进步。

在退让中，我买付墨镜带上，不想看清别人，也不让别人看清自己。一天周末，游完泳，我坐在游泳馆大厅沙发上，带着墨镜神游，等同去的分厂男厂长。恍惚中，我见柜台前一女人，穿半腿裙裤、高根拖鞋，一男人，上前喧寒，转身料我一眼，快步走出大厅。我叫伊的名字，女人是伊，男人不是去西湖的那个。

伊含笑走过来，说你会游泳？我说会点。还在退让中，我需要谦虚。我说下次我陪你来游？伊笑而不答。笑而不答，比“将毋同”难懂，含义可在欣许和婉拒间停留，笑，可作陪衬，也可作补偿。在退让中，我发起的正面火力侦察，没能探知敌情。我问男的是谁？伊又含笑说是朋友。敌情没能探知，反遭火力还击。我迅速带上墨镜，躺倒在沙发上，伊告别，走进女更衣室。

战争处于相持阶段。分厂男厂长回到大厅时，伊又走出来，在接电话，我指指伊，厂长大步上前答话，想请伊一块吃饭，伊含笑摆手，不知所言，又走进女更衣室。大失所望中，我抱怨厂长说现在几点，没吃过饭？当时大厅石英钟，指针刚过下午四点。

回去路上，我给分厂男厂长说下次找别人陪，他说要找良家妇女，别找小姐，我说小姐省事，良家妇女麻烦多，搞不好会挨揍。虽是玩笑，以后游泳我都独去，没让任何人陪。我高度近视，游泳的益处，不算解渴，除锻炼身体外，还有利于思考，而伊的介入，思考被思念替代。由于思念伊，我丢失五个游泳帽，由于思念伊，我误入女更衣室，凭着高度近视，才得以无罪释放。

思念中，我唯有的一次行为是约伊游泳，伊说已约好某事，到时再联系，到时，我已经没有再联系的勇气。此次约伊游泳，效果还不如上次约伊郊游。同游西湖，虽无结果，却有过程，过程虽不是滋味，却有不亢不卑的行动。此次约伊，没能成行，何谈过程，求何结果？生命在于行动，在于过程。

“夫唯不居，故可永居。”无为，既是弱者的无奈，也是智者的超脱。有为，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人为获得成功，可能遭受失败；无为，既无成功，也无失败，只有失意或失望，但意念之失总比行动之失，损失要小，而且，失败比成功可能付出更多的辛苦。我的问题在有为而不在无为，我悟出无为的妙处。

晚上，我已经无心去歌厅，也无力在办公室。为平息海潮，我开始无为，在家属院路灯下下棋。偶有应酬，我或者匆匆收场，或者不辞而别，路上，向伊发出不求回报的工作信息，然后在路灯下漫漫等待。“守株待兔”者尝过甜头，而我的等待并无成功先例。有期望，便有失望；有得意，便有失意。我不在等待伊、等待伊的信息，只在等待时间、等待头沉后的睡眠、等待睡眠后的梦里那片云。

棋间，伊偶尔来信息，或抱怨累，想辞职，或预言我输棋。我棋艺高低，伊不知，预言我输，依据可能是知我心乱，也可能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这是伊常听我说的一句俗语。人的精力有限，有得必有失，难以双丰收。伊信息不来，分散我精神，伊信息来，分散我精力，所以，输是必然。其实，我是在与伊对弈，棋输赢，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伊的心思，在意梦里的那片云。

伊是一片云，在我梦里，飘来又飘去，云中，伊的笑脸，若隐若现，忽明忽暗，伴我度过夜眠，走出孤单。

伊是一片云(下）                                     

                                          （五）

伊是一片云，飘拂在我脑间，伴我走出银川。

人，无欲则刚，有钱难买愿意。在谋取利益时，有心胜无心；在获取感情时，无心胜有心。在我与伊感情对弈中，伊似沙场老将，我却初出茅庐，除经历和经验因素，原因可能在于伊无心，在用智，我有心，在用情，结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有时是一种假动作，有时是一种精神追求乃至精神胜利法。我隐约感觉我在自我陶醉，自欺欺人。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我柏拉图堂吉诃德式的情感追求中，伊始终似热似冷，忽明忽暗，若即若离。距离产生美，虚无缥缈也是伊可爱之处。萧伯纳说“悲剧或因不明真相或因真相大明。”信息不对称，既可提供方法，又能产生问题。我的情感问题，或者说可能的情感悲剧在于信息不对称，我不知伊葫芦里装着什么药，最担心伊患得患失工作。

中药疗效慢，但如果对症，可除病根，否则，又会延误病情。我不想再等待，再无为。周末夜晚，我向伊发出信息，一则李商隐《锦瑟》诗，一则自己《无题》诗：“蹉跎十年多苦辛，盘桓疆边梦始侵。漠视春枝发别树，忍承秋霜浸泡自身。元郎空寄云水意，白君虚托鸟枝心。此情奈何成追亿，朝见暮思亦枉然！”久不见回音，我又发一则，直抒心迹，世界杯正在进行中，结语“足球的魅力除在于展示运动美外，更在于结局的不确定性。”在等待回复中，我昏昏睡去。梦里那一片云，没浮现伊容颜。

第天上午，我在眼镜店，刚配的墨镜丢落于我心不在焉处。伊突来长信，说工作外的信息不要再发，如果我不是上司，但愿能够成为朋友。我冲到街上，在烈日下，茫然望着车流人流，连续抽烟三枝。伊说法有道理，我与伊处在不平等、相关联位置。伊如果无意，我的行为在职务违规，如果有意，我们间的情感又会影响各自工作，公司不允许。道理想通后，我出奇地冷静，吃着雪糕，答复伊好的，没问题。

