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鬼传极将门刀:故土纵横之八:王尽美改名与王石佛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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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纵横之八:王尽美改名与王石佛出家

——兼论《春花》、《旋风》的几个人物

 一

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编纂的卷帙浩繁的《中共党史人物传》,主要按传主去世年月先后编排,但把王尽美列为开卷第一人,可能有其他因素(王尽美去世于1925年8月18日,在他之前,至少有五卅英烈顾正红等人),如王尽美作为一大代表的特殊身份,还有他的名字令人产生共产主义事业、共产党王法“尽善尽美”的联想。

一般人都知道王尽美原名王瑞俊,字灼斋,这是1905年王尽美为地主王介人儿子作私塾陪读时,塾师给起的。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据说是因为这位塾师听说王尽美出生时红光满屋(有点令人联想起明太祖朱元璋“圣瑞火德”),或者因为王尽美八字火旺。王尽美是后来改的名字——又作“王烬美”。到底是“尽美”还是“烬美”,学术界曾产生争论。如萧甡发表于《中共党史研究》2001年第6期的《关于王尽美“名字” 的考证》、刘国俊发表于《上海集邮》2001年第7期的《是王烬美还是王尽美》等,这些文章一致认为应作“尽美”而不应作“烬美”。2001年7月4日《申江服务导报》《星火不尽,奋斗犹美》一文作者写道,他在建党80周年前夕,去沈阳市南湖附近的一所部队干休所拜访了王尽美的长子、原吉林省军区副司令员王乃征。问的头一个问题就是到底是“烬”还是“尽”,明确答复是“尽”。王乃征谈到1961年8月,董必武乘火车去武汉视察,8月21日途经济南时因怀念王尽美、邓恩铭,即兴写了一首七言绝句《忆王烬美同志》。这以后有的研究人员便将“王尽美”改成“王烬美”了。但王乃征总觉得不妥,有一次他到北京参加会议,正式提出了这个问题,要求有关人员将出版物中的“王烬美”改回“王尽美”。

对王尽美这样重要的历史人物的姓名,应该有统一标准的称呼,选用“王尽美”也是可以的。但对王尽美改名的原因,化名的演变,还有必要作进一步考证。

萧甡、刘国俊在他们的考证文章中说没见过署名“烬美”的文章,这是作者失察。王尽美发表于1924年《十日》第28、31期的《中俄携手后的蒙古》、《呜呼!北政府的外交》两文署名,皆作“烬美”。(中共诸城县委、山东大学历史系合编《王尽美》, 山东人民出版社 1981年)此外,王尽美还有“烬梅”笔名,发表于1923年5月23日《工人周刊》第64期的《中国的兵祸和匪患》、《吴佩孚还想武力统一吗?》两文,署名皆作“烬梅”(同上)。据曾为王尽美山东师范学弟的臧克家回忆录《诗与生活》,王尽美之“尽”字“原作荩”,目前尚未找到有关旁证。

“瑞俊”是王尽美生前使用时间最长、使用次数最多的名字。据现存有关文献,在“改名”之前他最晚使用这个名字是在1921年4月15日,《励新》第五期刊登王全(即王复元)题为《成年补习班与工学主义》的文章,王尽美为该文附写后记,署名“瑞俊”。王尽美最早使用“尽美”署名,是他在参加1922年1月莫斯科共产国际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时填写的本次大会代表《调查表》(俄罗斯国家档案馆移交给我国中央档案馆的共产国际档案),其中由山东去的代表有5名,他们分别是:邓恩铭、王尽美、王居一(王乐平)、王筱锦(王象午)、王福源(王复元)。稍后王尽美在1922年7月《山东劳动周刊》创刊号上发表的《矿业工会淄博部开发起会志盛》一文,署“尽美”;同月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总部邓中夏等关于劳动立法的请愿书(《邓中夏文集》署七月,中央档案馆存件署八月)“请愿者”下,列“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山东分部王尽美”。

