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骗1000万判多少年:从已知中解脱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4:41:51


(一)

人类很久以来一直在寻找超越自身、超越物质生活的某种我们称之为真理、上帝或实在的东西,一种不被环境、思想和人类的堕落影响的永恒状态。

人总是问这样的问题: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生活到底有没有意义?看到生活的巨大混乱,残暴、叛乱、战争,以及宗教、意识形态和国家的不断分裂,带着一种深重的无力感,他不禁要问:人应该怎么办?我们称之为生活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办法超越它?

从未找到这个有无数名称的无名之物,他却通过不断寻求培植了信念——对救主和理想的信念——而信念总是滋生暴力。

在这个我们称之为生活的持续搏斗中,我们试图依照我们的社会背景提出一套行动规则,不论它是共产主义社会或所谓的自由社会;我们把一套行为标准作为我们传统的一部分接受下来,那或许是印度教的、伊斯兰教的、基督教的或无论我们碰到的什么。我们指望某人告诉我们什么是正确的以及错误的行为和思想,而跟随这个榜样使我们的行为和思想变得机械化,使我们的反应变得无意识,这可以从我们自己身上很容易地看到。

许多世纪以来,我们被老师、权威、书籍和圣人喂养着。我们说:告诉我们一切——高山和陆地的尽头是什么?我们满足于他们的描述。那意味着我们活在词句之中,我们的生活空洞浅薄,我们是二手的人类。我们活在别人告诉我们的世界中,或受我们的爱好和倾向支配,或被环境强迫屈服。我们是各种各样影响的结果,其中没有任何东西是新鲜的,是我们为自己发现的,是原始的、质朴的、清澈的。

在整个宗教史上,宗教领袖们向我们保证,如果我们举行某种仪式,重复某种祈祷或咒语,符合某种仪轨,压抑愿望,控制思想,升华热情,限制食欲,克制性欲,在饱受这些肉体的和精神的折磨之后,我们将发现某种超越这个渺小生命的东西。这就是很多世纪以来无数所谓宗教人士在做的,或者与世隔绝躲进沙漠、深山、洞穴,或拿着钵沿村镇流浪,或者加入一个团体,成为僧侣,强迫他们的心智符合一种既定模式。但是一颗扭曲变态的心,一颗想逃离一切混乱的心,一颗否定了外部世界,被训练和服从的迟钝的心,无论寻找多长时间,它找到的只能是被自己扭曲之后的东西。

所以,要发现是否存在一个超越这个焦虑的、罪恶的、恐怖的和竞争性的生活的东西,对我来说,必须有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传统的方式是由外围向内,通过时间、练习和离弃,逐渐地遭遇那内在的花朵,内在的美和爱——实际上这一切都使人狭隘、卑微和虚伪;渐渐地剥离;耗费时间;明天继续,来生继续——最后当他进入中心的时候发现那里一无所有,因为他的心已经被磨的无能、迟钝和麻木。

看到了这个过程,一个人问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个不同的途径,换句话说,有没有可能从内在爆发?

这个世界接受和遵循传统的方式。我们身上混乱的主要原因就是寻求别人允诺的真理;我们机械地追随某个向我们担保一个舒适的精神生活的人。最奇特的事情是,尽管我们大多数人都反对专制政体,我们却在内在接受权威、专制,让另一个人扭曲我们的心灵和生活方式。所以,如果我们不仅在观念上,而是在事实上彻底拒绝所有的精神权威,所有的礼节、仪式和教条,这意味着我们孤立了,已经处于与社会的冲突之中,我们不再是值得尊敬的人了。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不可能接近那无限的、无法估量的真实。

现在你已经通过拒绝那绝对错误的传统方式上路了,但是如果你的拒绝只是一种反应,你将制造另一个束缚自己的模式。如果你在智性上告诉自己这种拒绝是一个很好的观念而实际上什么都不做,你不可能走的更远。但是如果你拒绝它是因为了解了它的愚蠢和不成熟,如果你以极大的聪明丢弃它,因为你自由无惧,你将在自己内在和周围引起巨大的扰乱,但是你会脱离面具的限制。然后你会发现你不再寻找了。那是首先要学会的——不寻找。当你寻找的时候你真的只是在浏览橱窗。

是否存在上帝、真理或真实——无论你叫它什么——这个问题永远不能被书本、牧师、哲学家和救世主回答。没有人或其他东西能回答这个问题,除了你自己。这就是为什么你必须认识你自己。不成熟只存在于完全的不自知中。了解自己是智慧的开始。

作为个体你是什么?我想在人类和个体之间是有差别的。个体是一个局部的实体,生活在一个特定的国家,属于一种特定的文化,特定的社会,特定的宗教。人类不是一个局部的实体,他在每个地方。如果个体只在这个广阔生活领域的一个特别的角落里行动,那么他的行动和整体是完全不相干的。所以必须记住我们谈论的是整体而不是局部,因为整体中有局部,而局部中是没有整体的。个体是受限的、悲惨的、失败的小角色,满足于他的小上帝和小传统,然而人类则关心整个世界全部的幸福、痛苦和困惑。

我们人类已经在贪婪、嫉妒、争斗、猜忌、期盼和绝望中存在了数百万年,偶尔闪现一点欢乐和友爱。我们是仇恨、恐惧和温柔的奇异混合体。我们既暴力又和平。外在已经从牛车进步到喷气式飞机,而心理上个人根本没有改变,而整个世界的社会结构就是由这些个人创造的。外在的社会结构是人际关系心理结构的结果,因为个人是人类的全部经验、知识和行为的总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整个历史的仓库。个人就是整体人类。整个人类的历史就写在我们身上。

你生活在这个竞争性的文化之中,它渴求着权力、地位、声望、名誉、成就和其它所有的东西,观察一下你的内在和外在到底在发生什么。观察你引以为傲的成就,观察这个你称之为生活的整个领域,在每一种形式的关系中都存在冲突,滋长着仇恨、敌意、残忍和无尽的战争。这个领域,这个生活,是我们全都熟悉的。因为不理解这巨大的生存斗争,我们自然会害怕它,以各种各样狡猾的方式逃避它。我们也害怕未知的东西,害怕死亡,害怕未来。我们既害怕已知的又害怕未知的,这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里面没有希望,而因此产生的每一种形式的哲学和神学观念都只是对真实的逃避。

所有通过战争、革命、改革、法律和意识形态带来的外在变化完全没有改变人和社会的基本性质。生活在这个极度丑陋的世界上,让我们自问,这个基于竞争、残暴和恐惧的社会能不能停止?不是作为一个智性上的概念,不是作为一个希望,而是作为一个事实,由此心变得清新和天真,产生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想,只有当我们每个人都同意这个最重要的事实——我们,作为个体以及人类,无论生活在什么地方,属于哪种文化,都为整个世界的情形负有完全的责任——那才会发生。

我们每个人要为每一次战争负责,因为我们生活的侵略性,我们的民族主义,我们的自私自利,我们的神祗,我们的偏见,我们的理想,这些都使我们绝隔。只有当我们认识到——不是思想上而是实际上,就象我们知道自己饥饿和疼痛一样——认识到,你和我正是形成目前的混乱和遍及整个世界的所有不幸的原因,因为我们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提供了它们,我们就是这个充满战争、隔绝、丑陋、野蛮和贪婪的畸形社会的一部分,只有那样我们才会行动。

但是一个人能做什么——你和我能做什么?去创造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我们问自己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我们能做什么?有人能告诉我们吗?人们曾经告诉过我们,那些所谓的精神导师——我们希望他们比我们更理解这些东西——试图把我们扭曲和塑造成为一种新模式,而那并未引导我们走的更远;善于诡辩和博学的人们告诉过我们,那也没让我们走的更远。我们被告知,所有的道路都通向真理——你有印度教的道路,他有基督教的道路,另一个人是个穆斯林,这些人都会相遇在同一座门前——如果你去看,那是多么明显的可笑。真理没有道路,那正是真理的美,它是活的。一个死的东西才能通过道路到达,因为它是静止的,但是当你看到真理是活的、运动的,没有任何驻留,它不在寺庙、清真寺和教堂里,不在宗教、导师和哲人那里,没有人能带你去那里。然后你也将看到这个活的东西就是你实际所是,你的愤怒,你的野蛮,你的暴力,你的绝望,你生活中的痛苦和悲哀。对所有这些的理解就是真理,只有当你知道如何去看那些生活中的东西的时候,你才会理解它。但你不能通过意识形态、教条、希望和恐惧去看。

那么你了解到你不能依赖任何人,没有向导、老师和权威,只有你自己——你和他人、和世界的关系——没有别的了。当你认识到这点,或者引起巨大的绝望,进而玩世不恭;或者面对这个事实——你,而不是任何别的什么人,对这个世界,对你自己,对你的思想、感觉和行为负有责任——那么所有的自怜就会消失。通常我们惯于责备他人,那只是自怜的一种形式。

那么,你和我能否不受任何外在影响,不接受任何劝导,毫无对惩罚的恐惧之下,在我们存在的深处,产生一种彻底的革命,一种心理上的转化,由此我们不再有残忍、暴力、竞争、渴求、恐惧、贪婪、嫉妒和所有我们本性中显现的那些构建了这个我们每日活在其中的腐败社会的东西?

从一开始就要理解,我并不是在陈述任何哲学或神学体系和神学观念,这很重要。对我来说所有意识形态都是绝对愚蠢的。重要的不是关于生活的哲学,而是去观察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实际发生的东西,包括内在和外在。如果你非常切实地观察正在发生的事情并检视它,你会看到那是基于智性上的观念,而智性不是存在的全部领域;它是一个个的碎片,无论多精巧的整合,无论有多古老和传统,仍然只是存在的一小部分。而我们必须面对整个生活。当我们去看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理解,并没有外在和内在的过程;只有一个单一的过程,一个纯粹的、整体性的运动。内心的活动通过外在表现出来,外在又对内在产生作用。能看到这个对我来说足够了,因为如果我们知道如何去看,那么整个事情就变得非常清楚,而看并不需要哲学和老师。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你如何去看,你只要看就行了。

看到这整个的图景,不是口头上而是事实上看到,你能否毫不费力地、自然地改变?这是真正的问题。可不可能产生一个精神上的彻底革命?

我想知道对这样一个问题你的反应如何。你也许说“我不想改变”,多数人都不想,尤其是那些在社会地位和经济上相当稳定的人,坚守教条并对现状感到满意,只做有限改良的人。我们不关心这些人。或许你可以更巧妙地说“那太难了,不适合我”,这样你就封闭了自己,你停止了追问,无法走得更远。你还可能会说“我看到了一个基本的内在改变对我的必要,但是我该怎么做呢?请告诉我方法,帮我接近它”,如果你那样说,那么你关心的并不是改变本身,你并不是真的对基本的革命感兴趣,你只是在寻找一种方法,一个体系,来达成改变。

如果我愚蠢到给你一个体系而你愚蠢到追随它,你还只是在复制、模仿、顺从、接受。那样做的时候你就在内心树立了另一个权威,从此你和权威之间就有了冲突。你觉得你必须去做某事因为你被要求去做它,可你却不能做。你有你特殊的爱好、倾向和压力,那与你认为应该追随的体系相冲突,因此这里面有矛盾。所以你将过着两面的生活,一个是体系决定的意识形态,一个是你的日常的实际生活。你通过遵循意识形态来压抑自己,然而实际存在的不是意识形态而是你自己。如果你试图根据另外一个人来了解你自己,你将永远是一个二手货的人类。

一个人说:“我要改变,告诉我怎么做”,这看上去很热忱,很认真,实际却不是。他想要一个权威,希望他为自己带来秩序。但权威曾经带来过内在的秩序吗?从外在强加的秩序总是导致无序。你也许在智性上了解这个道理,但你能否实际地运用它,因而使你的头脑不再投射任何的权威,包括书本、老师、妻子、丈夫、父母、朋友和社会?因为我们总是在规则的模式之内活动,规则变成了意识形态和权威;但是如果你立刻真的理解了“我如何改变”这个问题树立了一个新的权威,你就永远断绝了与权威的联系。

让我们再说的清楚一点:我看到我必须从我生命的根部改变;我不能再依靠任何传统,因为传统已经带来如此巨大的怠惰、忍耐和顺从;我不能指望另一个人帮我改变,不能指望任何老师、上帝、信仰、体系、任何外在的压制和影响。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首先,你能否拒绝所有的权威?如果你能,那意味着你不再担心。然后会发生什么?当你拒绝那些背负了几个世代的谬误,如果你抛弃所有的包袱,会发生什么?是不是更有活力?你拥有了更多的才能和动力,更大的热情和生命力。如果你没有感受到,那你还没有扔掉那些包袱,还没有丢弃权威的重担。

但是当你丢掉它并拥有了这份活力,其中完全没有恐惧——不怕犯错,不怕做得对或不对——然后那股活力本身不就会转变么?我们需要极大的活力,然后用恐惧消耗它。但是当这份活力来自于摆脱了每一种形式的恐惧,它本身就会产生根本的内在革命。你不必对它做什么。

所以你只能和自己在一起了,而对一个真正严肃的人来说,那是真实的状态;当你不再指望任何人或事帮助时,你就拥有了发现的自由;有了自由,就有了活力。自由从不犯任何错误;自由和反抗完全不同;自由存在的时候,没有对错这回事。你自由了,就会从中心产生行动,因此没有恐惧,一颗没有恐惧的心能够强烈地爱。有爱的时候就随心所欲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研究我们自己,不是根据我或某个分析家、哲学家的说法。因为如果我们依据别人来研究自己,那我们研究的就是别人,不是自己。而我们要研究自己实际的样子。

认识到我们不能依靠外在的权威带来内在心灵构造的彻底变革,更加巨大的困难是拒绝我们内在的权威,由我们自己特殊的经验和累积的意见、知识、观念和理想形成的权威。昨天的经验教会你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形成了新的权威,昨天的权威和一千年前的的权威具有同样的破坏性。了解我们自己不需要权威,无论是昨天的还是一千年前的,因为我们是活的,总在运动的,流动的,从不静止。当我们根据昨日已经死去的权威看自己的时候,我们就不能了解这活生生的运动,以及这个运动的美和品质。

免于所有的权威,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就是死于以往的一切,那样你的心将总是新鲜、年轻和纯真,充满活力和热情。只有在那种状态中,人才能学习和观察。为此需要大量的了解,确切地了解你的内在正在发生着什么,不去纠正它,也不说哪些应该哪些不应该,因为在你纠正的瞬间你已经建立了另一个权威,一个监察者。

所以现在我们要一起来研究自己——并不是在你阅读的时候有一个人在解释,你同意或者不同意他——而是一起进入发现我们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之旅。做这样一个旅行我们必须轻装上路,不能背负看法、成见和结论——所有那些我们过去两千多年收集的旧家具——的重担。忘记你知道的关于自己的一切,忘记所有你曾经对自己的思考,我们要象一无所知似的开始。

昨天晚上下了大雨,现在天空开始放晴,这是崭新的一天。让我们迎接它,好象它是仅有的一天。让我们共同踏上旅程,将所有昨日的记忆抛在脑后,初次开始了解我们自己。

(二)

如果你认为了解自己是重要的事仅仅是因为我或某人告诉你它是重要的,那恐怕我们之间的交流就结束了。但是如果我们同意彻底地了解自己是生死攸关的,那你和我就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关系,我们就能带着快乐、仔细而明智的询问一起探究了。

我不要求你的信任,我不想充当权威,我没有什么要教给你的——新哲学、新体系、通往真实的新途径。没有通向真实的道路,只有面对事实。任何种类的权威,尤其是思想认识方面的,是最具破坏性和邪恶的东西。领导者毁了追随者,追随者也毁了领导者。你必须做自己的老师和弟子,你必须怀疑每一件人们公认为必要和有价值的事情。

如果你不跟随别人会觉得非常孤单,那就孤单吧。你为什么害怕一个人?因为面对真实的自己时,你会发现自己那么空虚、迟钝、愚蠢、丑陋、阴暗和焦虑,一个卑微的、虚伪的、二手的东西。面对那个事实,看着它,不要逃避。你一逃避,恐惧就出现了。

探询自己并不是把我们自己从世界中隔离,它不是一个不健康的过程。和我们一样,全世界的人都被日常问题困扰,所以探询自己丝毫不会让我们变得神经质,因为个体和群体之间没有差别。那是确切的事实,我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世界。所以别让我们在局部和整体的战争中迷失。

我必须知道自身的整个领域,就是个人和社会的意识。只有当心灵超越个人和社会的意识时,我才能成为自身永不熄灭的光。

现在,我们从哪里开始认识自己?我在这里,我如何研究自己,观察自己,看看我内心到底在发生着什么?我只能在关系中观察自己,因为整个生活就是关系,坐在角落里冥想自己是没用的。我不能独自生存,我只能在与人、事物、观念的关系中生存。通过研究我与外在的人事物的关系,与内在的事物的关系,我开始了解自己。其它形式的了解都是抽象的,而我不能以抽象的方式研究自己。我不是一个抽象的东西。所以我必须按照我自己实际的样子,而不是我希望的样子,来研究自己。

了解不是一个智性的过程。累积关于自己的知识和认识自己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因为你所积累的关于自己的知识总是过去的,而一颗背负着过去的心是忧伤的。认识自己和学习一种语言或一门技术不同,它总是当下的,而知识总是属于过去。当我们大多数人都活在过去并对此感到满意,知识就变得对我们格外重要了,那就是我们崇拜博学、聪明和灵巧的人的原因。但是如果你始终在学习,每一分钟都在学习,通过观察和聆听学习,通过了解和行动学习,那你就会发现学习是持续的运动,没有过去。 

如果你说你将逐步地了解自己,一点一滴地,越来越深入,那你并没有按照你现在如实的样子来研究自己,而只是通过知识来研究。了解意味着极大的敏感,有思想的地方就没有敏感。思想是过去的,对现在的支配。那样心就不再敏捷、柔软和机警。我们大多数人甚至对身体都不敏感。我们饮食过量,不注意饮食的合理性,烟酒过度,使得我们的身体变得粗糙迟钝,对身体的敏感度也下降了。如果身体都变得迟钝沉重,怎能有一颗非常机警、敏感、清晰的心呢?我们也许对某些直接影响我们的事物敏感,但是要对整个生活的意义完全敏感,就不能把肉体和精神分开。它是一个整体的运动。 

要了解任何事物,你必须和它生活在一起,必须观察它,熟悉它所有的内容,它的本质、结构和运动。你曾经试过和自己在一起吗?如果那样,你会开始了解自己并不是静止的,而是一个鲜活的东西。和一个鲜活的东西生活在一起,你的心必须同样鲜活。被意见、判断和价值观禁锢的心,是无法鲜活的。 

