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砂 老熊好人:相会于加勒比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23:59:48
相会于加勒比海


第一章 


六月,阳光耀目,热风迎面吹来。 曹出云坐在二十三层高楼的独立办公室内,三分钟后决定放下手头的公务——度假。 起因,不过是妻子陈慧芳的一通电话…… “出云,我打算到夏威夷度假,你陪我。”没有转折的口气,直接利落贯穿出指示的味道。 若是两年前,答案必定是受宠若惊唯恐怠慢的满口答应。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不行。” 慧芳的声音,立即拔高几度:“什么?不行?为什么?” “因为我打算到其他地方度假,夏威夷去得太多,没有新意。” 电话的另一头,有稍微的软滞。 “度假?”难为一向跋扈的陈大小姐在曹出云冷淡的语气中听出问题,放轻声调:“那……你喜欢去哪里?我陪你。” 若是两年前,这说话给曹出云的感觉,何止是天上人间。 只是启迪集团的控制权,已经落在曹出云手中,昔日依父逞威的青天云梯,不一脚踢开已经算有风度。 不知道时移世易,不懂得收敛锋芒的慧芳,确实迟钝得令人叹息。 “不用,反正你喜欢夏威夷,尽管自己去好了。”曹出云说:“我喜欢安静。” 冷冰冰放下电话,他通知秘书,安排到加勒比海的度假。 


这一天,终于也算等到。 再也不用看人家的颜面,随心所欲支配时间和金钱的日子。 刚刚以小职员身份娶到陈慧芳时,那无时无刻的尴尬和强颜欢笑,至今想来依然不是滋味。 “恭喜新郎,从此一朝青云。”完全由女家出资的盛大婚礼中,这是陈慧芳闺中好友的恭贺之词。 同慧芳一样大家出身的闺秀,身上自然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清高和冷漠,象隔着冰冷烟雾看见的人造娃娃。惟其一句话就富含众多用意,和慧芳同出一辙的不体贴,令人印象深刻。 不错,用婚姻和自尊换来的,确实是一朝青云。 但娶得豪门小姐的种种屈膝挫辱,又岂是一朝可以说完? 陈家上下,连佣人都在暗处嚼着舌头。 “姑爷要真有本事,又何必到这里受气?男子汉大丈夫,何处不能立业?” “受气?我也想受这样的气,有这样的福分吗?” “反正小姐是皇帝女儿不愁嫁,看尽万花锦绣,这么多的公子哥儿不要,偏偏看中一棵小草。姑爷也算厉害。” 众人的窃窃私语,真不是好抵挡的。 曹出云就这样,练出一副百声不入耳,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本领,整整苦干两年,终于获得陈父的信任,进入启迪高层。 不久时来运转,陈父忽然中风,手中重大权利,不得不转交唯一的女婿曹出云。他哪里想到,短短三月内,这一直等待良机的女婿已经频频动作,将可以到手的权利和股份毫不客气一一小心放入自己腰包。 几十年老江湖,败在难得一见的隐藏高手曹出云,和自己懵懂不知暗里做了帮凶的亲生女儿手上,陈父更有何话说? 短短三月,全香港的人都知道,陈家女婿吐气扬眉,日后打出来的金字招牌,不再是陈家姑爷,而是曹出云这响当当的三个字。 今天,终于出头。 此次加勒比海的度假,除了度假,更重要的是示威,向所有注视陈家的人表明时移世易。 


飞机穿入云层,片刻后窗外便射入刺目的阳光。出云眯着眼,凝视似乎近了许多的太阳。看了没有云层遮挡的光明,满眼光辉灿烂,怎能不让人认为有天堂的存在? 他看到眼睛发疼,才拉下窗帘,闭目养神。 天堂。 人间可有天堂? 加勒比海的沙滩,曾经是天堂。 出云记得,那里浪漫的沙、醉心的浪;记得用当小职员时辛辛苦苦一分一分攒下来的钱,咬着牙关参加那次短暂的加勒比海之旅;记得一个淡淡的笑容。 还记得一个两年来逼着自己忘记的名字。 这名字代表甜蜜和幸福,可惜的是,也代表出云生命中不能磨灭的见不得人。 


六月的海滩,充满异国风情。 下得飞机,已经是斜阳时分。酒店房间已经预定好,不是例行的五星酒店,而是一间别致的私人旅馆。 这间旅馆,是出云特地吩咐预定的。 进了房门,服务生进来放下行李,退了出去。出云环视四周,有说不出的滋味。 常说物是人非,到如今,不但人不见踪影,连物也不同了。当日白色朴素的墙,也换了流行的米黄色。窗外本应可以望到海滩,如今却被一栋新起的高楼遮挡视线。 难怪这旅馆的生意越来越差。 空自叹了片刻,方换过衣服,独自出外觅欢。 度假,不正是为了觅欢吗? 


凭着直觉,出云很快找到一间酒吧。藏在小巷深处,在夜空荡来若隐若现的音乐。 就这里吧。 推开后现代风格的木门,喧哗声扑面而来。过大的摇滚音乐使通常只坐在偌大办公室的出云头疼。他皱着眉,审视朦胧灯光下放肆的人们。 “帅哥,找朋友吗?”有人带着醉醺醺的口吻问。 出云摇头,他的眼光太过犀利,令其他想接近的人打消念头。 最后,目光落在吧台旁的一个男人身上。 白色的衬衣在激光闪烁下反射出淡紫的光华,远远看去,男人的神色并不投入。很明白的,是和出云一样无法融入这气氛的人。 “可以坐吗?”出云慢慢走近,指着旁边的空位。 “嗯?”被问的人抬头,一脸无辜和疑问。 出云自动自觉坐了下来:“你喝了多少?” “酒吗?”男人有一双纯真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由于某个特殊原因才误入这淫糜天堂:“不多,两杯啤酒。” 确实不多。 出云招手,要了一杯血色玛丽,放在眼底。 “出云。”他指指自己,微微地笑:“你呢?” “经世。” “一个人?” “是。” “没有要等的人?” 经世垂下眼,似乎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他说:“没有。” 出云仔细地审视这个男人,他的眼光轻柔而温和,最后,他说:“走吧。” “去哪里?”经世有点惊惶,他抬头看周围,仿佛此刻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不要误会。”他试图推开出云的手。 “我没有误会。”出云抓住他,过大的力度把他从位置上带了起来:“你需要去洗手间,我猜你并不愿意在这里吐出来。” 经世愕然看了出云一眼。 他放松身体,跟着出云的步子走。 


好不容易对这马桶吐了半晌,出来的时候,脚软得仿佛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出云站在洗手池边等。他对经世笑笑,伸出手把他扶到洗手池旁,还体贴地为他开了水。 “舒服点吗?”重新回到座位的时候,出云轻声问。 “舒服多了。” “很少喝酒的人,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你是个绅士,出云。我没有记错吧,你的名字是出云?” “是,出云。”出云笑得很缥缈:“你叫经世,对不对。” “啊?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的酒已经醒了。”经世周围看看:“所以,呆在这里很不习惯。我不习惯这样的地方。” “看来象邀请,很可疑。” “出云,你不是放任自己的人。”经世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开朗:“你很传统,却可以成为好朋友。” “我似乎成为一个要被人倾诉烦恼的对象。”出云皱眉头。 “不觉得幸运?” “当然。”他眨眨眼睛,把经世领出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没有到咖啡室,两人直接回了出云的房间。 “很……简单。”经世看看周围的布置,转头看出云身上裁剪得当的高级西服:“和你不是很相称。” “你住哪里?” “另一间酒店,比这间条件好一点,早知道带你过去我那里好了。” 出云没有作声,他解开领带,坐在沙发上。 经世说:“你这样的人,住这样的宾馆很奇怪。” “这是一个充满记忆的地方。不过,我们过来的目的,似乎是听你的烦恼。”出云靠在沙发上:“说吧,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会是最好的倾听者。” “听起来似乎强人所难。你怎么知道我有故事?又怎么肯定我必然要对你说?哈哈,我们认识不过一个小时。” “经世……”出云淡淡道:“你可以不说。” “是的,我可以不说。” 他们默默对望着。 最后,经世叹气,颓然坐在床边:“不错,我可以不说。” 但他还是说了:“我的故事很简单,我最爱的姐姐要结婚了,我很伤心,所以跑到这里狂欢,打算放弃自己一段时间。很傻?” 出云望着他,轻轻而坚定地摇头。 “你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 “问一些你觉得不明白的地方?”经世忽然苦笑起来:“我会告诉你的。这些事一直埋在我心底,多少年了,污秽可怕,令我觉得自己是衣冠禽兽。”他的声调渐渐高昂,似乎终于承受不住地站了起来,向出云狂叫:“不错,我爱我的姐姐!那有什么错?那有什么罪?我比世上任何人更亲近她,却比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爱她!出云,这真是可怕,你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出云点头。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如何,终于探听了一个过路人的丑陋心灵?你不知道,我已经压抑不住,我几乎想毁灭我的生命。” 他颤抖得太厉害,出云站起来,把他搂住。 经世悲鸣着:“我知道你的目的,一个愚蠢的男人,一个有趣的一夜情人。我可以和你上床,就算你有艾滋也不怕。只要你对我说,我是有资格的。我可以爱我的姐姐,我并没有错得一无是处。” “我没有艾滋病,也不打算拿你当一夜情人。”出云笑道:“我只知道你醉了,现在的发泄,只会令你醒来后更后悔伤心。” 他边轻轻安抚,边把经世送到床上。 “睡吧。” “不,我不想睡。”经世睁着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睡意。他似乎安静下来,在享受狂叫后的余韵:“出云,我们为什么会相识?” “需要理由?” “你为什么会叫我上来?因为我……” “嘘……”出云在床头,象慈父在看着年幼的儿子:“不要问问题。” “出云,我们做爱吧。” 出云的眉毛挑了一下:“什么?” “我不懂男人之间怎么做爱,不过我会配合。你到酒吧,不是想找情人吗?你可以和我做。”经世很清醒地说:“我需要发泄,需要残害自己,我不会怪你。知道吗?我很冷,冷得只想找个人拥抱。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有义务拥抱我。”他说着,用极底的声音啜泣起来。 出云明白,他碰到一个男人最软弱的时刻。疯狂和快意,会在顷刻毁去某人小心翼翼保持的平静一生。 这时候的经世,可以接受任何颠覆伦理的事情发生。 出云爱男人,可是他娶了女人,一个可以代表权势财富的女人。 “出云,”经世伸手,象邀请:“开始吧。”他的神色如同以身奉献神的牺牲品,壮烈而决断。 “不。” “什么?” “我说不。”出云眼睛也没有眨,平静的脸没有波澜。他说:“经世,你累了,睡吧。”他伸手,在经世眼上抚过。 经世没有察觉自己在坠毁的边缘险险擦过,他听话地闭起眼睛:“好,我睡了。” 


经世沉沉睡去。 窗外,是加勒比海永远不变的声音。 好一道可口的美食,只要伸手,就可以吃到肚子里。 假如不是在这房间里,应该可以毫不犹豫地引导另一个生命堕落。 出云环视周围的一切,这里有太多回忆,鲜明得令人不忍心毁去。 那次的加勒比海之旅。 记得锦辉第一次进来时,高兴地大叫:“看,出云,我们的房间对海,真是好运气。” 他们疯狂地在海边玩了一天,傍晚时偎依坐在窗台上。 “不是说有礼物?” “是的,给你。” “我对植物不熟悉。香港到加勒比海这么远,难为你带一盆草过来。”锦辉对手中小小的盆栽东看西看:“是什么草?” “断肠草。” 回答的人内里肝肠寸断。 海另一边,佳期已定。 出云警告自己要狠心。 忍住那剐心的痛,曹出云,你曾经发誓,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再不让他人因为你无父无母可倚靠,而肆意把你踩在脚底。 但心,痛,痛,痛。 痛……无止无休。 


“哦,”锦辉说:“名字真别致,有什么含义?” 出云望着锦辉,很认真,很严肃。 “锦辉,你知道的,何必要我亲口说?” 锦辉满载笑容的脸,在低头端详那盆断肠草时渐渐变了,绷紧的肌肉和抽搐的嘴角,让出云以为他会哭出来。锦辉知道陈家大小姐和出云关系日益亲密,只是一直当不知。 锦辉没有哭,他抬头说:“你不亲口说,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意?这个草,说不定象征我们坚贞如杨过和小龙女,十八年后终于相逢。若是那样,我等你。” 如此深情,怎忍负它? 立于事业的飞黄腾达和深爱的情人中,势必要选其一。 出云五官,忽然痛苦地扭曲。 他忍痛的能力已经算极佳,但此刻也禁受不住,心头一刀一刀划下。痛楚令他愤怒,也令他出口无情。 “锦辉,我不会给你承诺。你是男人,对不对?” “曹出云,你总在适当的时候想起我的性别。”锦辉苦笑,抱着手中的断肠草不断苦笑。 “我已决定,和慧芬结婚。” “结婚又如何?出云,你的爱在我这里,你无法收回。” “锦辉,让我们好好说再见,好不好?” “在加勒比海的拍浪声中?出云,你真浪漫。” 


出云痛得无法忍受,他站起来,独自倒在床上,用被蒙着头。 紧紧,紧紧蒙着头,接近窒息。 停下!这无法压抑的心痛。 “出云……出云……”他听到锦辉轻轻在床边叫了几声。 他不应,下死力咬着唇。 锦辉,我已选择荣华富贵,我已出卖自己。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那让我痛不欲生。 终于,锦辉再也没有出声。 那个夜晚过得并不好,但却成为出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自从过了那么痛苦挣扎的一晚,在那个浪漫的夜里舍弃锦辉,出云再也没有做过恶梦。 他生命中最大的恶梦,已经在那一夜过去。 第二天,窗台上,只剩一盆孤零零的断肠草。 锦辉不知去向。 锦辉,你是我的幸福,可惜,也是我生命中的见不得光。 


 


 


 


 


 



相会于加勒比海 第二章 


夏天日长,六点多时分,阳光已经从窗边射了过来,柔和温暖。照在靠在窗台前回想整整一晚的出云身上,有一分令人感动的热度。 “在想什么?” 出云转身,看着在床上慢慢坐起来的经世:“醒了?” “醒了不止五分钟。”经世说:“你背影落寞,我不得不考虑五分钟,是否要开口打搅。” “你现在的犀利,实在与昨晚有天差地别。” 经世笑了起来:“有人说醉后才能显先天性情,看来我后天先天相差甚大。”他敛了笑容:“你觉得我这人如何?” “很有家教,很有生活规律,即使大醉也一早起床。” 经世站起来,慢慢将放在床头的西装穿起来。穿着衬衣睡了一晚,他显然是很注重仪表的人,对衬衣上出现的压痕稍微皱一下眉。 “我昨晚醉了,说了很多不应该的话。” 出云微笑:“我忘记了。” “但我全部记得。”经世说。 “那真糟糕,有什么方法可以补救?” 经世认真地看着出云:“杀人灭口如何?”他的表情很严肃,使出云无法大笑。 严肃的经世,完全没了昨晚那种脆弱的模样,很难把他和醉后的疯狂迷茫联系到一起。瞬间,出云发现这男人并不是街上捡到的酒鬼那么简单。 很快,经世微微笑了起来,如微风一样抚过认真的脸:“不过我暂时不打算行动。出云,你知道吗?让一个人知道自己心底的秘密,其实可以减少压力。你多幸运,可以成为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作为交换,我也要知道你心底的秘密。” 出云脸上有点不自然。经世比他年轻,言行比他更荒唐,但最荒唐之处,是他居然发现,经世有一种隐隐压迫他的气势。 真可笑。 “交换不合理。你是自愿把心事告诉我的,我从来没有打算窥探什么。” “你必定有故事,何不说给我听?” 经世一句话,仿似戳到出云心底某一个经不起触碰的地方。潜伏的痛楚从神经末梢四面八方传至大脑。 出云忽然停止对话,转身对着窗台。 当日抬眼就可以见到的加勒比海,已经被新大楼遮挡。 锦辉,又在何方? 出云的世界里,无人知道锦辉的存在,他们不会在人前共同出现,仿佛是黑暗下隐约蠕动的阴影。 “故事?” “是,你的故事。” 出云望着窗外高楼。 他说:“我没有故事。” 窗台上,当日曾放着一盆断肠草。不是象征杨过和小龙女的十八年相会,而是象征彻彻底底的舍弃。 经世在他身后沉默,好一会,开口道:“好,我也不应该强人所难。出云,你不必担心我会杀人灭口,我从不毁灭比我更悲伤的人。” 这话很深奥,出云疑惑地转身。经世脸上有古怪的笑容。 “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加勒比海大饭店二十七楼西餐厅,如何?”不待出云说话,他已经潇洒地开了门。 


出云考虑很久,还是决定赴约。 到达餐厅的时候,经世已经等待在桌旁。殷勤的服务生领出云到座位上,递上餐牌。经世换了一套简单的白色休闲服,精神奕奕,与背景出奇地相衬。 “考虑得如何?” “考虑什么?”出云低头看着餐牌。 “讲故事的建议。” “经世,你这样的家世和为人,并不适合做这样突兀的建议。” “出云,”经世忽然诚恳地伸手:“我们身上有一样的味道。事实上,我很感激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聆听了我的心事,我察觉你的痛苦,一定要帮你。” 出云不能不失笑:“若不是我观察过周围没有摄像机,恐怕要以为你在替电视台表演什么即兴节目。” “我是认真的。”经世说:“你也应该认真,出云。” 这一切当真是荒谬到极点。偏偏在这一刻,出云的神智却出现瞬间飘忽。飞到某年某月,锦辉依稀还在面前………… “出云,其实我并不存在你的世界,对不对?我不过是一个令你快乐的影子,当我消失,你身边不会有任何事物、任何人提起我。” 他没有说错。 出云的身边,从来没有保留任何可以唤起关于锦辉记忆的东西。没有任何人,会和出云谈论锦辉、聊起锦辉。 一切,被活生生抹煞。 经世的提议和执着,就在这个恰当的时候,使出云情绪敌过理智。 没有整理好头脑里的东西,出云话已经出口:“好,我答应。” 咖啡飘散四方的虚缈热气中,出云决定,至少让一个陌生人,知道锦辉的存在。 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证明这段不美丽的爱情。 它虽然不美丽,却真的曾经存在。 


 