在1922年“改名”以后,王尽美自己有时仍用“瑞俊”之名,他遗留下来的唯一的一张摄于1923年9月的照片(当时他以全国铁路总工会干事身份,在北京参与营救“二七”被难同志的工作),背后亲笔题名为“瑞俊”。别人称呼王尽美,有时也仍用“王瑞俊”,现存1923年《济南地区团员登记表》、《济南地区团员调查表》各一份,前者作“王瑞俊”,后者作“王尽美”。同年11月8日贾乃甫关于济南地方团改组情况的报告,亦书“王瑞俊”41。中共三大之前各地推选代表40名,其中有“王瑞俊”之名(《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9月版第22页,但王尽美没出席此次会议)。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共产党在山东,不是公开的组织。从现存的档案来看,当时组织名称、人员名称,多用代号、化名。如中共山东省委为“沈伟”,共青团济南地位为“季弟”、“齐兰”、“济弟”、“赵风亭”、“济分校教务处”,邓恩铭化名“铭”、“又铭”、“佑民”,估计“尽美”、“烬美”、“烬梅”最初也是作为化名出现,但后来取代真名(改名)。

由于王尽美对中国革命的卓越贡献,还由于毛泽东生前曾多次提起王尽美,称赞他是个“好同志”,国内有关对王尽美研究成果和文艺作品特别丰富,专著、论文、电影、电视剧、戏曲……层出不穷。有时难免出现居上流者,天下之善尽归之的情况,甚至踵事增华,涂脂抹粉。关于王尽美改名的研究也存在这种现象。学术研究服务于政治宣传,往往阻碍学术全面、深入的发展。虽然毛泽东曾对党史研究提出“要百家争鸣,反对写一部统一的党史教材”(引自《党史博采》杂志2004年第4期),但这与“实事求是”一样,做起来相当困难。

党史研究界普遍赞同王尽美“改名”于一大召开以后,取“尽善尽美”之意,表现了王尽美坚定的革命信念。最能支持这种解释的是传为王尽美1921年一大后作的《肇在造化——赠友人》的诗:“贫富阶级见疆场,尽善尽美唯解放。潍水泥沙统入海,乔有麓下看沧桑。”不久前,我受诸城市有关方面委托,编写《续东武诗存》一书(西泠印社出版社2007年8月出版),收入此诗时,我犯了书生老毛病,搞了点考证,发现这首诗问题太多。

这首诗是诸城枳沟人、现代著名画家、曾任沈阳故宫博物馆馆长兼东北展览馆馆长、吉林省长春市文化局副局长李又罘先生根据记忆提供,版本多种,李又罘提供给诸城大杏村王尽美烈士纪念馆的诗名为《肇在造化》二首,其一:贫富阶级见疆场,尽美尽善唯解放。潍水河沙统入海,乔有麓下看沧桑。其二:沉浮淮主问苍茫,古往今来一战场。潍水泥沙挟入海,铮铮乔有看沧桑。提供给济南英雄山烈士陵园的王尽美遗作为《肇在造化——赠友人》二首,其一:贫富阶级见疆场,尽善尽美唯解放。潍水河沙统入海,乔有麓下看沧桑。其二;乾坤孰掌问昊苍,古往今来一战场。潍水泥沙卷入海,铮铮乔有看沧桑。

其实李又罘提供的这些诗和他的文章《回忆尽美同志》,都是类似毛泽东林彪会师井冈山一样的花脸文字,经不起推敲考证。除李老先生提供的作品,我们没有见到过王尽美其他绝句类古诗。1921年李老才十三岁,王尽美未必与他交心。尤其是“沉浮谁主问苍茫”,令人联想起毛泽东作于1928年、发表于解放后的《沁园春"长沙》“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李老先生是饱受左倾文网之苦的知识分子,他写这些文字时,党八股反而不绝,假大空畅行无阻,不能不受当时风气的影响。

关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山东共产党成立前后的情况,现存有大量原始历史档案和后来“亲历者”的回忆文章,更可贵的是,还有两部以山东共产党创立者为原型的的长篇小说——王统照的《春花》和王意坚的《旋风》,对我们了解王尽美改名的原因也有帮助。

王统照先生自1917年移家济南后营防街,至1925年迁居北京二龙坑,妻、子一直住在济南。在北京求学、任教期间,常回济南小住,与在济南的亲友来往频繁,而这些亲友(特别是陈独秀、罗章龙所说的“王姓世家”)是早期山东国共两党的骨干成员。王统照先生对当时济南的政治团体非常关注,他在《春花》序言中说:“止就上部说,人物与事实十之六七不是出于杜撰——如果是在我家乡中的人,又与我熟悉,他准会按书上的人物指出某某。”“曾用笔记录过他们生活上的小节,与时间上的遇合;曾问询过他们的朋友与同调的人物。”至于王意坚,他本人就曾参加过早期共产主义活动。现存一份1923年济南地区共青团员(少共)统计表,最后三人以次是王意坚、张蕙先、王瑞俊。王意坚于1923年底离开济南,其原因至今未祥,但《旋风》小说第六回这段文字给我们了启示:

有一部分国民党党员,在C岛创办一所中学,叫做惠泉中学,作为一个掩护工作和培育后进的机关。方祥千决定教方天艾转学过去。他有两个目的:一是继续和国民党联合,作为患难中的一个朋友,初期的共产党,这个思想极为普遍。二是也看看国民党暗中在做些什么,以便相机加以防范和利用,这是带有“特务性”的。

这里的“C岛”是青岛,所谓“惠泉中学”实际指胶澳中学。1923年初,国民党山东创始人丁惟汾及王乐平到青岛,创建了国民党外围组织平民会青岛分会,年底国民党员陈名豫创办胶澳中学,将平民学会总部设于此校,并着手整顿组织,培养干部。王统照《春花》中也提到这所学校。第十八章说它是一个“散布阳春的集体”,第十九章通过唐书记的口说这所学校“是本地天字第一号中国人自办的中等学校……董事,创办人,都是清一色的……”。“清一色的”后面用了省略号,后面应该是“民党”或“革命党”。由于当时国共处在患难与共的合作时期,所以共产党组织也派了人进入胶澳中学,身分有公开的,有不公开的。作为山东共产党的“教父”,同时是王意坚堂叔和政治领路人的王翔千安排王意坚到胶澳中学卧底,也是可能的。王志坚(《春花》中的坚石、《旋风》中的方天芷)也曾在这所学校工作,实际上,这所中学也是1927年前共产党在青岛活动最频繁的地方,王尽美、邓恩铭、关相应等都曾在这里活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胶澳中学也是青岛乃至山东现代文学的一个重镇,顾随、冯至、黄宗江、陈翔鹤、陈炜谟等都曾在此任教。王意坚喜欢文学,可能就从此发轫,据《旋风"自序》他在报刊上第一次发表作品,就是由“王统照先生拿去,把它在《青岛民报》发表”的一篇描写恋爱的小说。胶澳中学初在登州路德国人办的毛奇兵营,1924年7月迁至汇泉路原伊尔底斯兵营,《旋风》中称胶澳中学为“惠泉中学”,可能因为它在“汇泉”路。

王统照、王意坚叔侄,对于他们描写的对象,都是亲见亲历者,个性也有些接近,都对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山东的政治状况采取了同情反思的态度,也都将“政治意识”融入了“历史意识”。

赵园在《艰难的选择》中称王统照的《春花》是新文学史上唯一的一部描写五四以后青年知识者不同政治动向的小说,如果算上《旋风》,这种说法应该改一下。《春花》只写到1925年,没有一个人物写到结局。《旋风》则截止到第三次内战尾声,大部分人都有了归宿。《旋风》序言中提到王统照先生,并在小说中提到方通三(其原型为王统照)力作《春雷》,王意坚应该读过王统照未曾发表的《春花》续部《秋实》。但在在笔法上,叔侄差别太大,王统照力求再现剪影,态度较公允,王意坚则倾向较明显——不过他反而因此显得生动活泼,不像王统照那样滞重。胡适称《旋风》有史诗气势,夏志清以为此书“是晚清、五四、三十年代小说传统的集大成者”,就不仅看中此书题材之重要。

《旋风》在海外一度被视为“反共小说”,这是它在大陆一直遭禁的原因。但我以为它是对二十世纪上半期中国政治进行反思的小说,对传统的落后方面的批判,甚至对国民党的腐败的揭露,也是不留情的。小说前半部分对早期共产党员,不乏赞美之笔。如第四回对尹尽美的描写:

尹尽美唯一的缺点,是身体不太好,平常面色苍白,有时咳嗽,像有肺病的样子。朋友们劝他到医院里去诊察诊察,看究竟有没有病。他总是不肯接受。他的理由是──“假如诊察了,说有肺病了,怎么办呢?我有没有资格长期疗养?肺病是一种富贵病,不是穷小子可以尝试的。所以我用不着去看。我祇是埋头工作,哪一天累死,哪一天算完!人生不过是这么回事!”所以严格分析起来,尹尽美这个布尔塞维克,是有着浓厚的浪漫气息的。