为了观察你心智的活动,你整个存在的活动,你必须拥有一颗自由的心,没有赞成和反对,不是光通过文字争辩来表明立场,而是紧随了解的意图去做。因为我们大多数人不知道如何去看、去听我们的生命,也不知道如何去欣赏河水的美丽,去聆听树间的微风。

谴责或辩护的时候我们就不能清晰地了解了,当我们的心喋喋不休的时候也不能。那时我们无法观察,只看到自己制造的投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认为的形象——我们是什么以及应该是什么——那个形象,那幅图画,彻底妨碍我们了解真实的自己。

单纯地看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之一,因为我们的心过于复杂,早已失去了单纯的品质。我不是指衣着和食物——围一块缠腰布,打破禁食记录,或圣人们给出的那些不成熟的胡说八道——而是没有恐惧地直接看事物的单纯。要毫不扭曲,如实地观察我们自己——说谎时就承认说谎,既不掩饰,也不逃避。 

为了了解自己,我们还需要极大的谦卑。如果你一开始就说“我了解自己了”,你就已经停止了对自己的了解。或者你说“没什么更多需要了解的,因为我只是记忆、想法、经验和传统的组合”,那你同样停止了对自己的了解。在你有了结论或开始用知识来评判的那一刻,你就停止了,那你就是在根据老旧的东西解释所有鲜活的东西。然而如果你没有立场,没有定论,没有目标,就会有去看、去完成的自由。而当你自由地看,一切总是新的。一个自我确信的人是一个死去的人。 

我们的头脑从出生到死亡都在被某种特定的文化塑造,造成自己的狭隘模式,我们如何能自由地观察和学习呢?很多世纪以来我们受限于国籍、阶级、类型、传统、信仰、语言、教育、文学、艺术、风俗、习惯、所有的宣传、经济压力、所吃的食物、所处的气候、我们的家庭、我们的朋友、我们的经验——你能想到的每一种影响——因此我们对每一个问题的反应也是受限的。 

你知道你是受限的吗?那是首先要问自己的问题,而不是如何从限制中解脱出来。也许你从未从限制中解脱过,而你说“我必须从中解脱”,你可能就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限制。那么你知道你是受限的吗?你知道吗,甚至当你看着一棵树说“这是橡树”,“那是菩提树”,这种对树的命名,这个植物学知识,已经限制了你的心,那个词介于你和实际看到的树之间。要与树产生联系你必须把手放在它上面,文字不能帮你碰触它。 

你如何知道你是受限的?什么告诉你的?什么告诉你你饿了——不是理论上而是事实上饿了?同样地,你如何发现你是受限的这个事实?不是通过你对问题、对挑战的反应吗?你根据你的限制来对每个挑战反应,而不当的限制总是产生不当地反应。 

当你开始了解它,这种种族、信仰和文化的限制是否带来一种禁锢的感觉?只拿一种禁锢的形式来说——国籍,认真地、彻底地审视它,看看你是喜欢还是反对它。如果你反对,你是否也想突破所有的限制?如果你对自己的限制感到满意,显然你将不会对它做任何事。但是当你开始了解它,感到不再满意,你将认识到你从未脱离它做过任何事情,从未!因此你一直就是和死去的东西一起生活在过去。

追求持久的快乐以及对痛苦的逃避中存在着冲突,只有此时,你才会看到自己是如何被限制的。如果围绕你的每件事物都完美幸福——你的妻子爱你,你也爱她,你有漂亮的房子,漂亮的孩子和很多钱——那你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是受限的。但是当扰乱产生的时候——你妻子看着另外一个人,或者你丢了钱,被战争或痛苦、焦虑威胁——那时你会知道你是受限的。当你反抗任何扰乱或避免自己陷于内部或外部威胁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是受限的。我们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或深或浅地受着扰乱,那真实的扰乱说明我们是受限的。动物在受宠的时候表现得很柔顺,但遭到敌对的时刻,所有天性中的暴虐都会显露出来。

我们是扰乱的,被生活、政治、经济形式、恐怖事件、野蛮行径、这个世界上的和我们内心的伤痛,从这里我们认识到我们是多么严重地受到限制。我们将做什么呢?象大多数人那样接受那些扰乱,和它生活在一起吗?习惯它就象习惯自己的背疼一样?忍受它吗? 

我们所有人都有忍耐、习以为常和指责环境的倾向。我们说“哦,如果一切顺利我就会不同”,或者“给我机会,我将实现自己”,或者“我被不公平给毁了”。我们总是把我们的扰乱归咎于别人、外部环境或经济状况。 

如果一个人习惯了扰乱,这意味着他的心已经变得迟钝,正如一个人习惯了周围美好的事物而熟视无睹一样。他变得冷漠、坚硬、无情,心越来越迟钝。如果我们没有习惯扰乱,就设法逃避它,通过服用药物、参加政治团体、写作、看球赛、去寺庙或教堂,或其它一些消遣。 

我们为什么逃避眼前的真实?我们害怕死亡——我只是拿这个举例——我们发明所有的理论、希望、信仰,来掩盖死亡的事实,但事实仍然在那。要理解一个事实我们必须看着它,而不是逃开。我们大多数人害怕活着也害怕死去。我们害怕我们的家庭,害怕舆论,害怕失去工作、安全感和其它无数件事。简单的事实是我们害怕,而不是害怕这个还是那个。我们为什么不能现在就面对这个事实? 

你能面对事实,就在现在。如果你不能当下就承认这一点,因为你总在逃避,你就无法面对事实。因为我们已经培植了一个完整的逃避网络,我们被逃避的习性抓牢了。 

现在,如果你真的敏感认真,你不仅会了解你的限制,也会了解它带来的危险、野蛮和仇恨。那么为什么你看到受限带来的危险却不行动?因为懒惰?没有活力?但是如果你遇到一个切身的威胁,比如前面有一条蛇,悬崖,一团火,你是不会没有活力的。那为什么当你看到受限带来的危险时你不行动呢?如果你看到民族主义威胁你的个人安全,你会不行动吗? 

答案是你并没有看到。通过理智的分析过程,你也许了解到民族主义导致自我伤害,但其中没有情感。只有存在情感时,你才会变得生机勃勃。 

如果你只是把“受限导致危险”看成一个观念,你将不会对它做任何事。只把危险看成想法,这个想法和行动就有冲突,而冲突消耗你的能量。只有当你立即看到限制和它带来的威胁,就象看到悬崖一样,那时你就会行动。所以看就是行动。 

我们大多数人都不经意地生活着,按照我们在其中长大的环境不加思索地反应,这样的反应只能造成更多的束缚和限制。但是当你全神贯注于你的限制,你会看到自己完全从过去解脱出来,而那些限制将从你身上自然地消失。

(三)

当你看到自己的限制时,你就会了解你全部的意识。意识是思想运作和生存关系的全部领域,所有的动机、意图、向往、愉快、恐惧、灵感、渴求、希望、哀伤、欢乐都在它里面。但是我们把意识划分成活跃的和隐匿的,较高的和较低的水平。就是说,我所有的日常思考、感觉和行动是在表面,而在它们下面,所谓潜意识的东西,是我们不熟悉的,偶尔通过特定的暗示、直觉和梦表达它们。  

我们大部分的生活只占据意识的一个小角落,而其余的我们称为潜意识的部分,它所有的动机、恐惧、种族遗传的特质,我们甚至不知如何进入。现在我来问你,真的有这么个叫潜意识的东西吗?我们非常随意地使用这个词,我们接受存在这样一个东西。分析家和心理学家的所有惯用语和行话渗透进了我们的语言。但是存在这个东西吗?为什么我们赋予它如此特别的重要性?它对我似乎和意识头脑一样愚蠢和微不足道,一样狭隘、固执、受限、焦虑和庸俗。 

所以能否觉察意识的整个领域,而不仅是它的一部分、一个片段?如果你能觉察整体,你就始终在运用全部的注意力,而非部分的,这对认识自己十分重要。因为当你完整觉察意识的整个领域时,是没有摩擦的。只有在你把意识——所有的思想、感觉和行动——划分为不同级别的时候,才会有摩擦。 

我们都活在分隔里。在办公室是一个人,在家是另一个人;嘴上谈论民主,内心却独裁;嘴上说爱自己的邻居,却在斗争中伤害他;一部分的行为方式和另一部分相互独立。你觉察到自己里面这个分隔的存在了么?对于一个破坏自身的机能、自身的思想而形成分隔的头脑来说,是否可能觉察整个领域?可否作为一个整体的人,完整、彻底地观察意识的全体?

如果你试图为了了解自我的整个结构及其非凡的复杂性,而一步步前进,一层层剥离,检查每一个思想、感觉和动机,你将陷入分析的过程里,那可能要花费你几周,几个月或几年。当你把时间引入认识自己的过程,你必然允许了每一种扭曲的形式。因为自我是一个复杂的实体,它是运动的、活跃的、奋斗着的、不满足的、抗拒的,不停接受各种强制、压迫和影响。因此你自己会发现这不是正确的方式。你将了解到,观察自己的唯一方式是整体地、即刻地,不需要时间。只有当内心没有分裂时,你才会看到完整的自己。在整体的觉察中你会看到真实。

现在你能那样做吗?我们大多数人不能,因为我们从未如此认真的对待这个问题,因为我们从未真正观察过自己,从未。我们责备别人,我们外在地解释,我们带着恐惧去看。但当你完整地看时你将集中所有的注意力,你的整个存在,你的一切,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神经;你将无我地观察,那时没有空间留给恐惧和矛盾,因此没有冲突。

觉察和专心是不同的东西,专心是排外的。觉察是整体地知道,不拒绝任何事物。我觉得我们多数人都是无意识的,无论是对我们正在谈论的东西还是我们的环境,我们周围的颜色、人、树的形态、云朵、水的运动。或许是因为我们太关心自己了,我们渺小的问题,我们的想法,我们的乐趣,我们没有觉察到的攻击和野心。而我们却大谈觉察。一次我在印度乘车旅行。司机在开车,我坐他旁边。后面的三个绅士很专心地谈论着觉察并向我提问,不幸那时司机因看向别处而不小心碾过一头山羊,三位绅士仍在谈论觉察,完全没有觉察到他们碾过了一头山羊。当那些正在试图觉察的绅士们的不觉察被指出时,他们感到极其惊讶。

我们大多数人都一样。我们对外在和内在都没有意识。如果你想了解一只鸟儿、一只苍蝇或一片树叶的美,或者一个人的复杂性,你必须付出全部的注意力,那才是觉察。只有在关心的时候你才能付出全部的注意力,那意味着你真的有热情去了解,用你全部的情感和心智去发现。

这样的觉察就象和一条蛇生活在一个房间里,你注视它的每一个动作,你对它发出的最轻微的声音都非常非常敏感。这种专注是全部的能量。在这样的觉察中,你的整个自我会立即显现出来。

当你如此深入地看到自己时,你还能走的更深。当我们用“更深”这个词时并不是在比较。我们在比较中思考,深和浅,高兴和不高兴。我们总在计算、比较。现在,一个人的内在存在深和浅这样的状态么?当我说“我的心是浅薄、卑微、狭隘、有限的”,我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因为我已经拿自己的心和你那更欢快、更有才能、更加聪明机敏的心比较过了。没有比较我会知道自己的琐碎吗?当我饿了,我不会拿这个饥饿和昨天的饥饿比较。昨天的饥饿只是一个念头,一个记忆。

如果我总是拿自己和你相比,努力要象你一样,那我就是在否认我自己,因此我是在制造幻想。当我理解了任何形式的比较只会导致更大的幻想和不幸,就象我在分析自己时一点点地增加有关自己的知识,或者通过外在的东西认同自己,无论它是国家、救世主还是意识形态。当我理解所有这些进程只为达成更加一致因而带来更大冲突时,当我看到所有这些,我就完全抛弃了它们,于是我的心就不再寻求。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于是我的心就不再探索、寻找、质问。这不意味着我的心对事情本来的样子感到满意,而是说这样的心不再幻想。这样的心能够在完全不同的次元运动。我们日常的生活充满痛苦、快乐和担忧,这个日常生活的次元限制了心灵和它的天性,而当痛苦、快乐和担忧都消失的时候(那不意味着你不再有喜悦,喜悦是完全不同于快乐的东西),那时心灵会在一个不同的次元运作,那里没有冲突,没有分别的感觉。

语言上我们只能走这么远,后面的东西无法言说,因为语言不是事物本身。到目前为止我们可以描述、解释,但是文字和解释不能打开那扇门。打开门的将是每天的觉察和关注,觉察我们如何讲话,我们说什么,我们如何走路,我们的思想。比如打扫房间并使它保持整洁。使房间保持整洁在某种意义上是重要的,在另一种意义上则完全没有必要。房间必须整洁,但整洁无法打开门和窗户。打开门窗的不是你的意志和期望。或许你无法邀请它,你唯一能做的是使房间保持整洁,只是使它本身保持整洁,而不必管那将会带来什么。保持健康、理性、秩序,如果你幸运的话,或许有一天,窗户会打开,微风会吹入。也可能不会,那取决于你的心理状态。那种心理状态只能由你自己通过观察去了解,而决不是通过塑造、袒护、对抗、同意、辩解、谴责和判断。那意味着没有任何选择地观察它。由于这种无选择的觉察,或许门会打开,而你会知道那个新的次元,其中没有冲突,也没有时间。

(四)

我们上一章谈到喜悦不是快感,所以让我们弄清快感是什么,以及我们能否活在一个没有快感,却拥有极大的喜悦和祝福的世界上。

我们都通过某种形式寻求快感——理性的、感性的、文化的快感,塑造和教导他人的快感,铲除社会不公的快感,行善的快感,拥有更多知识、更大物质享受、更多经验、更多对生活的理解的快感,所有智力上的聪明和狡猾带来的快感——当然最终是,拥有上帝的快感。 

快感是社会的基本构架。从孩童时代到死亡,我们都在秘密、微妙或公开地追逐快感。无论我们的快感是何种形式,我想我们应该对它非常清楚,因为它会引导并塑造我们的生活。深入、谨慎、细微地探索快感的问题,对我们每个人都很重要,因为寻求快感、滋养并维持它,是我们生活的基本需要,没有了它,生活就变得无聊、乏味、孤独和没有意义。 

你或许会问,为什么生活不该被快感引导?答案很简单,快感必定带来痛苦、挫折、悲哀和恐惧,以及因恐惧而生的暴力。如果你要那样生活,就那样生活吧,反正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但如果你想从悲伤中解脱,你必须了解快感的整个结构。 

了解快感并不是否定它,我们不是在谴责它,或者说它是对是错。如果要追踪它,就让我们睁大眼睛,你会了解到,一颗不断在追逐快感的心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它的阴影——痛苦。 

为什么这颗心总是要求快感?为什么我们做高尚的和不高尚的事情时都携带着快感的潜流?为什么我们在快感的细绳上受苦牺牲?快感是什么,它是如何形成的?我怀疑你们之中任何人曾经问过自己这些问题并追寻答案直到终点。

快感由四个阶段形成——知觉、感受、接触和欲望。我看到一辆好车;通过观察,我对它有了感觉,一种反应;然后我触摸它,或在想象中触摸它;然后产生了拥有它和用它来炫耀的欲望。或者我看到一朵可爱的云,或晴空下的山脉,或春天新生的一片叶子,或壮丽的深谷,或恢弘的落日,一张美丽的脸——聪明又有活力,没有因自矜而变得不美丽。我怀着强烈的喜悦看着这些事物,此时没有观察者,只有全然的美,即爱。片刻中我所有的问题、焦虑、痛苦都不存在了,只有那个美妙的东西。我可以满怀喜悦地观察它,而在下一个片刻忘记它。否则头脑就介入了,于是问题开始;头脑开始考虑它看到的是什么,它是多么的美;我告诉自己我还想再看到它许多次。思想开始比较、评判,说“我明天必须再次经验它”,那只带来片刻喜悦的经验就通过思想延续了。 

性或者其它形式的欲望也是如此。欲望并没有错,有反应太正常了。如果你拿针扎我,我一定会反应,除非我瘫痪了。但那时思想进入并考虑喜悦,就把它变成了快感。思想要重复那个体验,你重复的越多,它就变得越机械;你想地越多,思想给予快感的力量就越多。因此思想通过欲望制造并维持快感,并给予它连贯性,所以欲望对美好事物的自然反应被思想扭曲了。思想使它成为记忆,然后记忆又被一再地思考强化。

当然,思想只在某个特定层次存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没有它根本不能活动。在它自己的领域,思想必须是有效率的,但有一种精神状态里它几乎没有位置。一颗没有被记忆削弱的心拥有真正的自由。 

你是否注意过,当你全心全意地、完全地对事物作出反应时,是很少有记忆的?只有当你没用你全部的存在对挑战作出反应时,才会有冲突挣扎,这将带来混乱、快感或痛苦。记忆的任何结果都是陈旧的,因此从未有自由。根本没有思想自由这种东西,那纯粹是胡说。

思想从来都不是新的,因为思想是记忆、经验和知识的反应。因为它是旧的,思想使得你瞬间领略的喜悦和震撼也变得陈旧了。你只能从陈旧的东西中获得快感,而决非从新鲜的东西中获得。新东西里没有时间。

所以如果你能观察所有的东西而不让快感渗透,观察一张脸、一只鸟、纱丽的颜色、阳光下闪烁的水面之美,或任何引起喜悦的东西。如果你能观察它而不去想要重复这个经验,那就会没有痛苦,没有畏惧,只有巨大的喜悦。

正是重复和延续快感的挣扎使快感变成痛苦。在你自己里面观察它。重复快感的需求带来痛苦,因为它和昨天那个是不一样的。你努力达到相同的喜悦,不仅在美感上,也在心灵的内在品质上,于是你受伤失望了,因为它没有被满足。

你有没有观察过,当你的些许快感没有被满足的时候你会如何?当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时你会变得渴望、嫉妒、憎恨。你是否注意过,当你抽烟、喝酒或性或无论什么快感没有被满足,你会经历什么样的挣扎?所有那些都是恐惧的一种形式,不是吗?你害怕得不到你想要的或失去你拥有的。当某些你保持了多年的特别的信仰或意识形态被逻辑或生活动摇、否定的时候,你不怕孤独无助么?那个信仰多年来给你提供满足和快感,而当它被拿走时你就搁浅了,感到空虚,恐惧延续着,直到你找到另一种形式的快感,另一个信仰。

这对我很简单,正因为太简单了,我们拒绝去看它。我们喜欢把事情复杂化。当你妻子背叛你,你不会嫉妒吗?不会生气吗?你不恨那个勾引了她的男人吗?所有那些难道不就是失去曾给予你大量快感、友谊、确定感和拥有的满足的东西的恐惧吗?