相会于加勒比海 第三章 


出云与锦辉结识的经过,几乎与结识经世的经过一样。 两个不应该出现在某个地方的人,同时出现在某个地方。因为彼此身上都带着强烈的不融合感,而发现彼此的存在。 那一晚,锦辉喝得比经世更醉,出云隐藏在内心的罪恶,在看着他迷离的眼睛时,忽然令人惊讶地浮了出来。 锦辉已经失去应有的自我保护能力,出云每每回想起来,按他当时的醉态,如果不是碰到出云,也许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你家在哪里?”又几杯酒下肚,出云别有居心地问。 锦辉摇摇头,仿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没有效果。他勉强指指口袋,趴倒在酒吧台上。 出云叹气,他伸手进锦辉的口袋,掏了一大叠东西出来,打开锦辉的钱包,里面的身份证上写了地址。 于是,他搀起锦辉,结帐,招了出租车。 事情发生得理所当然,两人都醉了,锦辉更是醉得不省人事。一个晚上过去,印象最深的不是激情镜头,反而是彼此拥抱着沉沉睡去的那种心满意足的安宁。 


说到这里,经世已经喝完杯子里的咖啡,笑道:“很戏剧性,很浪漫。”他对站在远处的侍者招手,转头对出云说:“这样看来,我昨晚真是非常危险。” “怎么会?”出云问:“你不是锦辉。或你认为,我是对任何对象都会出手的人?” “我怎会置疑你的品格?”经世用一个极淡的笑容安抚出云:“我不过觉得自己没有锦辉的吸引力罢了。” “经世,把这些事跟你说,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这是对的。你自己也知道,把秘密与人分享是对的。” “荒谬。”出云重重说了这两个字,仰头把咖啡一口气喝完,也招手要了一杯新的。 咖啡送上来,缥缈的热气,似乎能让人觉得安定。 经世轻轻问:“后来呢?醒来之后的事情,还记得吗?” “能有什么事?你觉得可以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出云苦笑,他把焦距调整到淡紫色的桌布上,仿佛在用心研究上面的花纹。 


拥抱着醒来那刻,是无比的尴尬和窘迫。他们互相瞪了对方片刻,才恍然想起昨晚的荒唐,同一时间的沉淀后,大家都决定采用最流行的方式对付这件事―――漠视。 “早安。”最早开口的,是锦辉。 出云不自然地扯动嘴角:“早安。” 相拥的姿势令大家都觉得舒服无比,他们的距离,近得可以把对方脸上的毛孔看得清清楚楚。互相说了一个简单的“早安”,已经彼此明白对方打算处理这件事的手法,于是都轻松起来。 至少表面上来看,轻松不少。 锦辉问:“你要上班?” “要。” 锦辉笑了一下。他的轮廓很清秀,笑的时候,嘴角形成优美的弧度,自然之极,刹那间让出云有惊艳的感觉。 “那起床吧。” 出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双手,一直搂着锦辉。一手搂腰,一手搂肩,他局促地松手:“哦,对不起。” “对不起”这个词语,此刻分外敏感,最容易挑起罪恶感,也违背漠视的原则。出云话一出口,就立即后悔。 幸亏锦辉没有说什么。他聪明地不做回应,从床上拖了一条薄被单,裹在身上,走了进浴室。 见他暂时离开,出云松了一口气,靠在床头,用目光找寻自己散落四周的衣物,估计可以用多短的时间赤裸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穿戴整齐。 若在锦辉出来前把衣裤穿好,那就最好了。 可是还没有行动,锦辉已经出来了。他显然没有把事情办好,身上还是裹着床单。 “想抽烟吗?”锦辉问。 出云点头。 锦辉又笑了,他从床头柜上找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扔给出云,自己也夹了一支在指间。 “我换衣服,大概要十五分钟。”锦辉指指浴室。他留时间让出云放心处理自己的问题。 出云感激地看他一眼。 没有再多话,锦辉进了浴室。 十五分钟后出来,他已经换了衬衣长裤,出云找回所有私人东西,穿戴妥当。连开始凌乱的床,也已经被出云整理好了。 斯文整齐的两个人,默默对望一眼,此刻才觉得一种说不出味道的有趣新鲜。 所以,同时轻轻让嘴角翘了一下,望着对方的眼神,也微微显出仔细观察对方后的满意。 “咖啡?茶?” “随便。” 锦辉泡了两杯速溶咖啡,从冰箱里找了一些饼干,放在桌子上。他没有立即吃早餐,转身对着镜子开始系领带。 细长的手指,虽然美丽,对这要求严格的领带结却似乎无能为力,好一会,锦辉还在和脖子上的领带缠斗。 出云静静在桌边看了半天,空气中仿佛弥漫了一种极为被人渴望的气息,诱惑着他。他叹气,放下手中热腾腾的咖啡,站了起来。 “我帮你。”出云轻轻说了三个字。 锦辉诧异地回头,目光稍一接触,又骤然躲开。他顺从地放下手。 出云的手,缓缓伸了过去,用熟练的手法,慢慢帮锦辉打出一个完美的领带结。 一切安静极了。 阳光从窗边斜斜射进来,出云却觉得所有的光辉从对面的锦辉身上发出。 他从来没有用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大的耐心,这么虔诚的态度,去打过一个领带结。 领带结打好后,锦辉说:“谢谢。” 出云退后一步,看着衣着整齐的锦辉。 “不用客气。”出云礼貌地回答。 克制的生疏和冷漠让人窒息,这几秒的时间,仿佛处于真空状态。 骤然,出云的呼吸急促起来。 沉默的空气和窗外明媚的阳光形成强烈对比,令他觉得一向被压抑的感情要狂涌出来。 出云双手一扯,把亲手系好的领带粗鲁地扯了开来。 锦辉就在这个时候,理所当然地伸手,抱住出云。不用力,但理所当然得让人觉得这就是他们一向的位置,天经地义的拥抱。 就是这样————沉沦…… 


 



相会于加勒比海 第四章 


要出云把锦辉的记忆从口中叙述出来并不容易。 这是一条扎在心头两年的刺,他已经渐渐习惯它的存在,几乎与肉结合在一起,这个时候把它拔出,似乎有点残忍。 经世的眼神,一直保持认真和诚恳。他专心的态度,令几度打算退缩的出云继续叹息着说了下去。 关于锦辉,相遇和相识。 他们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很少让人兴奋和感动的情节。 冗长而枯燥。 两人在餐厅里坐了整整一天,还没有说到最后的分手情节,天色已暗了下来。 “哦,”出云浸在回忆中,偶尔抬头,才感觉时间的飞逝。他有点不好意思,对着窗外看看,歉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对不起,经世,让你浪费了一天时间。” 经世笑着摇头:“我对你的信任只有感激,你又何必道歉。既然天已经晚了,不如就在这里吃了晚饭?” “听你安排。” 经世招手,问侍者要了餐牌,看着上面扭扭曲曲的英文菜谱,随口问:“锦辉喜欢吃什么?” “他不喜欢西餐,我们很少到西餐厅。”出云沉默一下:“其实是我太少和他出门。” 经世抬眼望出云一眼,轻轻说:“出云,你很爱他。”不是疑问句。 “是吗?” 你不知道,有一盆断肠草,曾摆在窗前。 “不是吗?” 出云没有回答这个有点刺心的问题。 晚餐吃得有点沉闷。 一天的回忆沉淀,出云很难谈笑风生起来。经世也十分体贴,没有多话。 饭后,出云提出回酒店休息,经世说:“休息一下也好。出云,明天可否继续?你的故事,我很想听下去。” “经世,这是个悲剧。” “让我分担一点。” 瞬间,出云的心被微微撞击一下。 他点头:“好,明天。” “还是这里见,一起吃早餐。” “好的。” 


和经世分手后,出云没有直接回酒店。 想看海。 沿着小路,未到海边,已经感受到海风的腥味。每走一步,耳边潮声仿佛越清晰。转过一栋新起的建筑,加勒比海赫然出现在眼前。 加勒比海,你永远美丽如斯。 “出云,我们终有一天,可以拥抱于蓝天白云下。” “不止,我们要在阳光明媚的清晨,把拥抱的影子投射在海里。” “海?” “对啊,加勒比海。”他抱住锦辉,动情地说:“蓝天白云,加勒比海边,一同听潮起潮落。” 海风并不强劲,柔和得如同少女的发拂过脸庞。 出云不耐,他希冀海风更大一点,最好呼呼而来,到达几乎能把人吹到天涯海角的级数。 回忆持续倒着镜头。 “若是可以永远这样,那有多好?来去匆匆的出云,你有时候让我心碎。” “锦辉,我们注定要受伤害,请你坚强。” 霓虹灯下,他们背负着不能解脱的道德压抑。 “我是被你藏起来的一件无名物品?“ 出云抓住锦辉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专注地说:“对,藏在我心里。” 锦辉淡如烟雾的微笑掩盖了忧色:“出云,你爱我吗?” 出云说:“锦辉,我爱你。” “对,你爱我。” 不是疑问句。 爱珍贵,所以相遇珍贵、相见珍贵、每一句说话每一个眼神都珍贵。 锦辉抿着唇:“纵使有一天被你抛弃,你也不会忘记对我的爱。” “抛弃你?”当时出云还没有结识慧芬,他笑:“锦辉,我认为我会负心?” “你的心不会负我,但你的人会。” “好了,锦辉。”出云把锦辉用力搂在怀里,叹气:“不要胡乱猜测,那不是我们的结局。” 事到如今,证明锦辉确实所言不虚。 出云一直认为,自己隐瞒众人与锦辉交往的种种预先功夫,不过是为了暂时抛开同性恋的负疚感,不至于对工作和人生造成太大的冲击,绝对没有到头来抛弃锦辉另寻千金小姐的打算。 他曾经,的的确确打算一生与锦辉在黑暗中过下去。白天上班,夜晚在温馨的小房子里胡天胡地。 但锦辉却似乎有预知能力。他明亮的眼睛,已经预见这悲剧下场。 难道我当初的隔绝布置,已经潜意识里有了抛弃锦辉的打算?出云第一次把这个可怕的问题拿出来问自己,是在两年前。与锦辉分手的过程顺利之极,使他平白绷紧的神经和预先提防锦辉胡闹的布置完全无用武之地。 是吗?在第一次见面,在第一次惊艳地沉溺到锦辉那个淡淡的微笑中的时候,已经下了这么狠毒的心肠? 锦辉,竟比我还懂得我自己。当我茫然不觉的时候,他已经预想到我的未来。 从此,出云不再信任自己。 他不敢再信任自己的爱,再也不敢。 


在海边呆站很久,出云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惊惶举手擦去脸上的湿漉,发誓自己并没有自我折磨式地回想起锦辉和自己的不幸结局,他回想的,不过是两人的欢乐和温馨。 可为什么,眼泪却涌眶而出。 愚蠢! 


回到酒店,电话恰好响了起来。 会打这个电话的,一般是生意上的几个好搭档和他的私人机要秘书珍妮。出云深吸一口气,把情绪调整过来,拿起电话。 “喂?” 话筒里传来的,是企业里另一位董事的声音。宋楚临,出云在生意上最有力的支持者。 “出云,你还在度假?天,为何一天都找不到你?” “今天情况特殊。”随便一句当成解释,出云警惕起来:“怎么?香港出了什么事?” “大事不好,你的泰山大人奇迹般醒了过来,真不知道现代科学居然发达到可以如此有效治疗中风的地步。他过两天就可以出院。” 出云反而松了一口气,轻笑道:“原来如此。这是好事,他毕竟是我岳丈,我也希望他快点好。” “提醒你一下,公司内运作,已有人告诉他了。现在他人还在医院,已经频频密令旧日心腹前去听令。还不快点小心起来?” 出云冷笑:“尘埃落定,前度董事长能有什么作为?启迪已经不是他可以控制,不如好好度晚年罢了。” “老头子手上还是有一点筹码的,小心他忽然发威,将你踢出董事局。” “他不可能有这么多股份。” “那你打算继续度假?” “当然不。”出云抽出烟,点着了。“小心一点还是好的,我立即回来。” 宋楚临高兴道:“你行事一向谨慎,我也不多说了。这个通风报信的功劳,可不要忘记了。” “绝对不会。” 一通电话挂后,出云坐在窗台上,把手上的烟慢慢抽完。 虽然从这里望出去,再也不如当日那般可以看见加勒比海,但是还能听见潮水的声音。当日,锦辉捧着那盆断肠草,到底想了些什么? 出云懊丧地摇头。 又是锦辉。 好不容易埋藏了整整两年,为什么定要提起。他觉得这个要怪罪经世,又隐隐觉得经世是上天派来惩罚自己的使者。 或,是加勒比海让他失去理智。 出云把燃到尽头的香烟狠狠按在烟灰缸里,决定把关于锦辉的记忆,从四散的空气中统统捕捉回来,重新关在胸膛那个小小的空间,再不让它们出来。 睡前,他按经世留下的酒店房间拨了电话。 “经世,我明天要回香港。早餐之约,只好取消,对不起。” 经世有点惊讶:“哦?工作上出了问题?” “算是吧。” “那好,留下联络电话,我们以后可以见面。” 出云说了自己的办公室号码,又道:“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能认识你是这个假期的一大收获。” “我也是。一路顺风。” “谢谢。晚安。” 


 


 


 


相会于加勒比海 第五章 


第二天就回了香港。 入了公司,一切安然无恙,人人精神气爽,见到出云,纷纷起身鞠躬打招呼。 “董事长早。” 前台漂亮的接待小姐,更送出云一个特灿烂的笑脸。 


逃离加勒比海,那股沉甸甸的味道似乎不翼而飞,出云舒服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开始觉得这次度假当真不明智。 坐在董事长的真皮坐椅上,才感觉真实。 那没有间断的潮声,扑鼻而来的腥风,不过是梦。 连经世,也仿佛是虚幻出来的。 台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原来是慧芬。 “出云,爸爸醒了。” 出云打起精神:“对啊,真是好消息。爸爸身体好吗?”此次独自到加勒比海,可以说是一次夫妻感情上的背叛。或者说,他从来不曾用真情对待慧芬。 出云心虚。 心虚的人总希望尽量补偿一点点。 “你从加勒比海赶回来了?”慧芬一句话,把出云刚刚长出来的愧疚幼苗彻底拔干净:“算你知道大体,不然爸爸躺在医院,女婿倒出去快活了,真被人笑话。” 恐怕是因为陈父醒来,慧芬的撑腰者再度涨了她的气势。开始渐渐培养出的一点点自觉立即抛到九天之外。 出云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可惜隔着电话线,没有传到慧芬眼中。 所以,她仍气焰嚣张:“我已经和爸爸约好今天中午到医院陪他吃饭,你记得中午十二点之前要到。” 出云冷笑,语气不咸不淡:“中午?我中午有公事。” “公事?什么事能比爸爸的病情更重要?”慧芬的语气开始尖锐,意识到出云近日态度不对,又稍微收敛,“唉”一声,十二分让步地说:“好了,那你一点前到吧。给你一个小时,对付那些事情。” 对这样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女人,实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出云不想计较。他按捺自己,绝对不要把慧芬于锦辉想比。他们没有交集,没有丝毫相似,也绝对不是一个层次。 “再看吧。”出云扔了一句不算是答复的答复,挂了电话。 中午,出云并没有去看陈父。 根本没有和慧芬去看他的打算,不是因为陈父,而且因为慧芬的态度。 那时刻令人几乎发狂的嚣张和霸道,似乎要二十四小时向全世界宣布,看啊,我的丈夫出云对我是何等千依百顺,又是何等幸运,被我从贫苦大众中挑选出来。 午饭是和宋楚临一起吃的,要秘书订了公司附近的中餐厅,包了一个小房,可以谈点事情。 宋楚临喜欢吃红烧肉,每次必点。 把一块油淋淋的红烧肉放在嘴里,宋楚临对出云说:“你的泰山大人真不简单,醒来就已经全盘了解战局。看来他有打算把启迪从你这里抢回去。对了,怎么不去探望一下,刺探军情?或者作个夫妻幸福的景象,让他觉得家财全部送给你也是值得的?” 出云笑。 全天下认为他们夫妻感情没有问题的,恐怕只有慧芬一人。 女人还是单纯无知一点好,如慧芬,世界未到末日便不用担心。 “他老了,能有什么反击?”出云挑了一小截白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咽了下去,才说:“如今启迪已经易主,我是名正言顺的董事长。丈人女婿,面子上维持过去就算了。” “他手上到底还有启迪的股份。” “他的股份能有多少?大部分股份都已经转了给慧芬,慧芬的股份又都在我名下。” “不要小看你丈人的功力,毕竟在启迪几十年,如果鼓动董事会其他成员,收购足够的股份,对付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出云觉得无端心烦,吃了几筷冬笋,再无食欲,放下筷子。 “不要担心,楚临,只要你保证不转让手中股份。我们两人手中的股权合起来,绝对可以对付董事会。” “那倒也是。不过你无声无息把启迪捞到手,都没有看见什么激烈战斗场面,有点不过瘾。忍不住希望有点奇峰突出。”宋楚临又吞一口红烧肉:“来,你不要整天吃那些青菜豆腐,这个红烧肉不错,尝尝。” 出云摇头,他笑着,又夹了一点青菜吃。 锦辉喜欢素食,不喜欢过多的油腻。和他在一起,出云也渐渐不喜荤菜。锦辉常常下厨,他做的白菜蛋花汤十分好味道。出云喝了这么多次,还是猜不透其中的玄妙。 不过是白菜蛋花汤,从材料到做法,变来变去也变不出什么花样,为什么锦辉偏偏可以做出如此美味? 锦辉无所谓地说:“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你这些甜言蜜语哄女孩去吧。” 出云委屈,他没有撒谎,确实好喝。 锦辉才说:“或者是因为很用心的缘故吧。”半认真半玩笑的口气。 出云过了半天,才发觉自己又想起锦辉。 如中毒一般,什么时候都想起他。 他生气地放下筷子,让吃得高兴的宋楚临诧异望他一眼。 “失陪一会,你慢慢吃。”出云站了起来,拉开门,朝洗手间走。 不能不生气。 明明不应该想起的,记忆却越来越不听使唤。 如开了一个不应该开启的闸口,现在却怎么用力也关不上。 思念随时随地淌泄一地。 


