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最好的尼姑庵:三峡,无法告别:丰都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22:21:34
丰都殇

南方周末   

有千年历史的丰都古城将因江水的上升而长眠水底,长江对岸,贴满白色瓷砖的丰都新城正在兴建之中   

  当我在北京写丰都这篇稿子的此刻,我们一个月前在丰都徜徉过的街道,我们与当地老少聊天时的院子,我们曾经闲坐着喝果汁冷饮的体育场,我们曾经吃过炒田螺和熏香肠的地方———都已经变成了废墟。
  几天前,和仍在三峡奔波的摄影记者王景春通电话,我顺带着一问:“丰都现在怎么样?”
  “没有了,差不多拆完了。”怎么会这么快?惊悚如电流般从心中掠过,一个多月前的景象突然无比鲜明生动地回现在我的脑海里!
  “很快,几天就拆完了。”他说,声音里带着疲惫。
  “上河街、下河街全没了?人都搬走了?”明明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我的心中还是掩不住的怆然。
  直到这时,回想起来,写在丰都墙上的“壮士断腕”、“打过长江去,对岸是我们的新家”诸多标语才是这样的不容置疑。
  我似乎已经感觉到,水,慢慢地升上来,漫过头顶,漫过房屋,漫过树木,漫过山岗,漫过活生生的人的城市……
  一个喧嚣繁华的城市即将沉入水下,消失在阳光穿不透的、黑暗而寂静的水底。

  最后的盛宴
  丰都人说,活的人有首都,死了的鬼也有首都。丰都就是鬼的首都,世上所有死了的人都会到丰都来报到。
  鬼城的人说,丰都的上午是人赶集的时候,下午就是鬼赶集。傍晚时分鬼们纷纷出来到城里游游荡荡,享受生前的世俗快乐。
  民国时的人写的文章里还说丰都有一个风俗,下午做生意的人,店铺里放一个水盆,每收一笔钱,都要放入水盆里,如果是鬼,钱就会化为乌有,以此区分来客是人是鬼。
  我们是傍晚时分登上码头的,一进入丰都就被它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是被它的鬼气,而是被它的人气。
  整个丰都就像一口沸腾的大火锅,空气里到处都是它冒出的腾腾热气和香辣刺鼻的味道,每个丰都人都像是围着火锅的食客,光着膀子,依然吃得汗流浃背。仿佛是某个庙会的最后一天,热闹得有点凌乱,热闹得有点气力不足,但还是撑着热闹下去,因为节日就要结束了。
  从丰都码头往鬼城去的商业大街上,花花绿绿挂满彩旗和标语,层层的石阶上,高高的鬼城标志———一个一面是哭脸一面是笑脸的巨大鬼头之下,各式打扮的占卦算命人、气枪打气球的小摊、卖儿童游乐玩具的、擦皮鞋的人、水果杂货的摊点呈夹道之势往高处排开。
  一家店铺的喇叭在叫:“拆迁啦,拆迁啦,小货品,一块钱20个!”
  天哪,这世上上哪找一块钱买20个小货品的地方!一群人紧紧地围着。
  从商业大街一拐,仿佛是钢炉里窜出一道明亮的火龙,晃人的眼睛,这就是丰都夜晚最繁华的北门路。
  “轰”的一下,火光冲天,“吱啦……”烟火和香气冲天,整条街上都是这样的声响和气味。
  火炉和锅灶支在街中心,掌勺的故意把炒勺敲得叮当响,把汤水高高地舀起再抛下,显示着生意火爆;各种吃食和调料一字排开,在温暖的灯光下发着诱人的光泽,卤煮肉和香肠油汪汪的香气扑鼻;整条街上的食店次序与正常排法完全不同,后厨最先,争先恐后地往街心挤,灶后是店主人,再后才是吃饭的桌椅。
  刚才还诱不过“陈胖子田螺”的色泽和麻辣味,转眼又被老驴肉吸引,“吃地上的驴肉,想天上的龙肉”;金黄的牛油在火锅里软软地消融,通红的辣椒爆炒出粉嫩的鸡爪。没有店名的馒头店热气腾腾,几十只大蒸笼里的馒头转眼油煎成金黄色,转眼之间又销售一空。
  作为旅游城市的丰都,夜晚基本上没有外地人,来看鬼城的人都是一早从游船上下来,看过之后,又乘船而去,谁也不会在丰都住下来。买的和卖的都是丰都本地人。
  “急着赚最后一把钱的是生意人,急着享受的是普通人。”一位丰都的朋友看着这种情景说,“天天如此,夜夜如此。人间最热闹的盛宴,最终还是要散的,时日不多了。”
  一切的欢乐都是在一个城市即将消亡的背景下。