午饭后，我静静地睡去。睡梦里，我又见到伊，向着我打开一扇门，我迅速醒来。我想起前天，在伊办公室，我边与伊说话，边来回走动，想关门，门被拉簧扣住，关不上。伊说天热，开着凉快。过会，我又走去关门，如此者三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与白日的想法或事件总是相关联。我在白日做梦，没再敏感，没再幻想有何吉相。

情感退潮后，我又能在办公室处理文件，由中午至傍晚。晚饭时，我到食堂，匆匆吃下几片油炸馒头，又回办公室继续工作。突然，伊电话过来，说在宁大冰激凌店，问我吃饭没？我说吃一点，还要吃，伊说出来吧，我说我请客，陪你吃饭，伊说我陪你。陪，既分出主次，又分清人情，伊心细腻。上周日，部主管加班帮伊报税，我给伊两盒烟，让送主管，伊让我给他，伊在细分我的动机和激励。心若游丝也是伊可爱之处。

馅饼即陷阱。我不及想馅饼，也不及换衣服，带上装钱的火柴盒，匆匆走到马路。久不见出租，我才感到有车开的好处。上车后，我又去错地方，去伊上次请客的贵发祥附近找伊，而伊在我上次错去的另家贵发祥附近等我。看见伊，我从前座下车，让伊上车，伊故伎重演，又指示我坐前座，我不再如去西湖时任伊指派，偏要与伊并排而坐。车虽非我有，车费由我支付，我应当家作主。在伊微笑中，我尾随伊上车。

上车后，我问伊去哪，伊说老城。我问伊游泳没，伊说刚洗完澡。我侧视伊，确是梳洗打扮，有备而来。凡事主动都有好处。有感于两次错路，我向伊喧银川三低：小姐、出租车、吊庄盗窃。小姐出台、下岗工卖早点，如同农民种地，没有岗前培训，全凭个人造化；出租车司机虽持证上岗，但不记路，在新城出错说是老城的，在老城出错说是新城的；吊庄村民只会偷工厂实物，获利低于实物价值，破坏性高于实物价值。胡喧中，伊笑问你怎知小姐水平低，我气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伊未见生气，又问跟谁？我说在你去九寨沟时跟某书记，公司即将退休的一古板老头。伊知是气话、笑话，不是实话，不再问，只在笑。有感于伊真心难知，我向伊谈起家里的古董至今不知真假。世上文物，真货少，假货多，世上人，识假货多，识真货少。文物真假不变，尚难识，人心多变，更难知。伊静静地听，不答言，不在笑。

进入老城，伊指引出租车至一家西餐厅前，又说不好，想去另家，司机不知路，我说下车走走。下车后，伊说大厅吵，酗酒人多，能抽烟，安静地方可能不让抽烟，我说只要环境安静，宁可不抽烟。伊看我一眼，将信将疑。从伊说法判断，伊与人来过此处，但登堂并未入室。走进大厅，问知有单间，但起价不匪。我来银川，初次个人消费，又是请伊，尽管平素小气，也毫不含糊地大步迈入包间。

包间让抽烟，伊看着我掏出的烟，说出去再给我买包，别不够，我说足够。上次伊请客，匆忙中，烟忘在出租车上，伊为省钱，没在饭店要，出去给我买的。人现实，好处是节省，浪漫，代价是浪费。值此浪漫之际，即便烟不够，也要潇洒点得。伊想给我买烟，或是一种心意，或是一种补偿。弱者与强者友情交往，需要不对价的礼节对等，弱者在小节上付出，用以补偿强者在大节上包办，并非俗气而是现实主义的美德。

我让伊点饭菜果蔬酒水，伊知我喜欢面食，给我点拉面，我说吃拉面不到这里。伊边看菜单，边盘问我，好象还惦记着起步价，最后总算点完。女服务生出去后，伊问我注意没有，她蔑视我们，我说这怎么可能，最多是心理不平衡，对于同层次的人，感觉才可能准，伊笑着认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酒店姑娘，多来自农村，仅眼观无身受，偶尔犯错，也是正常。伊端坐桌旁，我斜倚沙发，闲谈着。上菜后，伊含笑示意我坐过去，我笑说等你邀请，我很规矩。我遂与伊面对而坐，距离比伊请客时近得多。

我说以前吃过两次西餐，一次在济南，一次在广州。伊眼神没在意济南而在意广州。伊感觉的对，在广州，我与一个功利浸泡着的小女人，点着蜡烛，共进过西餐。我讨厌她，她请客，不去白不去，消耗对方，也是讨厌的一种方式。伊点的是一杯鸡尾酒，要与我分喝。现实勾沉记忆，记忆化装实能。望着浅蓝色鸡尾酒，我想起儿时吹过的肥皂泡，想起青年时读过的外文小说。在不经意间，时光之缕把昔日幻想拽入现实。

我说想喝点啤酒，伊说别喝，见我不说话，伊又说那就只要一瓶。喝着啤酒，借着酒劲，我单刀赴会，向伊讲起我的初恋。说到初恋中心里难受时，伊沉吟，似曾经历过。我说她与你相似，给我的感觉也相似，伊说她在哪，我说在济南。伊的眼神复尔在意济南。此刻，伊的感觉不对，她到济南后，我为了业务，只与她电话联系过，没一块吃过西餐。伊说长这么大，只对一人有过感觉，现在他又要离开银川。在伊数据库，我检索出信息，说是那个公务员？伊面带疑惑地说不是，我说他做么，伊说是商人，象是在推辞，我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伊继续表白，说跟他很少接触，他对自己也很好，只说没感觉。我说感觉可以培养，伊说也是。

伊淡淡地数说事，浅浅地品鸡尾酒，偶尔酒杯端在鼻下，说嗅比喝感觉好。我端起另半杯鸡尾酒，喝口，怪味，与其价格、外观难以匹配。花美果不甜，果甜花不美，人的德、才、貌也难以三位一体。我说第一次喝鸡尾酒，伊说她也是。我酒意加重，斗胆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伊沉默片刻，低头说我喜欢你的学识，不一定喜欢人。我顿时语塞，想起东晋时，桓温在北伐途中，路遇当年刘琨的艺妓所经受的尴尬。情急中，我居然握断酒杯底座。我说那你还约我，我上午不已答应你吗？伊说心里乱，不好受，也不知为么约你。