晚上回家,慧芬冷冷坐在大厅,积蓄了一肚子的火气要发。 “为何中午不到医院来。” “有事。” “出云,你今天令我大失面子!” 出云疲倦地摸额头。他不想吵架。 只好避到楼上。 不料慧芬得理不饶人,追到房间。 “出云,我们今天要说清楚。” “说什么?” “自从你当了启迪的董事长,对我就一直冷淡。难道工作比我还重要?” 出云很想回她一句:对我而言,什么都比你重要。 但见到慧芬开始抹眼泪,又觉得自己不能过于绝情。他没有忘记,是慧芬,挽着他的手,跨这金马玉堂。 出云叹气:“我这么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不要哭,慧芬。” 慧芬更是觉得自己有道理,受了委屈,声音立即放大:“你凭什么要我不要哭?我什么都给了你,我的青春,我的婚姻,我的将来。你还记得当初答应嫁给你的时候,多少人在背后笑话我?当年你不过是启迪一个二流管理者,要不是我……” 这是慧芬每次动气都要抛出来的杀手锏,把她对出云的恩,完完全全如镜头一样记录下来,没有丝毫遗漏。字字都让出云感觉自己的无能和低下,让出云不止一次愤恨自己选择了这条成功的捷径。 捷径总有荆棘,慧芬没有察觉,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出云万箭穿心,让出云浑身血淋淋。 出云终于忍不住。 “你闭嘴!” 突如其来一声怒吼,把慧芬吓了一跳。例行的杀手锏第一次中途停止。慧芬诧异地看着出云,好像认不出眼前人是自己的丈夫。 出云与慧芬静静对瞪数秒。 “大家都累了,睡吧。” 慧芬对他给的下台阶没有感激,诧异过后,取而代之的是被骗的屈辱。她霍然站了起来,指着出云:“好啊,曹出云,你翅膀今天终于硬了,开始大声说话了!” “慧芬,不要无理取闹。”出云冷冷看着他。 如今,他已经可以挺直腰杆。 不明白事情的是慧芬。游戏规则,金钱到了谁的手中,谁就有权大声说话。 


“曹出云!”慧芬大叫,愤恨不平:“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她认定丈夫一直对她爱如深海,一言一行甘之如饴必定奉行。 “慧芬,冷静一点。我不过是不想和你吵架。” 解释已经没有用。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慧芬握着拳头,泼妇一样冲了上来。 拳头打在身上并不如何痛,令出云难受的,是“忘恩负义”这几个字。出云自认为自己算有情意,否则早对慧芬弃之如敝。 他抓住慧芬肆意厮打的手,将她推倒在弹簧床上。 “我今晚不在这里睡,你安静一下吧。”他从沙发上把西装拿起,打算出去。 慧芬却比他更快,从床上霍然起来,凌乱的头发,配上蔑视的目光。 “你不用走。”她站起来,回复三分大小姐的尊严:“我今晚不在这里睡。” 伸手把头发理顺一点,不看出云一眼,走出房间,边下楼梯边叫仆人:“备车,我要出去。” 她这种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的态度,也是出云的最恨。 很想冲出去告诉她这藐视的行为对自己不能造成任何影响,出云最终还是决定保持一点风度。 他扔下手里的西装,不再理会慧芬。 洗个热水澡,躺上床,安安稳稳睡了。 


早上七点,床头电话就响了。 出云睁开,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接起电话,果然是陈父。 陈父的态度,比起慧芬来实在平易近人很多:“出云,今天可有时间?过来一下,让我们话话家常。” “爸爸,慧芬在你那里?” “昨晚陪我住了一晚医院,这个傻女孩。”陈父说:“我今天出院,会暂住大屿山的别墅,那个地方够清静。” “我来接你出院。” “不用了,你也很忙。到别墅来吃晚饭吧。” “好。” 


晚上,出云如约而来。 进到大厅,陈父和慧芬正在沙发上谈话。慧芬抬头一见出云,满腔委屈泛上心头,眼圈一红,继而斗志昂扬,站了起来把下巴一挑,冷漠走开。 陈父笑笑:“惯坏了。出云,到花园走动一下。” 他身体未完全康复,出云把他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出到花园。 盛夏时分,花朵也争奇斗艳,惹来不少蝴蝶蜜蜂飞舞。 出云选着荫凉的地方,缓缓推着轮椅,等陈父开口。 “昨晚吵架了?” “嗯。” “为什么?” 出云温和地笑:“爸爸,你难道不知道慧芬的脾气?” 陈父没有作声,过了一会,他问:“慧芬把所有股份都转到你的名下了?” 闻到淡淡的硝烟气味,出云立即警惕。 “是的。”他对自己说大事已定,再也不必害怕这个坐轮椅的老头。 当日唯恐片言只字说错的惶恐,已不复在。 陈父指指远处的凉亭:“我们到那里休息一下。” 出云把他推到凉亭,才坐下来。 “出云,我一向很看重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女婿,也因为你很有本事。我知道,没有慧芬,你终有一日也能飞黄腾达。” “谢谢你的肯定,爸爸。” “但你也不能否定,没有慧芬,你要到今天的地位,最少要多用二十年时间。”这一句无情而又无可辩驳。 慧芬之所以敢嚣张至此,也是凭借这个事实。 出云静静看了陈父一眼:“爸爸,你想和我说什么?” “老实说,慧芬在我病中把股权全数移交给你,实在出了我的意料。” “爸爸,你担心启迪在我手中不能发展?” “我担心的不是启迪,是慧芬。”陈父终于摊牌:“出云,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快乐。钱,不过是用来买快乐的东西,有时候,它还未必可以买到快乐。我想你保证,会一生爱护慧芬,不对她有丝毫背弃。” 出云站了起来,极端愤怒。 没有料到,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受这样的侮辱。 他所缺的,只不过是天生没有一个好的起点,让他施展鸿图大志。是的,他用婚姻换来的成就,可是为什么到今天,还有人觉得可以用钱来买他的一切。 “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想要的已经到手,那对我这样快死的人已不重要。但我要慧芬一生都是曹太太,而且是丈夫对她专一爱护的曹太太。” 一生?怎么可能? 即使有人有资格获得出云一生爱护,这个人也绝对不是慧芬。 他辛苦坚持两年,也不过是坚信自己有一天可以凭自己能力摆脱束缚,寻找自己的幸福。 再说,他现在也不需要陈父的财力支持。曹出云今天已经展翅,飞上青天。 陈父看着出云:“出云,我不过要一个承诺。对一个父亲来说。这不算过分。” “爸爸,你要逼我发誓终身不和慧芬离婚?” “不,我要你签约。一旦你离婚,财产尽归慧芬。只要你肯签约,就可以得到剩余的启迪股份。” “用财产约束我不能离婚?这真可笑。爸爸,我和慧芬的婚姻,要看上天怎么安排,带着钱财交易的永不离婚,慧芬也未必会接受。” 陈父终于威胁:“出云,不要以为你已经站在据高点。商场变化多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失去。” “你在威胁我?然后逼我签约不和慧芬离婚?”出云轻蔑地笑。 “出云!” “老实说,慧芬的脾气,要和她相处实在不容易。”出云说:“我今晚还有事情,晚饭就不打搅了。”他对远处一个仆人招手,把行动不便的陈父交给他。 “把老爷送回屋子,告诉小姐我不吃晚饭了。” 出云交代一句,潇洒离开。 


驾着跑车离开别墅时,看见慧芬正在阳台上,静静看着他,温柔如水,满满载着爱意。不禁想起,初识的慧芬并不那样刁蛮,可爱清纯,对出云发疯一般的迷恋。 慧芬的眼光,跟随出云良久,直到跑车一个拐弯,才被抛到脑后。 


 



相会于加勒比海 第六章 


宋楚临来电。 “见过泰山大人,感觉如何?” “会有什么感觉?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出云冷冷回了一句。 次日回到公司,一切依然正常。 陈父暂时不见动静,出云与慧芬的冷战持续。 一个星期后,出云和宋楚临一起应酬意大利新开拓的合作伙伴,意气风发签订合约。出云高兴之余喝得大醉,连车都不能自己开,只能让宋楚临送他回家。 “看你样子不胖,骨头倒挺重。”宋楚临腆着啤酒肚,扶着出云入了曹家,如释重负把出云交给上前的仆人。 出云已经烂醉,犹不忘向空气敬酒:“来,不醉无归。” “还喝?平日斯文,一喝醉比粗汉更疯狂。”宋楚临白他一眼,看看表,匆匆而去。 他还有其他节目,隐蔽于市中的某座金屋,已有娇娃熬好参汤相候。 剩余工作只有苦命的仆人继续。 几个人出力把出云抬到床上,七手八脚为他脱鞋、抹脸,安置舒服。 福婶是慧芬从娘家带来的老资格仆人,叹道:“看来都是有大小姐在这里好,她在的时候,姑爷什么时候喝得这么醉过?” 朱管家倒是出云自己请的,对这年轻的男雇主颇为体谅:“男人要养家活口,有什么办法?曹先生自己也辛苦。” 福婶嘴角一歪,想起现在出云已经扬眉吐气,自己每月薪水也是由他支付,也不敢象当日一般随便说话,乖乖闭嘴。 忙碌安置妥当,帮出云把房里灯关了,关上门。 


房内一片黑暗,夏日蝉鸣,隐隐入耳,听不清楚从何处传来。 出云醉意熏头,却无法安然入睡。 在床上反复转身,极度不耐。 隐藏在心中的渴望,要破闸而出。 仅剩一丝清醒,让他脑中景象不断涌现。 景象里,晚风送爽,一间小小屋子,锦辉与他都在。 他们约定。 “每年如此?” “对,每年如此。” 街角小店买来的水果蛋糕,一根蜡烛,一起许愿,一同吹熄,然后静静拥抱着坐在屋子内,看时针踏正十二点。 说:“锦辉,生日快乐。” 


今天七月七,原来又到锦辉生日。 和宋楚临他们在夜总会喝庆功酒,抬手看时针踏到十二点的刹那,心仿佛被重叠在一起的时针、分针、秒针戳穿。 从不知记忆会如尖利的针,忽然到访,无孔不入。 最烈的酒,也无法缓解这种痛。 意识渐渐冷却,眼前只余一个定格的手表画面,十二点的时刻,渐渐模糊,变黑。 身体懒洋洋起来,酒精终于发挥作用,让出云忘记一切。他折磨够了自己,闭上眼睛。 已经荡在一片空白的梦里,恍惚间听见有人轻唤:“出云,出云。”语气熟悉之极。 是谁?是谁在那里? 出云极力挣扎,他要醒来,醒来看一眼。 谁在叫我?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终于,掀开眼帘,房内黑暗一片,床前隐约一个人影,正俯身看着自己。 “出云?” 不要离开。 你去了哪里?我命中的光。 出云既激动又神智迷糊,伸手把面前的人搂在胸前。 怀里人毫不挣扎,感动非常,紧紧抱着出云的肩膀,祈求多一点温暖。 “哦,出云,出云。”带着呜咽的声音。 出云迷茫着眼睛,抚摸、搂抱,恨不得用全身的力气,把心事尽诉。 加勒比海的潮声,忽然出现在耳内,起起伏伏,还有带着腥味的风。 窗台前,一盘断肠草。 锦辉那夜轻轻唤着出云的名字。 字字心碎,也不过为求一个温暖怀抱。 得不到回应,从此不见踪迹。 


“对不起,对不起……”出云喃喃,声音低沉温柔。 五指穿过秀发,轻轻爱抚。 “不怪你。”怀里人抬头,泪眼朦胧:“我爱你,出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熟悉而陌生的脸,是慧芬。 出云立即醒了,热情冷却。 “我们不要吵架,和好吧。”慧芬可怜兮兮。她也不过是个渴望被爱的女人。 出云抬头,找墙上的大钟。 时针指向五,天色还是彻底的黑,若没有眼前人,锦辉此刻应该在我身旁,一起等看日出,沿着山路小径轻快慢跑,追逐清风。 他看怀里的女人,试图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演变,以至有今日。 两年前加勒比海边旅馆中的生离死别,忽然与今晚重叠。 难道要一生与不爱的人结合? 当年出卖婚姻,不过是为了日后能够自由自在,展翅高飞,谈笑人生。 慧芬已再无利用价值,自己胜卷在握。 出云猛下决心。 “慧芬,我们离婚吧。” 慧芬浑身一震,不能置信:“你说什么?” “我们离婚。” “不可能。”慧芬激动地摇头:“出云,你有什么不满意?你说,我哪里对你不起?难道就为了一次吵架,你就要离婚?” 她永远不能明白的事情,出云并不想解释。 “让我们好好协商,把手续办妥。” “是你有了旁人?”慧芬神色一变,如要捍卫自己孩子的母老虎:“把她叫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出云不为所动:“我要离婚。” “离婚?你凭什么离婚?”她狼狈,又要做嗤笑的模样:“不要忘记,你靠谁起家。全天下都会骂你恩将仇报,我问你将来怎么见人?你用什么理由要求离婚?” 出云把她从怀里轻轻推开,下床,打开抽屉。 这些东西,他本不想用。 “看看这些。” 照片不多,七八张从出云的手中散落在床上,张张清晰照出慧芬与另一个男人的脸。 慧芬立即脸如死灰,她嘴唇颤动,惊惶起来:“出云,这是误会。” “误会?” “我是爱你的!”她表情真挚,洁白的指纠住出云的衣袖:“我和他是初识,看了几场电影而已。” “慧芬,把其他的照片拿出来亮在人前,未免太没有意思。” 慧芬再震一下,悲哀地看着出云:“不过是逢场作戏,你知道……我确实是太寂寞。”她掩口而泣:“你整天工作,我想和你说话都不行。出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出云伸手,安抚她,叹道:“慧芬,与其这样,不如离婚。” “不不,我并不爱他。我爱的是你,从无改变。出云,请你原谅我一次。他不过是一次逢场作戏,不过是一场戏。”她急切地找救命稻草,抓住不放。“你还是爱我的,所以你才愤怒,你才要离婚。出云,你相信我,我一直爱你。我的心从来没有背叛你。” “慧芬,你还是幼稚如当日。”出云温柔地看着她:“我不怪你,但是我要离婚。你可以找到更爱你的人。启迪的股份,我把你当初给我的让回给你。剩下的,都是我自己挣回来的,已经够我发展下去。” “不不不……” “我会记住你对我的恩情,记住我是靠你才有今天,才有将来。” “不要。为什么?出云,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解决,为什么一定要离婚?我不会再犯,也一定会当个好太太。” “慧芬……” “我知道你讨厌我的大小姐脾气,但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如此,没有恶意。为了你,我一定会改的。不要离婚,出云。”她哭道:“我爱你,我是那么爱你。” 出云知道,慧芬爱他。 有时候,女人和男人一样,身体可以给一个人,心也可以给另一个人。 没有什么贞烈可言,人生短暂,整天纸醉金迷的富家太太更知道要及时行乐。 世界已不同。 “这不是问题所在,慧芬,我已经不想维持这段婚姻,请放我自由。” “为什么?”慧芬抬头,一眼惊疑:“难道一句不想维持,就要我们舍弃这段婚姻?当日那么多的坚持,顶着那么大的压力……” 缠斗无济于事,出云无奈,只有下杀手,直言:“我爱的不是你。” “果然有第三者。”慧芬愕然后,感觉受辱,开始冷笑反击:“那你有什么资格把这些照片拿出来?出云,你那一位,又是何时结识?” “在你之前。” “在我之前?” “不错,真爱在遇到你之前。慧芬,你也不过是我命中的逢场作戏,一切已经结束,是时候下幕离场。” 慧芬仿佛遭了当胸一枪,几乎倒在床边。 她恨恨抬头,眼中森冷吓了出云一跳。 “逢场作戏?”话里绝望悲怆。 出云不回答,站着任怨毒眼光射在脸上。 “你娶我,就为了启迪?成功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慧芬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终于狂吼起来,状若疯狂:“曹出云,你这个骗子!你居然……还敢把自己作的孽说出口?” 出云摇头,事情发展过度,当场撕破脸皮,他不能保证自己头脑中的酒精已经挥发。 


他转身,打开门。 外面挤在一团偷听的仆人一脸惊惶,鸟兽散去,唯有福婶做出忠心护主状,忿忿不平横出云一眼,从他身侧穿入门,到床边扶起哭得身子发软的慧芬,心酸道:“小姐,哭会伤身,你要小心身体。姑爷毫无良心,我也不要在这里做,还是和小姐一起回陈家罢了。” 出云下楼。 慧芬如梦初醒,推开福婶追了出来,在走廊上大叫:“出云,你要去哪里?出云!”悲哭更甚。 出云穿上外套,上了跑车,迎风踩大油门,把一屋子的烦恼哭声扔到脑后。 一路狂飙到了山顶,下车,对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他大声叫: “锦辉!” “锦辉!锦辉!” “锦辉……” 回声重重叠叠,四面八方回应着。 天和地都在旋转,象当日拥着大笑的锦辉一同跳快三,不断地转圈。 出云大口喘气,仰面倒在草地上。 他面上的表情,仿佛从一个极可怕的恶梦中醒了过来。 对着开始朝灰白变化的天,他轻轻说:“锦辉,生日快乐。” 