一个奋不顾身、鞠躬尽瘁的年轻共产党员的形象,浮现在纸面。这种描写符合历史真实,对王尽美可以说是实录。十九世纪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群魔》中,把活跃在当时舞台上的一些革命民主主义者写进了小说,并进行了漫画式的描写。但究竟无损于那些革命民主主义者的伟大。高尔基说《群魔》是“所有企图中伤七十年代革命运动的无数尝试中最有才能也最恶毒的一个”,也没有主张禁绝。《旋风》可以说是企图中伤共产党文学作品中最有才能的作品之一,但绝对不是最恶毒的。即使对共产主义运动中失误、挫折的描写,也没有太有失分寸。相对于当时国民党对共产党的的妖魔化宣传,无异是辟谣之作。

更有意思的是,王意坚把以自己为原型的方天艾,写成了最堕落不堪的政治投机者形象。他拜投机革命的妓女庞月梅为母,背祖蔑宗,改名换姓,成为“毫不恋惜地脱开本阶级,一下子跳入无产阶级的革命洪炉,作为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中最前进的斗士”,他的这次惊绝变脸,自己扣个屎盆子,不过借以讽刺共产主义运动中偶尔出现的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反革命的荒谬而已,时髦的说法是“陌生化”。

《旋风》第六回提到尹尽美(原型为王尽美)改名的事,是由于与方天芷(原型为王志坚)之间的矛盾:

但方天芷本人被公认为是一个怪人。不但他们方镇全族把他“另眼相看”,在T城也很少有能够了解他的。譬如尹尽美就是看不起他的。他好谈美学,而尹尽美一听到他的美学就作呕。尹尽美原有一个别的名字,他因为反对方天芷,才自己改名叫尽美。他这尽美二字,不是尽美尽善的意思,而是没有美,不要美的意思。即此一端,可见尹尽美对他的反感之甚……尹尽美为了他这个顽固的头脑,不知道说了多少挖苦他的话。两个人时常闹得面红耳热,不欢而散。方天芷为了尹尽美改名字,他也改名为顽石,以示报复。他彷佛说:“我就是顽固,我就是这样一块顽石了,偏不听你们这一套!

王志坚改的名字是“王石佛”,陶钝在《一个知识分子的自述》中提及王志坚,说他“在济南一师时号王石佛,和王尽美是好朋友。他也参加了共产党。后来不知为什么对救国失去了信心。又到杭州灵隐寺当了和尚”(348),寥寥几句话,其中问题不少。应该说王志坚在济南一师改名或自号王石佛,他当和尚也不是对救国失去信心(弘一法师不是有“念佛救国”之说吗),而是由于与王尽美矛盾的激化——《旋风》小说中交代是由于尹尽美胁迫方天芷为共产党工作。王志坚出家也不是到灵隐寺,而是到杭州半山寺,这在《旋风》小说中用了真名。

王统照先生在《春花》也写到王志坚(坚石)与王尽美(金刚)的矛盾,第五章坚石出走前最后一次与金刚见面,金刚对着坚石,连喊两句“时代的没落”,并且发出带着愤怒不平的单字单句“哼”。以至于身木(王深林)伸伸舌头,对坚石说:“哥,快下船回去吧,别再惹二花脸生气了。”王统照写王尽美和王志坚的矛盾更具体一些,但并没有提及二人的改名。

说王志坚喜欢美学也符合事实。王志坚作为五四以后山东新文化组织“励新学会”的创始人和最活跃分子,他在该会会刊《励新》和省立一师学生会会刊《泺源新刊》发表的文章,多为教育学论文和文学作品,还有一篇《对于中国现代文艺的感想》算是文论。从最近才由王统照后人公诸于世的《民国十年日记》来看,他与王统照是交流最频繁的一个,两人共同语言最多,而王统照在当时正执着于“爱和美”。王尽美的文章,主要是充满火药气息的批判文章。共产党建立初期,其思想和纲领也是充满激愤和破坏性的。“打倒”、“推翻”、“消灭”之类词汇层出不穷。王尽美能用俄语唱的《国际歌》“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共产党宣言》“要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其中包括《共产党宣言》所说的“宗教的虔诚、骑士的热忱、小市民的伤感”,也应包括王统照、王志坚小资产阶级情调的“爱与美”。王尽美曾使用的“烬美”,更能表现其当时态度的决绝和革命的彻底性。盖“烬”有“烬灭”、“灭绝”之意也。

马克思的好朋友、同情无产阶级革命的诗人海涅曾担心无产阶级革命会毁灭美,担心艺术会在平等的社会中绝迹。以为在共产主义社会里,胜利的无产阶级只重视创造物质财富,会用“粗糙”的双手毁坏人类的文化艺术。马克思好像并没有消除海涅的这种恐惧症,而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十年浩劫的人们,可能会认为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这也许是历史前进所要付出的代价。