所以如果你理解了,哪里有对快感的追求哪里就必然有痛苦,如果你想如此,那就那样生活吧,但是别只是一味陷进去。如果你想终结快感,同时也是终结痛苦,你必须完整地注意快感的整个结构——不是象修行人所做的那样,抛弃它,从不看女人,因为他们认为那是一个罪过,会破坏他们精神上的活力——而是去了解快感的整个涵义和价值。那样你会在生活中感受到极大的喜悦。你不能思考喜悦,喜悦是立即的东西,你一思考,它就变成快感了。活在当下就是对美和它里面的巨大喜悦的即刻领悟,却不从中寻求快感。

(五)

在我们进一步深入之前,我想问问你,你生活的基本原则是什么,你永恒的兴趣在哪?抛弃所有不真诚的答案,诚实而立即地面对这个问题,你会如何回答?你知道吗?
不正是你自己吗?无论如何,我们大多数人都会那样说,如果我们诚实地回答。我对我的进步,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我生活在其中的小角落,为自己谋取一个更好的位置,更多的声望,更大的权力,对他人更多的控制等等,感兴趣。承认我们大多数人主要的兴趣在于“自我”,我觉得是合乎逻辑的,不是吗?

我们中的某些人可能会说把主要的兴趣放在自己身上是不对的。但是那有什么不对呢,只是我们很少诚实地承认这一点罢了。如果我们承认它,多少会感到羞耻。所以问题是,一个人根本上是对自己感兴趣,而因为各种意识形态或传统的原因,它认为那是错误的。但人的想法是无关紧要的。(为什么传达一个存在的事实是错误的?)那只是一个想法,一个观念。事实是,人根本上对自己具有永恒的兴趣。

你也许会说帮助他人比考虑自己更令人满意,那有什么不同呢?那仍然是自私。如果帮助别人给你更大的满足,你关心的还是如何更大地满足自己。为什么要把意识形态带进来?为什么这样双重思想?为什么不说“我真正想要的就是满足,无论是性还是帮助他人,或者变成一个伟大的圣人、科学家或政治人物”?那是相同的过程,不是吗?我们要的是各种方式的满足,有些隐秘微妙,有些显而易见。当我们说我们想要自由,那是因为我们认为它会带来极大的满足,终极的满足当然是自我实现这种奇特的观念。我们真正想要寻找的是一种没有任何瑕疵的完全满足。

我们大多数人渴望在社会上拥有一个位置,因为我们害怕自己谁都不是。社会就是这样被建立的,拥有受人尊敬地位的公民被非常礼貌地对待,而一个没有地位的人却被踢来踢去。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想要一个位置,无论是在社会上、在家里,或在上帝右边。这个位置必须是被他人公认的,否则它根本就不算是个位置。我们必须永远站在舞台上。我们内在充满因伤痛造成的混乱,因此外在一个重要身份的认同是十分令人满足的。这种对地位、声望、权力以及作为某方面的杰出人物被社会接受的渴望是一种支配别人的倾向,这种倾向是一种侵略的形式。在圣境中寻求位置的圣徒和在庭院里啄食的小鸡具有同样的侵略性。那么这种侵略性的根源是什么?就是恐惧,不是吗?

恐惧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问题之一。一颗被恐惧抓住的心是混乱的、冲突的,因而必然是暴力的、扭曲的和侵略性的。它不敢脱离自己的思维模式,这会滋生伪善。无论是攀登最高的山峰还是创造各种神祗,只要我们没从恐惧中解脱出来,我们将永远处于黑暗之中。

生活在这样一个腐败、愚蠢的社会之中,接受着造成恐惧的竞争性教育,我们都背负着某种恐惧的重担,而恐惧是个可怕的东西,它使我们的生活乖僻、扭曲和麻痹。

存在生理性的恐惧,但那是一种反应,来自我们动物性的遗传。我们这里关心的是心理上的恐惧,当我们理解了心理上的恐惧,我们将能够对付动物性的恐惧,然而首先关心动物性的恐惧绝不会帮助我们理解心理上的恐惧。

我们都害怕一些事情,恐惧不是抽象的,它总是存在于与事物的关系中。你知道自己的那些恐惧吗——对失业的恐惧,对没有充足食物或钱财的恐惧,对你的邻居或群众对你的想法的恐惧,对不成功,对失去社会地位,对被轻视或嘲笑,疼痛或疾病,控制,永远不知道爱或不被爱,失去妻子或孩子,死亡,生不如死,全然的厌倦,不能活出别人对你形成的印象,失去信仰——所有这些和无数其它的恐惧?你知道自己的恐惧是什么吗?你通常如何对付它们?你逃避它们,对吗,或者创造思想和意象来掩盖它们?但是逃避恐惧只能助长它。

恐惧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我们不想面对自己真实的样子。因此,除了恐惧本身,我们还必须检查自己已经形成的对恐惧的逃避网络。如果心灵,包括头脑,试图克服恐惧,抑制它,训练它,控制它,给它一种新的说法,那么就会产生摩擦和冲突,而冲突是能量的浪费。

首先我们要自问的是,恐惧是什么?它是如何产生的?使用恐惧这个词时,我们指的是什么呢?我正在问自己的是“恐惧是什么”,而非“我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我过着某种生活,以某种模式思考,我有特定的信仰和教条并且我不希望那些存在的模式被打扰,因为那里面有我的根,因为打扰会造成一种未知的状态而我讨厌那样。如果我被迫远离了我熟悉和相信的一切,我希望对将要来临的状态有某种程度的确定。所以脑细胞创造了一种模式并拒绝创造另一种可能不确定的模式。从确定到不确定的变动就是恐惧。

就在坐在这儿的这一刻我没有恐惧。我现在没有恐惧,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人威胁或掠夺我。但是超越当前这一刻,在内心有一个更深的层面在有意无意地考虑将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或担忧过去的事情会追上我。所以我害怕过去和将来。我把时间划分成过去和将来。思想进入,说,“小心,别让它再发生”或“为将来做好准备,你将来可能会有危险,你现在拥有的东西可能会失去,明天你也许会死,你妻子也许会走掉,你可能会失业,你可能永远也不会出名,你可能很孤独,你应该对明天有相当的把握。”
现在感受你自己特有的恐惧形式,看着它,观察你对它的反应。你能看着它而没有任何逃避、辩护、谴责和压抑的活动吗?你能看着那个恐惧而不携带导致恐惧的词汇吗?你能看着死亡,例如,而不携带引发对死亡的恐惧的词汇吗?词汇带来一种震动,对吗,比如爱这个字有它自己的震动,它自己的意象?现在你心里有一个关于死亡的意象,你曾经看到过的关于死亡的记忆以及你与那些事件的关系——是那个意象在制造恐惧吗?还是你真的害怕生命结束,而不是害怕那个引发结束的意象?是死亡这个词使你恐惧还是真正的终结使你恐惧?如果是这个词或记忆导致你恐惧的话,那它根本就不是恐惧。
比如说,两年前你病了,你保留了那个病的、那个痛苦的记忆,那个记忆现在对你说“小心,别再生病了”。因此是这个记忆以及相关的联想造成了恐惧,而那根本就不是恐惧,因为实际上此时你很健康。思想总是陈旧的,因为思想是记忆的反应,而记忆总是陈旧的。思想在时间中创造了恐惧的感觉,但那不是事实,事实是你很健康。但是经验,在心里保留的记忆,引生了思想“小心,别再生病”。 

所以我们看到,思想造成一种恐惧,而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恐惧吗?恐惧总是思想的结果吗?如果是,还有没有其它形式的恐惧?我们害怕死亡,就是说,就时间而言明天或后天有什么事会发生。在当前和将要发生的事之间有一段间隔。现在思想经验了这个情形,通过观察死亡,它说“我将要死去”,思想创造了对死亡的恐惧,如果不是的话还存在任何其它恐惧吗?恐惧是思想的结果吗?如果是的话,思想总是陈旧的,恐惧也总是陈旧的。象我们说过的,没有新的思想,如果我们识别出它,它就已经是陈旧的了。所以我们害怕的是旧事物的复制品——在不断投射到未来的思想。因此思想是恐惧形成的原因。就是这样,你可以自己观察。在你立即面对事物时是没有恐惧的,只有思想进入的时候才有恐惧。

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心有没有可能全然、完整地活在当下?只有这样的心才没有恐惧。但是要理解这个,你必须理解思想、记忆、时间的结构,不是在智性上或言辞上理解,而是用你的情感、你的心、你的肺腑去如实地理解。你将从恐惧中解脱出来,然后心才能使用思想而不制造恐惧。

当然,思想和记忆一样,对日常生活来说是必要的。它是我们沟通和工作的唯一手段。思想是记忆的反应,而记忆是由经验、知识、传统、时间累积的。我们从记忆的背景产生反应,这个反应就是思想(的过程)。思想在某个层面上是基本的,但当思想在心理上投射到过去和未来,就会造成恐惧,同时也造成快感,心被弄的迟钝,因而懒惰也就不可避免了。

所以我问自己:知道这样的思想会制造恐惧,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要根据快乐和痛苦来考虑过去和将来呢?心理上的思想有可能停止吗?否则恐惧就永远不会结束。

思想的作用之一就是(让自己)总是被占据。我们大多数人想要让我们的心不断地被占据,以此防止我们看见自己真实的样子。我们害怕空虚,害怕面对我们的恐惧。

意识水平上你能了解自己的恐惧,但你能在更深的心理层面上了解它们吗?你如何去发现那些隐藏的、秘密的恐惧?恐惧是分为意识的和潜意识的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医学家、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家把恐惧分为深层的和表层的,但是如果你追随心理学家所说的或者我所说的,你就是在理解我们的学说、我们的教条、我们的知识,而不是在理解你自己。你不能通过弗洛伊德、荣格来理解自己,也不能通过我。别人的理论没有任何重要性。问题是你自己的,你必须问自己这个问题,恐惧是分为意识的和潜意识的吗?还是说只有恐惧,是你把它转化成各种不同的形式?就像欲望只有一种,只有欲望——你在欲求。欲望的目标变了,但是欲望总是同一个。所以或许同样地,恐惧也只有一个。你惧怕各种东西,但恐惧只有一个。

当你认识到恐惧不能被划分,你会看到你已经完全抛弃了欺骗了心理学家和分析家的潜意识问题。当你理解到恐惧是一个单一的活动,它是通过不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当你看到这个活动,不是这个活动所指向的目标,然后你会面对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你如何才能免于内心培植的分裂去观察它?

只有一个整体的恐惧,但是这颗在分裂中思考的心如何能观察这个整体的图景呢?它能吗?我们过着分裂的生活,只能通过分裂的思想过程观察整体的恐惧。思想机器的整个过程就是把一切打破成碎片:我爱你我也恨你,你是我的敌人也是我的朋友,我特殊的个性和倾向,我的工作,我的地位,我的威望,我妻子,我的孩子,我的国家和你的国家,我的上帝和你的上帝——所有这些都是思想的碎片。当这个思想观察恐惧的整体状况,或设法观察它,就会使它分裂成碎片。因此我们看到,只有当没有思想活动的时候,心才能观察这个整体的恐惧。

你能不带任何结论,不受任何你收集到的关于恐惧的知识的干扰去观察恐惧吗?如果你不能,那你观察的就是过去,不是恐惧;如果你能,那你就是第一次在没有过去干扰的情况下在观察恐惧。

只有当心宁静的时候你才能观察,就像只有当你的心不对自己喋喋不休,不因为自己的问题和焦虑持续和自己对话时,你才能倾听别人说话。你能以相同的方式看你的恐惧而不去设法解决它,不引入它的对立面——勇气吗?你能如实地看着它而不试图逃避吗?当你说“我必须控制它,我必须消灭它,我必须了解它”,你就是在试图逃避它。

你能以一颗相当从容的心观察一片云、一棵树或河水的流动,因为它们对你不是很重要。但是观察自己要远为困难,因为需要很实际,反应太迅速。所以当你和恐惧、绝望、孤独、嫉妒或其它丑陋心态直接接触时,你能否全然去看它,以致你的心能充分安静地经历它?心能否觉察恐惧,不是恐惧的各种不同形式——觉察(整体的)恐惧而不是恐惧的对象?如果你只看恐惧的(细节)或试图一个一个地处理恐惧,你决不会到达(问题的核心)——学会与恐惧相处。

与恐惧这样活的事物相处需要极为敏锐的心智,没有结论而能追随恐惧的所有活动。如果你观察它并与它共处——这连一天都不用,了解恐惧的全部特征可能只需要一分钟或一秒钟——如果完全地与它相处你必然会问“和恐惧相处的主体是谁?那个观察恐惧的,观察各种形式恐惧的所有活动的,知道恐惧的主要事实的是谁?观察者是一个收集了大量关于自己的知识和信息的死的东西、一个静止的存在吗?它就是那个观察恐惧、与恐惧的活动共存的死的东西吗?观察者是过去的还是现存的东西?”你的答案是什么?别回答我,回答你自己。你这个观察者是个死的主体在观察活的东西,还是你是一个活的东西在观察另一个活的东西?因为在观察者中这两种情形都存在。

观察者是不想要恐惧的检查员,观察者也是他所有关于恐惧的经验的总和,所以观察者和那个他称之为恐惧的东西是分离的,它们之间有距离,他总是设法战胜恐惧或从它那里逃开,由此形成他自己和恐惧之间的持续战斗,这是如此的耗费能量!

(当你观察时),你认识到观察者只是一个记忆和观念的集合,没有任何实质;而恐惧是一个事实,你企图通过抽象了解事实,你当然做不到。但实际上,说“我害怕”的观察者和被观察的恐惧究竟有什么不同?观察者就是恐惧,当认识到这一点时,就不再有任何因努力摆脱恐惧而产生的能量耗费了,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的时空间隔也消失了。当你看到你是恐惧的一部分,并不与它分隔——你就是恐惧——这时你就无法对它做任何事了,然后恐惧就彻底结束了。

(六)

恐惧、快乐、悲伤、思想和暴力都是相关的。我们大多数人乐于暴虐、厌恶某人、憎恨某个特殊的种族或人群、持有对他人的敌对情绪。但是有一种精神状态,在那里所有的暴力都结束了,有一种不同于暴力快感(及其带来的)冲突、仇恨和恐惧的的喜悦。

我们能不能深入暴力的根源并从中解脱?否则我们将永远活在彼此的争斗中。如果那是你想要的生活方式——显然多数人是这样——那就继续坚持;如果你说“哦,对不起,暴力永远也无法终结”,那你和我就没办法交流了,你封闭了自己;但是如果你说“也许有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那我们就能够彼此交流。

让我们之中那些能够交流的人一起来思考,到底有没有可能彻底结束我们所有形式的暴力而仍然活在这个极其残忍的世界上。我认为是可能的。我不想要一丝一毫的仇恨、嫉妒、焦虑或恐惧,我想完全活在和平之中。这不意味着我想死,我想活在这个奇妙的地球上,如此充足、富饶、美好。我想看到树木、花朵、河流、草场、女人、男孩和女孩,同时完全地活在与自己、与世界的和平中。我该怎么做?

如果我们知道如何观察暴力,不仅在外在的社会层面——战争、动荡、民族矛盾和阶级斗争——而且在我们内心观察它,那么或许我们能够超越它。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久远以来人一直都是暴力的;各种宗教设法在全世界驯服人,但没有一个成功的。因此如果我们探究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要对它非常认真,因为它将带我们进入一个相当不同的领域。如果我们只想和这个问题玩玩,做智力游戏,我们就不会走的很远。 

你也许觉得自己对这个问题很认真,但由于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不认真,也不准备为此做些什么,你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关心他们对此是否认真,我对此认真,这足够了。我不是我兄弟的监护人。我自己,作为人类,觉得非常有必要关注暴力问题,我将为此负责,使我的内心不再暴力——但我不能对你或其他人说“不要暴力了”,那没有意义——除非你自己想要这样。所以,如果你自己真的想要理解这个暴力的问题,就让我们共同继续探索的旅程吧。 

【暴力这个问题暴露在什么地方?】你是要在外在世界解决这个问题还是在自己内心质疑暴力本身?如果你内在已经从暴力中解脱了,那么问题就是“我如何生活在一个充满暴力、贪欲、嫉妒和野蛮的世界上?我会不会被消灭?”这是个无法避免的问题,经常被问到。当你问这样的问题时,我想你并不是真的在和平地生活。如果你和平地生活你根本就不会有问题。你也许因拒绝参军被监禁,或因拒绝战斗被枪杀——但那不是问题,你将被枪杀。理解这一点极为重要。 

我们正试图理解暴力这个事实,而不是观念,它是存在于人类中的事实,而人类就是我自己。为了探究这个问题我必须对它完全地敏感、开放。我必须向自己暴露自己——不必向你暴露因为你可能没有兴趣——我必须有一种要追踪这个事情直到终点的心态,不在任何一点上停止说“我不再前进了”。 

现在,“我是一个暴力的人”这点对我来说应该很明显了。我在愤怒中、在性欲中、在仇恨和制造敌意中、在嫉妒中经历过暴力——我经历过它,我了解它,我对自己说“我要了解这整个的问题,不仅是它显现在战争中的那部分,这个存在于人类中的侵略性同样存在于动物中,而我就是它的一部分”。 

暴力不仅仅是杀人,当我们使用尖刻的语言,当我们做出驱赶他人的手势,当我们因恐惧而屈服,这些都是暴力。所以暴力不只是借上帝、社会或国家名义的有组织屠杀,它更为隐秘和深入,而我们正在极为深入地探究它。

当你称自己为印度人、穆斯林、基督徒、欧洲人或别的什么人时,你就是暴力的。你明白为什么它是暴力的吗?因为你正在把自己和其他人类隔绝。当你因信仰、国籍、传统而隔绝自己时,就滋生了暴力。因此一个正在寻求理解暴力的人不属于任何国家、任何信仰、任何政党或局限的体系,他关心对人类的整体理解。

现在关于暴力有两种主要的思想学派,一种说“暴力是天生的”,另一种说“暴力是人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的结果”。我们不关心我们属于哪个学派——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暴力的”这个事实,而不是它产生的原因。

暴力最常见的表达方式之一是愤怒。当我的妻子或姐妹受到攻击时,我说我是正义的愤怒。当我的国家、我的思想、我的原则、我的生活方式被攻击时,我是正义的愤怒。当我的习惯或微不足道的看法被攻击时我也愤怒。当你踩到我的脚趾或侮辱我时我变得愤怒,或者如果你拐走了我的妻子而我变得嫉妒,这嫉妒被认为是正义的,因为她是属于我的。所有这些愤怒在精神上被认为是正当的,但是为国家而杀人也是正当的。因此当我们谈论愤怒——暴力的一个部分时,我们是在根据我们自己和环境的倾向依照正义或非正义来看待愤怒呢,还是我们仅仅去看愤怒?有正义的愤怒吗?还是只有愤怒?没有好影响或坏影响,只有影响,但是当我被某些不适合自己的东西影响时,我便称它为有害的影响。

你保卫你的家庭、你的国家、被称为国旗的彩色布条、一个信仰、一个观念、一个教条、你需要或占有的东西,就在那个时刻,那个特别的保护显示了愤怒。因此你能否观察愤怒而没有任何解释或辩护,而不说“我必须保护我的财产”或“我有权利生气”或“生气真愚蠢”?你能否就愤怒本身观察它?能否完全客观地观察它,就是说既不辩解也不谴责它,你能吗?