启迪新任董事长忽然一意孤行要离婚,消息如炸弹一样在社交圈爆开。 闻说曹出云忘恩负义。 闻说陈慧芬红杏出墙。 闻说内有跷蹊,事关启迪内部机密。 反正不关自家的事,脸上带三分同情去探望一下伤心的曹太太(天知道这个名分她还可以保留几天),再把眼见耳闻在好友中得意洋洋散播开来。 一方坚决要离,一方坚决不离,私下无法调解,唯有法庭见面。 法律程序漫长,未有结果,商场厮杀却已经如火如荼。 事情发展得理所当然,陈家正式反击。 商场中人冷眼看这演了千百回的自家残杀。 曹出云和宋楚临两个大股东面上掌握局面,董事局那群元老级人马和陈父多年交情,也不可小瞧。 原本料定大有胜算,正式交手,才发现估计有差。陈家家底厉害,除了启迪已经转到出云名下的股份外,还另有不少私藏,收购战一起,陈家资金源源不绝,让出云大吃一惊。 启迪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员工人人自危,高层管理者暗中盘算哪方胜算较大,纷纷投注效忠看好的一方。 又有小道消息流传,陈家出动高层关系牌,几位手中握有大股的股东已经答应转让股份。 人心更加惶惶。 出云面上镇定,心内揣然。他不同陈家势力根深蒂固,不过是一个从孤儿院靠努力读书一路机缘奋斗起来的白手男儿。 一局输,再无翻身之日。 启迪股价高得惊人,陈父打电话来谈条件。 “出云,自家人何必相争?取消离婚要求,我们平心静气谈一谈。” “爸爸,我面前电脑屏幕曲线瞬间变一个价位,要我如何平心静气?” “即使启迪重回陈家,也不过物归原主。出云,你是明白人,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只要你和慧芬还是夫妻,启迪就等于是你的。” 对慧芬,出云不能说全无内疚。他沉默,然后说:“爸爸,勉强和慧芬在一起,你认为她会幸福?何必强求一个没有感情的婚姻存在?” “慧芬深爱你,虽然她有时候说话会伤人。你可曾想过,当日决定下嫁身无长物的你,她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太爱你,不能失去你。” 出云感动。那夜赤裸的说出真相后,若慧芬仍深爱不悔,真是至情至圣。 可惜他没有勇气,再过仰人鼻息的日子。启迪回到陈父或慧芬手中,然后顶着姑爷的帽子继续在启迪工作,连仆人也可以随意用眼神侮辱,这情景光想想就禁受不住。 “对不起,爸爸。” “为什么?只要你不离婚,慧芬甚至不介意你在外面逢场作戏。天下哪里找这么爱自己的女人?” 陈父或者话出真心,但要出云回复当年状态,重新受千般屈辱,他宁愿放手一搏。 谈判失败。 一通电话挂断,出云知道自己必定要面对更艰险的斗争。 宋楚临每隔数小时都办公室来一趟,搓手绕着办公桌走来走去。 “真不料陈老头如此厉害,他的资金来源到底是哪里?” 出云静坐,看着电脑:“这就是家底,不到绝处,不拿出来给人看的。” “亏你现在坐得这么安稳。外面已经如世界末日一般,陈家手上的股份越来越多” “暂时旗鼓相当。”出云蹙眉:“不过手头资金已经快到头,难以为继。” “陈家关系网实在深厚,没有几世积不下来。现在最糟糕的是许多股东都纷纷同意转让股权给陈家。” “你以为我不急?” “万一……” “楚临,只要你手上的股份不动,就没有万一。陈家手上掌握的股份还不足以把我至于死地。” “我?你担心我?担心你自己算了。” 楚临夸张地做个鬼脸,大笑而去。 慧芬连打几个电话进来,说的都是同样说话。 “出云,不要继续错下去,惹恼爸爸,连我也保不住你。” “我没有指望你保护我。” “为什么一定要离婚?不要忘记,当初……” 出云烦躁:“慧芬,有因必有果,有当初始有今日。离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根本是你负情忘意!出云,你没有良心!” “既然如此,你何必和一个负情忘意的人生活一世?” “你就一点不念夫妻恩情?” “慧芬,已经太迟。” 慧芬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休想离婚,我不会同意。” “且看法庭怎么判。我坚信你的行为已经使法官确信我们不应该继续保持婚姻关系。” 慧芬也心虚,一阵沉默,才说:“出云,天有不测风云,离开我,你会一事无成。” 此话太伤人自尊,出云愤然反击:“慧芬,若能离开你,我愿遭上天试炼。” “不要说这么狠心的话,出云,你一向不是狠心的。我们毕竟相爱这么久,有什么不能平静解决,一定要分开?”慧芬凄然。 出云叹气:“我一向是狠心的。” 你永远也不知道,那断肠草的故事。 他挂了电话,按铃通知秘书:“珍妮,曹太太电话再来,不要接入。” 


出云也信天有不测风云,但不料不测至此。 下午电话忽响。 “你好,我是曹出云。” 没有回应。 他奇怪,此刻时间宝贵,外面股市动荡,启迪随时易主,居然还有诡异电话。 “喂,请说话,不然我要挂了。” 话音刚落,对方已经先他一步,挂了电话。 奇怪之余,出云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谁?锦辉?他神色一变,立即联系珍妮。 “珍妮,刚刚二号直线进来的电话,帮我查一下是谁的电话。” 公司电话线路装有记录查询系统,不到一分钟,珍妮电话进来:“曹先生,是宋先生的电话。” 出云愕然,一细想,顿觉不妥。 楚临何事吞吞吐吐,临到话筒边不能开口? 刚要拿起电话拨到宋楚临家问一下,电话忽然又响。 他立即拿了起来:“楚临,是你吗?” “不是宋楚临,是我。”陈父的声音。 出云一边惊疑,一边放缓声音:“爸爸,有什么事?” “没什么,不过告诉你,宋楚临已经将他手上百分之七的股份,转让给我。” 出云心里咚一声,仿佛被人开了个洞。 “不可能……” “姜还是老的辣,出云,陈家毕竟经历多年风雨。” 出云浑身上下,都是冷飕飕的。 放下电话,脸色如死人一般。若失去宋楚临支持,出云在董事局地位不保。 不论他们动用什么关系及诡计逼迫他人就范,赢就是赢。 出云颓然倒在椅上,仿佛被人抽去脊髓。 大势已去。 还有什么人,现在手中握有启迪大股份,却还没有站到陈家阵列?出云匆匆在脑中过滤。 没有。 全想一遍,又再过滤一遍。 还是没有。 只有一人手中还握着足够左右战局的股票,如同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草―――那个白发苍苍的黄书义。 出云摇头否决,不可能。他和陈父数十年的交情,立场早就表明。要他转向支持自己,不如求上天掉个元宝下来。 但,就这样结束? 出云不甘。他从椅子上跳起来,看周围豪华装修,眺望窗下蚂蚁一样的车辆和人。不不,不甘心! 锦辉,难道这就是我应受的惩罚? 在失去你后,因为思念你而失去所有? 


快收市,大局将定。 出云茫然看着时间掠过,多少能人,一时不测,就被迫从昔日辉煌的高楼一纵而下。 铃铃……电话又响。 出云浑浑噩噩,接了起来。 “喂?” “出云,我是黄书义。” 心重重一跳。 “啊?世伯。”这时接到黄书义电话,出云顿时觉得渺茫生机出现,语气恭敬起来。 黄书义并不热络,说的话却让出云激动:“有没有兴趣,收购我手中股份?” 真是绝处逢生。 “当然有!”如沙漠中快渴死的人乍眼看见甘露从天降,出云抖擞精神:“请开价。”暗自盘算,手中资金将尽。但不论如何,都要把这部分股份收购过来。 答案出人意料:“两天前的价位。” “什么?”那即是比现在要低许多的价格。 现在时刻,居然廉价出售?出云感激涕零:“世伯,这怎么敢当?” 黄老先生答得直接:“不必感谢我,你有通天手腕,当得起。” 出云一愣,其中蹊跷一时不能分辨,匆匆交接手续,松了一口气。 成交完毕,躺倒在沙发上,才发现衬衣尽湿,方才一个小时,不啻于打一场近身格斗战。 但转眼一看电脑屏幕,又不禁笑。 人生刺激,陈父哪料多年知交忽然倒戈?就如出云无法接受宋楚临临阵变节。 锦辉,难道你在保佑我? 


股市交易结束,陈家那边灰暗情况不能得知,出云所在的启迪大楼却是欢声处处。 珍妮敲门进来,兴奋得一脸通红:“曹先生,恭喜你!” 出云保持风度,微微一笑:“让大家出去聚餐,公司报销。大家都辛苦了,今年的年假全部增加两天。” “多谢曹先生!” 珍妮知道老板希望独自回味胜利果实,乖巧地退了出去。 门外响起一阵更大的欢呼,显然珍妮把好消息传了开来。 出云在门内,抬头看天。夏天日长,快七点,还不见太阳下山。 


启迪风雨变色的收购战,以出云胜利告终。 出云知道自己侥幸,陈家对他其实早有防范,埋伏已久,等着动手。但为什么事到临头命运眷顾,连出云也不知道原因。 黄书义和他做了一笔背叛老朋友的交易,再也不愿与他交往。 宋楚临却来了一个电话。 “恭喜,出云,你终于还是赢了。”宋楚临淡淡说:“既然有如此厉害后盾,为何不早说?” “什么后盾?楚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紧要关头,居然转让股权给敌人?” “一言难尽,请不要多问。反正你要相信,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的迫不得已差点让我从三十二楼跳下去。” “你还是赢了,不是吗?” 出云追问:“到底什么后盾?” “事到如今,何必再瞒?出云,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有这样强人相帮,也许我不会迫于压力,转让股份。” 宋楚临说完这句,就挂了线。 出云拨过去,居然再也没有人接。 


公司整顿需要更多精力,出云把此事暂放一边,全力以赴稳定启迪。 一日,接到电话,对方声音熟悉,笑道:“出云,我要你报恩来了。” “谁?”出云眉一皱,立即又展开,惊讶道:“经世?” “呵呵,难得你居然记得我。” “你这样的人,要忘也不容易。”出云出奇地高兴:“怎么今天有空打电话来?” “你走得匆忙,又没有问我要地址电话,我若不联络你,只怕以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好了,我知道你时间宝贵,还是快说正事。” 出云开玩笑问:“说吧。你对我有何恩,居然敢打电话过来要挟?” “枉我费尽心力帮你整倒你老婆娘家,不是我,黄书义的股份能这么便宜给你?” 出云立即跳了起来,抓着话筒问:“是你?居然是你?” 经世得意:“怎么?不信?” 此人何方神圣,居然法力无边? 出云凝神思考片刻,过滤所有可能,忽然想起一个大大有名的人,沉声问:“经世,你可是姓方?” 经世哈哈大笑:“你真厉害,这也可以猜出来。” 出云愕然,怪不得黄书义说他有通天手腕,宋楚临说他有强大后盾。 “方家经营项目分布世界,实力无人可比,是华人家族企业的第一大家族。新一代大家长方经鸿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能力卓越。” “哈哈哈,你说得大哥如武侠小说人物。方家三儿女,经鸿、经婵、经世,我是最没有用的老三,只会花钱。” “不论如何,这次没有你,我必定一败涂地。”出云诚心说。 “不必感激,我说了要你报恩的。” “随便吩咐,肝脑涂地不惜。” “陪我参加姐姐的婚礼。在那个时候,希望有个知道我心事的人在身边。” 出云不知该怎么安慰,叹两声,答应说:“不论多忙,一定全程参加,不离左右报恩。时间地点?” “下月初八,开曼群岛,那里有我们方家的大别墅。我大哥疼爱姐姐,吩咐婚礼一定要隆重,从初八到二十八,整整二十天婚礼期。” “又是加勒比海边?” “对,怎么,你讨厌加勒比海?” “不是,一定如期到达。” 


出云守约,果然安排启迪内部事务,在八月初八,飞到开曼群岛。 经世十分高兴,亲自驾车到机场迎他,还兼当导游,一路开往别墅,一路介绍延途景观。 进了别墅,地方很大,景色一流,宾客来了不少,都是提前过来庆贺,住在客房。此时三三两两在花园或方家的私人海滩享受。 “姐姐在忙,明天当新娘,难免紧张。”经世有点黯然。 出云拍拍他肩膀。 经世苦笑,强打精神:“来,我帮你准备的客房在三楼。” 打开房门,经世得意道:“如何?特意安排对海的房间。这么多客人的时候,好房间真不容易抢,我从几个古怪老太太那里争过来的。” 方家二小姐婚礼选这里举行,一定带旺旅游业。至少所有五星级酒店会爆满。众多的婚礼宾客,怎么可能全部住到别墅里?怕只有一部分与主人关系密切的,才有入住别墅资格。 至于海景房间,更是特殊优待。 想到这里,出云对经世感激一笑。 


经世是个好主人,陪了出云整整一天,带他到处观光。 出云不好意思,问:“你是主人,家里贵客众多,怎可以抽身出来?” “那些贵客,自有专人安排仆人与服务,放心好了。你是我亲自请来,怎可以怠慢?” “明日就是婚期,陪陪令姐也好。” 经世低头脱下名贵皮鞋,光脚踩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笑:“她自有人不离左右,何必我陪?” 出云心下恻然,也学经世把鞋脱下,伸手道:“来,一起光脚跑跑,看谁先到前面岩堆。” “既然是比赛,何必牵手?” “你如果摔交,便和你一起摔。” 经世一怔。 出云也怔住。 不料简单一句开解,听来如此动情。听者与说者,四目坦然相对,一时间几乎泪盈于睫,满腹心酸翻滚开来。 


经世眼神变化,仿佛计算机急速运行,计算其中感情指数与其他,几秒后终于给出答案。 “好。” 经世这个字说得太过认真,出云无来由心惊。 自己是否发出不当邀请? 正不知道如何接口,经世已经握住出云伸出的手。 “来吧,看谁先到!”经世恢复原状,意气风发,率先起步。 出云被他一扯,身不由己向前跑。 海风吹来,潮水来了又去。 在海边散步晒太阳的达官贵人看见,海滩边,两个青年男人孩子一般光脚飞跑,笑声随风而飞。 


那岩堆看起来好像不远,跑过去也不容易。 两人到达时,都气喘吁吁,一手扶着岩石,弯着腰,拼命呼吸新鲜空气,舒缓肺部火烧似的感觉。 赢的是出云。 天本来就热,一跑更加出汗,出云摇头道:“这么大汗,不行,一定要立即洗个澡,不然等下回去,熏坏别墅里一屋子五星级富豪。” “洗什么澡?”经世浑然忘记让他悲伤的事情,笑着把出云往海里赶:“游泳好了。” 出云被他赶了几步,高档西裤立即受到海浪欢迎,被吻个全湿。 “经世,你疯了。” “今天好日子,你让我发疯一回。不要忘记,有人可是专程来报恩的。” 出云对他警告一瞥,迅雷不及掩耳冲前,把经世拉下海。 “出云,你疯了!” 经世和他站在齐腰的海水里。 “是,我在疯狂地报恩。”出云掬水,双手举到经世头顶,松开。 水溅在经世脸上头上,弄湿黑发。 瞬间,经世的笑容变得虚幻。 “你们以前都这么快乐?” “嗯?” 两人面对面,停下一切动作,只有目光相触。 “我是说,你和锦辉。” “快乐?”出云回答:“是的,很快乐。” “一个要求,出云。”经世认真地说:“给我一个拥抱。在这个日子,你把我当成锦辉,我把你当成姐姐。就如时空交错,完彼此一个心愿。” 出云严肃看着经世。 屏息,思考,回答。 “好。” 他张开手,经世扑了进来。 紧紧搂住,闭上眼睛,假设这是锦辉。 出云轻说;“对不起。” 我们曾经许愿,相拥于蓝天白云下,那紧紧结合的身影,将倒映在加勒比海。 


湿淋淋回到屋子里,经世和出云大大方方与所碰到的宾客打招呼。 进了房,出云把换的衣服找出来。 经世说:“让我先洗,不想回自己房间。这样湿淋淋,在走廊上被未来姐夫看见没意思。” “你的衣服呢?” “你不是只带了一套替换衣服过来吧?”经世把出云找出来的新衣接过手:“暂时借用,归还时一定洗干净。”他嘻嘻一笑,进了浴室。 出云无奈,只好再找一套干净衣。 一会,浴室门开了一线,经世探头出来,开玩笑问:“可要进来鸳鸯共浴?” 出云一愣,正色道:“你说真的?” “鸳鸯共浴不是真的。怕你湿淋淋在有空调的房间里等着凉是真的。反正都是男人,只要你不霸王硬上弓,怕你什么?” 出云笑了一笑,站起来,果然拿了衣服进去。 砰,浴室门关上。 


晚上就是婚礼前夜的隆重酒会。 经世穿着出云的西装衬衣,引出云去见他心目中的女神。 不愧为方家酒会,花团锦簇、衣香鬓影,难得一见的满场风流,女客颈上手上各色钻石红蓝宝,争奇斗艳。出云即使见惯场面,也不禁叹息天外有天。 一女子身着传统红色旗袍,婷婷玉立于众人中,立即吸引出云的视线。 她身上首饰并不多,但,仅仅脖子上一块晶莹剔透的祖母绿,已经凸现身价。 能有此等气质,还有何人? 果然,经世带出云停至她面前,道:“出云,这是我姐姐方经婵。姐,这是曹出云,我朋友。” 方经婵魅力惊人,清亮的眼睛微微一转,不说话,已经传了三分风情到方圆十里。 面对如此绝对佳人,出云也不敢怠慢,保持最佳风度,伸手斯文有礼地说:“恭喜方小姐,祝你们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曹出云?”她平和地望弟弟一眼。 出云说:“是,曹操的曹,出现的出,白云的云。” “久仰大名,”方经婵得上天宠眷,连声线也优美过人,大方和出云握手,轻轻道:“多谢曹先生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方小姐,你太客气,叫我出云就行了。” 确实客气。 对方家来说,启迪董事长算什么? 何来久仰? 出云自嘲,莫说他曹出云,就算更高级数的大人物过来,恐怕方小姐也是随便两句“久仰大名”的客气话打发过去。 


身边人影晃动,一个西装笔挺的英俊男子走了过来,伴在方经婵身边。 出云一看,顿时愣了一下。 “怎么?”经世低声问。 出云盯着那男人,稍微摇摇头。 男人低头对方经婵一笑,笑里满是温柔,他说:“经婵,跟我过来一下,介绍一个有趣的人给你认识。” 方经婵点头:“好啊,不过先给你介绍一个人,这是经世的朋友曹出云。”她对出云偏头,露出甜美笑容。“出云,这是我的未婚夫,明天就是我的丈夫了。他姓苏,苏明。” 出云见过这个名字,在许多外国财经报刊上。能当方家女婿,岂会是常人。 他对苏明伸手:“恭喜。” “谢谢,希望你在这里玩得开心。”苏明显然急着带方经婵离开,歉道:“对不起,失陪一下,那里有人在等。”他拉着方经婵离开。 


出云专注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经世笑着警告:“那个可是我的未来姐夫,请不要动心。” 出云不好意思:“对不起,他的气质,极象一人。” “锦辉?” 出云点头,又说:“第一眼象,看多两眼,锦辉与他又不是太象。” “相思入骨,我不怪你。” 酒会没有什么意思,经世对这个司空见惯,更觉无趣。带出云见过姐姐及未来姐夫,便劝出云一起到花园去。 “花园清净一点,这里太吵,我最怕。” 出云奇怪:“怎么不见大名鼎鼎的方经鸿?” “大哥就是这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今天是见不到的,明天的正式典礼恐怕也只会出现一会。来吧,到花园去,不然等下宾客缠上来,我逃不开身。” 出云苦笑:“这么多宾客,喜欢清净到花园的不在少数,我们前去,不过打搅几对热情如火的鸳鸯,哪里能有清净,不如回房。” 经世雀跃:“好啊,就去你房间好了,反正无人知道,免得姐姐把我找下来招呼客人。” 两人回房。 