 

王尽美改名与王石佛出家,适逢山东励新学会分化、山东共产党组织建立时期。对这一问题的探讨,有助于我们了解、澄清山东建党时期一些重要问题。

王石佛虽然是一个小人物,但很多党史、革命史著作都提到他。他一生的事迹不算复杂,但有争议的地方很多,特别是他“出家”的问题。以下是最新出版的《诸城名人》(侯云昌先生主编,西泠印社出版社)中王志坚的小传(有删节):

王志坚(1899~1947),字石佛(也为石甫),出生于诸城市相州镇相州七村一个地主 家庭,是山东早期共产党员王翔千的侄子。王志坚早年毕业于相州高等小学,1917年赴济南 考入省立一中。为节省费用,后复转考入省立第一师范北园分校,入预科学习。王志坚和王尽美是同班同学,并住同一宿舍,又都是学校的高材生,都长于文学,两人的交情也特别深 。期间,他受王尽美的影响,积极参与组织开展了许多进步活动。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他和王尽美针对黑暗腐败的教育方针和教学方式,针对一师限 制学生思想、言论、行动自由的清规戒律,联络省立一中学生邓恩铭、王克捷以及育英中学教师王翔千,在一师闹了一次学潮,要求撤换校长,废除腐败的旧教育制度……

1920年11月,王志坚和王尽美、邓恩铭、王象午、吴隼等十多人,在济南发起成立“励新学会”,同时创办《励新》半月刊……1921年春,王尽美、邓恩铭、王翔千、王象午等 在济南成立“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同时成立“济南劳动周刊社”,出版《劳动周刊》,进 行“提高劳动者的地位,改善劳动者的生活”的宣传,为革命进行了一定的思想准备。会员 发展到五六十人,王志坚是其中之一。

1922年1月,王志坚与王尽美、邓恩铭、王象午、王复元、王乐平等6人,作为山东的共产党 、国民党及产业工人的代表,出席了在苏联莫斯科召开的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同年,王志坚在济南加入中国共产党。

1923年,王志坚从省立一师毕业。不久,他参加了王乐平在济南组织的“平民学会”。后来,他到青岛胶澳中学教书。执教不久,经朋友赵挥尘(冯玉祥部队团长)介绍,去河南郑州参加了冯玉祥部队,任军部秘书,后因对部队作风看不惯而退出。1927年,蒋介石叛变革命,白色恐怖笼罩全国,王志坚去杭州半山寺出家为僧。1928年,由其兄王铁佛从杭州找回家乡相州镇。1929年春,经王志坚与王铁佛奔走筹划,一度停办的相州王氏私立小学得到恢复 ……1937年冬,由于日寇入侵,学校被迫停办……相州私立小学停办后,王志坚携妻带子先后到青岛、泊里等地教书。1944年,举家重返相州,到相州三村亲戚家借住。

1945年9月诸城解放后,他曾到县教育科工作,后回村,以开小商店卖书笔和日常生活用品维持生活。

1947年国民党进攻诸城前,王志坚因被怀疑是国民党员,村政府和县工作组对其隔离审查,后转到县公安局。县公安局在战备转移时,王志坚因脚疾走不动而被枪杀于郝戈庄镇西莎沟一带,时年48岁。1979年11月,经中共诸城县委研究,确定王志坚被枪杀属于误杀,1987年 8月为王志坚案作了纠正,定为因公牺牲。

这篇传记最为晚出,也最为详尽,应该是关于王志坚研究的成果集成,所根据的多是当事人的回忆。但由于相隔时间太长,当事人的回忆也有颠倒含混的现象;由于回忆者、研究者多是王志坚的亲友,又难免“人情遮掩”。我与诸城党史、文化研究界很多人是朋友且长期合作。有时谈起乡邦人物掌故,多闻所未闻。但在他们的研究文章中,却很少提及。这固然表现了忠厚古风,究竟无异于传信传疑。