我说去贺兰山时，和尚给我算命，遇桃花运破财，伊说你信吗？我说我不信命。当时，我确实不信命，但现在信。“富烧香，穷算命。”同是迷信，境遇不同，心态不同，方式也不同。伊说我信命，我说人的命运由“命”和“运”构成，“命”是内因，是先天，成事在天；“运”是外因，是后天，事在人为。伊说凡事讲因缘，“百年修得同舟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说佛家讲因果，论因缘，“百年修得同舟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论结果，“十年同船渡；百年共枕眠。”因大果小，生活中的合作长于事业上的合作。我又向伊说起中午刚做的短梦，伊说意味着什么？开门，可能请客，也可能送客，区别在客人的位置。伊婉拒在先，我只好解释说可能是送客。其实，命和梦不违心，但唯心。唯物主义的判断是，梦伊开门的客观基础—我与伊说话中的三次关门，可能反映当时我对伊的心理。

伊说她一直缺少活着的勇气，只是觉得对不起她娘，不能照顾家里，还老呆在家里。我说工作本来很累，生活更要放松，工作上应积极努力，生活上要顺其自然，父母有工资，不需要照顾，省事和听话就是孝顺。伊说她也做过一梦，梦见自己是尾鱼，在干涸的池塘里，尾巴陷在泥里，正在苦苦挣扎中，看见遥远的岸上站着一个人。我说什么时间？伊沉默片刻，说两年前，我不假思索地说肯定是那个商人，伊又沉默不语。

沉默中，伊手机铃响，伊的娘打来，伊说就回去，我插言，就说与我在一起。伊挂断电话，说我娘不让我与有妇之夫在一起。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才感到自己如同被抵押的楼盘，已经丧失处置的权力、买卖的自由。凭借季布般的品牌和信用，我以前经常为朋友担保，夜晚朋友老婆打来电话，朋友或说与我一起或让我接电话，我的作用总灵，仅失手一次，那次朋友老婆电话问我他在哪，我说刚走，第天，朋友告诉我老婆打电话时，他旁边。诚信是相对的，人的权力和自由更不是绝对的。

说话中，伊始终没断给我夹菜添酒倒咖啡，我囫囵吞枣地吃，狼吞虎咽地喝，不知肉味。我又要来两瓶啤酒、一杯鸡尾酒，边喝边谈论工作，绕道走，即便不利于解决问题，也能够回避矛盾。我说如果你我不存在关系，对你工作更有利，免得人说我私心，伊没作反映。我又说我向上司说过你聪明，上司认可，上司内心对我也很好。我注意到，前句话给伊警觉，后句话给伊疑惑。现在回想，伊的敏感多么准确！我在谈论工作时，手里餐刀在摇来晃去，伊说放下，别伤着，怪吓人的。说话间，伊的娘又打来两次电话，伊都说没事，快回去。

世上有些事，人们只想知道结果，并不追究原因，但有些事，人们并不在乎结果，只想知道原因。伊的心思，比伊的表白重要，我愿顺流而下，找寻伊的心思。我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何况我们朝暮相见，你心里有我，我心理平静，工作干得更好，等我三年好吗？伊低沉而急促地说你是有家的人，为么等你三年，你离婚？我也急切地说这不关你事，伊又低头不语。片刻沉默，伊抬头平静地说你是我命中的贵人，可遇而不可求，可望而不可及，可远而不可近，越近缺点越多，你会讨厌我的。“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间美人来。”灯影里，伊楚楚动人。

时间作为过程的度量，人们越需要它时，它流动越快。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至凌晨一点，伊的娘又打电话来，伊说在路上，马上到家。谎言，有恶意，有善意，有主动，有被动，伊的谎言因为善意、被动而美丽。我说今晚AA制，伊紧张地拿起包说我去取。我笑起来说我包里有钱，你去找，伊也笑起来去拿我的包。在我电工般的大包里，有书本、笔记本诸杂物。伊打开包，踅摸片刻，掏出火柴盒，迅速挽回败局。我的火柴盒两次差点丢失，一次放在茶几上，被清洁工清理掉，我从厕所垃圾桶找回，一次请客，怕女部长钱不够，结帐前放在她桌前，被女部长连同餐巾纸和其它火柴盒捡回。另类更多的庆幸则是从没被小姐当作过钱包，伊是第一次，而且，手到擒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灵通也是一种美，也是伊可爱之处。

伊唤女服务生结帐，问能否打折，我说马都跑啦，还找马鞍子？良宵一刻值千金，这点钱不多。世上的哲理，反命题不一定成立。萧伯纳所言“悲剧或因不明真相或因真相大明”是哲理，但不明真相和真相大明时，不一定是悲剧。在等待女服务生结算中，自觉明白真相的我，又开始向伊买弄。我说彼悲剧是指爱情或生活中的，萧伯纳的另句哲言是“悲剧有两种，要么万念俱灰，要么踌躇满志。”此悲剧是指事业上的。伊脱口说出，那你是踌躇满志，我不幸被伊言中。“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自然规律、人的生命和事业都存在回光返照现象。

女服务生找回零钱时，我已经扫光桌上的所有啤酒、鸡尾酒，蹒跚着随伊，走出包间，走到马路，坐在车上，伊没再让我前坐。如来时，我与伊并排而坐，中间隔着一把伞，伊遮阳的伞。我拿起伞，说我初恋结束时，她在大雪中送我一把伞，你的伞也送我吧。伊不说话，夺过伞放在车门边，双手又平放身前。灯火阑珊处，我看见伊的手臂那么纤弱，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伊毅然躲开，说别动！我的手比脑袋听话，乖乖回到原处。