  生死线
  丰都二期移民10月就要全部搬完,城市的墙上到处可见“10月大清库”和大大的红色“拆”字。
  鬼城标志下的石阶上,有一道暗红的线,不仔细很容易忽略过去,写着“辛酉年洪水水位154米”。问旁边杂货店里打麻将的人,辛酉年是哪一年,洪水有多大,那人头也不抬地说:“1981年,半个城都淹了。”
  石阶旁的墙上也有一道线,鲜红鲜红的,让人看了心跳:“二期淹没线,154米。”这个杂货店正在红线之下。那一年的洪水肯定席卷过它,但洪水过后,它的麻将桌照样摆,然而这一次的沉没却是永远的。
  同是154米,一个是生线,一个是死线,一个死了能复生,一个是永远的死亡。
  再往上走,一直到鬼城的牌坊都是淹没区。牌坊挂着一个二期移民倒计时牌,我们去的那一天上面写着:“距2003年6月1日还有0282天。”
  282天之后,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此刻的丰都将变成一座死城,一个真正的水鬼出没的世界。
  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新的城市在一夜之间被建设出来,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城市死后的千年废墟,但我们有多少机会看到一个城市的死亡?有多少机会可以看到一个城市死亡的最后时刻?
  站在这块倒计时牌下,我们感到三峡之水正在千军万马地涌来,不可改变,也不可阻挡。无数的家庭即将搬离他们祖祖辈辈的老屋,千千万万的人就要离开那和他们生命丝丝相联的街巷。在这最后的日子里谁能了解他们真实的感受?谁能看到他们向老屋告别时脸上的泪水?
  新城已经在长江的对岸生长出来,和老城隔江相望。丰都生出了一个壮观的场面,每天清晨成千上万的人乘船到新城,傍晚又是成千上万地乘船回老城。很多人的单位搬迁到新城,新家也都布置好了,但他们还是要回到老城住。
  一位丰都的女子说,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离开老城的。