如果我反对你或认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还能观察你吗?只有当我观察时不陷入这两种状况我才能看到你。现在,我能以同样的方式观察愤怒吗?那意味着我对这个问题完全开放,我不和它对抗,没有任何反应地去观察这个非凡的现象。

冷静地观察愤怒是很困难的,因为它是我的一部分,但那正是我试图做的。此刻,我是一个暴力的人类,不论我是黑色的、黄色的、白色的或紫色的。我不关心这个暴力是遗传的还是社会赋予的,我只关心从中解脱出来到底有没有可能。从暴力中解脱对我来说就是一切,它比性、食物、地位重要多了,因为它正在腐蚀我。它在毁灭我,也在毁灭世界,我想了解它,我想超越它。我觉得自己对全世界的所有愤怒和暴力负有责任。我觉得自己有责任——那不只是词句——我对自己说“只有当我自己超越了愤怒、暴力和国家,我才能做些什么”。我必须理解自己内在的暴力,这个情绪带来巨大的发现真相的热情和活力。

但是要超越暴力我就不能压抑它,不能否认它,我不能说“它是我的一部分,它就是那样”,或者“我不想要它”。我必须观察它,我必须研究它,我必须变得和它非常亲密,如果我谴责或维护它我就不能变得和它亲密了,然而我既谴责又维护。因此我要说的是,暂时停止对它的谴责和维护吧。

现在,如果你要停止暴力,如果你要停止战争,你会为之付出多少精力?你的孩子被杀,你的儿子参加军队并在那里接受恐吓与屠杀,这对你来说难道不重要吗?你不关心吗?上帝啊,如果那都不能引起你的注意,什么能呢?保卫你的钱财?过快乐的生活?吸食麻醉品?你看不见你内在的暴力正在毁灭你的孩子吗?或者你只能把它作为抽象的观念来看?

那么好,如果你有兴趣,就倾注你的全部心智去发现。不要只是停一下说“那么告诉我相关的一切”。我告诉你,你不能带着谴责或辩护的眼光来观察暴力,如果暴力对你来说还不是火烧眉毛的问题,你就不能抛弃谴责与辩护。所以首先你必须学习,你必须学会如何观察愤怒,如何观察你的丈夫、妻子、小孩,你必须倾听政客的言论,你必须了解为什么你不客观,为什么谴责、辩护。【你必须认识到,谴责与辩护是因为它们是你活在其中的社会结构的组成部分,以及你作为德国人、印度人、黑人、美国人或无论你碰巧出生的什么地方的人的限制,携带着这个限制导致的所有的心理迟钝。】要想学习和发现某些基本的东西,你必须具有深入的能力。如果你拥有的是一个迟钝的工具,你就不能深入。所以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磨砺工具,即心智——早已被所有的辩护和谴责弄得迟钝的心智。如果你的心智象针一样锐利、象钻石一样坚硬,你就能深入洞察。只是坐下来问“我怎样获得这样的心智”是没用的。你必须想要它就象你想要下一顿饭一样,要拥有它你就必须了解,使你的心智迟钝麻木的正是这种刀枪不入的感觉,它在自己周围建造了一堵墙,那正是谴责与辩护的一部分。如果心智能摆脱它,那么你就能看、学习和穿透,甚至到达那种完整觉察所有的问题的状态。

让我们回到核心问题——根除我们内心的暴力是可能的吗?说“你还没有改变,你为什么没有?”也是暴力的一种形式,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不意味着我要使你相信什么,那是你的生活,不是我的,你怎么过是你的私事。我要问的是,对于一个人类而言,无论他心理上属于任何社会,有没有可能从他内心之中清除暴力?如果可能,这个特别的过程将为这个世界带来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 

我们大多数人将暴力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接受。两次可怕的战争除了让我们在彼此之间建造更多的藩篱,没有教会我们任何东西。但是对于我们之中那些想要摆脱暴力的人,又该如何做呢?我不认为分析会有任何收获,无论是自己做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做。我们或许能做些微小的修正,多一些平静和温情,但本质上不会获得完整的理解。但是我们必须知道如何去分析,那意味着在分析的过程中我的心变得格外机敏,那是一种锐利、专注、严肃的品质,那样才会有完整的理解。

人没有一眼洞穿全部事实的能力;只有当人能够看清细节然后再发生飞跃,这种清明的眼光才可能有。我们有些人为了摆脱暴力,利用一个叫“非暴力”的观念和理想,我们以为持有一个与暴力相反的理想“非暴力”,就可以摆脱事实,可是我们不能。我们已经拥有无数的理想,充斥于所有圣典之中,然而我们仍然是暴力的——所以为什么不彻底忘记那些词句而直接处理暴力本身呢?

如果你想要了解真相,就必须对它付出全部的专注和精力。当你制造一个想象中的理想世界时,你的专注和精力就被扰乱了。因此你能否彻底放弃理想?这个人真的很严肃,鼓励你去发现真相是什么、爱是什么,这决不是概念。他只活在真实里。

要研究你自己生气的事实就必须对它没有任何评判,因为那个时候你想象了它的对立面,你谴责它,因而你就不能按照它本来的样子去了解它了。当你说你不喜欢或痛恨某人的时候,那是一个事实,尽管那听上去不太好。如果你观察它,完全地深入它,它就停止了。但是如果你说“我绝不能恨,我必须心中有爱”,那么你是活在双重标准的伪善世界里。完全地、充分地生活,那一刻你是和本然、真实在一起,没有任何谴责或辩护,那样你就能如此完整地理解它以至于彻底结束与愤怒的关系。当你清晰地观察时问题就解决了。

但是你能清晰地观察暴力的表现吗——不仅是外在的也包括你内在的表现,那意味着你彻底从暴力中解脱出来,因为你不再接受通过意识形态去摆脱它?这需要非常深入地冥想,而不只是口头上的同意或争论。

现在你读到了一连串的陈述,但你真的理解吗?你受限的心智,你的生活方式,你所处的社会结构,都妨碍你观察事实并立即从中彻底解脱出来。你说“我会考虑它的;我会考虑从暴力中解脱是否可能;我将设法解脱。”那是你能做的最讨厌的声明之一,“我将会尝试”。没有尝试,也没有努力,你或者做或者不做。房子燃烧的时候你却在容许时间。由于暴力导致房子正在燃烧,这既遍及整个世界也发生在你自己身上,而你却说“让我想一想,哪种意识形态对灭火是最好的?”当房子正在着火,你还在乎提水之人头发的颜色吗?

(七)

暴力的止息,这个我们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并不必然意味着与自己、以及在所有关系中都处于和平的状态。

人类之间的关系是基于形成的印象以及防卫机制。我们每个人在所有的关系中构建了一个关于他人的印象,这样的两个印象形成了关系,而不是人本身。妻子对丈夫有一个印象——也许没有意识,但它就在那——丈夫对妻子也有个印象;一个人对他的国家以及对自己有个印象。我们总是通过不断累积来巩固这些印象,是这些印象之间形成了关系。当形成印象的时候,两人或多人之间真实的关系就结束了。

很明显,基于印象的关系绝不会带来和平,因为印象是虚假的,而人不能活在抽象之中。但我们全都在做的是:活在自己构建的关于我们自己和他人的观念、理论、符号、印象之中,而这些根本不是事实。我们所有的关系,无论是关于财产、思想或人类,本质上都是基于这种形成的印象,因而总是存在冲突。

那么怎样才能在我们自己内心以及所有的人际关系中都完全处于和平状态呢?毕竟,生活是关系的运动,否则根本就没有生活。如果生活是基于抽象、概念或碰运气的假定,那这种抽象的生活不可避免地会使关系成为战场。因此对人类来说,到底有没有可能过一种没有任何形式的强迫、模仿、压制或升华的完全有秩序的内在生活?他能否在自身内部产生这种秩序,那是一种内心不被思想框架所占据的生活品质,一种任何时候都不受打扰的内在的宁静——不是在一个幻想的虚构的抽象世界里,而就在居家和办公室的日常生活中?

我认为我们应该非常谨慎地探究这个问题,因为在我们的意识中没有一个地方是不被冲突影响的。在我们所有的关系中,无论是和大多数亲密的人还是和邻居或者社会,冲突都存在。冲突就是矛盾、一种分隔的状态、二元性。观察我们自己以及我们与社会的关系就会看到,在我们存在的所有层面都有冲突——【带来浮浅反应或破坏性结果的次要的或主要的冲突。】

人接受冲突为日常生活的自然组成部分,因为他接受竞争、嫉妒、贪婪、获取和进攻为一种自然的生活方式。当我们接受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就接受了现存的社会结构并活在【受人尊敬的模式】里,那正是我们大多数人陷入的地方,因为我们都想成为非常有名的人。当我们检视自己的头脑和心理、我们的思维方式、感受方式、日常生活中如何行动,我们就会看到,只要我们遵循社会模式,生活一定成为战场。如果我们不接受它——没有一个宗教性的人能接受这样的社会——我们将完全从这个社会心理结构中解脱。

我们大多数人都富有那些社会性的东西,那是社会在我们身上创造的以及我们在自己身上创造的,包括贪婪、羡慕、愤怒、憎恨、嫉妒、忧虑——对这些东西我们很富有。遍及世界的各种宗教在鼓吹贫困——僧侣身着长袍,改变名字,剃成光头,进入斗室,立誓清贫简朴;在东方,只有一块缠腰布,一件长袍,每日一餐——我们都尊敬这种清贫。但是那些披上清贫外衣的人在内心里上仍旧富有那些社会性的东西,因为他们仍然寻求地位和名望。他们属于这个传承或那个传承,这个宗教或那个宗教。他们仍然活在文化或传统的分隔中,那不是清贫。清贫是从社会中彻底解脱,尽管他多几件衣服,多吃几顿饭——谁在乎这些呢!不幸地是大部分人都有自我表现的强烈欲望。

当头脑从社会中解脱出来,清贫就变成一件美妙的东西。为此一个人必须在本质上变得贫穷,没有追寻,没有要求,没有期望—— 一无所有!只有这种内在的贫穷能领会生命的真相,其中根本没有冲突,这样的生命是一个祝福,它无法在任何教堂和寺庙里被发现。

我们怎样才能从社会心理结构中解脱,即从冲突的本质中解脱?修整和砍掉冲突的某些分支并不难,但我们正在问自己的是,完全地活在内在和外在的平静中是否可能?那不意味着我们将过得乏味或停滞,正相反,我们将变得活泼、生动、充满活力。

要理解和解决任何问题,我们都需要大量饱满和持久的活力,不只是生理上和智力上的活力,还有一种不依靠任何动机、任何心理刺激或药物的活力。如果我们依靠刺激,那种刺激会使头脑呆滞迟钝。通过服用某种药物,我们会暂时获得充足的精力,能清晰地看见事物,但是我们会恢复从前的状态,因而会越来越依赖那种药物。因此所有的刺激,无论是来自教堂、酒精、毒品或者书籍、言论,都会不可避免地导致依赖,而依赖阻碍我们清晰地观察,阻碍我们拥有生机勃勃的活力。

不幸的是,我们都在心理上依赖某种东西。我们为什么依赖?为什么会有这种要求?让我们一起进入这个旅程,并不是你等待我告诉你依赖的原因。如果我们一起去追问,我们都会有所发现,因此那个发现是属于你自己的,因为它是你的,它会给予你活力。

我发现自己依赖某些东西——会见、言说,这些会刺激我。我从会见、从向一大群人演说中获得某种能量。因此我依赖那个会见、那些人,无论他们赞同还是反对。他们越反对,就给予我越多的活力。如果他们赞同,就变成一件浅薄空洞的事了。因此我发现我需要会见是因为对人演说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依赖?因为我内在空虚,一无所有,没有一个始终完整、丰富、活跃、动人、活生生的源头,因此我依赖。我找到原因了。

但是这个原因的发现会使我从依赖中解脱吗?这个发现只是智性上的,因此很明显,它不会让头脑从依赖中解脱出来。仅在智力上接受一个想法或情感上默认一种意识形态,是不能使头脑从给予它刺激的依赖中解脱的。使头脑从依赖中解脱的是——看到刺激、依赖以及依赖怎样使头脑乏味迟钝的整个结构和本质。【独自看到这个整体使头脑解脱。】

因此我必须追问“整体地看”是什么意思。只要我从一个特别的观念或一个我珍视的特别的经验或一些我积累的特别的知识——这些是我的背景,也就是自我——来看待生活,我就不可能是整体的。在智性上,语言上,通过分析,我发现自己依赖的原因,但是思想研究不可避免一定是破碎的,因此只有当思想不再干预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事物的整体。

于是我观察自己依赖的事实,我观察它到底是什么。我不带任何喜欢或厌恶地观察它,我不想消除那个依赖或从它的根源中解脱出来。我观察它,当有这种观察的时候,我看到完整的图画,而非它的一个碎片。当心智看到整个图画的时候就有自由。现在我发现,当分裂的时候能量就会耗散。我发现了能量耗散的真正根源。

你也许认为当你模仿、接受权威、依赖牧师、仪式、教条、政党或某个意识形态的时候并没有能量的浪费,但是追随和接受一种意识形态,无论它是好的还是坏的,神圣的还是邪恶的,都是破碎的行为,因此都是冲突的原因,而只要在“应该”和“事实”之间有一个割裂,冲突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而任何冲突都是能量的耗散。

如果你自问“我如何从冲突中解脱?”,你就在制造另一个问题,因而是在增加冲突,然而如果你只是把它作为一个事实来观察——象观察某个有形物体一样观察它——清楚地、直接地——那你就会在本质上理解生命的真相,里面根本就没有冲突。

让我们换一种说法。我们总是在比较“我们所是”和“我们应是”。“应是”是我们认为自己应该成为的样子的投射。有比较的时候矛盾就存在了,不仅与某事或某人,也与昨天的你比较,因此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就有了冲突。只有完全没有比较的时候才有现在,活在现在就是和平。那样你就能心无旁骛地聚集你全部的注意力于自己当下的内心——无论它是绝望、丑陋、残忍、恐惧、焦虑、孤独——完全地与之共存,那就既没有矛盾因而也就没有冲突。

但是我们始终都在比较,与那些更富有、更耀眼、更聪明、更深情、更出名、更这个或更那个的人。“更”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了一个格外重要的角色,这种比照某事或某人不停地自我测度是冲突的主要原因之一。

到底为什么会有比较?为什么你拿自己和别人比?这种比较从孩童时期就被教导。在每一所学校,甲被拿来与乙比较,为了能象乙那样,甲毁灭了自己。当你完全不比较,当没有理想,没有对立面,没有二元要素,当你不再为与本来的样子变得不同而斗争,你的心会如何?你的心停止了制造对立面,变得非常聪慧、非常敏锐、拥有极大的热情——因为努力是一种热情的耗散,而热情就是生命的活力,没有它你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你不拿自己与别人比较,你就是你自己。通过比较你希望能发展、成长、变得更加聪明、美丽,但你会吗?事实就是你实际的样子,而通过比较你分裂了事实,那是能量的浪费。【没有任何比较地看你实际的样子,会给予你巨大的观察的活力。】当你能够没有比较地观察自己你就超越了比较,那并不意味着心因为满足而停滞。因此我们在本质上看到了心是如何浪费能量的,而它对理解生活整体是非常必要的。

我并不想知道我和谁有冲突,不想知道我生命外部的冲突。我想要知道的是冲突到底为什么会存在,当我问自己这个问题时,我就看到了核心,它与外在的冲突及其解决都没有关系。当进入这个核心我看到——也许你也看到了——欲望的真实本质如果未被正确理解,一定会导致冲突。欲望总是处于矛盾之中,我期望相反的事物——那不意味着我必须消灭欲望,压抑、控制或升华它——我只是简单地看到欲望本身是矛盾的。不是欲望的目标,而是欲望的真实本质就是矛盾。在能够理解冲突之前,我必须先理解欲望的本质。我们内心都处于矛盾的状态,这种矛盾状态是由欲望导致的——意欲追逐快乐和逃避痛苦,那就是我们已经陷入的状态。

我们看到欲望是所有矛盾的根源——想要一个东西却又不想要它——一种矛盾的行为。当我们做愉悦的事情时根本不涉及努力的问题,对吗?但是快乐带来痛苦,然后就有逃避痛苦的挣扎,那又是一种能量的耗费。为什么我们存在二元性?当然,自然界中存在二元性,男人和女人,光明和黑暗,夜晚和白天——但内在心理上,为什么我们存在二元性?请思考这个问题,不要管我,别等我告诉你,你必须练习自己去发现。我的话只是面镜子,供你观察自己的。为什么我们存在心理上的二元性?因为我们一直是在“事实”和“应该”的比较中长大的,对吗?我们受限于“正确”和“错误”、“好”和“坏”、“道德”和“不道德”。这个二元性的形成不是因为我们相信那种与暴力、羡慕、嫉妒、卑鄙相反的思想会帮助我们摆脱它们吗?我们不是把对立面作为一个撬棍来除去真实存在吗?它不是对现实的逃避吗?