我想起七一，公司党员要去六盘山，朗诵起毛泽东的词《清平乐.六盘山》，“今日长缨在手，何时锁住苍龙！”我说在宁夏，有长城，有黄河，都是中国文明的象征，有关长城与黄河的两句话：积极的是“不到长城非好汉”，消极的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伊说你到了黄河，见了黄河，还见过黄河上的玫瑰，还不死心，不但不死心，还有多动症，我说我从小就有。

趁伊说话中，我又伸手过去，伊说再动，我下车。我不敢再动，斜躺在车上，装醉装睡。伊推推我，探过头说没喝多吧，我说无酒装作三分醉。我又想起给伊的两篇文章，问伊读过没有，伊说读过一篇，与《鸡鸣》一样，引用太多，我说现在是习作，引用也是一种学习，以后要学鲁迅，典故信手拈来，不管读者。伊说应该这样，高中时学鲁迅《拿来主义》，就不知“礼尚往来”出处。我说出自《礼记.曲礼上》：“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鲁迅学医，擅长解剖人性，我工科出身，经济、管理、财务都曾涉猎，文章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伊说你确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即刻领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两种：一是超越型，二是稀缺型，伊列我在后一种。伊的聪颖和理解拉动我的心理，我又不由自主伸出手，刚到中途，伊就叫停车，司机没听伊的指令，车继续前走，我也没完全听伊的指令，手在回程路上，绕道伊的头部，抚摩伊刚挽的发髻，在将近出发处时，又碰到伊裙叉处发热的大腿，伊没再吱声，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伊说到鲁迅，我提及许广平，说许广平是鲁迅的学生，你也是我的学生，伊说我不是你的学生，你是我的领导。我说狗屁领导，伊说别讲脏话。我伸出手，伊说又想干么，我说到你家啦，想让你自动下车，伊说你别下，直接到你宿舍。最后一次，我也没听伊的指令，随伊下车，对伊说等我，伊既没答理，也没回头，几步走入楼栋消失。

怀着始终没听伊指令的得意和最终没被伊答理的失意，我在伊家楼旁的老槐树下撒完尿，踉跄着走向宿舍，心里想的不再是与小D干仗的阿Q，而是摸过小尼姑新剃的头皮并扭过小尼姑脸的阿Q，阿Q的强迫遭到反抗，我似乎没有。想至此，心里就仅剩下得意，响着小曲，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但总睡不着，满脑里鸡尾酒、火柴盒、纤弱的手臂、蓬松的发髻、发热的大腿……不入觉，哪有梦，哪有云？我爬起床，去陪我游泳的分厂男厂长家，看第二场足球。

馅饼可能不是陷阱。西餐后，我得两日平静，伊可能也是。我既没给伊发信息，也没给伊打电话，而且，伊也没给我发和打。夜里，我也睡得沉静，没有梦，也没梦见那片云。但在脑子里，时尔浮现那鸡尾酒、火柴盒、纤弱的手臂、蓬松的发髻、发热的大腿……第三天晚上，在办公室，我又给伊电话，伊说不是说好不再联系吗？我说约定的是不发工作外的信息，我现在是打电话。我感觉到伊的喜悦，可能因为我在恪守承诺。我说你给我的文章因为生气删掉，再发遍。

伊给我的文章，《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是篇美文，虽不够沉重，但渗透着忧伤。读后，我感觉出伊的影子，以为是伊写的，问伊，伊说是她喜欢的一篇文章。网上查询，作者左柔，笔名雨夜蝴蝶，一个82年出生的北京女孩，因先天性心脏病，已经玉损，年方19岁。中国经济在发展，财富总量在增加，而个人的压力在加重，有物质的，有精神的，有情感的。天公忌善、忌美、忌才，好人不长寿，恶人活百年。我为伊的生活乃至生命担忧。

第四天晚上，我与几同事在夜市地摊吃羊肉串喝啤酒聊天，心里想着伊，中间给伊发信息，问在哪在干么，至结束仍无回音。我撇开同事，快步回走，又发信息说正穿马路，奔向家属院，仍不见动静。在接近伊家楼时，我被改造中砌起的与我等高的墙堵住，我越墙而过，在我落地声音过后，我听见伊的说话声，夹杂着笑声，抬眼望见伊站在没黑尽的夜色里，与一背包男青年交谈。我迅速闪开，躲在我撒过尿的老槐树背后。

与伊交谈的青年，好象在游泳馆见过的那货。谈着谈着，两人在移动位置，谈着谈着，伊在接电话。我走出老槐树，走向两人，撞上尾随我来的一起吃饭的一同事，我问那是谁？同事说是伊，我又问旁边呢？同事说没注意，伊在接她妈的电话。我没再言语，径走到路灯下下棋，心不在棋。棋间，伊信息来：你在下棋？我信息回：你在谈业务！伊信息又来：我还会谈业务？我没再答理，伊接来几则信息，忙、累、想辞职，还是老一套。残存的几分精力已被信息挤占，我再也无心下棋，回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我查看伊后发来的信息，问我还在家属院。我决定发起进攻，发信说在办公室，说在夜里，一对男女在一起，不谈业务还谈球！伊回信息，牛头对马面，语焉不详，说为了不成为他（去西湖的那男友）希望的那样，自己一直在坚持坚持再坚持！我说路边的李子总是苦的，伊说不知何意，自己虽不娇生但却惯养，我说看自己的历史便知。伊说你发信息的速度进步是快，但已经进入亚健康状态，早治早好。

接下来的不是对答，而是各自发泄。尽管发信速度升级，我仍感力不从心。记得伊曾经想与我网上聊天，我说不会，伊说很简单，我说输字慢，自己的文章还写不过来，伊用微笑表明识趣。此时，我感到后悔，如果会上网聊天，于进攻多么有利！混战中，伊抛出“我去死”，我才感觉害怕，开始撤退。我说我死过几次，都被你救过来，伊说我不管别人，以后，我不理你，你别再理我，干么都能吃上饭，饿不死。我说看吃么饭，最好掌握一种技能，作为生存保障。伊说那倒是，我说七一爬山，帮我买双鞋，伊说有时间就买，没时间就不买。由我发起的论战，在我被动撤退中，以我的“早休息”和伊的“晚安”结束。