  丰都三界
  三峡库区的水涌上来之时,原来的一个丰都,一下被水分成三界:
  第一界,人生活过的丰都将全部淹没;第二界,传说中鬼生活的丰都在水下得到“统一”;第三界,丰都的新城高高地站在长江对岸的山梁上。
  老人说,丰都人鬼自此不再混杂。
  对于新城,你可以把它叫丰都,你也可以叫它任何名字。它和所有的城市一样,有一个带喷泉的中心广场,广场后面是威严的市府大楼;它中心的十字路口是比肩争高的工商银行、建设银行、农业银行的大楼和宾馆,玻璃的幕墙一个比一个耀眼;街上的店铺新的招牌已经挂出,它们大都涂抹得十分洋气,卖窗帘的叫“布艺”,卖建材的叫“总汇”,很少和鬼仙有关。
  丰都新城无鬼。
  这里惟一有丰都特点的是一种叫卖声。码头上,街道里,小电喇叭的声音随时随地钻进耳朵。前半部声调又快又急,后半部是个高腔,往上扬,拖得很长,像唱歌。
  经过反复地听,仔细地研究,我们终于听出叫的是:“下岗牌专业卤鸡蛋,五角钱一个,味道好得很———”
  有游走的小贩,有固定的摊位,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无论是新城还是老城,到处都有这样的叫卖声。让人失笑的是,一个小小的卤鸡蛋,也是有“牌子的”、有“专业的”。
  这是我们发现的新城对老城的惟一传承。
  但是丰都老城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世上还有第二个鬼城吗?人和鬼的世界还有那么密不可分的吗?生和死的世界还有如此近、如此纠缠不清的吗?
  山上是鬼的世界,山下就是人的居所,城里走的看见的是人,看不见的是鬼,人鬼相杂。任何时候鬼可以侵入人的世界,影响人的生活,让人在瞬息之间死掉,变成一个鬼。而人鬼之间的界线,虽然泾渭分明但又很难分清,不知道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两者就会发生根本的转变,而这种转变又往往是人所不能左右的。
  每一个人来到丰都,心态都会受到它强势的引导,因为这是鬼城,因为死亡在这里被放大了,一个人人都要去的,但谁也无法知道的世界被具象化了,推到人的眼前,它告诉人们,死亡就是这样的。
  这几天正是月圆时分。七月十五,是中国民间的鬼节。月亮虽圆但不是清亮的,有一层雾纱,照在长江的水面上,更是烟水氤氲,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和恐怖气氛。
  晚上10点,再红的炉火也熄灭了,丰都的街道好像是接到了命令,一下就空了,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亮着灯的大都是冥品店,常常有追悼会在夜里举行。
  丰都直到现在还实行土葬,过去有一个风俗,邻近几个县死了的人都到丰都来埋,丰都最多的时候有70多座庙宇。每年阴历的三月初三是相传鬼赶集的日子,丰都会开很盛大的庙会,人们往往是一家一族地前来丰都祭拜,一住就是半个月、一个月,每一座庙都烧一遍香,磕一遍头。
  我一直特别好奇于鬼城人对鬼的看法。在我看来鬼城一定对丰都人产生巨大的影响,一定浸透到他们生活的很多方面,因为几千年关于鬼的文化积淀一定会在人的内心和行为上留下什么。
  丰都人说,很多生生死死的风俗已经不存了,但现在丰都人造房一定是要看风水的,搬家一定是要择时日的,一些神神秘秘鬼鬼怪怪的传说在民间流行,人们小心地和鬼的世界保持着距离,对世俗的态度特别认真。
  丰都鬼的世界是人构想出来的,但这种构想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丰都的确是一个鬼怪的地方,历史在这里布下很多迷局,让人无法猜透。
  丰都的新城,等于是建在汉代的古墓之上。那时候,新城是23座自然山梁,每座山梁半米的土层下,都是累累相叠的汉代古墓。
  一位考古工作者告诉我们,当时调查出的古墓有1000多座,但还有很多根本就不知道,平地的推土机不断地铲出来,有的报告了,有的就瞒着,压碎了。“我们的心都在流血,根本没有能力抢救。”他说。
  就是这样,这个号称中国最大的古墓群,还是出土了10万件文物。
  丰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规模的墓葬?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大规模地葬在这里?考古学家无法解开这个谜。按常识来说,丰都周围应该有比较大的汉代城池,但是人们没有找到城的遗迹,古墓的来源就成了一个悬疑。难道从汉代起人们就将死人搬到这里埋葬?
  丰都县文物管理所原所长吴天清把目光投向丰都老城。也许就在今天纵横交错的街道、民宅下面,在人们的脚下,就是汉代的城池?那个汉城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他猜测,汉代丰都人的生活是富足而平静的,起码没有大的战争发生。因为这些墓从汉至南北朝延续了600多年。许多汉墓用又方又大的青砖仔细地修了墓顶,每一块青砖上都有漂亮的花纹,墓主人身边放置着烧制精美的陶俑、做工的匠人、守卫的武士、舞女和吹箫的艺人,人们希望死者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能享受生前的快乐。
  考古学家在丰都的发现,据说足以重写丰都的历史,重写长江流域文明的历史,甚至对东南亚人类发展史都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高家镇和新城的烟墩堡的两处旧石器文化遗址,把丰都人类活动史提前到了10万年之前。
  但许许多多的历史鳞片却永久地消失了。历史往往是一层层累加的,就像一棵大树一轮一轮地扩张着生命的纹理。当我们缺少其中的某一环、某一细节时,历史就出现某种不可连续的断裂。比如,丰都老城下的埋藏,就永远也搞不清了,水将吞没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8月25日傍晚,丰都老城广场
8月25日傍晚,陈胖子炒田螺 丰都老街的忧伤