你不是在把对立面当作一种逃避那个自己不知道如何对付的现实的手段吗?或者因为你被数千年的传统告之你必须有一个理想——现实的对立面——以此来与现在抗争?当你有一个理想,你认为它会帮助你摆脱事实,但它从来都不会。你或许在自己的余生宣扬非暴力,但你始终都在播种暴力的种子。

你有一个自己“应该是什么”和“应该怎么做”的观念,但事实上你的行为始终都十分不同;所以你看,这些原则、信仰、理想一定会不可避免地导致伪善和不诚实的生活。正是理想创造了事实的对立面,因此如果你懂得如何面对事实,那对立面就不必要了。

试图变得象别人一样,或你理想中的样子,是矛盾、混乱、冲突的主要原因之一。一颗混乱的心,无论做什么,在任何层面上,都将保持混乱;任何出自混乱的行动都将导致进一步的混乱。我非常明显地看到这一点,明显得就像我看到一个迫在眉睫的物质危险一样。那会怎么样呢?我彻底终止了出于混乱的行动。因此,不行动就是完整的行动。

(八)

忍受压抑造成的痛苦,遵循某种模式的严苛纪律,都无法导向真理。要遭遇真理,心必须完全自由,没有丝毫扭曲。

不过首先让我们自问,我们是否真的想要自由?当我们谈论自由时,我们是在说完全的自由还是从某种不便、不愉快或不合乎需要的东西中获得解脱?我们想要从痛苦和丑陋的记忆中、从不愉快的经验中解脱出来,同时保持我们的快感、满意的意识形态、规则和关系。但是只要这个不要那个是不可能的,如同我们看到的,快乐和痛苦是不可分的。

每个人都要做出决定,到底想不想要完全的自由。如果我们说想,我们就必须理解自由的本质和结构。

当你从某些东西中获得解脱——从痛苦中,从某种忧虑中——那是自由吗?还是自由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比如你可以从嫉妒中解脱,但是难道那种解脱不是一个反应吗,所以根本不算是自由?通过分析,通过戒断,你可以很容易地从教条中解脱,但是那个从教条中解脱的动机有它自身的反应,因为希望从教条中解脱也许是因为它不再流行或方便了。

或者,你能从民族主义中解脱因为你开始信仰国际主义,或者因为你觉得依附这个愚蠢的民族主义教条及其旗帜之类的垃圾从经济学上讲不再有必要了,你就可以很容易抛弃它。或者,你可以反对某个精神上或政治上的领导者,他曾允诺纪律或对抗将带来自由。但是这样的理性主义,这种合乎逻辑的结论,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你说你从某种东西中获得了解脱,那只是一种反应,它将会变成另一种反应,带来另一种压制和另一种形式的支配。这样你就有了一连串的反应,你可以把每个反应都当作自由。但它不是自由,它只是连续的对过去的改良,一种心理依靠。

今日的青年和所有以往的青年一样反抗社会,这本身是件好事,但是反抗并不是自由,因为你的反抗是一个反应,这个反应有它自身的模式,而你陷在那个模式当中。你认为它是某种新东西,它不是,它只是旧事物的一种不同形式。【任何社会或政治的反抗都将不可避免地恢复陈旧的中产阶级心智。】

只有你看和行动的时候,自由才会到来,而绝非通过反抗。看就是行动,这种行动如同你看到危险时一样迅即,因而没有思考、商量和犹豫。危险本身迫使行动发生,所以看就是行动,就是自由。

自由是一种心智状态,不是从什么东西中解脱,而是一种自由的感觉。它质疑一切事物,因而热情、活跃、旺盛,丢弃了任何形式的依赖、奴役、压制和屈从。这种自由意味着完全地单独。但是,在如此依赖环境和自身倾向的文化中长大的这颗心,能够发现那完全孤独的自由吗?其中没有领袖,没有传统,也没有权威。

这种孤独是一种内在的心智状态,它不依靠任何刺激或知识,也不是任何经验或结论的结果。我们大多数人内在从未单独过。孤立和单独是不同的。我们都知道孤立是什么——在自己周围建一堵墙,让自己永远不受伤害和攻击;或者培养超脱——另一种形式的痛苦;或者活在某种虚幻的意识形态的象牙塔里。但单独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你从未单独,因为你被所有的记忆、所有的限制、所有昨日的嘀嘀咕咕填满了;你的心从未清空它收集到的垃圾。要单独就必须对过去死亡。当你单独的时候,完全地单独,不再属于任何家庭、任何民族、任何文化、任何特别的陆地,你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这样的完全单独的人是天真的,正是这样的天真让心从悲哀中解脱。 

我们背负着成千上万人的话语和自己所有不幸的记忆造成的重担。完全放弃所有那些东西就是单独,这样单独的心天真而且年轻——不是指时间或年龄,而是无论什么年龄都年轻、天真、活泼——只有这样的心能看见真实,那是语言无法测度的。 

在这种孤独中,你会开始理解与自己本来的样子共处的必要,而不是你认为自己应该的样子或者你曾经的样子。看看你能否没有任何战栗、任何虚假的谦逊、任何恐惧、任何辩护或谴责地看着自己,只是和自己实际的样子共处。只有当你密切地和某个东西共处时,你才会开始理解它。但是只要你一开始习惯它——习惯于你自己的忧虑、嫉妒或无论什么——你就已经不再与它共处了。如果你住在河边,过不了几天你就听不到河水的声音了;如果你房间里有一幅画,你每天都能看见它,一个星期之后你就失去它了。对山脉、河谷、树林也是一样,对你的家庭、你的丈夫、你的妻子也一样。但是要与嫉妒、羡慕或忧虑这样的事情共处,你必须永远不习惯它,永远不接受它。你必须照料它如同照料一棵新栽的树苗一样,保护它免受风吹日晒。你必须照料它,而不是谴责或维护它,于是你开始爱它。当你照料它,你就在开始爱它。并不是象很多人一样爱成为嫉妒和忧虑的,【而是照料你的觉察。】 

因此你能不能——你和我能不能——和我们实际的样子共处——知道自己迟钝、嫉妒、可怕,相信自己拥有巨大的善意(虽然实际上没有),容易受伤害,容易得意忘形也容易无聊——我们能否和所有这些东西共处,既不认可也不拒绝,只是观察它,而不变得恐慌、失望或得意? 

现在,让我们问自己一个更深入的问题。这种自由,这种孤独,这种对我们自己整个内在结构的触及——它是经由时间产生的吗?或者说,自由是经过一个渐进的过程达成的吗?很明显不是,因为只要你一引入时间,你就在越来越束缚自己。你不能逐渐变得自由,它不是时间的问题。 

下一个问题是,你能意识到那种自由吗?如果你说“我是自由的”,那你就不是自由的。这就象一个人说“我很快乐”,这样说的时候他是活在一个已经逝去的记忆里。自由只能自然发生,而不是通过愿望、希望、渴望。你也不能按照自己认为的样子制造一个想象。要遭遇它,心智必须学会观察生活这个辽阔的运动,没有时间的束缚,【因为自由是超越意识领域的】。

(九)

我忍不住要重复那个故事,一个伟大的信徒到上帝那里寻求真理。这个可怜的上帝说,“我的朋友,今天太热了,请给我一杯水。”信徒走出去,在他遇到的第一座房子前敲门,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打开了门。信徒爱上了她,他们结婚并生了几个孩子。然后有一天开始下雨,持续地下啊下——洪水暴涨,街道被淹没,房屋被冲毁。信徒把孩子背在肩上,紧紧抓住他的妻子,眼看就要被冲走的时候他大叫,“主啊,救救我”,上帝说,“我要的那杯水呢?”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故事,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基于时间来思考。人类活在时间里。编织未来成了最喜爱的逃避游戏。 

我们认为内在的改变能够在时间之内发生,内在的秩序可以一点一点建立,一天一天加强。但是时间不能带来秩序或平静,所以我们必须停止以渐进的方式思考。这意味着对我们来说没有一个平静的明天。我们必须立即成为秩序的。

当真正的危险发生时间就消失了,不是吗?就会有立即的行动。但是我们没有看到我们许多问题是危险的,所以发明了时间作为克服它们的手段。时间是个骗子,因为它对我们内在的改变没有任何帮助。时间是一种被人划分为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运动,只要他这样划分,他就总是处在冲突当中。

学习是一个时间的问题吗?几千年过去了,我们并没有学会一种比互相仇恨和杀戮更好的生活方式。时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的问题,需要去理解,如果我们要解决这个被我们弄的丑陋和没有意义的生活。

首先需要理解的是,我们只能用我们已经拥有的心灵的清新纯净去审视时间。我们对自己的很多问题感到困惑,并且迷失在困惑里。如果一个人在森林里迷路了,他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他应该停下来,不是吗?他需要停下来并查看四周。但是我们越是在生活中困惑和迷失我们就越是急冲向前,寻找,请求,要求,乞求。因此如果我可以建议的话,第一件事就是内在完全停止。当你真的在内在,在心理上完全停止了,你的心就会变得非常平静,非常清晰。那你就能够真正地去审视时间的问题。

问题只存在于时间里,或者说那时我们没有完全地面对一件事。这种对事情的不完全面对制造了问题。当我们部分地,不完整地面对一个挑战,或试图逃避它——或者说,当我们没有以完全的专注面对它——我们就制造了一个问题。只要我们继续给予它不完全的注意,只要我们希望总有一天会解决它,这个问题就会持续。

你知道时间是什么吗?不是钟表的时间,不是事件发生次序的时间,而是心理上的时间?它是观念和行动之间的间隔。观念显然是为了自我保护;它是出于安全的想法。行动总是立即的;它不是根据过去或将来;行动必定发生在现在,但是行动太危险,太不确定,因此遵循一个我们期望的观念会带来某种安全感。 

在你内心观察它。你有一个关于对或错的观念,一个关于自己和社会的意识形态的观念,你依照那个观念行动。行动和那个观念是一致的,接近观念,所以总是有冲突。???存在观念、间隔和行动。间隔就是时间的整个领域。那个间隔本质上就是思想。当你想明天你会快乐,你就有了一个关于自己的印象——获取某种时间范围内的结果。思想,通过观察,通过欲望,以及那个被进一步的思想延续的欲望惯性,说,“明天我将快乐,明天我将成功,明天世界会成为美好的所在。”因此思想制造了那个间隔,即时间。 

我们要问的是,我们能否终止时间?我们能否完全地生活,以至于没有明天让思想去考虑。因为思想就是悲伤。或者说,昨天或一千个昨天之前,你的爱人或同伴去世了,那个记忆留下了,你在回忆那些快乐和痛苦——你回顾,期盼,悔恨,思想翻来翻去,引起了悲伤,让时间延续。

只要存在这种思想引起的时间的间隔,就一定有悲伤,和持续的恐惧。因此一个人问自己,这种间隔能否终结?如果你说,“它到底能不能结束?”,那么它仍然是一个观念,某种你想要获得的东西,因而有了一个间隔,你又陷进去了。

现在以死亡为例,对大多数人来说它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你知道死亡,它每天都在你身边徘徊。有没有可能完全面对它,而不制造任何问题?为了以这样的方式面对它,所有对它的信仰、希望、恐惧都必须终止,否则你就是在用一个结论,一个形象,一个预设的焦虑面对它,也就是在以时间面对它。

时间是观察者和被观察对象之间的间隔。就是说,观察者,你,害怕去面对这个叫做死亡的东西。你不知道它的含义;你有各种各样的关于它的希望和看法;你相信转世或复活,或某种叫做灵魂、梵、精神本体的永恒之物,你用各种各样的名字称呼它。那么你是否亲自发现过有没有灵魂?或者它是一个别人传递给你的观念?有没有某种永恒的,持续的,超越思想的东西?如果思想能够考虑它,它就在思想的领域之内,因此不可能是永恒的,因为思想的领域之内没有任何永恒的东西。发现没有任何事物是永恒的,具有极大的重要性,因为只有那时心才是自由的,那时你才能够看,其中有巨大的喜悦。

你不可能害怕未知,因为你不知道未知是什么,所以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死亡是一个词,就是这个词,这个印象制造了恐惧。那么你能否不带着对死亡的印象去看?只要印象存在,从它引发了思想,思想必然总是制造恐惧。那么你或者将你对死亡的恐惧合理化并建立一个对这种必然的抵抗,或者制造无数的信念来保护你免于对死亡的恐惧。因此在你和你害怕的东西之间有一个间隙。在这个时空间隔中必然有冲突,即恐惧、焦虑和自怜。思想,它引起了对死亡的恐惧,说,“让我们推迟它,让我们避免它,尽量离它遥远,我们不去想它”——但是你正在想它。当你说“我不会想它”时,你已经想出如何避免它了。你害怕死亡是因为你推迟了它。

我们区别生和死,生和死之间的间隔就是恐惧。那个间隔,那个时间,是恐惧制造的。生活是我们每日的折磨、侵犯、悲伤和困惑,偶尔开窗面对迷人的海洋。那就是我们称作生活的东西,我们害怕死去,它会终结这些不幸。我们宁愿抓紧已知而不去面对未知——已知是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家具,我们的家庭,我们的个性,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知识,我们的名望,我们的孤独,我们的神——那些具有自身愤怒存在的有限形式,内在不断变化的渺小事物。

我们认为生活总在现在,而死亡则是在遥远未来等待我们的东西。但是我们从未质疑这场日常生活的战役到底是不是生活。我们想要知道轮回的真相,我们想证明灵魂的存在,我们听从智者的断言和精神研究的结论,但是我们从来、从来不问该如何生活——每天伴随着快乐、迷醉和美生活。我们已经接受生活总是跟痛苦和绝望相伴,并且习惯了它,认为死亡是某种需要谨慎避免的东西。但是当我们知道如何生活的时候,死亡格外地更象生活。没有死亡你无法生活。如果每个瞬间你不在心理上死去,你就不能活着。这不是一种智性的文学描写。完整地、全然地活在每一天,好像它是一个新的奇迹,昨天的一切必定会死去,否则你就会活得机械,而一个机械的心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自由。

我们大多数人害怕死去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它对生的重要。我们不知道如何生活,因而也不知道如何死去。只要我们害怕生活我们就会害怕死亡。不惧怕生活的人不会惧怕完全地不安全,因为他了解,在内在,在心理上,不存在安全。当没有安全的时候就有无止境的运动,那时生活和死亡是相同的。没有冲突地活着,与美和爱相伴的人,不会害怕死亡,因为爱就是死。

如果你死于你知道的一切,包括你的家庭,你的记忆,你感知到的一切,那么死亡就是一次净化,一个恢复活力的过程;那么死亡就会带来天真,它只是热切的天真,不是人们相信的,或想要发现死后将发生什么。

要真正知道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你就必须死去。这不是个玩笑。你必须死去——不是在肉体上而是在心理上,在内心深处,死于那些你珍爱的和令你痛苦的东西。如果你对你的一个快乐死去,最小的或者最大的,自然地,没有任何强迫或争辩,那么你就会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了。死就是去拥有一颗完全清空自己的心,清空它每天的渴望、满足和痛苦。死亡是一次重生,一次突变,在其中思想根本不起作用,因为思想是陈旧的。有死亡的时候就有全新的东西存在。从已知中解脱就是死亡,那样你才是在生活。

(十)

在关系中寻求安全感必然会滋生哀伤和恐惧。这种对安全感的寻求正在引起不安全。你曾经在任何关系中找到过安全感吗?有过吗?我们大多数人想要爱与被爱的安全,但是当每个人在寻找他自身的安全、他自己特定的道路时,会有爱吗?我们不被爱,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去爱。

爱是什么?这个字背负了太多的含义,已经腐烂了,我几乎不愿意用它。每个人都谈论爱——每份杂志、报纸和每个传教士都不停地谈论爱。我爱我的国家,我爱我的君主,我爱一些书,我爱那座山,我爱快乐,我爱我妻子,我爱上帝。爱是一个想法吗?如果它是,它就能够以任何你喜欢的方式去培养、保持、拥有、摆布和扭曲。当你说你爱上帝的时候,它是什么意思?它意味着你爱的是自己想象的投射,根据你认为的高贵和圣洁,把自己美化成某种形式的体面;所以,说“我爱上帝”,完全是胡话。当你崇拜上帝的时候,其实是在崇拜你自己——那不是爱。

因为不能解释这个被称作爱的人类行为,我们就逃进抽象中。爱可能是对人类所有的困难、问题和艰辛的最终解决,那么我们要如何去发现什么是爱?仅仅通过定义它吗?教会用一种方式定义它,社会用另一种,以及各种各样的背离和颠倒。崇拜某人,和某人睡觉,交流情感,友谊——那就是我们用爱表示的意思吗?那已经成了标准、模式,它已经变得非常个人化、感官化和有限,以至于宗教宣称爱比这些要多得多。在他们称作人类之爱的东西中,他们看到的是快乐、竞争、嫉妒,和占有、掌握、控制和干涉别人思想的欲望,了解了所有这些的复杂他们说,必然存在另一种爱,具有非凡的美丽,尚未被触及,尚未腐败。

全世界号称圣洁的男人都认为注视一个女人是完全错误的事情:他们说如果你在性上放纵就无法接近上帝,因此他们将它推到一边,尽管他们非常沉迷于它。但是通过拒绝性欲的方式,他们扔掉了自己的眼睛,切掉了自己的舌头,因为他们拒绝了世间的一切美好。他们让他们的心和头脑挨饿而死;他们是枯萎的人类;他们赶走了美,因为美和女人是联系在一起的。

爱能够被划分成圣洁的和肮脏的,人性的和神性的吗?还是只有爱?爱是一而不是多吗?如果我说“我爱你”,那就把对其他人的爱排除了吗?爱是个人的还是非个人的?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家庭的还是非家庭的?如果你爱人类,你会爱某个特定的人吗?爱是情绪吗?爱是情感吗?爱是快感和欲望吗?所有这些问题都显示出——不是吗——我们有对爱的想法,对它应该是什么或不应该是什么的想法,(那是)按照我们所处的文化发展出来的一个模式或规范。

所以,要探究爱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们必须首先将它从数百年结成的硬壳中解放出来,抛弃所有它应该是什么或不应该是什么的理想和观念。把事物划分成应该是什么和实际是什么,是对待生活最具欺骗性的方式。

现在,我要如何发现我们称为爱的这个火焰是什么——不是如何向另一个人表达它,而是它本身意味着什么?我将首先舍弃教堂、社会、我的父母和朋友、每一个人和每一本书曾说过的关于它的那些话,因为我想要亲自发现它是什么。这里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它涉及整个人类,曾经有上千种定义它的方式,我自己陷在某种模式里,或者依照我目前喜好的其它模式里——因此,为了理解它,我难道不应该首先把自己从我的倾向和成见中解放出来吗?我受自己的欲望困扰、撕扯,因此我对自己说“首先去除你的困惑。”或许你可以通过爱不是什么而发现它是什么。

政府说,“去杀人,为了爱你的国家”,那是爱吗?宗教说,“放弃性,为了对上帝的爱”,那是爱吗?爱是欲望吗?别说不是。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它是——携带着快感的欲望,通过感官、通过性的连结和满足得到的快感。我不反对性,但是要看到它携带了什么东西。在瞬间,性让你完全的忘记自我,然后你又回来了,和你的混乱在一起。因此,你想要一再地重复那个状态,那里没有烦恼,没有麻烦,没有自己。你说你爱你的妻子。那种爱涉及性的快感,房间里拥有某人来看孩子和做饭的快感。你依赖她;她给了你她的身体,她的情感,她的鼓励,一种确定的安全感和幸福感。然后她开始讨厌你;她变得厌倦,或者跟另外一个人跑了,你整个的情感天平被打破了,这种你不喜欢的困扰叫做嫉妒。它里面有痛苦、焦虑、仇恨和暴力。所以你其实是在说,“如果你属于我,我就爱你;你一旦不属于我了,我就开始恨你。如果我能够依赖你满足我性的和其它的需求,我就爱你;一旦你停止提供我需要的,我就不喜欢你了。”因此,你们之间有对抗,有分隔,当你感到和另一个人有分隔的时候,就没有爱。但是,如果你能够和你的妻子生活在一起,却没有任何思想创造的所有这些矛盾状态,没有这些你心里的没完没了的争吵,那么或许——我是说或许——你会知道爱是什么。那样你就会完全地自由,她也是,然而如果你为了你所有的快感依赖她,你就成了她的奴隶。因此当一个人爱的时候,一定有自由,它不仅来自别人,也来自他自己。

隶属于别人,在心理上被别人喂养,依赖别人——在所有这些之中一定总有焦虑、恐惧、嫉妒、罪恶感,而只要有恐惧就没有爱;一颗充满伤痛的心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爱;多愁善感和感情泛滥和爱没有任何关系。因此爱和快感及欲望无关。爱不是思想的产物,思想即是过去。思想不可能培养爱。爱不会被嫉妒限制和束缚,因为嫉妒是过去的。而爱总是活跃在当下。不是“我将要爱”或者“我爱过了”。如果你懂得爱,你将不会追随任何人。爱不会服从。当你爱的时候,既不会尊敬也不会无礼。

你知道真的爱某个人是什么意思吗,没有仇恨,没有嫉妒,没有愤怒,不想干预他的做法和想法,没有谴责,没有比较地去爱——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有爱的地方有比较吗?当你用你全部感情,全部心智,全部身体,用你的整个存在去爱某个人的时候,有比较吗?当你让自己全然投入爱中的时候,嫉妒是不存在的。

爱具有责任和义务吗,它会使用那些词吗?当你出于义务做某事的时候,它里面有爱吗?义务中没有爱。人类陷在义务的结构中,这个结构正在毁灭他。只要你被迫去做什么,因为那是你的义务,你就不会爱你做的事情。有爱的时候就没有义务和责任。

不幸地,大多数父母认为他们对孩子是负有责任的,他们的责任感表现为告诉孩子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应该成为什么和不应该成为什么。这些家长希望他们的孩子在社会上拥有一个稳定的位置。他们叫做责任的东西是他们崇尚的体面的一部分;在我看来,哪里有责任哪里就没有秩序;他们只关心成为完美的资产阶级。当他们准备让他们的孩子适应社会的时候,他们其实是在准备战争、冲突和残暴。你管那叫做关心和爱?