第天上午，我外出，伊也外出，在楼下见到伊，我再次犯错学生般低下头，伊却依然微笑，好象什么没发生。在公司大门口，我停下车，告诉门卫伊要搭车出去。伊上车后，我仍低着头，不说什么，不在象以前用车上空暇讲课，但满脑是西餐，是论战。伊不知某报税程序，电话问主管，我厉声说平时不学习，用时报佛脚，伊没吱声。现在，我为此话后悔。“好言一句三春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语言，也是一把双刃剑，批评难于表扬，管理者要慎用批评。我必须改掉妄议人，妄斥人的毛病。

当天下午，女部长在我办公室说事。伊打来电话，为作掩饰，我说你好，什么事，伊说在买鞋，带网的凉快，我说要买的鞋，先用于爬山，后用于打乒乓球，样式由你定。女部长在用心听，可能猜出是伊。下班前，伊来内线电话，知我在，一阵脚步声后，伊低头过来，鞋放在茶几上就走，不等我问价，给钱。第天上午，我与伊去税务局，临走时见人穿着带网的鞋，与我的处女鞋一样，我问伊鞋多少钱？伊微笑说送你的。我说再请你吃西餐，伊微笑不言，不知心思。

用自己的主动获得别人的被动，并把别人的被动想象成某种程度的主动，也是一种精神胜利法。在谋求利益时，索贿与受贿只是轻重差别，而在寻求感情时，主动和被动存在本质区别。伊买鞋，与初识时，买剃须刀和咽喉片一样，在伊，可能是被动，是代办事务，在我，不仅存在索情，而且存在索贿，我在用公款消费套取伊私人消费，另外，电话和信息费，也是公私不同。我与伊不对等，不仅在身境和位置。

我扔掉鞋盒，把新鞋放在抽屉，等待着七一，等待着我与我的新鞋，还有伊，去旅游，心境比五一期间，判若云泥。临近出发的傍晚，女部长电话说伊要报税，不能去，她也不去。我知道她去过六盘山，而且，女儿刚外地学习回家。我不悦，狠这老女人，狠这老猴，口上却说你是支书，由你定。我接着问办公室，不去行否，答说可以。夜里看足球，我让同事代我请假，说感冒，不能去。临睡前，我又变卦，去，美中不足；不去，守株待兔，心里更不好受。

旅途中，我发信息，问伊真的脱不开身？伊没回信，我又发毛泽东的《清平乐.六盘山》，伊也没回信。六盘山上，在公司进行新党员宣誓仪式中，我独登吟诗台，台上嵌着《长征谣》。诗歌源于劳动，在当时，《长征谣》也是号子，用作鼓舞士气，可能后被老毛改造成《清平乐》。山上观天，群山衬托，真实感觉当是天低，而气候决定云淡，云淡可烘托高阔。而且，六盘山是山脉，与五岳不同，没有高峰。因此，“天高云淡”、“六盘山上高峰”是抒情，不是写景。类似于称谓长征，《清平乐.六盘山》也是老毛的一种精神胜利法。

望着群山黛峦，天阔云淡，我即兴赋五律一首：“昔闻六盘山，今日始登玩。风急疑虎啸，林密叠黛峦。天阔由云淡，人穷缘志短。了却平常事，居高景自远。”写完发给伊，伊也没回复。晚上，我躺在床上，几次想给伊电话，终究没拨。脑里飘着淡云，我昏昏睡去。天明醒来，手机里有伊信息：“久闻六盘山，今日登足下。风动疑虎啸，林密叠黛峦。风清云淡伴晴空，欣叹天地妙手。人间自有寻常事，奈何藏龙卧虎。”非诗非词，但有所指，伊没忘记，那天晚上，我在老槐树下。

登完六盘山，又游崆峒山。崆峒山，六盘山支脉，黄帝问道广成子的地方，周穆王瑶池约会西王母，也曾路过此山。风雨中，遥看峰头弥雾，山间游云，我感触身在漂泊，心无皈依。问命于老道，我又预感出在银川的末日，遂再赋五律一首：“雨中崆峒山，雾锁峰连绵。拾阶朝道家，闲坐皈自然。山名依圣贤，道传由名山。若问道与命，献上香纸钱。”人活着，或为兴趣或为情感或为功名，都需要经济基础，但学得好不定用得好，文人的经济基础，需要“附骥尾而行益显”。

在孔子七十徒弟中，颜回学问最好，家境又最穷，居陋巷，箪食瓢饮，糟糠不厌。然而，颜回能够安贫乐道，师从孔子，才得以名彰道传。我既无组织，又无师从，思想在黑暗和孤独中摸索，没有尽头，不知结果。在漫漫探索中，我需要工作支撑家庭，需要伊慰藉情感。如果预感发生，我将离开银川，我不怕失去工作，我怕失去伊。《游崆峒山》诗是内心独白，我没再发给伊。几天后，当着伊，我跟同事提及出游写过两首五律时，伊面带疑惑，不知后一首，不知其原由。

旅游归来不久，上司又到公司巡检，说两天后我回总部述职。根据能力和成绩，同事们推测我要升职，我却明白结局。部里给我送行，利用最后一次午餐，我给伊讲故事，讲道理。我说中国人敬神不是因为感恩和崇拜，而是因为害怕和羡慕。在宋朝，民间羡慕蔡京富有，而推其为财神，蔡京获罪死后，人们又因为皇帝姓赵而拉来神话中的赵公明做财神。其实，凭能力和实力，能够做财神的还有：比干，因为无心而无私，因为无私而公正，范蠡，爱美人不爱权力，善于致富而不贪财，关羽，挂印封金，重义轻财。另外，现在提拔女干部，还应当考虑黄道婆，不仅自己致富，还先富帮后富，带领群众奔小康。

