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努维尔作品:禁忌与反禁忌间的拧巴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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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与反禁忌间的拧巴式快乐

作者:张佳玮   2011-03-31 14:52 星期四 晴  蔡澜说,黑泽明一辈子爱吃宵夜,理由:“白天饮食补益身体,夜晚饮食补益灵魂。”晚年身体偶有小恙,医生劝他戒吃鸡蛋。他老人家本来不爱吃鸡蛋,一听此话,开始狂吃鸡蛋。“心有挂碍就是不好!”这调调,用《大宅门》里陈宝国最后一集里那句话说:“不是不叫我干什么吗?我偏干什么!”
  
  
  日本文艺里,都有这种架势,叫矫枉过正也罢,叫拧巴也好,就是爱这么杠着。前段说这事:
  “现在看日本电影,一看到清澈镜头抒情音乐纯净无垢的喧闹微笑以及干净的校服,就会做好心理准备:下一秒多半会出现暴力凶杀血迹特写以及孩子们沉静微笑面部特写。”
     
  有朋友在京都,偶尔聊起来,大致感觉:日本式的审美,反差鲜明而不留余地。斑斓华丽到庞杂臃肿,清净枯寂到纤毫不染,至野蛮与至文雅之间打转。樱花易凋人生无常以及对年轻的浪漫悲剧英雄(义经、坂本龙马)们的热爱基本可以挂钩,老式能剧里大半和鬼与死者有关。
  
  就比如说茶道吧。早年日本不是玩儿各类奢华糜费吗?好。到千利休(千宗易)那代,就跟你玩草庵茶道。千宗易自己并不缺钱,不像苏轼在黄州是真穷,需要自己去开坡种树,洗澡还要借人家和尚的房子。但千老师就是这么摆出宁静素雅自然之态,结果开日本茶道清敬和寂之先河,晚年和秀吉的黄金茶室对着干,末了被赐了切腹。说是素雅自然,骨子里还是有坚持。
  说到头,其实和黑泽明硬吃鸡蛋差不多,还是有些拧巴劲。
  
  
  
  
  以前说,强迫症和拖延症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强迫症者多半曾经是拖延症者,走到一个极端,觉今是而昨非,于是拧过来了。这事推而广之,其实可以远远泛出去。人都说魏晋风度,嗑药喝酒裸奔哭笑无忌破衣服捉虱子,张扬至于狷介,《世说新语》这本八卦书,记的好些事都能直接当行为艺术看待了。而历朝最后归结,总要说到彼时政治斗争之恐怖(白面郎君嗑药大王曹操几番企图下手的何晏怎么死的可以理一整本八卦)、社会氛围之压抑,等等。还都是拧出来的。有许多人张扬自由都是出于本心,并无矫枉过正之态。但同时,人都是善于自我暗示的动物。也有些人,接受了外界刺激,自我暗示出来一个“我希望成为的人”,然后就按照那个路线自我塑造去了。所以人的自我需求这事,到最后还是死结。只有拧巴本身是无限的。
  
  
  王小波有个杂文里写,西方人以物质需求得到满足而自喜,中国人则以人际关系得到满足而自喜。其实看《梦梁录》和李渔、袁枚那些写吃写玩的东西,中国人也追求物质享受来着。只是,如鲁迅所说,有些中国人(通常物质生活丰裕)就追求“披衣吐血看雪中梅花”的感觉,说穿了跟贾宝玉他爹一样,“不由兴归农之思”。他老人家爱归农吗?未必,但是在我们这里,归农啦、自然啦、淡泊啦,都被符号化了。贡布里希说过句,大概意思是,中国人士大夫山水画,追求意思和文人气质,有时胜过被画的东西本身。
  
  从遵守纪律中获得快感,从破坏纪律中获得快感,本身都是种符号化的拧巴。越是年轻人,越没法摆脱这种诱惑。所以,无论你是封闭的也好,是张扬的也好,极端一点无所谓,只要占据道德制高点,总能轻易煽起许多人的快感。
  
  
  
  话说,历史本身是种螺旋发展的过程。每一朝都有封闭严谨和放浪形骸的两面。互掐之下,每一次封闭,都会比之前一次更保守,而每一次开放又总会比之前一次更大胆。如此者层层叠叠,规矩愈多,附加的东西也就越多。西方历史学家常会说,东亚的等级制度历史太悠久了太森严了,于是在各种禁忌和反禁忌的斗争间,酝酿了无数对立矛盾。最后,各类符号化的东西,不可胜数矣。
  
  
  西门庆在《金瓶梅》里,每次寻欢作乐,都爱让他的几位太太叫他达达。这说法很多,有种考证说达达就是爸爸的意思。那么西门大官人大概能从中获取所谓forbidden love禁断之恋的快感,说到底还是一种拧巴。大概,历史越长,禁忌和反禁忌越多,大家就越能从拧巴中找快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