真正的关心就像关心一棵树或植物那样,浇灌它,研究它的需要,给它最好的土壤,亲切温柔地照看它——但当你准备让你的孩子去适应社会的时候,你是在准备让他们去被杀戮。如果你们爱自己的孩子,你们就不会有战争。

当失去某个你爱的人时你会流泪——你的眼泪是为自己而流还是为了那个死去的人而流的?你在为自己哭泣还是在为别人哭泣?你曾经为别人哭过吗?你曾经为了你在战场上被杀死的儿子哭过吗?你哭过,但是那些眼泪是出于自怜还是因为有一个人被杀死了?如果你是出于自怜而哭,你的眼泪就没有意义,因为你关心的是你自己。如果你哭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你在他身上投入了大量感情的人,那就不是真正的感情。When you cry for your brother who dies cry for him. 为你自己哭泣是很容易的,因为他走了。显然,你哭泣是因为你的心被触动了,但不是因为他,而只是被自怜触动,自怜使你冷酷,把你封闭起来,使你迟钝和愚蠢。

当你为自己哭泣,那是爱吗——哭泣是因为你孤独,因为你被抛弃,因为你不再强大——抱怨你的命运,你的环境——眼泪里永远是你?如果你理解这一点,那意味着开始直接接触它,就象你触摸一棵树、一根柱子或一只手那样,那么你会看到悲伤是你自己制造的,是由思想制造的,它是时间的结果。三年前我的弟弟还活着,现在他不在了,我感到孤单、悲痛,我不能在任何人那里找到安慰和友谊,这使我热泪盈眶。

如果你观察它,你会看到所有这些正发生在你心里。你能在一瞥之间完全、整体地看到它,而无需花时间去分析。你能立刻看到这个叫做“我”的卑微的东西的整个结构和本质,我的眼泪,我的家庭,我的国家,我的信仰,我的宗教——所有丑陋的东西,全都在你心里。当你用你的心看到它,不是用头脑,当你完全从心底里看到它,你就拥有了结束悲伤的钥匙。悲伤和爱不能同时运作,但是在基督徒的世界里,他们将痛苦理想化,把它放在十字架上崇拜,暗示除非通过一个特定的门,否则你永远无法逃脱痛苦,这就是剥削性的宗教组织的整个结构。

因此当你问什么是爱的时候,你可能因为过于害怕而无法看到答案。它可能意味着完全的动荡,也许会使家庭破碎,你也许发现你并不爱你的妻子、丈夫或孩子——你爱他们吗?你也许不得不砸碎你建造的房子,你也许永远也不能回到你的庙宇了。

但是如果你仍然要去发现,你将看到,恐惧不是爱,依赖不是爱,嫉妒不是爱,占有和控制不是爱,责任和义务不是爱,自怜不是爱,不被爱的痛楚不是爱,爱不是恨的对立面,正如谦卑不是自负的对立面一样。因此,如果你能消除所有这些,不是靠强迫,而是通过洗涤,就像雨水清洗叶子上多日积聚的灰尘一样,那么或许你会遭遇这人类一直在渴望的奇异花朵。

如果你还没拥有爱——不只是一点一滴的,而是丰富的——如果你没有被它充满——世界将陷入灾难中。理智上你知道,人类的和谐是必不可少的,而爱是唯一的途径,但是谁会教给你如何去爱?任何权威、方法、体系会告诉你如何去爱吗?如果有人能告诉你,它就不是爱。你能这样说吗,“我要练习爱,我将坐下来日复一日地思考它?我要练习仁慈和温和,强制自己去关心别人”?你的意思是说你能通过自律去爱,运用意志去爱吗?当你用纪律和意志去爱时,爱就从窗户溜走了。通过练习一些爱的方法或体系,你可能变得极为聪明,或更加友善,或者进入一种非暴力的状态,但是那和爱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荒凉破碎的世界里没有爱,因为快感和欲望在主导着它,而没有爱,你每天的生活就没有意义。如果没有美,你就不会有爱。美不是你看到的某种东西——不是一棵美丽的树,一幅美丽的画,一座美丽的建筑,或者一个美丽的女人。只有当你的心和脑子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才会有美。没有爱和对美的感受就没有善,你非常清楚,你要做的事情——改善社会,救济贫困——只会造成更多的伤害,因为没有爱,你的心里和脑子里就只有丑陋和贫乏。但是在有爱和美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无论你做什么都在秩序当中。如果你知道如何去爱,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了,因为爱会解决所有的问题。

这样我们就触及到要点了:在没有纪律,没有思想,没有强制,没有任何书本、老师或指导者的情况下,这颗心有没有可能突然遭遇到爱——就象一个人突然遭遇美妙的落日那样?

对我来说有一件事情是绝对必要的,那就是没有动机的热情——它不是某种承诺或依附的结果,也不是渴望。一个不知道热情是什么的人永远不会懂得爱,因为爱只有在完全的自弃中才会到来。

一颗在寻求的心不是充满热情的心,不去寻求而突然遭遇到爱,是发现它的唯一方式——无意间遭遇它,不是任何努力或经验的结果。你会发现,这种爱是非时间性的,它既是个人的又是非个人的,既是一又是多。就象一朵花洋溢着芬芳,你可能嗅到它,也可能错过它。那朵花是为每个人绽放的,是为那个带着喜悦倾尽全力去呼吸和注视它的人绽放的。无论一个人离得很近,就在花园里,或者很遥远,对花来说都是相同的,因为它充满了芬芳,在和每个人分享。

爱是一种全新的、鲜活的、有生气的东西。它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它超越思想的混乱。只有单纯的心才会知道爱是什么,才能够活在不单纯的世界里。要发现这件非同寻常的,人类通过奉献、膜拜、关系、性,通过各种形式的快乐和痛苦不断寻求的事情,只有在思想开始理解它自身而自然地到达终点时才有可能。因此爱没有对立面,也不存在冲突。

你或许会问,“如果我找到了这种爱,我的妻子会怎么样,我的孩子,我的家庭会怎么样?他们必须得到保障。”当你提这样一个问题的时候,你从未处在思想和意识领域之外。只要你在这个领域外面一次,你就永远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了,因为那时你就会知道爱是什么,其中没有思想,因而也没有时间。读到这里你或许会入迷和陶醉,但是要实际地超越思想和时间——那意味着超越悲伤——就是要意识到有一个不同的维度,叫爱。
但是你不知道如何来到这个非同寻常的源泉——那么你能做什么呢?如果你不知道要做什么,就什么都不要做,你能吗?绝对什么都不做。然后在内在,你会完全地沉默。你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吗?它的意思是,你不寻找,不希望,不追求;完全没有焦点。那时就会有爱。

(十一)

我们一直在探询爱的本质并来到了一个要点,我想那需要更大的突破,以及对问题更多的觉察。我们发现,对大多数人来说,爱意味着舒适、安全、对余生中持续获得情感满足的保证。然后某个像我这样的人出现了,说“那是真正的爱吗?”质问你并请你向内看自己。而你试图不去看,因为它很烦人——你宁愿谈论灵魂或政治经济形势——但当你走投无路被迫去看的时候,你认识到你一直当作爱的那个东西根本就不是爱;而是相互的满足和利用。

当我说,“爱没有明天也没有昨天”,或者“没有中心点的时候就有爱”,它对我来说是真实的,但对你不是。你可以引用它,把它当做一个原则,但那样是无效的。你必须亲自去看,但是要这样做需要有看的自由,免于所有谴责、判断、同意或不同意的自由。
看是生活中最难的事情之一——或者听——看和听是一个意思。如果你的眼睛因烦恼视而不见,你就不能看到落日的美丽。我们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和自然的接触。文明越来越朝大城市发展;我们越来越成为一个都市人,生活在拥挤的公寓,拥有非常小的空间,甚至要去看早晨和傍晚的天空,因此失去了和许多美好事物的联系。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我们很少去欣赏日出、日落、月光或水面上的倒影。

失去了与自然的接触,我们必然倾向于发展智性的能力。我们读很多的书,去很多的博物馆和音乐会,看电视以及许多其它娱乐。

我们不断引用别人的观念,思考和谈论大量关于艺术的话题。我们为什么那么依赖艺术?它不是逃避和刺激的一种形式吗?如果你直接和自然接触;如果你观察飞翔中的鸟的动作,看到天空中每一个运动的美丽,观察山上的影子或另一个人脸上的美,你认为你还会去博物馆看绘画吗?或许是因为你不知道如何去看你周围的一切事物,于是采取一些麻醉的形式来刺激你更好地看。???

有一个宗教师父的故事,他经常在早上对他的门徒谈话。一天早上他走到讲台上刚要开始,这时一只小鸟落在窗台上开始唱歌,全心全意地继续。然后它停下来飞走了,师父说,“今天早上的布道结束了”。 

对我来说似乎我们最大的困难之一就是亲自真正清晰地去看,不只对外在的事物,还有内在生活。当我们说我们看见了一棵树,一朵花或一个人,我们确实看见他们了吗?还是我们只是看见了那个词语制造的印象?或者说,当你在一个充满光明和喜悦的夜晚看一棵树或一朵云时,你确实看见它了吗,不只是用你的眼睛在智性上看见,而是完整地,全然地看见?

你是否曾经尝试注视一个物体,比如一棵树,不带任何牵连,不带任何既有的关于它的知识,不带任何成见,任何判断,任何在你和树之间形成屏障、妨碍你以它实际的样子去看它的言辞?尝试一下,看看当你用你的全部存在,用你全部的能量去观察那棵树的时候,实际在发生什么?在那种强度中你会发现根本就没有观察者;只有专注。有疏忽的时候才有观察者和被观察对象。当你全神贯注地注视某物的时候,没有想象、原则或记忆的空间。理解这点很重要,因为我们正在进入一个需要非常仔细地研究的东西。
在注视着树或星星或闪耀的河水时,只有一颗完全没有自我的心才知道美是什么,而当我们真正在看的时候,我们就在爱中。通常我们通过比较或通过人类的共同陈述认识美,那意味着我们认为美是某种对象。我看到我认为美丽的建筑,我欣赏它的美,是因为我的建筑学知识以及拿它和我见过的其它建筑进行了比较。但是现在我要问自己,“没有对象还有没有美?”当存在一个观察者——他是检察者、经验者、思想者——就没有美,因为美成了某种外在的东西,某种观察者审视和评判的东西,但是当没有观察者的时候——这需要大量的冥想和质疑,就会存在没有对象的美。

美存在于观察者和被观察对象的彻底放弃中,只有在完全朴素的时候才可能有自我放弃——不是神父带着严肃、制裁、规则和服从的朴素——不是在衣着、观念、食物和行为方面的朴素——而是全然简单、全然谦卑的朴素。那么就没有获得,没有攀登的途径;只有第一步,这第一步就是永远的一步。

比如说你正在独自或者和某人一起行走而你们停止了谈论。你被自然环绕,没有狗叫,没有路过的汽车声,甚至没有一只鸟在扇动翅膀。你完全沉默,你周围的大自然也全然寂静。在那个观察者和被观察对象全都寂静的状态——那时观察者没有把他所观察的东西翻译成思想——在那个寂静中有一种不同的美的品质。既没有大自然也没有观察者。有一种完整地、全然地、单独地心理状态;它是单独——不是隔绝——静止中的单独,那个静止就是美。当你爱的时候,有观察者吗?只有当爱是欲望和满足的时候才有观察者。当欲望、满足和爱无关的时候,爱就是强烈的。和美一样,它就是每天全新的东西。象我说过的,它没有今天也没有明天。

只有当我们不带有任何先入之见、任何印象去看的时候,我们才能和生活中的事物直接接触。我们所有的关系确实是想象的——或者说,是建立在思想形成的印象之上。如果我对你有一个印象,你对我也有一个印象,自然地,我们根本就看不到彼此实际的样子。我们看到的是我们形成的关于彼此的印象,它阻止了我们的联系,那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会出问题。

当我说我了解你,我的意思是我昨天了解你。现在我实际上不了解你。所有我了解的都是我对你的印象。那个印象是由你曾经对我的赞扬或侮辱,你曾经对我做了什么组成的——是由所有我对你的记忆组成的——你对我的印象也是以同样的方式,正是那些印象形成了关系,阻止我们彼此真正地亲密交谈。

两个在一起住了很长时间的人彼此有一个印象,那妨碍他们真正地联系。如果我们懂得关系,我们就能够合作,但是合作不可能通过印象、符号、意识形态的思想而存在。只有当我们理解,当爱成为可能,彼此之间真正的关系才会存在,而当我们有印象的时候爱就被拒绝了。因此,在你每一天的生活中真正地理解——而不是在智力上——你是怎样建立关于你的妻子、你的丈夫、你的邻居、你的孩子、你的国家、你的上级、你的领袖、你的神的印象——除了印象你什么都没有——是非常重要的。

这些印象在你和你观察的事物之间制造了距离,在那个距离中有冲突,因此我们现在要共同去发现的是,有没有可能从我们制造的距离中获得自由,不只在我们外部,也在我们内心,那个距离把人们划分为所有的关系。

你给予一个问题的专注正是解决那个问题的能量。当你付出完全的专注——我是说用你内心的全部——时,根本就不存在观察者。只有专注的状态中才有全然的能量,那种全然的能量是智慧的最高形式。当然,那种心理状态一定是全然地静默,那个静默,那个寂静,在完全专注的时候才会到来,它不是训练出来的寂静。那个全然的静默,其中既没有观察者也没有被观察之物,它是一颗宗教心灵的最高形式。但是那个状态中发生的东西不能用语言描述,因为用语言说出的东西不是事实。要亲自发现你需要去经历它。

每个问题都和其它所有的问题相关联,因此如果你能彻底解决一个问题——无论是什么问题——你就会发现你能够轻易面对其他所有问题并解决它们。当然,我们谈论的是心理上的问题。我们已经看到,问题只存在于时间中,就是说那时我们没有完全地面对问题。因此,我们不仅必须意识到问题的本质和结构,完整地看到它,而且要在它出现的时候立即面对并解决它,那样就不会让它在心里扎根。如果你允许一个问题持续一个月或一天,甚至是几分钟,它就会使心扭曲。

那么有没有可能立即面对一个问题而不带任何曲解,并且立即、彻底地从中解脱而不让一个记忆、一个痕迹残留在心里?这些记忆就是我们随身携带的印象,就是这些印象在面对这个我们称之为生活的奇怪的东西,所以就有了矛盾和冲突。生活是非常真实的——它不是抽象的东西——当你用印象面对它的时候就产生了问题。

有没有可能不带着这种时空隔阂,不带着你和你害怕的东西之间的间隙去面对每一个问题?只有在观察者不持续的时候才是可能的,观察者就是印象的制造者,就是印象和观念的收集者,就是抽象之物的集合。

当你看星星的时候,有一个你正在看天上的星星;天空中充满了闪耀的繁星,有凉爽的空气,还有你,观察者,经验者,思想者,你和你伤痛的心,你,这个中心,在制造距离。你永远不会了解你自己和星星之间的、你和你妻子或丈夫或朋友之间的距离,因为你从来没有不带印象地去看,那就是为什么你不知道美是什么,爱是什么。你谈论它,你写到它,但是你从来都不知道它,除了或许存在罕见的自我放弃的瞬间。只要有一个在自己周围制造空间的中心,就不会有爱或者美。当没有中心也没有外围的时候就会有爱。当你爱的时候你就是美。

当你看对面的一张脸,你是出自一个中心在看,这个中心制造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就是我们的生活如此空虚和冷漠的原因。你不能培养爱或美,你也不能创造真实,但是如果你总是能意识到你正在做什么,你能培养意识,出于那个意识,你将开始看见人类的快乐、欲望、悲伤、彻底的孤独和无聊等的本质,于是你就会开始遇到那个叫做“距离”的东西。

在你和你观察的对象之间存在距离的时候,你会知道没有爱,而没有爱,无论你多么努力地试图改造世界或带来一种新的社会秩序,或者无论你谈论多少改革的问题,你都只能制造巨大的痛苦。因此那取决与你。没有领袖,也没有导师,没有任何人告诉你要做什么。你只能独自一人活在这个疯狂野蛮的世界上。

(十二)

