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应帝王剧情:洋潭夜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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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潭夜渡

彭志辉


2010-09-17 14:53 【字号 大 中 小】【留言】【论坛】【打印】【关闭】

八月初三晚八点,深蓝西天一抹新月,上缀明亮金星,象巴基斯坦国旗。携酒和上官、草色、摄徒、翠翠去洋潭古渡,效东坡泛舟之游。

渡船隐没夜帷中,了无痕迹。渡工早睡了,他奉循的是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我们扰了他的清梦。翠翠扬声喊渡。一会,船上传来瓮瓮的问声“做么子啊?”我们告了来意。渡工燃烛起床,撑船拢岸。我们鱼贯上船, 装烟敬酒,分宾主落坐。

渡工是个老者,白露后晚间仍只穿一条蓝布大裤衩。我们赞他身体好。他说他每年三月下河洗澡,洗到十一月。看他形神,还是一条汉子,一条水泊梁山汉子,象阮家老二。又象船到江心问人要吃板刀面还是馄饨的张艄公。天黑估摸没几个外乡人敢坐他的船。

我们原意是来借船泛河,把酒夜话。或许是长年孤守渡船太落寞,老渡工滔滔不绝,或歌或话。一位哲人说过“任何一个老人都不能轻视”。这老渡工就是一个不能轻视的人。

老人自述姓谢,家洋潭老街。少年丧父,幼弟三个。帮同寡母拉扯大老弟一个个成家立业,耽搁成了老光棍,半百时年老体衰,就来守了渡船。读过八册书。好读书。《三侠五义》、《杨家将》、《说岳全传》、《聊斋志异》、《水浒传》、《封神演义》等,四乡能搜罗到的闲书都看过。《红楼梦》都看过,他能背林黛玉《葬花吟》,读过肯定不会是一遍。

熟稔《挨背图》、《五公经》,能结合史事印证这两部奇书的神妙。他说《挨背图》上把大跃进、人民公社大食堂、互助组、承包到户等都讲得清清楚楚,汶川大地震、舟曲泥石流也讲得清清楚楚,只是凡事要过后才晓得。象《挨背图》上讲“人人骑铁马,户户鬼唱歌”,现在晓得是人人骑摩托,家家放电视。但东西不出来,哪个晓得?

他告我们写《挨背图》的李淳风,其父和他一样也是一个渡船佬。一天,一个老人过渡,没钱付渡金,就把手里拿的一轴美人图给他,说送你个堂客。渡船佬笑呵呵接了,挂在舱中。哪知道,到了夜深人静时,美人从画上走下来了,和他成了夫妻,并生下李淳风。后来,一个县官过渡,看到李淳风娘漂亮,就强抢去了,也生了一个崽。

李淳风成人后,一次在当地一个泥水匠那里买了两个泥枕。一夜睡觉时,一只老鼠从枕边窜过。李淳风伸手去打,却把泥枕打烂了。枕内有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李淳风打鼠坏枕”。李淳风大惊,想这枕被你算到了,我现在故意把另一只打坏看看。就把另一泥枕也打烂。一看,里面也有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李淳风因鼠坏枕,欲试泥水匠神通,又坏此枕。”李淳风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去泥水匠家拜师。那个同母异父县官的崽不久也去泥水匠家拜师。

兄弟两个用心苦学。五年后,都觉得已学到师傅神通,都辞师出去闯江湖。一次,京城丢了一枚大印。请李淳风兄弟去。李淳风测到是在麦缸里。其弟测到是在豆缸里。但都找不到。两个只好回去请师父测。师父掐指一算,说是在辣酱缸里。两兄弟懵了,说我们明明测到在麦缸里、豆缸里,怎么师傅测到在辣酱缸里,且找到了?师父正告他们,你们都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都只测到一样,辣酱不是麦子和豆子做成的?兄弟两个经此一事,知道道行还浅,就又重新回到师傅身边苦学。十年后,真正学到师傅全部神通。后来,兄弟两个背挨背各自写出一本预测奇书,一模一样,因而命名为《挨背图》。

他又告我们,你们说神不神,李淳风死后五百年后被人发掘出的时候,那个为首掘墓的把其棺椁里的二十四根乌金条摸去一根藏在靴筒,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知道李淳风早在棺盖上用红漆写明“某时某人把其墓挖出,某人并摸去乌金条一根在靴筒”。

老渡工还讲了一个《精贼做官》的故事,一个《牛马叫》的故事。《牛马叫》,讲两个穷人年关将近,无法过年,就商量好去对河财主家借。并商定好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做牛马还。两个在渡口高声喊渡,但渡工就是没应。天亮后,两人质问渡工,昨晚喊渡为何不应。渡工惊答,昨夜只听见一牛一马叫了一夜,没有听见二位叫呀。这故事翠翠说听了让人悚然。这故事要阐释一些什么,让人深思。