我当时的内情、心情，伊不知，所以，淡淡地笑，静静地听。我接着说，国企患的是慢病，需用中医调理，并购国企得的是急病，要用西医治疗。管理是一层纸，在民企打工要学会用力，有时是老板的刀子，有时是老板的锤子。在这里，我想做锤子，却成为别人的钉子。说至此，伊敛笑瞅我。

我又一次自觉不成熟，没城府，但我自认敢作敢为，敢说敢言，敢爱敢狠，是失败的英雄，虽败尤荣。“英雄使自己成为英雄。”英雄有性格，有缺陷，有遗憾，多数是失败者；成功者不是英雄，成功者有英雄的内质而无英雄的外气，成功者有的是霸气、匪气和无赖气。所以，中国成功的伟人多少都是无赖。这个道理，伊可能不懂，我也不想让伊懂。

见伊不悦，我转移话题，讲起王导沉默杀周顗的故事。东晋王敦造反，皇帝要杀其本家弟弟王导，王导向周顗（字伯仁）求情，周顗表面没搭理，实际上向皇帝力保王导。周顗从皇宫出来，喝醉了酒，王导又求情，周顗还是不理，并嚷着要杀王敦一伙。事后，周顗又向皇帝美言王导。但王导不知内情，怀恨在心。王敦得志后，咨询王导让周顗位登三司，王导不说话，王敦又问那就降为令仆？王导还不答言，王敦又说那就杀了？王导仍在沉默。结果，周顗被杀。后来，王导整理档案，看到周顗解救自己的奏章，老泪纵横，对人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孔子主张“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王导以怨报怨，是常人所为，问题在信息不对称；周顗以直报怨，是君子所为，问题在人格不对称。周顗与王导，无利害冲突，有情感隔膜。另外，周顗生性好酒，曾用两石酒喝死老友。酒醉，是其致死外因。酒，也是一把双刃剑，成功者控制酒，失败者由酒控制，我的恩怨得失败似乎也在酒。我只在给伊讲故事，故事内外的以上道理，我没有讲。上次伊请客，想听我讲故事，我在补课。

但是，在座另位女部长，是总经理妹妹，我希望她领悟故事的道理。我在做财务监督和管理的同时，也自愿在做老板的锤子。我曾在酒桌说，穿旧鞋走新路不好，穿新鞋走老路不行，凡为历史工作的人都是过度者。其实，是在说给总经理。一次聚餐，我趁伊去别桌时，给女部长讲故事：某古董商想扒灰，趁儿子出差时，上儿媳的床，没曾想老婆早知其意，已与儿媳换防，事毕，老婆问感觉如何？答说不错。老婆骂道分不出新旧，还玩古董，怪不得公司亏损，女部长似乎听出含义。故事讲至中间，伊回桌，有人说伊听不懂，伊笑着说我也懂。

一个过程，两种行为；一种行为，两个目的。我在做伊的讲师，也在做老板的锤子。我说，企业的价值在内部组织成本小于外部交易成本，所以，管理出效益。计划是管理的前提，除客户要求外，企业行为都具计划性。外部市场性越高，要求企业内部计划性越强。计划机制是在权力指使下“要我做”，市场机制是在利益驱动下“我要做”。企业内部计划，不同于外部政府计划，计划指令要由市场机制实现。

服务员送来韭菜锅贴，在我说韭菜壮阳时，伊又瞅我，可能担心下道，我不管伊，继续说，一老中医给病人号脉，老婆在旁听，诊断结论肾亏，病人问如何补，答说多吃韭菜。病人立马唤老婆，下达指令计划，扩大韭菜种植，已找不着老婆，问仆人，说早去后园种韭菜。老婆的市场机制替代男人的计划机制。众人在大笑，伊只能窃笑。

以前，女部长曾问我：听说你给人讲部里如果招人，男女各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开玩笑说：我又不傻，让他们干活不累。可能的结果是女的很快招到，男的永远没有合适的。望着桌上各菜，我说孙膑赛马是搭配，点菜也是搭配。搭配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管理，菜需要搭配，人也需要搭配，工人与干部在一桌，菜就不会浪费。张良老师黄石公说，作战时要善于搭配智、勇、贪、愚诸类人，智者长于立功，勇者敢于冒险，贪者容易获利，愚者不惜生命。在企业管理中，也要在性情、品格、能力方面搭配人才。

我接着说，经济学和管理学作为行为科学，都要由人性假设开始，任何一项制度安排或搭配，都要基于对人性情的判断而实施道德规劝和制度约束。对人性情判断越悲观，风险越小，效率和效益越低。古代盗墓是系统工程，既需要工程技术，又需要人事管理。为防止图财害命，一般是父子合伙制，而且是父上子下，图财害命的选择权留给爱心、责任心更重的父亲。午餐在我面向伊说爱是把选择权留给对方中结束，伊侧过脸，没有笑，也没别的反映。

下午，我电话约伊吃饭，伊说看情况，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当晚，上司和我和公司其他高层吃饭，最后一次晚餐，一切都在不言中。公司新人事部经理说家在荆州，我说关羽大意失荆州，老书记问他能喝两瓶啤酒？我说别用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上司说要加强戒烟，我说公司产品不需戒烟，抽烟是个人嗜好，能提高工作效率，管理者不应当违背人性，为人类戒烟运动做工作。在人们不悦，不言，后又转移话题的谈论中，我不辞而别，比齐达内走的还早。

在步行回去路上，我给伊发信息，不在期求，只有婉别。我问你父亲抽烟吗？伊答家里没人抽。我说送你两本书，我这种人再看书，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伊答谢谢，恭喜你高升，我说只有在官场存在高升，官场中权力大于责任，企业中责任大于权力。我含混其辞，既不想说明真相，也不想欺骗对方。到家属院后，我在路灯下下棋，那晚很冷，好象深秋的夜，我要同事带毛的厚衣披上。酒意消退，我回办公室，准备工作交接。