恰好秘书珍妮打了电话过来,问出云:“曹先生,你的手机一直没有开,曹太太要你所住地的电话号码,希望和你联系,是否给她?” 出云不想再和慧芬纠缠,那是证实他再度负心的活证。 “不必了,她有什么话,和杨律师说吧,杨律师会转告我的。” 别墅装修一流,每个地方都尽善尽美,房门一关,立即隔绝楼下大厅的嘈杂声。 并不是完全安静,加勒比海的潮声和外面的音乐声,从打开的窗子处如漏网之鱼般偷偷潜进来。 经世往床上一躺,拍拍身边空位,说:“来,让我们一起睡着,说说心事。” 出云靠在小酒柜边,冷冷说:“经世,你可知道,你的每一句说话都象引诱?不要忘记,我是喜欢男人的。” “那又如何?鸳鸯浴都洗过,还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经世无所谓:“再说,谁规定我不能另寻所爱,或不能爱上一个男人。出云,你若要赶我出房,请开口。” 出云对这个一时有通天手段,一时深沉无比,一时又如大男孩的人无办法,只好让步,举手投降:“好,好,我们说心事,你要说什么?”他脱下外套,解了领带,仰躺在经世身边,与他齐齐看豪华天花。 “继续说锦辉的故事吧。” “你对他很有兴趣?” “不,”经世转头,看着出云:“我对你有兴趣。” 出云心怦怦跳起来,忙勉强压抑。他要从床上起来,经世按着他的手,挑衅般问:“怎么,吓了一跳要立即离开?可要我帮你准备私人飞机?” 出云苦笑:“经世,放手。” 经世自嘲地笑一下,果然听话地松手。 出云站起来,到行李箱里找了一下,取去一样东西,摆在经世眼前。 “这是锦辉?” 照片里,男人与出云并肩而站,笑得畅快。 点漆一般的眼,挺鼻薄唇,确实英俊。 出云点头:“他失踪两年,房子和东西都在。我有钥匙,前两天上去拿了这张照片。” 经世把照片拿过手,中肯地说:“很帅,和你般配。” “过奖。”出云请求:“我的离婚手续快办妥,但锦辉却一直不知所踪。可否请你帮忙?” “帮你找他?” 出云叹气:“能用的方法,我已经全部用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求人帮忙。” “他的家人呢?完全没有联系?” “没有。” 经世的嘴角,无端流露苦涩。 “好,我会尽力帮你。”他答应。 “谢谢你,经世。” 经世把照片放到西装上方的口袋,再次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吧,作为回报,把锦辉的事情告诉我,他为什么离开你,为什么会失踪。” 出云躺了下去,开始回忆。 这已不如第一次那么困难,他轻轻启唇,把一切告诉经世,关于启迪和慧芬,婚姻和加勒比海之旅。 最后一个黄昏,他送给锦辉一份断肠的礼物。 夜里,听见锦辉轻轻的两声呼唤。 从此,分离。 经世沉浸到他们的故事中去。 时间默默溜走,故事讲完,才发觉音乐声消失,酒会已经结束。 只有潮声,永不间断。 经世睁着眼睛,看天花。他叹:“伤感的故事。” “是的,悲剧。” 经世忽然问:“如果你一生都找不到锦辉,你会如何?”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失踪两年的人太不容易。 出云叹气:“我不知道。” “如果你千辛万苦,花了二十年时间,终于找到锦辉,却发现他早已另觅新欢,过得甜甜蜜蜜,根本不希望你打搅他的幸福,那又如何?” 出云再叹:“我不知道。” 经世在身边摸索,找到出云的手,忽然抓起握紧,力气大得令人隐隐发痛。 “出云,既然已经结束,何必再换结局?悲剧已经过去,请向前看。” 这句话意思明显,出云愕然。 他感动,不论经世是否要借他来忘记姐姐嫁人的痛苦,单单这样的信任和关怀已经让他感激涕零。 人海中,要相遇已经太难,何况还要相爱、相知? 这一刻,出云知道,经世恐怕,已经开启他心中一道紧闭的大门。 “让我们忘了锦辉,好不好?”经世缓缓转头,静静凝望出云。 出云好一会没有回答。 锦辉融入他的血已经太久,要忘记他谈何容易?出云深深明白,那突如其来的思念和内疚,如何撕心裂肺。 “要我忘记他,至少让我找到他。” 经世眼里,盛满失望,他把目光移离出云。 “好,我帮你找他。” “经世……” “晚了,睡吧。”经世语气平和,闭上眼睛。 一夜,又在潮声中度过。 出云梦见锦辉。 锦辉的脸,从所未见的哀伤。 他说:“出云,不要忘记我。” “出云,即使抛弃我,你也永远不会忘记对我的爱。” 出云心疼,他搂住锦辉,诅咒发誓:“不不,我绝不忘记你!我绝不抛弃你!” 黎明时分,出云流着眼泪醒来,发现怀中温暖。 经世在他怀里,已经醒了:“出云,早。” “早,经世。” “可否松一松手,让我梳洗打扮?今天是正式典礼,我不想迟到。” 原来他的双手,一直搂着经世。 一手搂腰,一手搂肩, 出云惶然,连忙松手。 经世进了浴室,不一会,又探出头来:“出云,你欠我一个早安吻。欠我债者,下场都很惨。” 


正式婚礼在今天举行,经世理所当然地忙,一天不见人影。出云挤在一团宾客中,一起谈论当今政治和经济之息息相关处。 他天生样貌俊朗,占了三分便宜,又有见解和真本事,立即引起一些商场老大注意,听到是方家三少爷在这婚礼中唯一亲自邀请的朋友,在宾客心目中份量更重了起来。 宣誓的地点是这岛上最大的教堂,方家早装饰得美焕绝伦,特意请了大主教来支持。出云随众人进了教堂,一眼看去,人头涌涌,又有珠光宝气陪衬,热闹不堪。 夸张的是,更有不少镜头,对准各处,闪光灯此起彼伏,要把这盛事宣扬到世界每个角落。 婚礼很顺利,按时开始。 出云在人群后,看见新娘出场。 方经婵一改昨天的中国传统特色,穿一件低胸纯白婚纱,把身材脸蛋都衬到绝点,怕是再没有人能挑出一点毛病。 挽着她手步上红地毯的,就是那难得一见的方经鸿。 远看一眼,方经鸿与经世颇为相似,但气质内敛,目光如电,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新郎站在前方,笑得仿佛要滴出蜜来,也是高大威猛,有才有貌有家世。 难得的金童玉女。 出云移动视线,寻找经世。 经世不难找,他站在第一排,静静看着姐姐,脸上带着弟弟该表现的祝福笑容。 还好。 出云放心,经世总算可以挺过去。 


宣誓后,双方交换戒指,那卡数惊人的钻石,引来无数羡慕眼光。 方经婵一脸优雅笑容,对大哥三弟点头示意,挽着丈夫的手。 新人步出礼堂,方经婵手一扬,将新娘花抛到半空,许多女孩叫着去争。 幸福会感染他人,出云也笑起来。 有人在身后,拍他的肩膀。他转头,原来是经世。 “总算结束了。出云,我们快溜。”经世拽住出云的胳膊外人群外拉。 “去哪里?不要忘记你是主人。” “不管。大哥肯定立即消失,姐姐在甜甜蜜蜜,难道只要我留下来应付一大堆人狼?” 人狼?出云失笑,看那些达官贵人一眼,他们若知道方家三少爷这样形容他们,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经世把出云拉到一个偏僻小酒吧,现在是白天,酒吧人并不多。 “老板,做个生意。”经世掏出一叠钞票:“我想和兄弟好好喝一次,酒吧包下来半天,不要再放客人进来,行吗?” 白天生意清淡,老板当然求之不得,收了钞票,服务殷勤。 经世开始胡闹,把各色烈酒混合一起,倒了一大杯,笑道:“来,这个是世上第一烈酒,名叫女神嫁了。”他递给出云。 出云不想劝。经世心里难过,让他发泄也好。 他接过大酒杯。 “没想过方家人是这样的。” “方家人应该怎样?象机器人?企鹅先生?口里镶满钻石假牙,开口就是经济生意?” “经世,我猜你从小调皮,不好管教。” 经世喝了一大口他的杰作,摆手说:“那你错了,不是不好管教,而是无人可管教。就算现在,我大哥都不敢随便管教我。” “厉害。” “过奖,”他举杯,“干,为了我的顽劣和无可救药。” 出云举杯:“为了我们的相遇,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缘。” “我们的相遇,是孽。”经世显然有点醉了。也难怪,他已经喝了整整一杯混合烈酒。他为自己再倒一杯,还帮出云杯中加满:“再干,为了我们的孽和债!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早安吻,每隔一个小时要翻一倍利息。” 出云叹气:“欠你债的人,真的好倒霉。” “当然,”经世理直气壮:“方家家训,借给人一分钱,必定要收回九千九百九十九万。” 出云苦笑:“不愧是方家。” 经世醉态可掬,俊美非常,而且伸手可摘。出云情不自禁,倾前吻了一下。 热唇相触,舌头轻轻滑过嘴角边缘。 经世呆住,瞪眼望着出云。 出云可笑又可气,明明是他诱人在先,如今做出一副无辜样子。 “这是利息,你自己要我还的。” 经世这才醒过来,嚷道:“太儿戏,不够认真,此利息乃是次品,不及格。” 出云以为他会叫嚣着扑过来再度要求还债,不料经世把杯中酒咕噜咕噜倒进喉咙,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这已经是第三大杯,出云有点担心,劝道:“经世,浅醉才有意思。” “我只求大醉。”经世有了喝醉的任性,拨开出云的手。 “经世,如果心里难过,请说出来。” 经世沉默,放下酒杯,乌黑眼珠对准出云。 “出云,她不爱他。”经世悲哀:“我姐姐,并不爱苏明。她所爱的男人,并不爱她。”经世开始流泪。“我最爱的姐姐,爱上并不爱她的男人,然后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原来今天所见的,也不是金童玉女。 出云忽然心软,他让经世靠在他怀里,用无声的行动安慰。 “你明白吗?她并不幸福。”经世哭道:“如果她是幸福的,至少我可以为她诚心祝福。” 出云沉声说:“我明白。” “你明白我心里的难受吗?” “我明白。” “我不甘心。”经世忽然咬牙切齿,流露恨意,看见出云的惊讶,立即露出孩子一般的可怜神色:“不甘心有罪吗?出云,请不要和我说应该当一切美丽幸福,我渴望做点什么,让自己不再如此悲伤。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悲伤。” 他如此悲怆。 出云能说什么? “不甘心无罪。只要可以让你忘记悲伤的事,就尽情去做吧。” “那么,首先,请狠狠吻我。”经世闭上眼睛:“用你吻锦辉的热度,把我灼伤。” 出云凝视经世。 酒吧里音乐轻柔,如一首美丽动人的诗。 他和锦辉的吻,曾经如蜜。 锦辉说:“出云,你浪漫得不可救药。” 出云一边轻吻他的锁骨,一边问:“从何见得?” “不知道。”锦辉说:“也许是因为你的每一个吻,都象蜜。” 屋中四面的墙啊,你们看见吗?那些恩爱缠绵。 那间满是爱满是吻的爱巢。 用吻锦辉的热度,把经世灼伤…… 出云凝视经世,缓缓倾前,靠近,低头。 吻。 


荒唐一上午,出云不敢把喝醉又嘴唇红肿的经世搬回众目睽睽的别墅,只好把几张酒桌拼在一起,让经世在上面睡一觉,自己坐在吧台,静静喝酒。 下午三四点,经世才迷迷糊糊醒来。 “啊,睡着了。”他从酒桌上坐起来。 “不对。”出云笑:“你喝酒过度,壮烈牺牲。” 经世嘀咕:“我才不是酒量这么差的人。”他此刻象个大男孩,揉着眼睛,跳下桌子。 出云故意气他:“不但酒量差,酒品也不好,一喝醉就开始胡作非为。” 经世不生气,扬眉说:“我记得有人趁机非礼。” “我非礼?那你报警好了。” “出云,你吻技一流。”经世对他竖大拇指。 出云啼笑皆非,摇头。 


回到别墅,刚要偷偷溜回房间,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现面前。 “三少爷,”他对经世喊一声,转身对出云笑:“曹先生,今天有电话打到房间找你,你不在。似乎事情紧急,电话连续来了几次,我冒昧代接了。”双手递了一张精美纸条上来。 出云拿起纸条一看,原来是香港委托办理离婚的律师来电,要他尽快联络。 经世问:“什么事?” “大概是离婚方面出了点问题。”出云说:“不用担心,没有大麻烦的。这杨律师当日对我拍胸口说百分百打赢官司。” “还是联络一下比较妥当。” 出云点头:“我现在回房。” “好,晚饭见。” 出云回到房间,拨通香港长途。 “杨律师,我是曹出云。” 对方语气有点惊惶,又有点松一口气:“曹先生,总算和你联络上了。” “发生什么问题?瞻养费?还是证明他们奸情的证据不充分?” “都不是。”杨律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措词:“曹先生,我是来通知你,离婚申请,可以撤销了。” “撤销?谁说我要撤销离婚申请?” “是这样的。其实……曹先生,你已经不需要离婚了。” 出云听出不对,狐疑顿生:“什么意思?” “看来这件事你还不知情。”杨律师缓缓说:“我们刚刚得到确切消息,曹太太,就是曹陈慧芬女士,在浴室割脉自杀,抢救不及,已经身亡。” 头嗡一声,仿佛被锤子狠狠砸到。 “什么时候的事?”出云手足冰凉。 “不知道,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应该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吧。曹先生,请节哀顺变。” 心被划了一刀。 出云凝固一般,呆住。 杨律师又说:“曹太太的追悼仪式,后天举行。” “谢谢。” “那离婚申请……” “撤销吧。” 出云放下电话,全身无力。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不爱慧芬,却不等于听到她的死亡而不悲伤。 浓浓的心痛愧疚,从被割伤的心里源源不断涌出来。 他伤人太甚,被他所伤的人,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花样年华逝去。 曹出云,你该下地狱。 出云抱头痛哭。 


良久,耳边响起惊惶呼唤。 “出云,你怎么了?” 有人紧张地摸他的脸。 “出了什么事情?不用担心,天大事情有我帮你。” 出云抬头,看见经世担心的脸。 “慧芬死了……我太太死了……” 经世愕然,随即半跪在出云面前,抚摸出云的头发脸庞。 “出云,那不是你的错。”他轻轻说:“不要内疚。” “是我逼死她。”出云狠狠咬自己的唇:“欺骗、利用、始乱终弃。” “哦,出云。”经世抱住他,温暖他冰冻的身躯。 “我要参加她的葬礼,我要见她最后一面。” “我陪你。” “谢谢你,经世。” “不必言谢,懂报答就好。” 


次日,经世抛开正在当新嫁娘的姐姐和满屋宾客,和出云一起飞回香港。 他向姐姐道歉:“对不起,姐姐,我应该全程在这里的。” “不用担心,按你主意去做吧。”方经婵可以看透世事的明亮眼睛转到出云身上,她深邃的目光令出云心猛抽动一下。 不愧是方家人。 她对出云说:“出云,我很难过。请节哀顺变。” 航程很长,飞机上,出云看着窗外蓝天白云,一直没有作声。 经世担心:“出云,不要默不作声,喝一点点酒,睡一下好吗?” “不必担心我。”出云转头:“经世,有你在身边真好。可是你知道吗,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经世叹气:“出云,你情绪不佳,不要胡思乱想。” “真的,锦辉如此,慧芬如此。” “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再次伤害身边的人,对不对?”经世认真地问:“对不对,出云?” 出云凝望经世,他忽然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太怕旧事重演。” 经世忽略出云的否定,他张大双臂,抱住出云。 拥抱,温暖。 出云反射性地搂紧经世,忽然发现,此刻,原来是在蓝天白云中。 出云,我们终有一天,可以拥抱于蓝天白云下。 不止,我们要在阳光明媚的清晨,把拥抱的影子投射在海里。 


参加慧芬的追悼仪式,并不是容易的事。 出云一现身,立即招来所有陈家人的怒目相视。 有热血亲友撩起衣袖,要教训出云,刚跨出一步,就被人制止了。 最冷静的,是陈父。 出云缓缓步至棺前,三鞠躬。 凄怆神伤。 当初结识慧芬,她还是个大女孩,刁蛮任性,但也算清纯可爱。 “曹出云?你就是曹出云?”第一次见面,慧芬对出云皱鼻子:“你知道我是谁?我是你未来的老板!” 慧芬,我负你。 她曾叹息:“出云,为何你是孤儿出身?你知道吗,这样我们很难结婚。” 她曾握拳:“出云,我决定了,要嫁给你。你一定要争气,让那些笑话我的人笑不出来,知道吗?” 她曾讥讽:“没我陈慧芬,有你曹出云今日?” 她曾哭倒床边,声声泣血:“出云,我爱你,我是那么爱你……” 慧芬,你死前,可有发下血誓,要这负心人下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鞠躬完毕,出云转身,面对陈父。 陈父坐在轮椅上,似老了二十年,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哀大莫过于心死,面对仇人,他似乎已经提不起劲来报复。 出云嘴唇颤动,说不出一个字。 陈父开口,每一个字都缓慢沉重:“她留有遗书,要求墓碑上保留曹姓。这个傻女儿,死也要当曹出云的妻。” 万箭穿心。 出云僵立,脸色苍白,双手颤抖。 身边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出云。 是经世,他一直在身旁,不离寸步。 “出云,哀思已表,我们去吧。” 他握着出云的手,一步一步走出灵堂。 