请和我一起走得再远一点。它可能有点复杂,有点微妙,但是请继续下去。

当我建立一个关于你或关于任何事物的意象,我会观察那个意象,因此就有一个意象和一个观察意象的人。比如,我看见某人穿着一件红衬衫,我立即产生一个喜欢它或不喜欢它的反应。这种喜欢或不喜欢来自于我的文化、素养、社交,癖好,我后天和先天的特质。我是从那个中心来观察和判断的,这样观察者和他观察的事物就分离了。

而观察者并不是只看到一个意象;他制造了上千个意象。但是观察者和这些意象有什么差别吗?他不就是另一个意象吗?他总是在他本来的样子上做加法和减法;作为外在和内在压力的结果,他是一个一直在衡量、比较、判断、修正和变化的生命——活在自己的知识、影响和无数计算的意识领域中。与此同时你去看那个观察者,也就是你自己,你会看到他是由记忆、经验、事件、影响、传统和各种各样的痛苦组成的,所有这些都是过去。因此观察者既是过去也是现在,即将到来的明天也是他的一部分。他一半是死的一半是活的,他带着这个死与活在观察。在那种心理状态中——它在时间的领域之内——你(观察者)注视恐惧、嫉妒、战争、家庭(那个丑陋的封闭存在被叫做家庭),试图解决观察到的问题——它是全新的挑战,而你总是用旧的去解释新的,由此处于持久的冲突之中。 

观察者这个意象去观察很多周围和内心的意象,他说“我喜欢这个意象,我要保留它”或“我不喜欢那个意象,我要消除它”,但是观察者本身就是由对其它一些意象的反应形成的意象组成的。所以我们来到了一个要点,我们可以说,“观察者也是意象,只是他分隔了自己和被观察者。” 这个由各种意象形成的观察者认为自己是永恒不变的,他在自己和意象之间制造了分裂,一个时间的间隔。这在他自己和那些意象之间引发了冲突,他相信它们是他问题的原因。所以他说,“我必须消除这个冲突”,但是正是这个要消除冲突的欲望制造了另一个意象。

对所有这些的觉察——这是真正的冥想——揭示出,有一个由所有其它意象组成的中心意象,这个中心意象——观察者——就是检查者、经验者、鉴定者、裁判者,他想要征服其它意象,或者全部消灭它们。其它意象是观察者的判断、意见和结论的结果,观察者是所有其它意象的结果——因此观察者就是被观察者。 

因此觉察揭示出人心的不同状态,揭示出各种各样的意象,以及意象之间的矛盾,对它无能为力时的冲突和绝望,以及各种逃避它的企图。所有这些都通过谨慎的觉察揭示出来,然后就会知道:观察者就是被观察者。并不是一个更高的主体意识到了这点,它也不是一个更高的自我(更高的主体和更高的自我只不过是虚构,是进一步的意象);是意识本身揭示出观察者就是被观察者。

如果你问自己一个问题,谁是那个接受答案的主体呢?谁又是要询问的主体呢?如果这个主体是意识的一部分,是思想的一部分,那么它就不可能有所发现。它能发现的只是一种觉察的状态。???但是如果在那种觉察的状态中仍然有一个主体说,“我必须觉察,我必须练习觉察”,那又是另一个意象。

对“观察者就是被观察者”的认识不是对被观察者的认同的过程。将我们自己与某种事物认同是相当容易的。我们大多数人将自己和某种东西认同——和我们的家庭,我们的丈夫或妻子,我们的国家——那导致巨大的痛苦和无尽的战争。我们正在考虑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我们必须理解它,不是在口头上,而是在我们的骨子里,在我们存在的根部。从前在中国古代有一个画家要开始画什么东西——比如一棵树——他会在它前面坐几天、几个月、几年,不管多久,直到他就是那棵树。他不是把自己认同于那棵树,而是他就是那棵树。这意味着在他和树之间没有距离,在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没有距离,没有体验者在体验那个美,那个运动,那个影子,叶子的深度,色彩的特质。他完全就是那棵树,只有在那个状态他才会作画。

 如果没有认识到观察者就是被观察者,任何观察者的活动都只能制造又一连串的意象,他还是会陷在里面。但是当观察者意识到观察者就是被观察者时会发生什么呢?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我们现在正在进入一个非常复杂的事情。会发生什么呢?观察者根本就不运作。观察者总是说,“我必须对这些意象做些事情,我必须压抑它们或改变它们的形态”,他总是对被观察者起作用,有行动,有反应,有时热切有时随意,观察者出于喜欢或不喜欢的行动——“我喜欢所以我必须抓住它;我不喜欢所以我必须除掉它”——被称为积极的行动。但是当观察者认识到,他行为的对象就是他自己,那么在他和那个意象之间就没有冲突了。他就是那个东西。他和那个东西并不是分离的。当他和那个是分离的,他就会试图对它做些什么,但是当观察者认识到他就是那个,那么就没有喜欢或不喜欢,冲突就停止了。

因为他要去做什么呢?如果那个东西就是你,你能做什么呢?你不能反抗它,或者逃离它,甚至不能接受它。它就在那儿。于是所有对于喜欢和不喜欢的反应的活动就终止了。

那时你就会发现觉知已经变得极为活跃。不需要任何焦点或意象——从那种强烈的觉知会产生一种完全不同的专注品质,因此心就变得格外敏感和高度智慧——因为心就是这个觉知。

(十三)

现在让我们来探究思想是什么,探究那个必须被小心地、合乎逻辑地和理智地运用(对我们的日常工作来说)的思想的重要性,也探究那个完全不重要的思想。除非懂得这两种性质,我们不可能了解那思想无法触碰的更深的东西。让我们尝试理解这整个的复杂结构,思想是什么,记忆是什么,思想是如何产生的,思想如何制约我们的一切行动;在理解所有这些的过程中,我们或许会偶遇某种思想从未发现,也无法让它打开大门的东西。

作为观念,作为对脑细胞积累的记忆的反应,思想为什么在我们的全部生活中变得那么重要?或许你们很多人甚至从未问过这样的问题,如果问过,你或许会说,“它只具有很小的重要性——重要的是情感。”但是我看不到你如何才能把二者分开。如果不是思想让感受持续,感受很快就没了。因此,为什么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在我们的烦躁、乏味、可怕的生活中,思想占据了如此过分的重要性?象我问我自己一样问你自己——思想狡诈又聪明,善于组织和开始行动,发明了那么多东西,引起了那么多战争,制造了那么多恐惧,那么多焦虑,永远在制造意象并追逐自己的尾巴——思想享受了昨天的快乐并将它延续到现在和将来——思想总是活跃着,唠叨着,活动着,组建着,去除着,增加着,猜测着——为什么一个人要做思想的奴隶?

观念已经被每一个领域的知识分子通过书籍进行了巧妙地表达,它们对我们来说已经变得比行动重要得多。那些观念越是精巧和微妙,我们就越崇拜它们和包含它们的书。我们就是那些书,我们就是那些观念,我们被它们非常严重地限制了。我们不停地讨论观念和理想,并辩证地提出意见。每一种宗教都有它的教义,准则,它自己通向神的断头台。在调查思想的起源时,我们其实是在质疑这整个观念大厦的重要性。我们将观念和行动分离,因为观念总是过去的,而行动总是现在的——或者说,生活总在现在。我们害怕生活,因此作为观念的过去变得对我们如此重要。

观察自己思想的运作,观察自己如何思考,观察我们称之为思考的那个反应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真的是非常有趣。它显然来自于记忆。思想到底有没有一个起点?如果有,我们能找到它的起点(或者说,记忆的起点)吗?因为如果没有记忆我们就没有思想。

我们已经看到思想如何维持和延续昨天的快乐,以及思想如何同时维持快乐的反面,恐惧和痛苦,因此经验者,即思想者,就是快乐和痛苦,同时也是给予快乐和痛苦食物的人。思想者将快乐和痛苦分开。他没有看到,正是在对快乐的要求中他在招致痛苦和恐惧。思想在人际关系之中总是要求快乐,它总是假以不同的名义,比如忠诚、帮助、给予、支持,服务。我奇怪我们为什么想要服务?加油站也提供良好的服务。帮助,给予,服务,这些词是什么意思?所有这些都是什么?一朵亮丽可爱的花会说“我在给予,帮助,服务”吗?它本来就是那样!因为它没有试图做任何事所以才覆盖大地。

思想是如此地狡诈精明,它为了自己的方便歪曲了一切。思想在对快乐的要求中导致了自身的束缚。思想是我们一切关系中的二元性的根源:内心的暴力给予我们快乐,但是我们也有对和平的渴望,对变得友善和温和的渴望。这是在我们的整个生活中一直在持续的东西。思想不仅在我们内心引起了二元性和矛盾,而且它也累积了我们无数的快乐和痛苦的记忆,它再从这些记忆中复活。因此思想就是过去,思想总是陈旧的,就象我已经说过的。

由于每一个挑战都是以过去来面对的——挑战本身总是新的——所以我们和挑战的遭遇总是不充分的,因而我们继承了矛盾、冲突以及所有悲伤和痛苦。我们小小的头脑不管做什么都处在冲突中。不管它是追求、模仿、顺从、压抑、升华、通过吸毒扩展自己——不管做什么——它都在冲突的状态中并产生新的冲突。

那些大量思考的人是非常物质化的,因为思想就是物质。思想是物质,就象地板、墙壁、电话是物质一样。能量在模式中运作就变成了物质。有能量就会有物质。所有的生命都是这样的。我们也许认为思想不是物质,但它是。思想和意识形态一样都是物质。有能量的地方就有物质。物质和能量是相互关联的。没有一个,另一个就不能存在,二者越和谐,越平衡,脑细胞就越有活力。思想建立起快乐、痛苦、恐惧的模式,并一直在它里面运作了数千年,它无法打破这个模式,因为是它自己创造了它。

思想无法看到新的事实。它只能在事后通过语言来理解,但是它要理解新出现的事实是不可能的。思想从来不能解决任何心理上的问题。无论多么聪明、灵巧和博学,无论思想通过科学,通过电脑,通过被迫或必须创造出什么复杂结构,思想从来不是新的,因而它永远不能回答任何重大问题。陈旧的头脑无法解决生活中的重大问题。

思想是歪曲的,因为它会发明和看到不存在的东西。它能表演最奇异的戏法,因而是不可靠的。但是,如果你了解你是如何思考的,为什么要思考,你使用的词汇,你日常生活中的行为方式,和别人说话的方式,对待人的方式,走路的方式,吃东西的方式这个整体结构——如果你觉察所有这些事情,那么你的心就不会欺骗你,那么就没有任何事情会受到欺骗。然后心就不再是那个在要求和征服的东西了;它变得格外平静、柔软、敏感、单独,在那种状态中没有任何欺蒙。

你是否曾注意到,当你处于完全专注的状态时,那个观察者,思想者,那个中心,那个“我”,就停止了?在那种专注状态中,思想会开始枯萎。如果一个人想要非常清晰地看到一个事物,他的心必须非常安静,没有任何成见、喋喋不休、对话、印象、想象——所有那些必须被放到一边。只有在寂静中你才能观察思想的萌动——而不是在你寻找、提问、等待回答的时候。因此只有当你完全地安静,直接从存在本身提出那个问题,“思想的起点在哪里?”,你才会开始看到思想如何在那个寂静中产生。

如果能够觉察思想是如何开始的,那么就不需要去控制思想。我们在整个生活中,不只是在学校,用大量的时间,耗费大量的精力,试图去控制思想——“这个想法好,我必须多考虑它。这个想法不好,我必须抑制它。”在一个想法和另一个想法,一个欲望和另一个欲望,一个主要的快乐和其它所有快乐之间的斗争一直在持续。但是如果能够觉察思想的起始,那么思想之中就没有矛盾了。

现在你听到“思想总是陈旧的”或者“时间就是悲伤”,思想就开始翻译和解释它。但是这些翻译和解释是基于昨天的知识和经验,因此你都是根据你的限制来解释的。但是如果你不去解释它们,而是观察那个陈述,只是给予完全地专注(不是集中注意力),你会发现既不存在观察者也不存在被观察者,既不存在思想者也不存在思想。不要说,“哪一个先开始的?”那是一个巧妙的争论,不会有什么结果。你可以观察自己,只要没有思想——那不意味着一种失忆的的空白状态——只要没有源自记忆、经验或知识的思想——它们都是过去——就根本没有思想者。这不是一件哲学上的或什么神秘的事情。我们正在论述实际的事情,你会看到,如果你在这个旅程中确实走了这么远,你就会对挑战作出反应,不是用陈旧的头脑,而是全新的。

(十四)

生活中我们通常很少独处。即使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们的生活还是被许多影响充斥着,太多的知识,对太多经验的太多记忆,太多的焦虑、痛苦和冲突,以至我们的心变得越来越迟钝,越来越不敏感,在一种单调乏味的程序中运行着。我们到底是不是单独的?还是我们正背负着所有昨日的重担?

有一个颇为有趣的故事,两个和尚从一个村子去往另一个村子,突然遇到一位年轻姑娘正坐在河边哭泣。一个和尚走近她说,“大姐,你在哭什么呢?”她说,“你看到河对岸那座房子了吗?我今天清早蹚水过来的时候没有问题,但是现在河水涨了,我回不去了。这里没有船。” “噢”,和尚说,“这没什么”,然后背着她渡过了河,把她放在岸边。两个和尚继续一同往前走。两个小时以后,另一个和尚说,“师兄,我们曾经发过誓,永远也不碰女人。你的行为犯了重罪。在接触女人的时候,难道你没觉得满足,感到特别的刺激吗?”这位和尚回答,“两个小时以前我就把她放下了,你却还在背着她,不是吗?”那就是我们在做的。我们一直背负着我们的重担;我们从未死于它们,我们从未丢弃它们。只有在我们给予一个问题以完全的专注并立即解决它的时候——从来不把它推迟到明天,下一分钟——才会有独处。那样的话,即使我们住在拥挤的房子里,或者在公共汽车上,我们也能够独处。那种独处意味着一颗新鲜的心,一颗单纯的心。

拥有内心的独处和空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意味着存在的自由,活动的自由,运转的自由,飞翔的自由。毕竟,善只能在有空间的地方绽放,就像美德只能在自由中绽放一样。我们或许拥有政治上的自由,但是在内心,我们是不自由的,因而也没有空间。内心没有这种广阔的空间,美德和有价值的品质就不能运作或生长。空间和静寂是必要的,因为只有当内心是单独的,未受影响,未经训练,没有被各种各样的经验占据的时候,它才能够和那个全新的东西偶然相遇。

你可以立即看到,内心只有在安静的时候才可能清晰。东方冥想的全部目的就是要带来这样一种心境——确切地说是控制思想,那和通过坚持不懈地重复祈祷词以获得心理安慰、并希望在那种心境中理解自己的问题是相同的。但是除非你奠定基础——从恐惧中解脱,从悲伤、焦虑和所有你为自己设置的陷阱中解脱,我看不到让心真正安静下来的可能。这是最难交流的事情之一。我们交流意味着,不只是你必须理解我正在使用的言辞,而且我们——你和我——必需都是热切的——在相同的时刻,不是在或早或晚的时刻,并且能够在相同的层面相遇,不是吗?当你根据自己的知识、愿望或主张去解释你正在读的东西,或者在你付出巨大的努力想要去理解的时候,这样的交流都是不可能的。

对我来说,生活中最大的障碍之一,就是这种要去达成、实现、获得的持续奋争。我们从童年开始就被培养要去获得和实现——正是脑细胞自身为了物质上的安全制造了这种要去达成的模式,并且要求它,但是心理上的安全不在达成的领域之内。我们在所有的关系、态度和活动中要求安全,但正如我们看到的,事实上不存在安全这样的东西。亲自去发现,在任何关系中都不存在安全——去了解,心理上不存在任何恒久的东西——这会提供一条完全不同的走近生活的途径。当然,拥有外在的安全是必要的——房子、衣服、食物——但是那个外在的安全被对心理上的安全的要求破坏了。

空间和寂静对于超越意识的局限是必需的,但是一颗永远只对自己感兴趣的心如何才能平静呢?你可以训练它、控制它、塑造它,但是这样的折磨不能使心平静;只能使它迟钝。很明显,仅仅追求拥有一颗平静的心的理想是无用的,因为你越是强迫它,它越会变得狭隘和停滞。任何形式的控制,比如压抑,都只能产生冲突。因此,控制和外在的训练都不是办法,过一种任性的生活同样没有任何价值。

我们大部分的生活都在外在被训练过,被社会的要求,被家庭,被我们自己的痛苦,被我们自己的经验,被遵从某种意识形态或现实存在的模式——而那些形式的训练是最麻木人的东西。训练必须没有控制,没有压抑,没有任何形式的恐惧。这种训练如何发生呢?不是先训练然后自由;自由一定是在最初,而不是在最终。理解这个自由——从对训练的遵从中解脱的自由——即是训练本身。学习的行动就是训练(毕竟,训练这个词的基本含义就是学习),正是学习的行动变得清晰。要理解控制、压抑和放纵的本质和结构,就需要专注。你不必为了学习它而去强迫训练,恰恰是学习的行动带来了它自身的训练,其中没有压制。

为了拒绝权威(我们谈的是精神上的权威,不是法律上的)——要拒绝所有的宗教组织、传统和经验的权威,你必须理解为什么一个人通常都会服从——切实地研究它。而要研究它,必须要有免于谴责、辩护、意见或认同的自由。我们不能一边认同权威一边仍然研究它——那是不可能的。要研究我们内在的权威,它的整个心理结构,就必须要有自由。当我们研究的时候,我们就拒绝了整个结构,如果我们真的拒绝了,那个拒绝正是免于权威的自由心灵发出的光芒。对每一件被认为有价值的东西的否定——比如外在的训练,领导人,理想主义——就是去研究它;然后,那个研究的行动不仅是训练,也是否定,那个否定正是积极的行动。因此我们正在否定所有那些被认为是重要的,能带来内心平静的东西。

于是我们就看到,并不是控制导致了平静。也不是心中有一个目标的时候就会平静。目标太吸引人了,以至心会迷失在那个目标里。这就象给小孩一个有趣的玩具,他变得很安静,但是拿开那个玩具,他又恢复了淘气。我们都拥有吸引我们的玩具,我们认为我们很平静,但是如果一个人专注于某种形式的活动,科学、文学或无论什么,那只不过是玩具在吸引他,他并非真的平静。

我们知道的唯一的寂静,是噪声停止时的寂静,思想停止时的寂静——但那不是寂静。寂静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就象美和爱一样。这种寂静不是一颗安静的心的产物,也不是脑细胞理解了整个结构然后说“看在上帝的份上安静下来吧”,然后脑细胞自己制造了寂静——那不是寂静。也不是因为专注于“观察者就是被观察对象”而导致的寂静,那样就没有冲突了,但那不是寂静。