我正在电脑中查找文件，伊电话过来，说在外面散步，刚回家，问我在哪，我说在办公室，伊迟疑地说能不能打家里座机，然后说号码，我说我有。电话接通后，伊支吾其辞，我说约不动你，又有么事？伊说你最后也没约我，我想听听你对我的评价，你是我的老师，上次你说我的笑虚伪，别人也这么说，我心里不想笑，又觉得需要笑，才这样。我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情商低，总在犯感情错误，将近不惑之年，积攒着半生困惑，自己的事想不明白，那能评判别人。我边说边查文件，总找不着某文件，心里着急。

伊又支吾着不说话，我看着文件，想起伊明天要做的工作，告诉伊，伊还不说话，好象不愿听这。我又说不行出去聊会，伊说晚啦，明天要上班。我说今夜足球决赛，找个地方，先说会话，然后，我看球，你睡觉，伊说这怎么可能，我说我又不动你，伊说这我信，可别人不信。我说那怎么办，伊说就在电话里说。我还找不着文件，不耐烦地说电话里没么好说的，你不去，我也没办法，伊又在支吾，我也找不着话说，不情愿地说声晚安，挂断电话。接着忙工作交接，接着又是到那分厂男厂长家看足球，看我的预测法国是冠军能否实现。

第天上午，记不得是我约还是伊主动，伊轻轻地走来，带着微笑，第一次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我走过去，把送伊的两本书放在茶几上，然后，又回到座位，低头说，我预测错了，法国输了，法国队一直踢得很好，是齐达内的红牌，输了自己，也输了法国。说到红牌，我想起伊给我的N次黄牌，一次红牌，都是我在信息里犯规时得的。在说话中，我猛抬头，发现伊在微笑，依然是崇拜的眼神，不知是崇拜法国还是崇拜崇拜法国者。法国队输，不是因为我预测的错误，是因为齐达内的错误，伊的意识似乎与我相同。

我接着向伊阐发道理，象在最后道别。我说在历史进程中，必然性和偶然性的作用，如同群众和英雄的作用，从长期和宏观看，必然性起决定作用，但从短期和微观看，偶然性又会导致戏剧性变化。“不是寒溪一夜涨，那得汉室四百年。”寒溪夜涨，改变韩信的人生，影响刘邦的人生，进而影响历史的轨迹。我说社会是人的集合，人生是历史的细胞，人生，偶然性成分更多，作用更大。“人生何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泥土偶然留指瓜，鸿飞那复计东西。”人生历程中，路径多元、机遇多变、成败挥手间。人生无常，如游戏似梦幻，如落叶似流云。

伊收敛微笑，沉重地听。我说四川人勤劳，但成都重庆生活悠闲；宁夏人穷苦，但银川生活也很逍遥，钓鱼、养狗以及酒桌上的喧和摇色子。我喜欢这，喜欢这的人，不想走，我不想去南方吃米饭。我曾给伊说过，每次吃米饭，米粒都要到鼻孔捣鬼，几天才出来。伊听着，沉重中浮现忧伤，一种无奈的忧伤。兔死狐悲，唇亡齿寒，我的命运已经与伊的命运相系，尽管是根弱不禁风的细线。

我赶紧终止内心独白，开始说伊，语气也高昂些许，我说工作本来辛苦，更应该主动快乐，你不要患得患失，工作上要积极努力，生活上要顺其自然，在生命的自然流逝中，提高选择的权力，增加被选择的机会。说到这，我感觉自己由老师演变为牧师，伊笑又起，我不敢否定是嘲笑，也不敢肯定是会心地笑，但可肯定不是假笑，我曾经错判为虚伪的那种笑。

在伊笑的渲染中，我又慷慨起来。我说在现实中，悲剧有两种，一是事业上不得志，二是情感上不得意，但在哲学上，有喜便有悲，无喜也无悲，悲和喜辩证统一。我要用事业上不悲不喜，换取情感上亦悲亦喜，即便不能成为有丰富理论的实践家，也要成为有丰富实践的理论家…....正说着，女部长敲门进来，伊站起，拿书，转身轻轻向外走，没作道别。我恨女部长，恨这老猴。她如果不来，伊不会这么早走开，走开时，也不可能象圆规，当年的“豆腐西施”那样。（鲁迅《故乡》）

下午临去机场，我给伊办公室打电话，一个从不多事的大姐接的，没等我说找谁，她说伊去税务局，回来让她回电话，我说不用，有事我给部长说。初春，我穿着冬衣轻松地来，现在，我穿着夏衣沉重地走。魔鬼在细节中，细节决定成败，我的问题在生活细节的复合与累积。打工者谈不上成败，只有得失，主动为得，被动为失，我因为伊而被动。为着伊，我已经逗留太久，由于伊，细节上我又放任自流。

我戴着墨镜，坐在车上，想着心事，浅浅睡去。在机场，我给司机握别，说还没去狗市。狗通人性，司机爱养狗，我曾想写狗的文章，约司机带我去狗市，或因为工作或因为伊，竟没去成。在候机中，我望着窗外飘浮在空中的闲云，不在想工作，在想伊。我给伊发去信息：等待中忽闻手机嘀嘀，喜以为是你，或好或坏的信息，原来在预报天气。人走茶凉，我的手机，如同公司往年账款，流动性愈来愈低。过去，我的哀愁是不能爱你，现在，我的哀愁是不能见你，今后，我的哀愁是不能忘记你。直至登机，伊没回信息，可能手机不在身边，可能在事忙，也可能身边有人。我关闭手机，系上安全带，继续望窗外白云。当飞机升空的刹那，我想起儿时与我同年的黄狗，在农村打狗运动中，被屠户倒挂在自行车上，望着我，含泪离去。