  ■我们惊叹强大的岁月并没有改变这里的什么,上一辈人和下一辈人的生活和命运竟是那样的相同,我们仿佛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文化石,不知道怎样看待它,怎样评价它。

  南方网讯 一个自然生长出来的城和一个规划设计出来的城是有根本区别的。
   
  丰都老城就是一座自然生长的城,它总有让你看不透的东西,就像是混浊的长江水,水底是一个大世界,但你永远也搞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
   
  当我们一脚跨入上河街、下河街的时候,脚步一下就犹豫了,我们像是进错了门,跨入了别人家的客厅,而不是一条城市的街道。
   
  傍晚的下河街,阳光已经退去,暮色渐渐笼罩上来,两排平房之间是狭窄的石板街道。
   
  一股呛人的辣椒香味冲鼻而来,接着是不知从谁家散发出的浓浓的中药气味。白发老人倚门而坐,小孩当街光着屁股洗澡。妇女坐在自家屋前的石阶上纳着鞋垫,小猫小狗一声不响地蹲在老人的身边。挑着担子的小贩静静地走过街道,并不叫卖,见有人招呼就停下来,双方并不讨价还价,卖的是3角钱一斤的南瓜。
   
  一个戴眼镜的50多岁的男子,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坐在藤椅上读一本泛黄的书。他的样子很让我着迷,我仿佛看到了一种生命中最自然的韵律,一种久违了的生活,一种让人心动的情调。
   
  他读的是《隋唐演义》,书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在他身后,老屋宽阔的对开大门敞开着,我们看到堂屋里的墙上挂着三张很大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三个老人的形象。老屋子和老照片构成了一种非常久远深幽的气氛。
   
  他告诉我们,那是这个老屋的几代先祖,房子已经住了五六辈,上百年了。
   
  门是从来不关的,从早晨开启一直到夜晚睡觉时候。人们在街上支着桌子打几局牌,端着碗站在门口吃三顿饭,随便聊着天,在门口就能买到最便宜的东西。街道就是大家的公共客厅。
   
  读书的男子回头盯着墙上的照片说:“新城的楼房就像是动物园,家家防盗门紧闭,这样的生活方式再也不会有了。”
   
  丰都老城就像是长江里一艘远古时候的老木船,驶到平都山下突然搁浅,从此再也没有启航。现在这艘船破旧而苍老,慢慢地向江水里倾斜、沉没。上河街、下河街就是它古老的甲板,岁月的潮水已将它浸蚀得凹凸不平,泥沙充满了它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在上河街、下河街停滞、徘徊,缓慢地行走。专家说,丰都的老街直到1984年后才有了一点变化,那时有人开始有了点钱翻新了自己的老屋,在此之前,它们基本上是清末民初原样。那时候的屋子构架、墙体、地板都是全木质的,有伸出很长的屋檐,房子都是两两相对,中间是青石板的街道。
   
  我们走过上河街,像是走过一条古老的河床,岁月流走的样子清晰地印在河床里。
   
  我们惊叹强大的岁月并没有改变这里的什么,上一辈人和下一辈人的生活和命运竟是那样的相同,我们仿佛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文化石,不知道怎样看待它,怎样评价它。
   