你在等我为你描述寂静是什么,以便你能比较它,解释它,拿走并隐藏它。但它不可能被描述。能够被描述的是已知,只有当你每天都对已知,对伤痛,对奉承,对所有形成的印象,对所有的经验都死去的时候——每天都死去以使脑细胞变得新鲜、年轻、单纯,才会有超越已知的自由。但是那种单纯,那种新鲜,那种温柔敏感的品质,不会产生爱;它不是美或寂静的品质。

这种寂静不是噪声止息的寂静,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就像是通过小洞进入一个巨大、宽广、辽阔的海洋,一个不可估量的、永恒的存在。但是你无法通过言辞理解它,除非你理解了意识的整个结构,以及快乐、悲伤和绝望的意义,脑细胞变得平静了。然后你或许会偶遇那没有人能向你透露,也没有什么能够破坏的秘密。一颗活生生的心是寂静的,活生生的心没有中心点,因而也没有距离和时间。这样的心是无限的,那是唯一的事实,那是唯一的真相。

(十五)

我们都想要某种经验——神秘经验,宗教经验,性经验,拥有大量财富、权力、地位和支配力的经验。年长以后,我们或许不再关心我们肉体上的需求,但是会需要更广大、更深刻和更有意义的经验,我们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去获得它们——比如扩展我们的意识,那差不多是一门艺术,或者服用各种不同的麻醉药。这是一种古老的把戏,自古以来就存在——嚼一片树叶或试验最新的化学药品以带来脑细胞短暂的改变,一种更大的敏感和更强的知觉,那会提供一种真实的假象。这种对越来越多经验的需求,表明了人类内心的贫乏。我们认为我们能够通过经验逃避自己,但是这些经验受到我们实际情况的限制。如果内心是卑鄙、嫉妒、焦虑的,它可以服用最新的药物,但是出于自己受限背景,它仍然会看到自身微不足道的产物和投射。

我们大多数人都需要完全令人满意的、不会被思想破坏的永恒经验。这种对经验的要求背后,是对满足的渴望,因此我们不仅需要理解“满足”这整个事情,也需要理解被体验的东西。去拥有一些深刻的满足是一种极大的快乐,体验越持久、深入和广阔,也就越使人快乐,因此,快乐决定了我们需要的体验的形式,快乐是我们衡量体验的标尺。任何可度量的东西都在思想的范围之内,都容易制造幻觉。你可能拥有不可思议的经验但却被彻底欺骗了。你必然会根据你的制约看到幻象,你会看到基督或佛陀,或无论什么你碰巧相信的人。你越相信,你的幻觉、你自己需求和渴望的投射就会越强烈。

因此,如果在探寻某个重要的东西——比如真实是什么——中,快乐是标尺,你就已经投射了体验会是什么,因而它就不再有效了。

我们说“经验”的时候指的是什么呢?存在任何新鲜的或原始的经验么?经验是一系列对挑战的反应的记忆,而它只能依据它的背景来反应,你对经验的解释越精巧,它的反应就越复杂。因此你不仅需要质疑别人的经验,也需要质疑你自己的经验。如果你没有识别出一个经验,那它根本就不算是经验。每一个经验都是被经验过的,否则你就不会认出它。如果你识别出一个经验是好的、坏的、美的、神圣的等等,那是根据你自己的制约,因此对这个经验的识别必定是陈旧的。

在我们要求一个现实的经验时——我们都是这样的,对吗?——要经验它我们必须知道它,而我们认出它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投射了它,因此它不是真实的,因为它仍然在思想和时间的范围之内。如果思想能够考虑现实,它就不可能是现实。我们不可能认出一个新的经验。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认出那些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因此当我们说我们有了一个新经验的时候,它根本就不是新的。通过意识的扩张来寻求进一步的经验,就像现在通过各种迷幻药所做的,仍然在意识的领域之内,因此是非常有限的。

所以我们了解到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寻求、渴望更为广大和深入的经验的心是非常肤浅和迟钝的,因为它一直都活在自己的记忆中。

那么,如果我们没有任何经验,我们会怎样?我们依靠经验、挑战来保持清醒。如果我们心中没有冲突、没有变化、没有纷扰,我们都会迅速入睡。因此,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挑战是必要的。我们认为,没有它们,我们的心会变得无聊、沉闷,因此我们依靠挑战、经验来给我们更多的兴奋、更多的刺激,来让我们的心更机敏。但是实际上这种对想让我们清醒的挑战和经验的依赖只会让我们的心更加迟钝,它根本不会让我们清醒。因此我问自己,完全地保持清醒有没有可能——不是在我生命外围的一些枝节上,而是无需任何挑战或经验,完全地清醒?这意味着一种巨大的敏感,既在身体上也在心理上;它意味着我必须免于所有的要求,因为在我要求的时候我就会经验。而要免于要求和满足,就需要探究我自己,并理解要求的全部本质。

要求出自于二元性:“我不快乐,我必须要快乐”。正是在那个“我必须快乐”的要求中有着不快乐。当你努力成为善的,正是在那个善中有着它的对立面,恶。每件确定的东西都包含它自身的对立面,努力去克服却强化了要克服的那个东西的力量。当你要求一个真实的或现实的经验时,那个要求正是来自于你对事实的不满,因此,这个要求创造了它的对立面。而在对立面中存在着过去。所以你必须免于这些持续不断的要求,否则二元性的道路就不会结束。这意味着完全地认识你自己,以至于这颗心不再寻求。

这样的一颗心不需要经验,它不会要求挑战,也不知道挑战是什么,它不会说“我睡着了”或“我在醒着”。它完全就是它自己。只有失落的、狭隘的、肤浅的心,被制约的心,才会一直寻求更多。有没有可能没有更多、没有这永无止境的比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无疑这是可能的。但是你必须自己去发现。

探究这整个的问题就是冥想。那个词在东方和西方以一种非常不幸的方式被使用了。有各种各样的冥想学校,各种各样的方法和体系。有的体系说“观察你大脚趾的活动,观察它、观察它、观察它”,还有的体系主张以某种姿势坐着,均匀地呼吸或者练习觉知。这一切完全都是机械的。另一个方法给你一个词,并告诉你如果你继续重复它,你就会有某种特别的超越的体验。这完全是胡说。它是一种自我催眠。通过无限地重复阿门或奥姆或可口可乐,你显然会有某种经验,因为通过重复心变得安静了。这是众所周知的现象,它在印度被练习了数千年,叫做真言瑜伽。通过重复,你能够引起内心的温和与柔软,但是它仍旧是一颗渺小、低劣、琐碎的心。你不妨把从花园里捡到的一根树枝放到壁炉上,每天给它献花。一个月之后你将会崇拜它,而不给它献花将成为一种罪过。

冥想不是追随任何体系,它不是不断地重复和模仿。冥想不是专注。坚持让他们的学生学习专注,即把心集中在一个想法上并驱除所有其它的想法,是一些冥想师父最喜爱的策略之一。这是一件最为愚蠢、丑陋的事情,任何学生都能做到,因为他是被迫的。这意味着你会一直处于斗争之中,一方面你坚持必须要专心,另一方面你的心在其它各种事情上漫游;但是你应该留意这颗心的每个活动,无论它漫游到何处。当你的心迷失,那意味着你对其它东西感兴趣。

冥想需要一颗异常警觉的心;冥想是对整个生活的理解,在其中每一种形式的分裂都停止了。冥想不是控制思想,因为当思想被控制的时候它就会在内心引起冲突,但是当你理解了思想的构造和起源,我们已经深入过它了,那么思想就不会再介入了。正是对思想的结构的理解形成了它自身的纪律,那就是冥想。

冥想就是意识到每一个想法和每一种感受,永远不说它是对的或错的,而只是观察它,并随着它运动。在那个观察中,你开始理解思想和感受的整个运动。然后寂静就从这种觉察当中产生了。思想合成的寂静是停滞,是死的;而当思想理解到它自身的根源,它的本质,理解到一切思想从来都不是自由的,永远都是陈旧的,这时出现的寂静就是冥想,其中完全没有冥想者,因为心灵已经清空了自己的过去。

如果你用一段完整的时间仔细阅读了这本书,那就是冥想。如果你只是获取一些字句、收集一些想法以便以后回顾,那么它就已经不是冥想了。冥想是这样一种心灵状态,带着完全的注意,整体地而不是部分地去看一切事物。而没有一个人能够教你如何去注意。如果有什么体系教你如何注意,那么你就会注意那个体系,而那不是注意。冥想是生活中最伟大的艺术之一,也许就是最伟大的,而你不可能从任何人那里学会,那就是它的美。它没有技巧,因而也没有权威。当你学习自己,观察自己,观察你走路的方式、你如何吃东西、你说些什么、闲聊、厌恶、嫉妒——如果你在心里面觉察所有那些,没有任何的选择,那就是冥想的一部分。

因此,当你坐公交车的时候,或者在光影遍布的树林中散步的时候,或者听鸟儿歌唱的时候,或者注视你妻子或孩子的脸的时候,冥想都可能发生。

在对冥想的理解中就有爱,而爱不是体系、习惯、追随一种方法的产物。爱不能被思想培养。当存在彻底的寂静——一种冥想者完全不在的寂静——时,爱也许就会到来;只有当心灵理解了自身的思想和感受的运动时,它才会是寂静的。要理解这种思想和感受的运动,观察它的时候就不能有谴责。以这样的方式去观察就是纪律,那种纪律是流动的、自由的,它不是遵从的纪律。

(十六)

我们通过这整本书的内容来关注的,是在我们内心,继而在我们的生活中,带来一种和社会结构完全无关的完整的革命。社会实际上是个极为可怕的东西,伴随着永无止境的战争,无论它是防御还是进攻。我们需要的是某种全新的东西——灵魂的革命与突变。

旧的头脑不可能解决人类关系的问题。旧的头脑是亚洲人的、欧洲人的、美洲人的或非洲人的,因此我们正在问自己的是,有没有可能带来一种脑细胞自身的突变?既然我们已经对自己有了更多的了解,让我们再一次问自己,在这个残忍、暴力、无情的世界上——这个正在变得越来越有效率因而也越来越无情的世界上,一个人有没有可能过一种平凡的日常生活——他有没有可能带来一种革命,不仅在他的外部关系上,而且在它的思想、情绪、行为和反应的整个领域?

每天我们都会看到或读到,由于人心的暴力导致的令人震惊的事情在世界上发生。你可能会说“我没有任何办法”,或者“我怎么可能影响世界呢”。我认为你能够极大地影响世界,如果你内心不是暴力的,如果你每天确实都过着一种平静的生活——一种没有竞争、野心、嫉妒的生活——一种不制造敌意的生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经由自我中心的活动、偏见、敌意、民族主义,我们已经把世界简化为目前的混乱状态,而当我们说“我们不能对它做任何事”的时候,我们正在将内心的失序接受为必然。我们已经把世界分裂成碎片,如果我们自身是破碎的,我们和世界的关系也将是破碎的。但是如果我们去行动,全然地行动,那么我们和世界的关系就会经历一个巨大的变革。

毕竟,任何有价值的活动,任何具有深刻意义的行为,必须从我们每一个人开始。我必须首先改变;我必须看清我与世界之间关系的本质和结构——而看就是行动;因而我作为一个生活在世界上的人类,带来了一种不同的品质,对我来说,那个品质就是道心。

道心是和信仰宗教的心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如果你仍然是一个印度教徒、一个穆斯林、一个基督教徒、一个佛教徒,你就不可能是宗教性的。道心根本不会去寻求,它不可能拿真理做实验。真理不是某种由你的快乐或痛苦,或你作为一个印度教徒或所属的无论什么信仰的限制所下的指令。道心是这样一种状态,其中没有恐惧,因而也没有任何信仰,只有事实本身。

道心中有那种我们已经检查过的寂静,它不是思想的产物,而是觉知的结果,它是完全没有冥想者的冥想。在那份寂静中,是一种没有冲突的能量状态。能量就是行动和运动。所有的行动都是运动,所有的行动都是能量。所有的欲望都是能量,所有的知觉都是能量,所有的思想都是能量,所有的生活都是能量,所有的生命都是能量。如果那份能量可以没有任何矛盾、摩擦、冲突地流动,那么它就是无限的、永无止境的。当能量没有摩擦的时候它就没有边界。是摩擦限制了能量。那么,既然看到了这点,人类为什么还总是将摩擦带入能量呢?他为什么要在这个叫做生活的运动中制造摩擦呢?纯粹的、没有限制的能量,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个没有真实性的想法吗?

我们需要能量,不仅是为了带来内在的完整革命,也是为了探究、看和行动。只要我们的关系中存在任何摩擦,无论是丈夫和妻子之间,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一个团体和另一个团体之间,或者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之间,一种意识形态和另一种意识形态之间——如果存在任何形式的内在摩擦或外在冲突,无论它有多么微妙——都会浪费能量。

只要在观察者和被观察对象之间存在时间间隔,就会制造摩擦,因而就会有能量的浪费。当观察者就是被观察对象,其中完全没有时间间隔,那个能量就到达了它的顶峰。那么就会有没有目的的能量,它会找到自己的运行方式,因为那时“我”是不存在的。

我们需要极大的能量,去了解我们所处的混乱,这种“我必须了解”的感觉,会带来发现的活力。而发现、探究暗示着时间,如同我们已经看到的,逐渐地训练头脑不是正确的方式。时间不是正确的方式。

无论我们年老还是年轻,只有在此时此刻,生活的整体进程才能开启一个不同的维度。寻求我们真实情况的对立面不是正确的方式,被一个体系、一个老师、一个哲人或牧师强加的人为训练也不是——所有那些都太幼稚了。当我们认识到这点,我们问自己,有没有可能立即突破这种千百年的沉重制约,而又不进入另外一种制约——去成为自由的,从而使这颗心能够完全新鲜、敏感、活泼、有意识、热切和有能力?这是我们的问题。没有其它的问题了,因为当这颗心变得新鲜,它就能够处理任何问题。这是我们唯一需要问自己的。

但是我们不问,我们希望别人告诉我们答案。我们的心智结构中最奇怪的事情之一,就是我们都希望别人告诉我们答案,因为我们是经过上万年灌输的结果。我们希望自己的想法被另一个人证实和确认,然而问题是提给你自己的。我所说的只具有很少的价值,合上书的瞬间你就会忘记它,或者你会记得并重复某些说法,或者你会把在这里读到的东西和其它书比较——但是你不会面对你自己的生活。那是所有的事情——你的生活,你自己,你的卑鄙,你的浅薄,你的残忍,你的暴力,你的贪婪,你的野心,你每天的苦恼和无尽的悲伤——这些是你需要理解的,除了你自己,天上地下没有任何人能把你从里面解救出来。

注意你的日常生活和行为中发生的每件事情,在你拾起一支笔的时候,在你谈话的时候,在你外出开车的时候,或者你在树林里独自散步的时候——你能否于呼吸之间,在一瞥之中,简单如实地了解自己?如果你能够如实地了解自己,你就会理解人类的挣扎,他的欺骗,他的虚伪,他的追求,这整个的结构。要做到这点,你必须在你的整个生活中对自己完全地诚实。根据原则行动是不诚实的,因为当你按照你认为自己应该的样子行动时,你就不是原来的你了。有理想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如果你有任何理想、信念或原则,你就不可能直接看自己了。因此你能否彻底无为,彻底平静下来,既不思考也不害怕,而仍然格外充满热情地生活?

那种不再会抗争的内心状态是真正的道心,在那种状态中,你也许会偶遇这个东西,它被叫做真理,或实在,或至福,或上帝,或美,或爱。这个东西不能被邀请。请了解这个非常简单的事实。它不能被邀请,不能被追求,因为这颗心太愚蠢,太渺小了,你的情感太廉价了,对于邀请这个巨大无边的东西进入你那被践踏和唾弃的小房间,以及你生活的小角落,这让你的习惯感到太困惑了。你不能邀请它。要邀请它你必须知道它,但你不可能知道它。无论谁说“我知道”,当他说的时候,他都不知道。你说你已经发现它的时候,你并没有发现它。如果你说你已经经验了它,其实你从未经验过它。这些都是剥削别人的方式——对你的朋友或你的敌人。

然后你问自己,如果没有邀请,没有等待,没有寻求或探究,只是为了让它发生,就象开着窗子时吹进来一股清风那样,有没有可能偶遇这件东西?你不能邀请风,但是你必须打开窗户。那并不意味着你处于一种等待的状态,那是另一种形式的诡计。它也不意味着你必须打开自己去接纳,那是又一种思想。

你没有问过自己吗,为什么人类缺少这件东西?他们生育子女,他们拥有性和柔情,他们共享友谊,而这件东西,他们为什么没有获得?当你独自走在一条污秽的街道上,或坐在公交车上,或在海边度假,或在有着鸟群、树木、溪流和野兽的林中散步,在这些时刻,你没有自发地感到过惊奇吗,有没有突然遭遇这个问题——为什么人类生活了上百万年却没有获得这件东西,这朵非凡的、永不凋谢的花朵?作为人类,你是如此有能力,如此聪明,如此狡诈,如此具有竞争性,拥有这样了不起的科技,能够上天入地下海,发明非凡的计算机——为什么却没有获得这件要紧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是否曾经严肃地面对这个问题——为什么你的内心如此空虚?

如果你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你的回答会是什么呢——你直接的回答,没有任何的模棱两可或狡诈不实?你的答案会与你提问的强度和迫切程度密切相关。但是你既不强烈也不急迫,那是因为你没有能量,能量就是热情——没有热情你不能发现任何真相——热情后面有一种狂野,热情中没有隐藏的需要。热情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东西,因为如果你拥有热情,你不知道它会把你带到哪里?

那么,是不是因为恐惧,让你不能拥有这份亲自去发现的热情,让这种爱的品质与你错失,让你心中没有这份火焰?如果你非常严密地检查了自己的心智,你就会知道你为什么没能拥有它。如果你在发现“为什么没能拥有它”的过程中充满热情,你就会知道,它就在那里。通过彻底而独立的否定——它是最高形式的热情,那个叫做爱的东西就会产生。你不能培养爱,就像你不能培养谦卑。当自负完全终结的时候谦卑就会产生——而那时你绝不会知道谦卑是什么。一个知道什么是谦卑的人是徒然的。同样地,当你投入你的头脑和你的心,你的神经,你的眼睛,你的整个存在去发现自己的生活方式,去看那实际发生的并超越它,完全、彻底地否定你现在所过的生活——正是在对丑陋、残暴的否定中,新的东西才会产生。而你也绝不会知道它。一个知道他是寂静的,知道他在爱的人,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