就我现在所找到的资料,这篇传记中关于王志坚1921年以后的事迹,有多处值得商榷。山东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成立于北京、上海之后,而北京、上海的研究会开展活动都是在1922年以后,上海的马克思学说研究社宣言和章程,在1922年2月26日的《民国日报》副刊上发表。而山东亲历者(如王辩)竟说在1919年夏就开始活动,这也是记忆不可靠的证明。或者把励新学会的活动与“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穿帮了。陈锡德《王尽美》把五四以后山东知识分子先进组织的顺序说成先有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次成立共青团,最后成立共产党,完全颠倒了。这些组织中,共青团成立的时间最晚,是在1922年9月16日(济南23)。贾石亭《党创立时期山东地区的一些情况》说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成立后,“不久,又分化出去一些,如王志坚,听说他曾一度去当和尚”。这其实说励新学会末期情况。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1922年成立,作为党组织的外围团体,由于一周一例会难以持续,不久松散。1923年4月中央特派员吴慧铭重新恢复,“以资造就新团员”(济南34)。

从现在发现的《励新》、《泺源新刊》等刊物,以及保存到现在的山东早期党团活动档案,王志坚从1920年底就已经“退出”进步文化组织,没有参加什么政治组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共产党、共青团都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参加1922年初在苏联莫斯科举行的共产国际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与会人员填写的本次大会代表《调查表》已由俄罗斯国家档案馆移交给我国中央档案馆的共产国际档案,其中由山东去的代表前面已例举,根本无王志坚的名字(包括化名)。明确提到王志坚参加远东会议的是叛徒王用章解放后写的《笔供》,但王用章在代表团出国前,本来在淄博工作,王复员出国(出国费用由王翔千带他到省议员张公制处募得一百元),由他来代替王复元原来的工作。他到济南后,没有见到以前的活跃分子王志坚,以为他也随代表团出国了。其实这时王志坚已到杭州出家。《春花》中坚石出走前,只告诉了齐思(王统照)一人,而齐思答应给他保密,关于他出走的情况,济南方面知道的人不多。

关于日占时期王志坚的事迹,《诸城名人》记载也不确,在抗战时期,王志坚曾给伪张步云部担任过教学督导员。曾在他手下当过教师的臧仲余回忆,他曾对臧说过:“我们教学是为了教书育人,任何时候,教人识字念书还不对吗?”(十四、199)在共产党解放诸城后,他也没到所谓县教育科工作。陶钝在回忆录中记载:

抗日胜利,我回县探亲,访问了王石佛,又见了一回,劝他到临沂参加省教育工作。他说:“如果还有战争,还是不能安心办教育;如果没有战争了,我在这里是真正的作教育工作,到那里干什么?”解放战争初期,因为他家是地主,被收没了土地交给了租户。正在这个时候,占领诸城的蒋军从城里四处活动。相州镇的贫下中农拉到南山去了,也把地主带着,在山里又被蒋军冲散了,以后不知下落,大概是死于乱军之中了。(348)

其实在1945年7月解放军消灭张步云部“阎王团(驻地即原相州王氏私立小学校址)”,攻占相州后,就处死、逮捕了原王氏私立小学的一批教师。王志坚后死,不是因为怀疑他是国民党(王志坚的日记中就有“从国民党而死,死得其所也”——1930年4月19日的字样),倒因为怀疑他曾经是共产党。关于他被枪杀的情况,据原诸城党史研究办公室主任、新《诸城市志》总纂邹金祥先生告知,押解他的公安人员(姓名从略)因他脚上患有鸡眼宿疾,行动迟缓,落在转移的队伍之后,遂决定除此累赘。假意放他逃走,然后从背后开枪将他击毙。

本来国共两党的矛盾,就是中华众生(特别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绞肉机。解放战争时期,共产党阶级复仇,国民党反攻倒算,双方狂杀滥杀,惨绝人寰,王志坚这样的悲剧,其实稀松平常。王统照、王志坚甚至预见到这样的情况。发表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春花》写坚石在轮船上读严译《群学肄言》论法国革命:“向也,万人之死莫不有其自作之孽,抑其党之无道暴虐而夸诈也,则以为可悯!今也,是二百万人者皆死于无辜,亦皆以威力驱凋残困苦之民以从之,则以为当然而无足念。”大动荡、大革命往往伴随铁血恐怖、极权暴政,所谓“火炎崑岗,玉石俱焚”,这在中国,几乎是周期性发生。

王志坚应该是“五四”以后山东先进团体“分化”出去最早的一个人,也是最突兀的一个。由摇旗呐喊的爱国青年,转眼披上袈裟,成为佛教徒,在那样短的时间转变,也有些不可思议。以至于有人让他改在1927出家,说受不了大革命失败的刺激,这对后人确实更容易理解些。