  上河街91号的王文龙张开嘴笑的时候,就露出剩下的三颗残牙,72岁的他满嘴都空了。在这个古老的街道上,他的爷爷曾经挑着担子卖自家生的豆芽。上河街是临码头的一条街,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生意。到了他的父亲,还是一个卖豆芽的。他童年最清晰的记忆就是帮助父亲卖了豆芽,可以得到一块米花糖。
   
  王文龙老人是共和国的功臣,各种奖章纪念章摊在床上一大堆给我们看,他参加过解放四川的战斗,在湘西剿过匪,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他的命运应该和他的爷爷父亲大不相同,但我们现在看到的他,依然住在父亲留下的宅基翻建的房子里,开着一个面粉店,做着一份维持生计的小生意。
   
  上河街116号住着一家卖猪肉的,这个生意也做了几代人,现在和上一辈的区别只是父辈要自己到丰都的农村去抓猪,杀了抬到城里来卖,现在是到活猪市场里去挑猪,省了乡间的路程。
   
  上河街92号王继泉的父亲活着的话应该是90多岁了。他是一个裁缝,12岁学艺,给人手工缝衣服。没有店的时候是到别人家里去做衣服,开了自己的店后,老人一直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年。那时已经是1988年,缝纫机已经风行了整个中国,但老人还是用手工缝衣服,一个月只能缝三件。现在王继泉家的生计,还是靠父亲的小店,只不过里面没有戴着花镜缝衣的老裁缝了。
   
  我们行走在上河街,浓浓的人情让我们仿佛听到一首来自远古的亲切而伤感的歌。老街的故事一一展开。
   
  陈旧的“朱络腮胡子食店”的招牌下,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忙碌着,一个4岁的女孩在他妻子的怀里撒着娇。这是丰都最低档的饭馆,碗豆花7毛钱,一碗米饭4毛,一两散白酒5毛钱。高档一点的鱼香肉丝也不过3块钱,是开给来码头的乡下人和苦力人的。
 搬 家


  南方网讯 丰稳坝。大雨。
   
  殷远山一家在冒雨搬家。他们属于二期搬迁户,房子已经拆了,以前的家变成了一堆黄泥,泡在雨水里。他们要搬到岛上的高处去———一所农场公共的大房子。
   
  丰稳坝是长江里的一个小岛,夹在丰都老城和新城之间。据说丰都的丰字取自丰稳坝,都字取自平都山,由此可见它和丰都老城的关系。它一直是丰都的蔬菜和鱼类的供应基地。
   
  大雨中,殷远山和妻子合抬着一个木头柜子,脚上的塑料凉鞋深深陷进泥里,一步一滑。
   
  第二趟,妻子一手抱着一床棉絮,一手夹着一个相框,上面是他们死去了的老人的遗像。
   
  新搬的家是三期,还能住些时日,但一间大屋子里已经住了五户人家。他们都是移民后新家没有安置好,老屋又不得不拆的人家。
   
  他们的脸上写着惶惑,这些祖祖辈辈半渔半耕的人的未来是无鱼可打无田可耕。他们必须学着做一个城里人。
   
  头发花白稀疏的隆老太太倚着房门无精打采地坐着,她的身体已经干瘪得抽缩成一团,眼睛混浊而深陷,木然地盯着一个点,外界已经很难引起她的兴趣了。她已经84岁了。
   
  她和她的女儿女婿也是借住这所房子的家庭之一。当人们和记者交谈搬迁的时候,她忽然幽幽地送来一句:“走,走不得;留,留不下。”记者回头一看,两行混浊的泪水,从她满脸皱纹的沟沟缝缝里曲曲折折地往下流。
   