灵堂外,出云痛哭。 经世让他尽情流泪,直到筋疲力尽。 哭后,出云安静下来,他说:“锦辉也曾经如此痛哭,那次他失去了最疼爱他的父亲。” “你陪他到灵堂?” “我不想和他出现在公众场合,在灵堂外的小路里等他。看他出来,钻出来接。他一看我,立即放声大哭,不能自制。” “那你如何安慰?” “我带他回家,煮了我亲手做的饺子,喂他吃完,哄他入睡。你知道吗,我甚少下厨,那是唯一一次。” “一定很好吃。” “难吃极了,锦辉尝它却如天上美食。” “什么馅?” “芹菜猪肉,还有一点冬菇。” 经世幽幽叹气:“若有一日能吃到,一定是天上美食。” 心脏仿佛被人用手轻轻捏了一下,出云凝视经世。 今夜,实在不忍再令经世失望。 出云说:“来,我做给你吃。” 他从路边阶梯站起来,伸手给经世。 


今夜情感超越理智。 他把经世带到那个安静的小屋。 从无外人进来,这里曾经只属于他和锦辉。 经世站在门外犹豫:“真可以进入?” “经世,为什么忽然多疑?” “这是曹出云和田锦辉的圣地,方经世哪有资格进入。” 出云感动,为经世对这段爱情的尊重和认同。 经世终于还是进来了,环视,叹息:“一屋子的证人。” “证人?” “桌、床、窗帘、厚实的墙,想必把当日你们的恩爱,一一见证。”经世问:“出云,它们会否记住我们这夜。”他眼睛又大又亮,忧伤而渴望。 出云点头:“会,它们会的。” 饺子包得并不好,放到水里煮,好些开了口,里面的馅都漏了出来。 只有几个勉强捞了起来。 经世用筷子一个一个地点:“总共八个,你四只我四只。” 哀伤的夜,包满哀伤的饺子。 两人默然低头吃着。经世吃最后一只的时候,抬头徐徐望四周。 他喃喃:“墙啊,不要忘记了。” 出云的心,蓦然被酸楚的感觉吞噬。 属于锦辉的位置,正在逐渐被占据。 永远忘不了,锦辉的小心翼翼,把送到嘴边那些普通的饺子视为宝贝。 那一晚,锦辉被这些饺子感动得无以复加,入睡前,他说:“出云,包了爱的饺子真是美味,我很自私,居然盼望除了我,再不会有他人尝到。” 出云轻说:“除了你,再不会有他人尝到。” 那一晚,已成过去。 誓言,成千古谎言。 


经婵二十天的婚礼过程尚未结束,经世陪出云出席慧芬追悼仪式后,需要立刻回去。 出云说:“你先去,我稍处理一下公司事务,迟两天到。答应和你一起参加到底,一定履行诺言。” 珍妮已经替经世定了头等机票。 经世行李不多,他来得匆忙,只有一个小手提箱。 走前,经世沉默良久,说:“出云,我有一个问题。” “想问什么?我给你答案。” “你是否恨我?” 出云惊讶:“怎么可能?经世,为什么这样想?” “我是锦辉的侵略者,”经世悲哀地笑:“你令我感觉我是一个第三者,正在抢夺属于锦辉的东西。” 出云愕然。 他内疚。 他将经世扯了进来,利用经世的温暖抚平伤口,却不忘时时刻刻告诉经世他还没有忘记锦辉。 “经世,你不是第三者。” “那是替身?” “不,不是替身。” 经世凝望出云,说:“你可以忘记他吗?给我一个希望,告诉我,终有一天,你会完全放开心中那个影子。否则,我们不必再见面。” “经世,不要逼我。莫说我还没有下决定忘记锦辉,你又何尝已经做好准备?随便找一个人,并不代表他可以接替你心中的女神。”出云说:“你有时候象一个大男孩,教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经世露出被伤害的表情。 “那是什么意思?”经世问:“你认为我利用你忘记另一人,你认为我在和你玩游戏?” “经世,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吻我,带我去你最宝贵隐私的小屋,亲手做饺子给我吃,然后说:你教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云无法辩解。 他离弃锦辉,娶了慧芬,两年来坚信自己仍爱锦辉。 今天,遇到方经世,却赫然发觉自己要对锦辉做另一次更大的背叛。 “出云,你是最可怕的毒药,纵然无情,也教人不能离开。”经世语气无奈,他分享了负心的曹出云,为锦辉保留的最后一份完整的爱。 不知该喜该忧。 经世认真地说:“出云,负心不够彻底,只会害了后来人。” 他走后,出云把这句话,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 


两天后,出云总算在烦恼之中把公司的事务处理得七七八八,叫珍妮定了机票,准备再去见经世一面。 该说些什么? 不能否认,他有点情不自禁地思念经世。 若经世受到伤害,出云会很心疼。 不料上机之前,接到电话。 是个绝对猜想不到的人。 “出云,我是方经婵,还记得吗?经世的姐姐。” 出云愕然:“哦,方小姐,是你?” “冒昧打搅,真不好意思。我想问一问,经世什么回来?他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他正和你在一起吧?” 出云吃了一惊:“经世两天前已经赶回去了,怎么,你没有见到他?” 方经婵也一愣:“两天前?我根本没有见过他。出云,你确定他已经回来?” “两天前的飞机,是我秘书定的机票。这样吧,我立即找人到机场查一查,等下再联系。”出云匆匆挂了电话,立即拨通机场查询电话。 机场答复:方经世没有登机。 他居然还在香港,出云再拨电话查问经世开始入住的酒店。 酒店答复:方经世两天前已经退房。 这个经世,到底要干什么?在香港闹失踪? 出云心烦,又担心,还要向方经婵报告结果。 “方小姐,经世没有登机,但是他两天前已经离开酒店。请不要担心,他可能转了酒店,我会向其他酒店查询,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 “哦……”方经婵倒不怎么担心,悠然说:“出云,不要焦急。我对这弟弟知之甚详,他任性惯了,连大哥都管不住的。” 听方经婵这么一说,出云倒无端为经世不平起来:“方小姐,有人关心爱护,经世自己会懂得珍惜自己一点。” 方经婵不料出云会这么说,在电话里沉默一阵,才说:“那么,拜托你照顾经世。我会通知方家在港企业负责人也加入搜查的。我实在走不开,麻烦你了。” 出云这才想起来方经婵正在二十天的婚期中。 “不要客气,我会尽力而为。” 挂了电话,出云即刻要下属把全香港的大酒店电话全部打一遍,查问是否有房客名方经世。 调查徒劳无功,上档次的酒店问完了,连一个可疑对象都找不到。 “把一般的酒店也问一次吧,还有度假屋也问一下。” 忙到人仰马翻,结果还是一样。 珍妮问是否要报警,出云摇头。 经世是方家人,一旦报警,事件性质立即扩大,而且,经世可能是心情不好,或者喝醉倒在哪个酒家里了。 这么一想,出云立即派人到各处酒吧查看,自己也放下公务参与其中。 香港娱乐场地何其多,忙了快十天也不见经世影子,出云渐渐紧张起来。 难道经世遭遇不测?或,被绑架? 正考虑是否要报警,方经婵又打电话过来。 听出云提出要报警,方经婵笑道:“千万不可。不怕你笑话,经世一下消失几个月,是寻常事,他本来就无拘无束。要消失,谁也找不着的,消失够了,就会自动出现。” 淡淡的悲哀,弥漫起来。 经世怎会快乐?他最亲最爱的人对他毫不重视。 出云气急:“方小姐,那个是你弟弟,难道你一点也不紧张他的人身安全?” “你怕经世被绑架?那也太小看我们方家人了。”方经婵想了一会,说:“这样吧,请你到这里来。婚期还有两天就结束,我和你打赌,结束前,经世一定出现。” “方小姐……” “出云,你怎么不想想,经世为什么失踪?或者他就是希望你着急一下,而且希望你到这里来。” 出云一怔,不由有点认同。 经世或者真有这个打算。他要出云给限期、给答案,没有答案便不相见。 “好,我本来就应该去的。我答应经世会陪他把你的婚礼参加到底。” 上次到达,是经世亲自驾车来接。 这日,接出云的是方经婵派来的管家。 在车上,出云就问:“经世还没有消息?” “没有。” 出云停顿一下,又问:“他经常这样消失?” 管家笑:“三少爷性子就是这样,大家都习惯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三少爷的心思,比哪个都难猜。” 出云没有再问。 经世痛苦,身在方家,背负荣耀,却爱着绝不可能有机会在一起的姐姐。 他真爱方经婵?或,他不过是一直渴望被某人爱而已。 和姐姐最亲近,便选择了她。 


到了别墅,散布各处的宾客少了一半。二十天都跟随到底的,都是和方家关系密切的亲戚朋友。 方经婵亲自出迎。 “出云,谢谢你肯来。” 她穿一件天蓝色的长裙,斯文大方。 苏明也来了,那与锦辉有点相似的面孔温和一笑:“欢迎你,出云。” 大家到楼上专用的小会客室坐下,仆人端来茶和糕点。 出云见他们都如此悠闲,毫不担心,也放下一半心来,说:“方小姐,我是为了你的打赌而来的。经世是否会在婚期结束前出现?” “一定。”方经婵肯定:“他不会缺席我婚礼的最后一天。” 苏明握着方经婵的手,喜洋洋对出云说:“二十天,我们熬得好辛苦。等时间一到,立即飞去二人世界,躲开传媒渡蜜月。到时候这里就全部要拜托经世处理。所以经世一定会出来的,他怎么舍得让新婚的姐姐操心?” 他这么豪爽大方,出人所料。 “对,早点逃开多好。这么多宾客,我头也要昏了。明,幸亏有你。”方经婵转头,一个绝美笑容,已经让苏明甘心为她赴汤蹈火。 出云问:“准备去哪里渡蜜月?” 苏明说:“行踪不定,绕着加勒比海边到处去,因为经婵极爱加勒比海。”他眼里满是宠溺,看着方经婵。 好一幅新婚恩爱图。 可惜方经婵不爱苏明,就如曹出云不爱陈慧芬。 从一开始就是假相,连变心这个词也派不上用场。 出云想起经世的话,不禁心下黯然。 三五个参加婚礼的好友找苏明,显然安排了其他节目,邀苏明一同参加。 苏明为难地看方经婵一眼,方经婵落落大方道:“去吧,我知道你们有男人的说话要讲,我在场不方便。” 苏明不禁再次感激上天赐自己一个体贴温柔的妻子,愉快和出云打声招呼,走了。 “方小姐,我们好好谈谈。”苏明一走,出云就认真诚恳地提出要求。 方经婵说:“好好谈可以,先提一个要求。” 不愧是姐弟,她语气用词都象经世。 出云笑:“请说。” “不要叫我方小姐。我叫你出云,你便应该叫我经婵。” “没问题,经婵。” 方经婵对出云笑一下,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你想谈什么?” “关于经世。” “你很关心他?” “我希望有人关心他,爱护他,尤其是你,经婵。”出云说:“你对他很重要,请不要漠视他。” “我没有漠视他。方经婵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爱他还来不及。他要玩,便让他玩;他要旅游,便让他走遍世界;他出现,我欢迎;他消失,我也从没有骂他。从小到大,不要说我,连大哥都没有骂过他一次。” 出云冷笑:“放任,难道不是漠视的一种?” 方经婵忽然银铃般笑了起来,掩着口说:“出云,我一直以为你很薄情。不料你这么多情,而且爱打抱不平。” “经世和你谈过我?”出云起了疑心:“你是否已经和他取得联系?经婵,我很担心,请不要瞒着我。” “我何必瞒你?经世暂时没有消息,不过他一定会来回来。”经婵道歉:“其实薄情和多情之间,真是只有一线之差。”她叹气,问:“你觉得我伤害了经世?” “作为姐姐,至少应该尽责任让他快乐。” “怎么让他快乐?经世讨厌旁人进入方家。他嫉妒受大哥赏识的人,憎恨所有接近我的人。小时候,为了他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我甚至不敢随便对人微笑。长大了,我无法为他牺牲至此,只好让他伤心。” “经世喜欢你,他是小孩心性,不愿意他人分享属于他的爱。” 方经婵轻轻叹气:“你不熟悉经世,小孩做的事,往往出人意料的可怕。” 出云猛然抽一口气。 在方经婵心目中,深爱她的经世竟然如此可怕。 苦苦压抑的经世,何等悲哀。 “但他不会伤害你,他只会为你觉得委屈,为你心疼。婚礼当日,他哭着说你不爱苏明,他甚至不能为你祝福。” 方经婵眼眉跳了一下,小心地问:“经世和你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或你怀疑经世破坏你的声誉,要害你?他不过是爱你。”出云有点莫名的愤怒:“经婵,你太无情。” “出云,你对方家人了解多少?贸然指责,有失妥当。”方经婵反应冷淡:“我从来不认为经世会害我。我是他姐姐,他纵然伤心失望,也不会对家人报复。” 末了,方经婵冷冷说:“出云,莫说我不提醒你,不要靠近经世。方家家训,得不到的东西,必要毁去。” “他要的东西,我已经决定给他。”出云冲口而出。 方经婵呆了,深深望出云一眼:“你好自为之。” “多谢关心。” 两人终于不欢而散。 出云为经世不值,他深爱的人,竟然如此不值得深爱。 空有一张绝美面孔和一身无人可比的高雅气质,却无心。 


出云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 管家为他开了门,说:“这房间是三少爷早就吩咐了不许给其他人的,专门留给曹先生。对了,上次曹先生走得匆忙,留下的一件衬衣,我们已经清洗干净放在房里。” “谢谢。”出云再次感动。 经世的用心良苦,令他惭愧。 窗外还是好美一片海景。 加勒比海,潮声入耳。 出云苦笑。 他做了什么承诺? “他要的东西,我已经决定给他。”出云对方经婵如是说。 那么,锦辉又如何? 曹出云的爱,要给新人。旧人又如何? 


正看海看得入神,电话响了。 出云接起,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 “出云,你来了。” 淡淡一句,让出云感动至无以复加的地步。 仿佛大海另一端,已经有人等候千万年,不过为了说一句:出云,你来了。 出云忽然哽咽:“经世,你在哪里?” “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刹那,心有灵犀般,忆起第一次和经世接吻的地点。 “不要离开,我立即到。” 匆匆挂了电话,出云飞奔而去。 


酒吧内轻柔音乐流水一般轻泻,只有一个寂寞的客人。 出云推开酒吧的门,第一眼就见到经世的背影。 “经世。”他走近,把手放在经世的肩上。 经世回头,对他微笑:“出云,你来了。”他递上一杯酒。“尝一下,最新杰作,名叫――谁都不爱我。” 浓浓的心疼。 出云默默接过酒杯。 经世轻轻说:“你的故事,比我的故事美丽。我身在一个神秘的富贵家族,天生不缺任何东西,除了爱。” 出云用心倾听。 “小时候我无机会多见父母,身边只有机械人一般的仆人保镖。父母去世后,我惊觉,原来世界上我只有两个亲人,大哥和二姐。若失去他们,我会一无所有,所以,我竭尽全力爱他们,驱逐外来者。”经世苦笑:“结果把自己驱逐出他们的世界。” 出云唏嘘。 经世说:“大哥第一个远离我,他把自己深深藏了起来。我只剩姐姐,但她终于还是嫁了人。我再次惊觉,原来他们不属于我。谁赢得他们的爱,谁就可以抢去我的亲人。我根本没有反抗能力,注定一无所有。” 撕心裂肺的痛,从经世眼底传到出云心上。 “经世,你还有我。” “是吗?”经世抬眼看他:“我何曾拥有过你。负心如你,方经世用尽心意,也比不上田锦辉一个影子。” 出云不忍,骤然搂紧经世:“不要妄自菲薄,经世,你令我痛苦。” “世界冷漠得似坟墓。出云,只要你有一日可以如记住锦辉一样记住我,方经世心甘情愿被你抛弃一万次。” 悲哀的说话被热吻封闭起来。 出云狂吻经世。 让我用爱,把你灼伤。直到你忘记世界的冷漠,直到我忘记锦辉的眼睛。 酒精令空气升温,他们开始跳舞。 极疯狂的快三,一切天旋地转,似世界已被颠覆。 


第二天醒来,发现在方家客房里。 出云睁眼,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经世很快擦着头出来,笑着说:“我们昨天都醉了,幸亏酒吧老板看了我的名片,通知管家,把我们送了回来。” 出云苦笑。 有钱就是不同,做什么事都不必担心。当初身为小小职员,多担心自己的同性倾向被人发现,立即失去工作,遭人讥讽,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就算被人知道又有什么?我有身家企业,纵使生活作风遭人非议,只要有钱赚,自然有人苍蝇见血一样靠上来攀交情。 经世靠近窗前,看海面起伏,又说:“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 “关于我和锦辉。”经世转身:“我不想和一个影子争爱。那太下贱。” 出云叹气,望天花,考虑良久,轻轻说:“经世,至少让我找到锦辉。我不能从此不理他的下落。” “找到又如何?”经世冷笑:“若他另有新欢,便祝福一番回来找我;若他仍爱你,便两人一起来祝福我:经世,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 醉酒醒来的经世,总是出人意料的犀利。 “经世,你字字机锋,我无法招架。”出云投降。 “你心内犹豫,不愿抉择,当然无法招架。” 出云无言。 经世说的对,他确实犹豫。不想拒绝经世,也不忍放弃锦辉。 经世有点不忍心,转移话题:“这里一份报告,你先看看。”他把一份文件递给出云。 出云接过打开,立即跳了起来,惊道:“这是锦辉!” “他一年前曾经在维也纳当过一段时间的街头画家,有时候会在餐厅兼职演奏钢琴,租了一个老妇人的阁楼。老人家谨慎,对所有租客都保留了身份证明文件副本,以免出事。这是他出入海关的资料,还有几张他的作品。”经世语气有点发酸:“你从不曾说他是如此多才多艺。” “锦辉本来是专职法语翻译,他兴趣广泛。”出云仔细看文件,激动地抬头:“他现在的行踪报告呢?” “再没有人可以提供他离开维也纳后的行踪。这里已经是方家所有资源综合运用的精华所在。至少,你知道他并没有因为你而跳海自杀。” 把整份文件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出云既兴奋又失望。 锦辉活着,正在世界潇洒来回,可惜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抬头,才发觉经世一直用受伤的眼神望着自己。 出云内疚,真诚道:“谢谢你,经世。” 经世哼一声,扯动嘴角:“只要你不因为我忽然消失十天而兴师问罪,我已经感激不尽。”原来他失踪十天,居然是去了日以继夜追寻锦辉踪迹。 出云的心立即被感动涨得满满、暖暖。 他放下文件,张手拥抱经世,低声说:“经世,我知道你对我太好。” 经世在他怀里,自嘲:“只是比不上锦辉。” “何必这么酸溜溜?” “出云,你为什么要找回锦辉。若是担心他的际遇,他多才多艺,根本不愁温饱。或你仍爱他,不能忘怀。”经世盯着出云,仿佛有人要与他来抢:“那你何必做种种姿态,让我陷落?” 出云无法继续保持狠心,他负了锦辉,负了慧芬,不能再负经世。 事不能过三。 他必须做出抉择,至少必须表态。 终于,他叹息:“经世,给我时间。忘记一个人,必须要时间。” “好,我给你时间。”经世一口答应,复而认真看着出云:“我答应的是给你时间忘记锦辉,不等于我答应你可以随时左右摇摆。若你找到锦辉,又忽然反悔,我必报复。你大概不知道,我发起火来,可怕无比。” 出云竖起双指:“曹出云向天发誓,伤尽天下人,也不伤方经世。” 经世终于满意,笑了起来:“不要忘记你的说话。” 