当然,王志坚之所以从五四后先进团体中分化出去,以至于出家,绝不仅是由于与王尽美的冲突,还有很多其他因缘。王统照先生对王志坚的“分化”过程,也起了重要的催化作用。

王统照先生《民国十年日记》载1921年2月16日晚饭后,王翔千、王志坚两人访他,“志坚侄自阴历年前忽只身南去,由南京归此,予初次见彼也。予语以此后务宜敛心向学,即应活动之事业亦不必弃置,总须量余力而为之,不可使有害学课。趁此青年,须及时努力,万勿为虚矫之事所误也。九点钟皆去。”

《春花》第八章通过飞轩(王翔千)提到坚石南京之行:“坚石,不行!从去年我看他就有些受不住。有一天他从南京回来见我,说话便有些颠倒了。”

王志坚这次趁寒假到南京,不是去从事学生活动,而是到金陵刻经处杨居士那里去求佛经——《春花》第五章提到的“《大乘起信论》与带注解的《金刚经》”一类的东西。小说中对坚石皈依佛门有过重要影响的《海潮音》创办者太虚法师,也曾在这里学习。记得读过一本《王尽美传奇》,说王志坚在《励新》半月刊筹备出刊前就出走了。可能指他这次去南京“取经”。《励新》创刊于1920年12月15日,里面有王志坚的一篇文章《贫乏的研究》,即是对当时学风的批评。所谓“贫乏”,即王统照所谓的“虚矫”。《春花》第六章说“在那个时候就是一般学说更高点的人们,也是随手抓来的新思想”,“不能有确切的解说与历史的根据”,而王志坚当时尚在受“中等教育”。

《民国十年日记》于6月2日下记云:

志坚来信言予前此与被之信甚以为佳,叙及其思想近甚安定,且生活亦有兴味。未又言甚嗜阅佛典云。彼自今春后之澈悟颇好,盖前此冲动之热今悟过来。从此使心境先安,无论研究学业或服务俱当不如从前之鲁莽矣。

这和《春花》第四章写坚实出家前“两个月来”的反常情况是一致的,可惜《民国十年日记》止于1921年6月18日,否则延长一个月,写到暑假王统照回济南,叔侄再相见,我们对王志坚出家前的情况会有更确切的了解。就在这个暑假,当王尽美、邓恩铭去上海参加中共一大之时,济南文化界也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新儒学大师同时也是佛学家的梁漱溟应山东省教育厅的邀请在济南讲授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连讲了40天,新儒学里程碑式经典著作《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就是根据这次讲学整理记录的。此事对王志坚应该也有影响。

第八章飞轩和李安愚等谈起坚石的出家,从遗传上解释坚石的选择:“他爹是个心性高傲的书呆子,才气很好,却又过于心窄。几乎一句话不肯多说,不是狂土,也不是达人。有时他又干些怪事。”举了在清朝末年坚石父亲能响应革命,第一个登台演讲,但当革命实际发生,他又躲得远远的。以为这父子都是“凭一时激动”,容易反复。

王志坚的出走与不理想的婚姻情况也有关系。五四时期有“爱情至上”的口号,《春花》中的义修(赵振寰)是奉行此“主义”的一个。但王志坚的妻子是个村姑,与他根本无共同语言。《春花》第四章坚石想到自己的妻子,以为“婚姻更是一件滑稽的趣剧。她是一个完全的农村姑娘,像这些事尽管对她说是不能明白的……她只会高兴地痴笑,与受了冤屈时的擦眼泪。”《旋风》第六章这样介绍方天芷的令正:

方天芷是一个孤僻的人。他由于父母之命与媒灼之言而娶进了一位和他全不相投的太太,是他的一件最大的憾事。他和他的这位太太虽然已经生下了许多孩子,而他认为她根本一无可取。比方说,他是喜欢娇小玲珑这一型的,而太太是一个高头大马,望之如半截塔。他喜欢清静的无言的美,而太太是一张贫嘴,絮絮不休,不管人要听不要听。她是一个种田人家的女孩子,你要和她谈喂驴推磨,她是在行的。至于下围棋做旧诗,甚至饮酒喝茶,她都一窍不通。天芷的父亲是一位老秀才,他各方面都为天芷所亲所敬,祇有替他讨进这样一位太太来,他认为是老人家顶顶对不起他的一件事。

诸城是赵明诚、李清照故里,“翻书赌茶”故事,艳传千古。虽然无代无才,但赵、李之后,这赌局也成了绝响。王志坚后来娶了个略通文墨的妾,《旋风》中称之为张绣裙,但在小说中却是她向共产党告密说方天芷私藏财产,致使方天芷横遭不幸。