下机后，我打开手机，里面有伊的信息，问到哪，说感谢我的书，我回信说刚下机，刚摆脱情感的不自由，又要进入工作的不自由，伊可能听说或感觉到什么，说祝你好运，晚安。在宾馆住下，躺在床上，我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平静如水。那夜，我睡得很沉，如同生命的终结，黑沉中没有梦，也没有见到那片云。

伊是一片云，在我脑间飘拂，终于又飘去。在我眼里，在我心里，在我梦里，也已经没那片云。那片云，仍在银川上空飘浮。

                                  （六）

伊是一片云，储藏在我记忆里，随我走过秋天，走向冬季。

回家路上，伊又在我眼里，在我心里，在我脑里飘来我。想着伊，我昏昏入梦，梦见伊穿着灰色厂服，低着头，轻轻向我走来，脸上是微笑还是沉静，我没不清，心里是欢喜还是忧伤，我也不知道。人说梦没有色彩，我的梦分明是灰色的。我想，伊对于我的心思，无论是渴望还是情意，我的存在，总能成为伊工作的倚臂，情感的慰藉。

我开始担忧伊，给伊信息，只说心里难受，伊已经知道结局，回信问我下站去哪，当我似采花的蜜蜂，我生气说去见马克思。伊说愿你远离平庸，立业而齐天下，我说我虽然输掉战争，还没有输掉理想。伊说你有才华但也要谦和，山外有山，太自负只会误自己，我说我信奉老子，今后要学会“良贾善藏，君子盛德，容貌若愚。”伊在告戒我，也在鼓励我，我感觉到前进的力量。成功者，首先要征服自己，我必须修炼自我。

在家闲处，我剖析自己，想着伊。情感如同思想，可以在脑里自由驰骋，如果越界，付诸行动，则应由道德和法律约束。很难说，我对伊的情感，是命运中的姻缘，还是困难时的需要。很可能我在拿伊说事，如同笼子里饥渴的鸭子，向着空中的飞鸟呼朋引伴，而抛出的食物，除酸腐的知识，便是盗窃来的诱饵。

想至此，我不再期盼，也不再想知道曾经期盼的内容：伊的心思和动机，不再想知道伊心里装着忧伤，还是渴望。在伊心里，哪怕只有功利，也理所当然，我罪有应得。我也不再在意我与伊的结局，结局是确定事件的结果，不论输赢，已经终结。在那陌生的地方，我生发的这份陌生的情感，这份不知真假，不知单双的情感，原本没有结局。

没有结局，意味着没有终结；没有终结，意味着可以继续，在另一种时空中继续。在另一种时空中，思想扬着鞭子，跃马在精神的王国，想象展着翅膀，飞翔在记忆的天空，主观唯心能够丰富精神生活。在另一种时空中，我可以自由地思想，可以自由地想象，我对伊的情感，也可以在记忆中自由地飞翔。

人生在于过程，情感也在于过程，你如果不能在前行中体验过程，那么你就停下来，品味已经走过的过程。我对伊的情感，既无结局，只有过程，而这虚飘飘的过程，如同维娜斯的断臂，已经被空间斩断，蜕化为一段历史，扔在记忆里。如果理智装在脑里，那么，情感可能藏在心间。我愿意清空心间，储藏这份记忆，追忆这份情感。

“西湖西餐忆犹新，秋风秋雨温故人。浅草野径嫌语浅，深巷红烛怕意深。功败是非乃游戏，真假虚实为姻亲。人生有缘亦无缘，天意人意殊难分。”主观与客观矛盾，演义出世间的成败，天意与人心相违，制造着人间的悲喜。但是，我对伊的情感，既不知成败，也没有悲喜。

我与伊交往的过程，起点在我到伊办公室的初遇，止点在伊到我办公室的不辞而别；我托伊代办私事，第一次是买一把剃须刀和几盒咽喉片，最后一次是临走前，我陪税务人员钓鱼时，发信息让伊买金嗓子，伊没回信，也没买药，可能那时伊就已知我走的内情；我自认为与伊心灵的相逢，始点在西湖，终点是西餐。

相逢是点，离别是线。其间发生的故事，将在我心间深藏，任由我追忆。在那陌生的地方，在那骚动的岁月，给我留下的，也只有这美丽的淡淡的追忆。

追忆伊不知真假的笑言，追忆伊不见忧伤的容颜，忧伤也可能深埋其间。

追忆伊车子里坚决的躲闪，追忆伊信息中绵软的太极拳，真情也可能深藏其间。

西湖相逢，如果是修炼不够的姻缘，罪孽则是那场美丽的西餐，追忆绵延。

黄昏，我爬到山上，遥望西方，看夕阳西下，旁边有无云彩。偶尔有，也是灰黑色，已经不再是或白或青，或平淡或平静的那片闲云。

夜里，我惊梦醒来，按捺不住，给伊信息：亦真亦幻梦中景，若即若离两厢情。松罗有心绕新丝，斑鸠无意盘旧巢。两身分隔心相期，一世同处情难老。清梦归来忆巴山，几触话机意竟消。

第天，伊给信息：江湖笑，恩怨了，人过处，笑藏刀。我不解其意，可能发错，流源本是错，流归也是错；我也不想断错，我想带着记忆，带着困惑，走过秋天，走向冬季。冬季过后，肯定又是一个春天。

我的爱，让我深陷哀愁，抬起头，才发现，伊在天空中飘流。

我心里恰似初恋般，有时好受，有时又难受，但处境又与初恋时不同，那时，我似天空中飞翔的小鸟，来去自由；此刻，我如同被抵押的楼盘，人去楼空，却无处置自由。想象在记忆中飞翔，我等待冬去春来。

伊是一片云，在我眼前飘去，在我梦中飘来，在我心间永驻！这是我居家时的心境。(本故事有虚构处)          （2006.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