  老人的女儿,一个手上长着一个恐怖的巨型肉瘤的中年妇女说,母亲嫁到岛上已经有60多年了,一共生了7个孩子,但死了5个,只余下两个女儿,一个嫁到了城里,一个就是手有残疾的她。城市生活对她们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要适应很难。
   
  岛上的小学两年之前就搬走了,孩子们每天早晨乘船到城里去上学。丰稳坝虽然离丰都城不足30分钟的船路,但岛上没有邮局,不能打电话,只有一个赤脚医生。
   
  每人只有一分二土地,岛上的每一寸土地都长满了绿色的植物,人们在房前屋后见缝插针地种着香蕉、竹子。家家都使用大棚种菜,每天下午把菜摘下来,第二天一早用船装着运到城里。
   
  殷永安有一只比较大的机动铁船,以前每天把岛上的菜运到城里,赚取运费。现在二期的地不让种了,也就无菜可运了。船泊在长江里,变了一个用途———做了一家人的家。
   
  殷氏父子都光着身子,只穿一条短裤,父亲忙着修大船,两手沾满黑色的机油,儿子在冲澡,他刚刚和妻子到江里打鱼回来,小船泊在父亲的大船边,现在他们夫妻俩住在小船里。
   
  夫妻俩冒雨忙碌了一上午,只打了四斤多鱼,草鱼鲤鱼都有,但都很小。洗了,捞几根酸菜做了一盆连汤带水的酸菜鱼。几根豆角,炒一盘。三个长板凳摆在一起当桌子,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生活用具都放在船底,老两口的床支在驾驶舱的上面。父亲钻到船底,抱出两个大玻璃瓶子,里面是泡的药酒和枸杞酒,看样子常在水里钻的父子俩离不开这个东西。
   
  儿子殷世龙说,长江里的鱼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会一无所获,多的时候也不过几斤。在他放网的地方,拆迁冲下来很多的垃圾,每天夜里11点,他去收网,要光着身子钻进水里清除这些垃圾,费的劲往往比打鱼的还大,他担心清库之后鱼会更少。
   
  他们用移民安置费在新城买了楼房,正在修,12月30日交楼。之后他们会搬到城里去。对于他们来说,城里可能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他们的主要生活还是要在长江里。
   
  父亲说自己老了,不可能再开展新事业了,今后的生计还得在这条大船上想办法。儿子也说自己没文化,生意从来没有做过,现学也学不进去了,只有打鱼。三年前因为家里的地太少,他开始学习打鱼。
   
  他笑着说自己是一个住在城市楼房里的渔民,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他感到自卑。他说,他可能不会变成一个城市人。
   
  酒让他的话多起来,但没有让他抬起头来,他坐在小板凳上,眼睛一直盯着脚下。

 巴人重鬼、蜀人重仙与楚人重巫


  南方网讯 从历史文献看,古巴人主要有两支。一支是廪君蛮,巴氏的务相与巴氏的其他四姓争夺统治地位,开始用比赛泥土做船的办法,惟独务相的土船不沉。后又用箭射盐水为害的群虫,得到盐水女神梦中襄助,比赛赢了,成为巴国的统治者。后来这个神话加上了楚文化因素,就成为楚怀王、楚襄王与巫山神女相会于高唐,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的神话故事。这个故事就成为以母性崇拜为特征的神媒文化的滥觞。另一支是板循蛮,专门射杀白虎,而廪君蛮是崇敬祭祀白虎。两者对虎态度不同,但内涵上对虎的崇拜是共同的,只是一个是敬畏,要驱赶,现在土家族的一支有“过堂白虎”习俗,把白虎作为门神驱赶,就是这一驱虎习俗的遗存;另一个是敬爱,把白虎神像供起来,现在土家族有一支有“坐堂白虎”的习俗。
   