其实王志坚出家还有一个原因,王统照、王意坚在小说中都没明说,那就是诸城地方和王氏家族佛教文化的影响。

本来山东佛教一直就很发达,而诸城又是山东佛风最盛的地区,山东四大佛寺,诸城有其二。尤以五莲山光明寺远近闻名。清康熙时王家先人王沛旬在五莲山下曾建匡山别墅,其《匡山集》中有与五莲僧人唱和之作。王志坚故里诸城市相州镇东北,有一座小山曰巴山(刘统勋、刘墉故里在此山东北脚),上面也一座寺院,名叫“五莲下院”。《旋风》第七回“万法皆空高僧作地主”演绎《聊斋志异"金和尚》的故事,并说方祥千祖先“带星堂”老人怎么喜欢佛教,和“五莲和尚”交往,喜欢和尼姑鬼混。并非全是无影的事。“带星堂”有些影射从诸城迁到新城(桓台)的“带经堂”,自称“青州诸人”的诗坛泰斗带经堂老人王士禛也喜欢和僧人较量机锋,五莲和尚奚林(《张黑女墓志》最初收藏者)和他交往最深。在王志坚故里,有一个几乎家喻户晓的故事,说清代雍、乾年间宣化道台王棠在相州道明村建关公庙,求张天师让关公现身,关公停驾大怒,说“若非你家七辈为道八辈为僧,我一刀斩你马下”。有关王棠的故事,《旋风》第十八回提到“镇上有个告老还乡的大官”就是指他,关公庙中的关公像,据陶钝《一个知识分子的自述》中记载,曾经吓死过人。还有,相州镇西北孙仓村曾有一座建于北魏的石佛寺,露天石佛高数丈,香火极盛。围绕这座石佛也有很多传说,附近村民生耳疾,往往就去庙中架起梯子看看石佛耳孔中有没有筑鸟巢或生苔藓。如果有的话,打扫干净,再上几柱香,据说很快就会痊愈。文革期间,相州造反派头头李**带领一伙民兵,在拆毁相州大街上的七座牌坊后,一时兴起,把相州西南小梧村(《春花》中的桐叶村,《旋风》中的小梧庄)东北汉王山上的汉王塔、清凉寺和孙仓这座石佛寺也炸毁了。石佛耳孔里被塞满炸药,佛头炸得粉碎,也没见什么灵异。

结语

在《春花》中,坚石与金刚是对立的人物,正如在《旋风》中,方天芷与尹尽美对立(个性上的对立,非道德的对立)。他们的关系与原型人物王志坚和王尽美的关系是相似的。《春花》、《旋风》是小说,不以传信传疑为目的,但毕竟人物事件与原型距离太近,这使它们有了较强的史料性价值(特别是两部小说所提供的“心态史”,是我们从任何档案和历史著作中难以找到的),不过从某种意义上也造成了这两部作品艺术形象内涵的单薄。

以王志坚、王尽美为原型的两种人物形象,举个最阔气的比喻,那就是哈姆雷特与堂吉诃德。从王志坚喜欢的俄罗斯文学中找的话,那就是屠格涅夫《贵族之家》中的拉夫列茨基与车尔尼雪夫斯基《怎么办》中的拉赫美托夫。一种倾向于内省、思想;一种倾向于现实、行动。王尽美、王志坚改的名字也象征了其个性:“石佛”,内省、悲慧;“烬美”,燃烧,献身。面对数千年封建传统,面对狼贪鷹狠的帝国主义、割据军阀和官僚资产阶级,需要王尽美金刚怒目式狂热的、不顾一切的献身行动;但中国的文化启蒙,较之西方迟了数百年(如从十四世纪文艺复兴算起),且中国新文化精英从日、美稗贩所谓西方“先进文化”之时,西方正经历空前的危机,甚至乞灵于东方文化,这一代知识分子的文化选择更为艰难,“知难行易”,“震无咎,存乎悔”,王志坚式内省反思,同样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发展所需要的。

中国现代文学中不贴政治标签的“多余人”和“新人”形象本来就较为少见,《春花》、《旋风》以王志坚、王尽美为原型塑造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青年知识分子中的“行动者”和“思考者”形象,没有因政治立场的不同,厚此薄彼,概念化漫画化,都带有一定理解的同情。虽然形象还不够丰满,但已令人爱与惜兼,感与叹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