二十天婚期过了,方经婵和苏明果然立即去过二人世界。 经世和出云送他们上私人飞机。 那天不欢而散,方经婵看似毫无芥蒂,对出云笑曰:“一切拜托。” “姐姐,你放心地渡蜜月吧。”经世笑得一脸幸福,与苏明有得比:“不用再担心我了。” 方经婵抿着唇:“怎能不担心,你到底是我弟弟。” 经世指指出云,坦然道:“已成定局,担心又有何用。” 出云还是不习惯当这熟人面揭破这件事,顿时脸色尴尬。 苏明倒是个好人,微微一笑,对他说:“恭喜。” 


看着小型飞机升空,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经世拍掌说:“总算完成一件大事。” 出云观他面色,似乎并不伤心,心里一松。 “出云,提个要求。”典型的方家交谈,一开口就提要求。 “什么要求?” 经世用激将法:“要问你要一样东西,但我想你多半不会给。” 出云啼笑皆非,摆开双手笑道:“尽管提,金银珠宝、手脚脑袋,你要便要吧。” 经世正色道:“说了你不要变脸色,我要你和锦辉那间屋子的钥匙。” 出云果然敛了笑容:“要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要继续追查锦辉下落?我需要锦辉其他方面的资料,进行详细调查,自然要翻看他以前的私人物品。” 理由光明正大,兼且体贴大度。 出云无法不应允:“好,我给你。” 钥匙一直贴身而藏,忽然要交给他人,出云心内有点难过。 一点一滴,在自己首肯下,渐渐让经世侵占属于锦辉的世界。 经世接过钥匙,叹气:“其实我也很自私,要这钥匙,除了想早点找到锦辉说清楚事情外,也为了防你独自过去那爱巢,回忆往日恩爱,对我忽然变心。出云,我很害怕。” 私心人皆有之,惟其直面缓缓道出,才显光明磊落,爱意深重。 望着经世担心又可怜兮兮的脸,出云顿时再无他心,不顾光天化日,轻吻经世脸庞:“我答应你,绝不独自过去,更不会回忆往日恩爱,更更不会对你变心。经世,你的患得患失,只会让我心疼感动。” “出云,你答应过,会渐渐忘了锦辉。” “是的,我答应过。” 


接下来几日,经世都要处理方经婵夫妇留下的种种问题。 庞大婚礼后,光是送宾客,就够忙了。 经世忙得没有时间和出云见面,每天晚上都是深夜才回来,低头吻一记,躺在出云身边,立即熟睡。第二天一早,又走得不知踪影。 出云也有事情要处理,和经世一说,经世歉意满怀:“是我冷落你,出云,原谅我。但目前我无法脱身,这样吧,你先回香港处理公事,我这里一弄妥,立即去香港找你。到时候,一起旅行。”经世委屈地说:“我们现在还没有真正用情侣的身份旅游过一次。” “那我等你。” 经世特意为出云准备了方家的私人飞机,亲自送出云登机。 临行,经世犹在担忧:“真不愿让你独自一人。出云,我一点自信也没有,若你在香港一下机就碰到锦辉,会否把我立即抛之脑后?” “绝对不会。”出云坚定地承诺。 经世露出灿烂的笑容,终于放心。 站在草地上挥手,与出云告别。 


启迪运作一切正常,秘书珍妮春风满面到机场接出云。 “曹先生,你气色极好,必定遇到喜事。” 出云笑而不语。 他遇到经世,一份可以替代锦辉的光。 原来曹出云不是强者,他需要命中的光支撑。 没有光,再多财富也是无用。 直接到了公司,和各位管理高层碰头。 管商务的陈中城意气风发说:“自从赢了漂亮一仗,公司上下气象焕然一新。这样下去,启迪一定有更快更好的发展。” 一句话提醒出云忆起慧芬惨淡的生命,顿时少了三分兴致。 


出云用人得力,手下众大将处理公司事务井井有条,详细了解进度后嘉奖几句。 忙了一轮,已经天色近晚。 回家吗? 那个没有昔日女主人横行霸道的家,冰冷无趣。 他考虑着到小屋去,却忽然想起对经世的承诺。 不可以过去。 他一生的承诺,能信守到底的并不多。 如今该要懂得珍惜。 经世是第二个锦辉,在出云眼里他光芒四射。 出云决心,不让经世成为第二个不幸的锦辉。 经世曾问:若是再遇锦辉,而锦辉痴心不变,该如何抉择。 是啊,难以抉择。 无论哪个都是伤人,锦辉和经世,必定伤害一个。 隐隐约约中,出云盼望锦辉变心。 希望一天找到锦辉,而锦辉已经有另一人陪伴,那样,出云即使黯然,也能偕经世一同祝福。 皆大欢喜的结局。 


出云心绪不宁想了片刻,按铃叫珍妮:“帮我预定酒店,我这几天暂时不回家。” 在酒店住了两天不到,经世打电话来。 “出云,怎么住在酒店去了?”经世抱怨:“我打电话去你家,你不在,再问你秘书,原来你住了酒店。” 听到经世的声音,出云刹那间,觉得烦劳尽去。 “没什么,想转换一下环境而已。暂时不住家里。” 经世敏感之极,立即猜到原因,说:“既然要转换环境,不如我推荐一个地方。方家在香港有别墅一栋,平日无人,你去住几天,权当度假,好不好?”他立即说了一个地址。 出云记下,笑说:“我到那里去,住你的吃你的,岂非欠了你的债?天,我知道欠方家人的债不是好玩的。方家家训,借给人一分钱,必定要收回九千九百九十九万。” 经世哈哈大笑:“亏你还记得,你放心,我一定要你还的。” 两人谈笑一轮。 “经世,你那里忙吗?” “忙死了,我再也不想着结婚,这么多的事情,好可怕。” “有没有瘦?小心身体。” 对面忽然沉默下来。出云愕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 隔了片刻,听见经世轻轻说:“出云,有你这么一句话,我多累也没有关系。” 心猛然向上跳了一下。 原来自己随口一句问候,居然能让经世感动至此。 出云大愧。 他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经世,我想念你。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经世被出云的热情感染:“我们会合吧,加勒比海,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立即出发。” “你那边的事怎么办?”出云一愣,不料经世当真说风就是雨。 “管它,人最重要分清楚什么是重要的。现在见你才是头等大事。” “经世,我们分离不到三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经世疑心:“出云,或你根本没有这种感觉?” “不,我立即来。” 出云放下电话,跳起来准备行李。 他已疯狂,比当年初遇锦辉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家人魅力非常,他被引诱得心甘情愿。 


好久不曾如此疯狂。 经世炽热如火,灼伤出云。 赶到当日第一次见面的酒吧,感觉完全不同。 喧闹已经被轻柔音乐取代,多余的人一个也没有。 唯一的客人,是经世。 他有钱,也知道如何用钱,费尽心血,用电影里最普通的方法震撼出云。 有效。 出云推开门,忆起当初在这里远远一眼,选中经世。 他和锦辉一样,西装笔挺,样貌斯文,根本不适合这样的场所,却比任何人都喝得更醉。 经世还是坐在吧台,转头对出云笑:“来了?” “对,来了。”出云走过去,坐在经世身边:“我已被你感染疯狂。” “方家人都是疯狂的。出云,你诱发我的疯狂。” “曹出云何德何能,可以引诱方家人?” “或,引诱我的不是曹出云。”经世缓缓调酒,与上两次不同,不是胡闹,这次有模有样。他深深看出云一眼,嘴里吐出两个字;“是爱。” 气氛浪漫,音乐浪漫,一切精心布置。 出云感动,经世对他用情用心,一时无话可以表达心中感受。 “尝一下这个,最新杰作,名叫加勒比海。”经世递给他一杯酒。 出云尝了一口,扬眉:“咸的酒?” “对,放了一点点盐,海难道不是咸的?好像眼泪一样。” 透明的颜色,微咸的味道。 比起海水,更象眼泪。 出云放下酒杯,拥着经世。 经世靠在出云怀里,静静享受,半晌说:“出云,那间小旅馆的房间,我订了。” “好,我们去。” 他们离开酒吧,将满耳轻柔音乐抛之脑后,如少不更事的小情侣,彼此牵着手,沿小路回旅馆。 


同一个房间。 打开门,忆起锦辉当日高兴地说:“看,出云,我们的房间对海,真是好运气!” 出云恍惚。 身后有人问:“出云,怎么了?为何不进门?” 这才醒觉。 经世入门,抬眼看见窗台,走了过去,垂眼:“就是这?” “什么?” “就是这里,曾经摆过那盆断肠草?” 出云忽然觉得刺心,默默点头。 经世叹气:“出云,你还是不忍心。”他环视周围,喃喃:“又是一屋子的证人。” 见证当日肝肠寸断的舍弃。 看着那盆断肠草,如何递到锦辉手中。 出云无言,闭上眼睛,靠在墙上。 墙啊,你可还记得,锦辉当日对着那断肠草在窗台呆站一夜,想了点什么? 经世默默看着出云,忽然无限悲哀。 “这个地方充满回忆,是吗?” “对,痛苦万分的回忆。” “只有痛苦?不要忘记,我们也曾在这里过了一夜。你坐在床头,哄我入睡。”经世苦笑。 “对,那夜你大胆非常,自愿献身。” “可惜你不肯要。” “出云,提一个要求。不要再寻锦辉,你们已经结束,找到又有何用?” “即使结束,我也要知道他的下落。” 经世忽然激动:“自欺欺人!你明明无法忘记,明明心中还存有希望和他重来一次。不不,其实你的爱一直放在他那里,从来没有收回。” 心底的纸,被经世莽然戳穿。 出云神色茫然。 “那我是什么,一个在没有找到锦辉前不愿放手的替代品?出云,说明白,你把这个说明白。” “要我说什么?经世,你不是替代。你和锦辉截然不同。” “那么,选择一个,我或锦辉。” “经世,不要逼我。” 经世骤然沉默,失望非常。 他点头:“好,我不逼你。”如泄了气的皮球,坐在窗台上。 


两人默然对视。 看着经世无精打采的样子,出云不忍。 世界变化,痴心已成极端缺乏物质,有人终其一生,遇不上一颗。 曹出云有何福分,竟然连遇几个痴情人。 锦辉,他去得无声无息,一定黯然神伤。 慧芬,她活得悲哀,死得无辜,墓碑上仍求一个名分。 怎忍令经世失望? 无人重视他。 大哥和二姐给他的,只有钱和放任。两者综合起来,变成一个词――漠视。 他哭着说世界冷漠得如坟墓, 


正满腹感慨,几乎泪盈于睫,经世忽然抬头:“出云,我们去游泳。” “嗯?” “好好的度假,怎么会闹着这样?是我太任性,求你原谅。” “经世……”出云靠近,吻他额头:“是我不好,让你伤心。” “不要说了。”经世回复活力,跳下地:“我们夜泳,把前尘往事,都留在海里!” 想得开有想得开的好处,闹过之后,立即痊愈。 连带着出云也开朗起来。 “好,我们夜泳。” 拿了泳裤毛巾,孩子一般跑到海边。 度假圣地的海滩边设备周到,霓虹灯照亮一片海,为夜晚游泳的客人服务。 他们选了一处沙滩,换好泳裤。 经世说:“出云,还记得我们那次在沙滩赛跑?” “记得,你把我推下海,害我损失一套崭新西装。” “再来一次。”经世指海面的浮标:“谁到那里,谁就赢。” 出云眺望,挺远:“好,看谁先到。” 比赛开始,两人从沙滩上同时起跑,投奔怒海。 一入水,发觉经世一直隐藏实力。 他竟然是游泳好手,两三下间,比出云快出一个身位。 出云雄心顿起,立即追赶。 两人一前一后,游出很远。 


经世一路领先,到达浮标,转头看出云一眼,却没有停下。他继续向深海游去。 出云叫:“经世,你去哪?快回来,那是深海。” 经世恍如未闻,只顾向前。 那种样子,仿佛已下定决心要游到海的对面。 “经世!”出云忽然害怕,他飞快赶前。 海水打在面上,涌了一点进喉头。 苦涩到了极点。 经世还在向前游,一股子誓不回头的味道。 看在出云眼里,是令人无法面对的壮烈。 身体已经疲倦,游出去,还要保留力气游回来。 太危险。 但他不能放弃经世。 出云继续追。 远远看去,象两人奋不顾身,要以肉身横渡加勒比海。 “经世!停下,危险!”出云一边游一边大喊。 风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卷起浪,淹没人声。 经世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出云瞪大眼睛,生怕一个疏忽,让他消失在茫茫海水中。 不知不觉,已过海滩游泳线。 这是游客的安全范围。 哨声响起,一艘巡逻船驶了过来,工作人员在船上打着探照灯,探头。 “这里已经过了安全警戒线,非常危险,请回头。” 不愧旅游圣地,居然有人时刻监视,以防游客出了安全范围。 出云松了一口气。 向前一看,经世已经没了踪迹。 “经世!”出云惊叫,四处紧张地看。 没有影子。 他不可能游得这么快。 心立即被揪到极高处。 出云向工作人员求救:“我的朋友,他不见了!” “什么?” “刚刚还见他,离我很近,不超过三米。”出云指示刚刚经世经过的地方。 工作人员也紧张起来,立即回头大喊。其他在船上的人立即跑了出来。 “可能有人溺水。” 众人外衣一解,里面就是泳裤,纷纷毫不犹豫跳下水,头猛向下一扎找寻。 船上还有一人,联络岸上要求救援。 出云也在水中不断潜水找。 大海无情,大脑缺氧几分钟就没救。 有人游到身边:“你已经疲劳,先上船,我们会找到他。” “不,找不到经世,我不上去。”出云激动起来,再次扎身入水。 夜晚的海里沉黑一片,幸亏船只上的人和设备都专为救援准备,强力探照灯一亮起,顿时可以看到很远。 经世,你在哪里? 世界冷漠,你宁愿睡在冷冰冰的加勒比海,从此永不见天日? 加勒比海,在出云眼中蓦然变得可怕。 几乎就要发疯的当口,听见有人大喊:“找到了!在这里!” 大家立即聚合营救。 “经世!” 他们找到经世,他也许是抽筋,也许是过于疲劳,被水没顶。 救上船,平放在甲板上。有专业救援人员为经世做人工呼吸和检查,出云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到不敢呼吸。 忙碌过后,经世微微睁开眼睛。 睫毛颤动后,重见世界的眼亮如星辰。 围在身边的众人都齐声欢呼。 出云倾前,着急地抓住他的手:“经世,我是出云。”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激动。 经世看看出云,脸色平静,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工作人员说要送他到医院详细检查,经世摇头,从地上缓缓站起来:“我没有事,不过小腿抽筋。出云,我们回去吧。” 他再三坚持,众人只好答应,把他们二人送回岸上。 


换了衣服,一路沉默回到旅馆,空气象凝固了一样难受。 经世没有说话,他洗澡,然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出云试图沟通:“经世,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请你原谅我?” 经世没有回答,诈作入睡。 潮声袭来,更加扰人。 出云睁着眼睛,总怕经世又做傻事。 安安静静过了两个小时,经世忽然睁眼。 他轻轻唤:“出云。” “我在这里。”出云如奉纶音,款款深情。 “爱是世上最稀少物质,看来我注定失望。” 出云被经世眼底绝望所惊,忙说:“不会,世上有我爱你。” “你的爱在锦辉那里,不能收回。” “不要怀疑,到今天,曹出云爱方经世。” 经世企求地看他:“真的?你已经决定?” “是的,我已经决定。”出云发誓:“田锦辉与方经世两者,我选方经世。” “我不信。” “你必须信。经世,锦辉已成过去。我答应你,再不寻找他的踪迹。” “你不后悔?” “我内疚、担心,但不会后悔。” 经世闭上眼睛,似乎已经听到今生最渴望的说话。这快乐来得忽然,需要给自己时间缓缓品尝。 出云静静凝望他。 “一屋子的证人啊,请你们记住这晚。”经世喃喃:“曹出云的爱已经不属于田锦辉,它属于我。” “对。”出云低头,轻吻经世。 刹那间,他决定彻底背叛。 放开锦辉,收回曾经的爱,把心给另一人。 可以与他共度一生、值得珍惜的人。 此生,不要再伤害,不要再抛弃。 “经世,从今以后,我的爱属于你。” “锦辉呢?” “再没有锦辉……” 热吻缠绵。 出云眼里,天地只剩一人。 不是锦辉。 


一夜,经世如飞蛾扑火般热情,任出云残害。 加勒比海潮声中,四周景物默默作证。 锦辉,已被遗弃。 身下满额汗珠的,是经世。 方家人。 原来肉体交媾如此神圣,代表悲剧的逝去,幸福的到来。 进入经世那刻,出云虔诚对天发誓:尊重,爱护,还有再不伤害。 经世紧咬牙关,没有发出声音。结束时,他才说:“出云,爱原来是这么痛的。” 出云怜惜,为他处理善后,抱着他沉沉睡去。 