  谈到这里,要说一说杜甫在夔州写的诗句“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杜甫认为这真叫作“异俗嗟可怪”。“乌鬼”是什么,有说是鸬鹚,有说是猪,有说是虎,都不对。应该是唐代元稹说的“病赛乌蛮鬼,巫占瓦代龟”。家家把髭须狰狞的“乌蛮鬼”形象作为家神供起来,疾病与祸福都要敲瓦占卜。这种重鬼的怪异习俗,产生于峡江地区,是巴文化“其人豪,其俗信鬼”的特征。丰都是古巴国的都城之一,有阴长生在平都山白日升天的故事,鬼传说由是而起。到宋代兴起阎罗地府的传说,道家的“鬼神六天”,就在丰都落脚,“太阴黑薄囚鬼灵”(范成大诗),平都山成为鬼都山,丰都成为鬼城,现在我们叫它鬼文化。其实,“鬼”指的是先秦时候的一个少数民族“鬼方”,它是巴人的一支,迁徙于丰都,兴起了崇鬼的文化。
   
  蜀文化是重仙。蜀王鱼凫仙化的传说很早,不仅鱼凫王升西山成仙,其部族也跟着成仙。仙字古写就是“迁徙”的“迁”,鱼凫带领部族到处迁徙,引起浪漫想象就成了仙。望帝杜宇魂魄化为杜鹃啼血,“望帝春心托杜鹃”,也是仙化传说。蜀人仙化的文化代表是司马相如的《大人赋》,就是写仙的,汉武帝读了这个赋就飘飘欲仙。“仙化”思维是蜀人的特征,特别表现在三星堆文明里,怪异的青铜面具、青铜立人像都是“仙”,是蜀人仙话传说的物证。
   
  楚文化重巫,它的文化代表是《楚辞》。在追求浪漫、不师故辙这一点上,巴蜀同楚都是相同的,但在思维定势的侧重点上是不一样的。把巴重鬼的文化和楚重巫的文化综合起来的是峡江文化地区的“尚鬼信巫”(《宋本方舆胜览》)的风习,它与蜀“重仙”的文化都属于浪漫发散型的球型思维。这种球型思维使巴蜀易于产生百科全书式的文化巨人,司马相如、扬雄、陈子昂、李白、苏轼、杨升庵、张问陶、李调元、郭沫若、巴金都是这样的巨人。这与中原以《诗经》为代表重礼制的文化是不相同的。

 最后的盛宴


  南方网讯 每一个人来到丰都,心态都会有所变化,因为这是鬼城,因为死亡在这里被放大了,一个人人都要去的,但谁也无法知道的世界被具象了,推至人的眼前,它告诉人们,死亡就是这样的。
   
  民国时的人写的散文说丰都有一个风俗,下午做生意的人,店铺里会放一个水盆,每收一笔钱,都要放入水盆里,如果是鬼钱就会化为乌有,以此区分来客是人是鬼。
   
  这几天正是月圆时分,七月十五,是中国民间的鬼节。月亮虽圆但不是清亮的,有一层雾纱,照在长江上,更是烟水氤氲,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气氛。
   
  我一直特别好奇于鬼城人对鬼的看法,在我看来鬼城一定对丰都人产生巨大的影响,一定浸透到他们生活的很多方面,因为几千年关于鬼的文化积淀一定会在人的内心和行为上留下什么。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有答案的探索,丰都是一个很享乐的城市,我们一进入丰都就被它的欢乐气氛吓了一跳。我们是在傍晚时候登上码头的,当时的感觉丰都就像一只沸腾的大火锅,而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像是围着火锅吃得汗流浃背的食客。仿佛这是人间的最后一顿盛宴,每一个人都知道吃了这顿就会曲终人散。
   
  的确,一个月后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现有的丰都就变成一座死城,一个可能只有水鬼才能出没的地方。我们无法知道城市的感觉,无法知道它被宣布死亡、一天一天倒计时计算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这样的一个特殊的时刻,我们能用什么样的词来称呼它,丰都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