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摩德衣服:午夜之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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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小说主人公的鲁迅

 

自从在阳台放置了书桌之后,有段时间,每个清晨,我开始在这最是春色宜人的辰光读些鲁迅,久而久之,思绪似乎渐渐进入那个院植古槐的绍兴会馆,苦雨的八道湾十一号。我们早已熟悉那个横眉冷对的鲁迅,忧世伤生、愤怒决绝并且还有些“阴暗多疑”。似乎唯有陈丹青在文中指出,大先生俊俏、幽默、好玩,他微笑安逸的时候远多于敛起面孔,扔出匕首投枪。近时,开始断断续续翻阅太宰治这部“大师描写大师”的小说,在它涉及自我画像之中的他者,牵连那段不堪回首的战事之余,另一个鲁迅渐渐呈现于书页之间,在青春弥漫的气息里,在仙台,在与往事的“惜别”中。

七年多负笈东瀛的时光,大半个青年时代,这一时期对鲁迅的全部生涯而言,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可以作为日后那个生活、文学、精神层面的鲁迅具体而微的写照。然而,我需要重建一种阅读经验,不止于教科书中鲁迅的存在,有时我们认同一种模式,正如习惯这马不停蹄、周而复始的生活。在《惜别》中,当然不乏鲁迅思想的转变,所谓从科学强国,到精神强国,从西医救国,到用文学拯救国民的灵魂。更多的,我所关注的是,鲁迅也会有如此绪冗的隐私时刻,有太多一如常人的平凡瞬间。在阅读中,逐渐浮现于我脑海里的那个鲁迅,浪漫、洒脱、孤独,仿佛有种郁达夫的气质,有着春朝的宴欢以及生之陶醉与哀愁。鲁迅的歌声并不悦耳,见到美景时欣惬犹如孩童,穿上和服睡衣,仿佛商家少爷,而与陌生人说话,竟会脸红耳燥,心情忧郁之时亦会无助叹息。太宰治以小说家的不凡笔法让鲁迅生如夏花,种种对细节的捕捉与刻画,使得那种亲切而儒雅气味迂回流转,别具风情,从他对鲁迅的迷恋来看,仿佛是自身的灵魂与“周先生”灵魂的投射与交融,有种“梦”的反映的意味。

约翰.巴斯说,小说只提出问题,不提供答案。《惜别》当然不是青年鲁迅现实人生的翻版,但因此而低视了它却是不明智的,它的一些角度、立场和一点现实,避免了所谓的荣耀、脸谱以及伪善和说教,它是个人的乐趣、距离和观察,即是我们在小说中探求的并非现实,而是真相的顿悟。作为仅有的数位在仙台留学的国人之一,身处“黑暗中只有雪在纷纷地下着”的时代环境,因此小说所反映的清寂、腼腆如“孤独的鸟”的“周先生”,五音不全在寂静的山里唱儿歌的“周先生”,并非仅仅是太宰治本人诗意忧伤的投影。在太宰治的笔下,“周先生”弃医从文的想法,在观看日俄战争幻灯片之前已然在心中萌芽,当他离开教室,叙述者田中卓竟发现他躺在校园的山樱树下,闭着眼“意外地悄悄笑着”,“亏了那张幻灯片,我终于下定决心了”。鲁迅一直珍视那张临别前藤野先生所赠的签名照片,而藤野先生甚至记不得曾授业于这样一位清国留学生,但那张写有“惜别”的照片,那些留下细致修改痕迹的的医学手稿,它们所饱含的慰藉之情,已被后来的鲁迅当做一种长辈对青年无私而责无旁贷的关怀,这一点确与日后鲁迅对待青年的态度相映照。小说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并非仅仅包涵简单的家国观念,更非一蹴而就,而是反映“周先生”观念的延续与变革以及对生命、自由、启蒙的沉痛自省与不舍追求。“周先生”的形象亦真亦幻,成为一种精神,给我们提供一种观察与理解鲁迅的可能。

读《惜别》多少与我早年心中的鲁迅相吻合,“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仿佛记得在我幼时,常读那些似乎从未弄懂的小说,后来才知道其中有篇是《在酒楼上》,和《故乡》一样的结构,有点读《范爱农》时的悲哀。很多年后,重读作为小说主人公的鲁迅,就像还乡,似乎自己身上业已有些“吕纬甫”与“魏连殳”的影子,他乡异地,往事重提,藏着回忆与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