老渡工撑渡十七年了,渡过多少人,其中多少新郎公、新娘子,多少畜,多少物?他会唱许多歌,其中进香歌唱得很顺溜,就是和过渡的新化拜香客学的。他说烧拜香的逢庙必拜,逢渡必拜。为何逢渡必拜?说是要拜尽天下河海龙王。唱拜香歌很讲究,很动听。老渡工唱了一曲,果然悦神愉人。只是我们不会和唱,要不更好听。老渡工还会唱船歌、夜歌、山歌,似乎无所不会。在我们听来什么歌都有点象夜歌,老渡工说大不同,为我们各唱一曲,果然大不同。哪怕是相同内容,如《十月怀胎》,作进香歌唱和作夜歌唱,大不同得很。算长了见识。

老渡工知道众多谚语。他一口气把初一到三十日的月亮特征诵背出来。我们惊诧,何以概括得如此精准。他很平淡地说,这是那些晚上歇凉的老人总结出的,没什么奇怪的。

智慧在民间,民间多高人。这平常老渡工,委实太平常了,但又委实不平常。他虽只读了四年书,却作联作诗皆不俗。他说前年春节时他手书一联贴在船舱,联曰:岁去岁来岁岁平安,人来人往人人兴旺。二十多岁时题在他自家破壁上的感怀诗:秃山顶上独木株,鸟不栖枝叶也愁。逢春披露泪如雨,枉度芳春愁秋冬。都俨象乡间秀才所作。

我甚至大胆悬想,若生在曾国藩时代,他跟随出去,说不定提督都能混到。我们同情其遭际,他却很看得开,他说不怨天,不尤人,不怪父母,命如此,没办法?他委实是个达观的人,无欲无求,万事看开。帝力于他何加焉?

他好酒,嗜烟,喜赌。自告,每月渡工工资从原来的数十元涨到现在的四百元,每天渡人,还能收个三、五元,正月渡人多,尤初头几天,渡客慨慷,给钱大方,能挣个千多元,却一半送到赌桌上。年青时,估计还要花一些到细腰白脸女子身上。

四十年代,洋潭码头如烈火烹油繁华,其时武汉、长沙等大码头因沦陷,一些花魁流落洋潭与当地土娼争竞,河街吊脚楼上莺啼燕啭。方时他尚年幼,无缘识见。五、六十年代,洋潭河面犹泊得百多艘大小船只,洋潭石板街奔走上三千挑夫,鸡公车日夜吱嘎吱嘎响,当时老渡工正为诸弟成家立业舞锤奋凿开石灰坯,赤膊挥汗烧灰挑脚。依老渡工如此身板和“劳动好”,集体时还当过生产队长,应该不会没有“刘巧儿”喜欢,个把相好大约有的。

老渡工比《边城》里的老船夫寂寞多了。陪伴老船夫的有渡船、黄狗和翠翠,陪伴他的只是老渡船。照年纪,老渡工早应休息了,但他仿佛便不能够同这分生活离开,他大概从不思考自己职务对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地很忠实地在那里活下去。估计他的撑渡要直至和边城里那老船夫一样,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岸上的小白塔訇地一声倒了,老船夫也寂静地去了。

想到这里,我有点发愁。我问老渡工,这渡有多久了?老渡工说,他爷爷小时侯就有了,只是不是现在这只船。我痴问,这渡到底有多久了呢?老渡工明确地说,这河边有人烟多久了,这渡就有多久了。这么说来,这渡怕有上千年了。看情形,还将存在上百年,或更久。年年岁岁渡犹在,岁岁年年人不同。那天上已隐没的一抹新月也年年岁岁亘古永照这渡头、渡船,只是月下的渡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月儿、渡头和渡船那么冷静,那么淡定,自有它们的理由。它们见识了多少花事、人事?人和它们比较起来,还不如渡头上的那一片开着淡紫色小花的野菊和那一片虽近秋分仍凄凄芳碧的野草。它们春风一吹生命重又郁茂盎然。作为万物之灵、天之骄子的人呢?如岁月长河漂起的白沫或澄碧天宇的游尘。

十点,雾起露重,河两岸的灯火已阑珊,宽阔河面只有这渡船上的一星烛火和那放丝网夜鱼的一点渔火。这美好的夜晚,这宁静的河湾,仍有生的网罟和死的威胁存在。当条快乐自在的鱼儿也远非易事。看到渔火,我们想吃河鱼醒酒了。上官先生浸泡五年的红蚂蚁高丽参药酒口甘然后劲绵长醉人。

摄眼遥声问那撑小划子的夜渔人,有大肚母鲤鱼不?有的话,弄条来剖鳞做碗好汤喝。渔人答只有斤把细鱼,不中各位吃。问一夜能捕多少鱼,告三、五几斤罢了,没有大鱼。这洋潭河段是个大洄水湾,应不乏大鱼。只是这放丝网的渔人只算个弄鱼的小脚色,远非水浒里浪里白条等弄鱼高手,故没有大肚母鲤鱼做醒酒汤也是应分的事。

我们和老渡工约好,月圆之夜,就定八月十二下午五点半再来喝酒看月。烦扰他买一尾大鲤,他侄子就是弄大鱼的好手,做一锅酽汤,酒肉我们自带。

将杯中残酒酹了江月,我们辞了老丈返家。身后老丈放歌撑篙,他晚间高眠时把船撑离渡口,以虞夜半人兽上船惊扰春梦。水声唉乃,歌调嘹吭,惊起宿鸟扑愣扑愣一片振翅声。

来源:双峰网(责任编辑:龚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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