次日天气依然明媚,房里开着空调,微风被玻璃窗挡在外面,阳光却大大方方进了来。 出云睁眼,满目光辉。 幸福已到,为何感觉少了什么? 低头,怀里却空空。 经世在何处? “经世?”出云下床,进浴室。 浴室空荡荡。 房间一眼可以看遍,人去了哪里? 出云疑惑,再找。经世的衣物行李,居然一件不见。 心咚一声。 他拨经世的手机,没有人接,想了一下,拨服务台。 “我是302的客人,请问你今天早上有没有见过我的朋友?和我一起入住的那个。” “曹先生,你的朋友已经离开。我看着他提着行李走的。” “什么?那他有没有留言?” “没有。” 坐在房间里,出云心头凌乱。 经世,为何不辞而别? 明明昨晚恩爱缠绵,尽表痴心。 出云坚信经世,他决定留下等待。 一连三天,还不见经世踪迹。 心烦意乱。 禁不住和方经婵联系,苏明夫妇存心躲避世俗,遨游加勒比海各处,根本没有留下联系方法。 出云心如火燎,终于再也坐不住。 事情古怪得没有道理。 他离开旅馆,决定开始寻找经世。 或,经世还不习惯被人所爱,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沉淀。 


出云发疯一般追寻,他跑遍和锦辉去过的地方,最后坐上飞机,直扑阿曼群岛。 那间偏僻小酒吧里,同样没有经世的身影。 出云失望。 无计可施下,只好再到方家别墅一趟。 “三少爷没有回来。”管家在大门处就给了一个失望的答案。 “那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系方经婵?” 极度期望了解经世的方经婵,可以如上次那样给一个限期。告诉出云,某时某日经世就会自动出现。 管家笑着摇头:“二小姐现在度蜜月中,不想任何人打搅,没有留下联系方法。” 出云肩膀垮了下来。 管家同情他,请他在门口稍等。 一会儿,管家出来,说:“曹先生,二小姐我们是无法联系了。不过大少爷正在这里度假,他说了,如果你觉得有需要,可以见他。” 方经鸿在? 出云有点意外。 碰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经鸿,已经难得,不料还肯主动见他。 


方经鸿在露天阳台上,穿一袭白色睡袍,拿着财经报纸,小圆桌上一杯香浓咖啡。 十分惬意。 此人继承庞大家业,事业如日中天,算得上是人中之龙。 方经鸿抬头,笑:“曹出云?” “是,我是曹出云。” 他收起报纸:“久仰大名,请坐。” “方先生,令弟曾和你谈起我?” “从不曾,不过我知道你们有来往。”方经鸿坦然相告。 方家两兄妹,听到他的名字的第一反应,都是久仰大名。 这是方家习惯? 出云疑惑,坐下。 “我今天来,是为了经世。他失踪了。” 和方经婵一样,方经鸿毫不紧张,笑道:“失踪?” “是的,清晨不知所踪,电话没有人接,无人知他下落。” “你想找他?” “当然。” “恕我无能为力,经世要消失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找到他。除非他存心被你找到。”与方经婵同样的不在乎和漫不经心。 出云再度愤怒:“方先生,你不觉得正是你们这样的态度,伤害了经世,让他养成这种习惯?” “出云,方家人并不脆弱。”方经鸿轻松地唤出他的名字,仿佛对他熟悉非常。“方家人可怕,无一例外。” 出云一怔。 “经世并不可怕,对我而言,他是命中的光。我爱他,珍惜他,不象你们,让他活生生被冷漠所伤。” 方经鸿忽然冷笑:“命中的光?你能肯定自己一生中命中的光只有一点?若不是唯一,怎能如此理直气壮,指责于我?” 方经鸿的话,正中痛处。出云再度一怔。 “经世为什么失踪?你要答案,去找经世本人吧。”方经鸿转头看海,且转移话题:“多美的加勒比海,这地方是为了经婵的婚礼而特意买下的。自从定下婚期,经婵每天都用一半的时间,对着这海。” 谈话没有结果,出云始终还是没有得到经世消息,反而更多了一点狐疑。 方家,其中似乎层层叠叠藏了不少蹊跷,待出云抽丝剥茧。 


从方家别墅出来,出云茫然举目。 心空荡荡,经世踪迹渺然。 他不甘心,刚刚寻到的幸福,怎能消失得无声无息。 毫无理由。 搜肠刮肚,只有最后一个可能的地方。 在那里,出云忘记对锦辉的誓言,亲手带经世走进原本只属于他和锦辉的世界,奉上只有锦辉尝过的天上美食。 航运发达的今天,世界已经变小。 出云为经世奔波,再飞回香港,直奔小屋。 来到门外,才发现没有钥匙。 钥匙在经世处,他当日问出云要了,以寻找锦辉下落。 无声的门,默默挡在出云面前。 “经世!经世!你在里面吗?” 出云大叫。 没有回应。 


无处可寻,出云垂头丧气回到公司。 珍妮一见他,立即说:“曹先生,方经世先生送了一件礼物过来。” “什么?”出云精神一震:“在哪里?” 包装得很漂亮的礼物盒立即递到出云手中。出云一边拆,一边问:“那经世的人呢?为什么不留住他?”语气中有不假思索的责怪。 珍妮小心解释:“方先生没有亲自来,是派人过来的。”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钥匙。 正是那小屋的钥匙。 这是什么意思? 出云只觉得迷雾越来越浓。 他拿起钥匙,冲了出去,只剩珍妮一人担忧地站在办公室里。 


驾车一口气狂飙到小屋外,出云跳下车。 难道经世,就在屋中等他? 那他刚才为什么不开门? 出云心底,忽然泛起不祥感觉。他害怕,更加用力地扭动钥匙。 门开了。 “经世?你在吗?我是出云。” 里面空无一人,安静得令人害怕。 屋中四面墙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 鲜红的颜色,乍一看去,象道士作法的符咒。 出云吃了一惊。 出云,出云,出云……满墙都是他的名字。 一字一划,写得极为用心细致。 这是锦辉的字! 出云几乎要狂叫起来,他慌张地凑近,担心那些鲜红的颜料是血凝固而成。 幸好,不是。 他松了一口气,随即跳了起来。 锦辉,锦辉回来了! 他在哪里?他到哪里去了? “锦辉!你在吗?锦辉!” 只有回音。 出云把整个屋子翻个底朝天,找不到答案。 锦辉回来过,他写下满墙的名字。 经世呢?他又在何方? 一屋子的字都在眼前旋转。 出云激动、喘息,渐渐安静下来,筋疲力尽,瘫靠在墙角。 他轻轻摸墙上的字,沉沉问:“墙啊,他们到哪里去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 墙没有回答。 惊醒出云的是手机铃声。 滴沥滴沥…………清脆悦耳。 “出云,是我,方经婵。”方经婵的声音,此刻听来特别优美动人,恍如天籁:“我已度完蜜月,回到阿曼的别墅,你找我?” 出云激动:“经婵,经世不见了,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你当我无所不知?我已经说过,经世消失的时候,无人可以找到他。” “求你告诉我,我一定要找到他。”出云满心焦虑,几乎哽咽起来。 经婵顿了片刻,才开始叹气:“出云,来这里吧,我们谈谈。” “好。” 出云一口答应,挂了电话,再度直飞阿曼群岛。 自从认识经世,便是这样天南地北的连续往返来回。出云到达方家别墅时,已十分憔悴。 管家同情地看他一眼,引他到二楼露台见方经婵。 这是上次方经鸿见出云的地方。现在,方经鸿已经走了。 “出云,坐吧。” 出云坐下,迫不及待提问:“到底怎么一回事?经世和你,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方经婵品一口红茶,徐徐打量出云。 她忽然笑,真正地笑。 “出云,我警告过你,不要接近经世。” “把事情说清楚,到底里面有什么蹊跷?”出云如被人玩弄的老虎,愤怒不安:“我有权知道。” “经世就是这样,把麻烦惹来了,就不吭声地消失几月。”方经婵感叹,然后正色道:“出云,你以前可认识经世?” “不,”出云摇头:“我们今年初识,经世的名字,我从前听都没有听过。” “但经世早知道你的名字,不但他,连我,连大哥都知道你的名字。” “怎么会?” “对啊,鼎鼎大名的方家,为什么会这么熟悉你的名字?”方经婵的眼光,移往海平线,仿佛要开始一段极美好的回忆。“老土一点,说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开头十分美丽。在一年前,维也纳有一个街头画家,他租住一个小阁楼,有时候到餐厅兼当钢琴师。” 出云顿时一震,失声说:“锦辉?你说的是锦辉?” “这个人过得并不富贵,但很满足。他年轻英俊,总散发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光,把每一个遇到他的人深深吸引进去。” 出云沉声问:“经世遇到他?” “不,遇到他的是我。”不用多问,方经婵脸上的甜蜜已经说明一切,她深深呼吸一口海风,继续说下去:“我被他耀眼的光芒迷惑至不可自拔,情不自禁亲近他,每天到他的小摊要他帮我画画,每晚到餐厅听他演奏。经世开始妒忌。” “他爱你?”出云若有所失。 “不,他不爱我。”方经婵苦笑:“他说他不会爱上任何人。田锦辉,带着曹出云的爱,走遍天涯,自由自在。” 出云的头,仿佛被人重重锤了一下。 他摇头:“不不,我们已经分手。锦辉必定伤心绝望,远走天涯。” “出云,他深信终有一日你会寻他。你的爱在他那里,已经要收也收不回来。你不曾见他自信的样子,真是无人可比的英俊。” 浪花起伏,拍打在出云带伤的心头,永不停止。 “我愤怒,无奈,死心之余仍不能忘记他,于是一意孤行选择有锦辉影子的苏明为夫。方家的人从来不能让人辜负,大哥知道此事,决定见锦辉一面。谁料一物克一物,方家人见到锦辉,竟然就如穷人见到稀世珍宝,再也不可自拔。”她静静凝望出云,最后绽放出一个凄绝的笑容:“结果,大哥爱上他。” “方经鸿?”出云惊呆。 “比我更疯狂,也必定比我更悲伤。方家兄妹的爱,被锦辉抛之若敝,视若粪土。在他心中,天地只有一人,曹出云。大哥恨极,失去理智,把他囚禁起来。” 出云跳起来:“他囚禁锦辉?他……” “锦辉一直试图逃跑,在他心里,只担心有朝一日曹出云寻他,却寻不到。经世更恨,他连失大哥二姐的独爱,誓言报复,一日夜里,救走锦辉,把他藏起。任我们怎么问,都无法得知锦辉的下落。” “经世?” “是的,经世。”方经婵冷冷问:“你忘记了,他也是方家人?” 一股冷意,从脊椎分散到四肢,让出云几乎打起冷战:“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海风吹来,抚得方经婵长发轻颤。 她笑得淡淡,居然有几分与锦辉相似:“当经世和你一同出现,我们终于不再追问锦辉下落。经世已经准备复仇,他要夺去锦辉最珍贵的东西。事情应该告一段落,我和大哥,决定不插手,静观其变。” 经世的精心布置,不过是为了让锦辉绝望。 他要让锦辉在一旁,默默看着出云如何收回只属他一人的爱。 出云震撼,无法置信:“你们怎能袖手旁观?你们不是口口声声爱锦辉吗?为何竟如此忍心?” “田锦辉的心,天下只有曹出云一人可得。方家家训,得不到的,便要毁去。你忘记了?” 出云狂叫一声,吼声回荡在加勒比海上空。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撑着露台的栏杆,全身力气象被抽干:“经世不可能这样做。他怎会知道我会去那酒吧?怎会知道我会和他交谈?这不可能,你在骗我,你要耍计分开我们。” 方经婵不为所动,冷冷说:“那倒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经世未决定如何报复,你就自己一头栽了过去,你一开口,他已经知道你是何人。游戏开始,直到得出胜负。” “荒谬,完全荒谬。” 出云无法接受,不断摇头。 但心底,他知道方经婵没有说谎。 事情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经世的脸,在他眼前晃动,举着酒杯说:“我们的相遇,是孽。” 经世哭着说:“不甘心有罪吗?出云,请不要和我说应该当一切美丽幸福,我渴望做点什么,让自己不再如此悲伤。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悲伤。” 出云当初如何回答? 对了,他说:“不甘心无罪。只要可以让你忘记悲伤的事,就尽情去做吧。” 一句话,打开送锦辉下地狱的大门。 


方经婵淡淡的模样,与出云的激动全不相同。 得不到的,便要毁去。 锦辉不属于方家,他的被毁已成注定。 经世不下手,有朝一日,经鸿也会下手。 甚至是经婵本人。 悲哀而狠心的家训,逼经世做了侩子手,让出云当了屠刀。 “出云,我今天揭开谜底,是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方经婵看着出云,幽幽说:“他爱得那么真,那么纯,那么自信,这一切注定被毁灭,但至少曾经存在。” 出云双眼已经失去焦距,他喃喃:“经世,经世在哪里?我要问清楚,我要知道锦辉在哪里……” 他终没有见到经世。 撑着最后一口气,坐上飞机。 


经世取了钥匙,把锦辉困在屋内。 偏僻的郊外,无人,电话已经断了,无人知道他在那里,除非出云不舍得忘记,前去怀念。 可惜出云负心,他答应经世,不再前去。 经世用这个残忍的方法,嘲笑锦辉的爱。 锦辉把他的思念,写在墙上。 密密麻麻,一丝不苟,如他的爱。 但锦辉最后去了哪里? 他离开屋子,是经世放他走?还是逃了出去? 


出云在座位上大哭,众人侧目。 原来锦辉爱他信他,从未停止。 他们不是悲剧,而是根本不曾结束。 


到哪里去? 茫茫人海,哪里去寻? 他是否还有资格去寻? 到加勒比海,那间房里,曾有一盆断肠草,摆在窗台。 出云第四次,到那间熟悉的小旅馆。 他已是常客。 老板夫妇正站在服务台与两个穿着警服的人交谈:“对,我见过这人。他那天晚上晚上来找302的客人,很快下楼走了,脸色苍白得似死人,好像受了巨大刺激。” 老板娘一抬头,看见出云:“哦,就是这位曹先生,当天就是他住302,还有另外一个男客人和他一起。” 出云茫然。 警员向他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 “请问你是否曾在八月十日住过这间旅馆的302房?” “是。” “那么,你认识这个人吗?” 一张照片递过来。 出云低头,惊叫:“锦辉?” “你认识他?” “是我的朋友,我一直在找他,他在哪里?” “此人八月十一日凌晨租了一条小船出海,多日不见踪迹。最后有人在海上发现这条空船。” 连续不断的重击,最后一下力比千钧,终于让出云眼前模糊。 一切失去意义。 “人呢?”他痴痴地问。 “船孤零零在离岸极远的地方飘浮,船上无人,我们在船上发现一张纸条,写着这个旅馆的地址和门牌号码302,似乎曾有人指示他到这个地方。写这个地址给他的是你吗?” 出云摇头。 是经世,经世放了锦辉,要他到旅馆里来。 出云问:“他来过?” “老板说,他八月十一日凌晨来过,走时脸色奇怪。”警员问:“你们吵架了?” “不,我没有见到他,但也许他见到我。”出云呆了半晌,目光呆滞地说:“也许他见到我们。” 事到如今,实在没什么好惊讶。 这不是经世的目的吗? “经世,从今以后,我的爱属于你。” “锦辉呢?” “再没有锦辉……” 热吻缠绵。 当日,出云眼里,天地只剩一人。 不是锦辉。 


而锦辉就在门外。 心碎的声音,被加勒比海潮声掩盖。 锦辉绝望,离开。 他失去最珍贵的,曹出云曾承诺给他的唯一的爱。 他目睹天地,毁灭在出云的彻底负心中。 他不再是带着曹出云的爱,走遍天涯的田锦辉。 所以选择孤零零的船,孤零零的加勒比海。 


“你朋友已经被列入海洋失踪者名单。你是他的朋友,可以跟我们到警局一趟,提供一点资料吗?” “何必资料,我知道他在哪里?” “你知道?” “对。”出云轻轻笑:“在加勒比海。” 



―――――――――――――――――――――――――――――――――。 两天后,阿曼群岛方家别墅里。 露台上,经世靠着栏杆,无声看海。 方经婵坐着,品红茶。 “曹出云自杀了,尸体被冲到岸上。” “我知道。” “经世,你预料他会殉情?” “不,”经世苦笑:“我只是预料,到最后,赢的还是锦辉。” “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爱上出云,或出云已经爱上你。锦辉死了,你面目露出,可怕异常,他不能接受,只有选择去陪锦辉。” “是吗?”经世默然,低头,良久才叹气:“那又如何?方家人注定无爱。加勒比海,已不复在。” 


――――― “出云,我们终有一天,可以拥抱于蓝天白云下。” “不止,我们要在阳光明媚的清晨,把拥抱的影子投射在海里。” “你如果摔交,便和你一起摔。” “让我们忘了锦辉,好不好?” “方家家训,借给人一分钱,必定要收回九千九百九十九万。” “你吻我,带我去你最宝贵隐私的小屋,亲手做饺子给我吃,然后说:你教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世界冷漠得似坟墓。出云,只要你有一日可以如记住锦辉一样记住我,方经世心甘情愿被你抛弃一万次。” “一屋子的证人啊,请你们记住这晚。曹出云的爱已经不属于田锦辉,它属于我。” …………………… 


―――――――――――――――――――――――――――――。 又是一年过去。 方家阿曼群岛的别墅,再次宾客满堂。 有人的地方,难免有闲话。 “真奇怪,明明主屋富丽堂皇得多,婚礼这般人生大事却选在别墅进行。” “听说新郎喜欢加勒比海的迷人景色,特意选这里举行婚礼。” “方家二小姐三少爷都选这里结婚,不知道将来大少爷是否也会选这里。如此,我还是早点购入一点加勒比海边的物业,将来一定升值。” 众人一阵轻笑。 


新娘淑珍娇俏可爱,系出名门,正在招呼自家前来参加婚礼的亲友。 “淑珍,帮我安排一间好景色的房间。”好姐妹美瞳对她要求。 淑珍笑:“这么多客人,房间早排定了,哪里找好景色房间?” “不要骗我。我看过了,三楼还有一间正对海景的客房没有人住,我就住那里好了。” “嘘,快不要作声。”淑珍小声说:“那个房间谁都不可以睡,你千万不要进去,经世会生气的。” “哦?为什么?” “不知道。”淑珍娇憨地皱皱鼻子,脸上满是小女人的幸福,俏皮道:“也许是因为那里风景独好吧。” 


一屋子的宾客,喧闹整个别墅。 只有三楼一个房间,正对加勒比海,风景绝美。 静,只有潮声缓缓淌泻进来。 但加勒比海,已不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