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度单位符号:散文:惜去芳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1:19:23
惜去芳菲作者:阎天小

 

 

 

    何况丑时刚好。更是深秋时节,天色还很黑。二条院被称作“千品”的玲珑院落却忙碌异常。那过廊已被拦截,非女房女童者禁入。内室里,自南北围屏一道。本院的女房们十分精心谨慎地帮助菱藤紫梳头。本也不算难事,可要想梳理得如云霞般的尽善尽美便要费一番工夫,这并不容易。她昨夜里没睡多少,也不平静,只任身后的女房们谨慎细声地嘱咐她某时某刻该怎样做才好。入宫女御的十二单本要尽可能华丽绚目。而菱藤紫本不太爱好醒目艳丽,却青睐梅壶所赠的清淡礼服。只是太朴素,又为旁人所赠,况且又是个失意的妃子。怕成人的笑柄。作为入宫的礼服又不够体面。只是义父和义兄拗不过她。擅长衣饰搭配的女房们便只得尽心竭力,自绘龙胆家纹之打衣直至唐衣,皆选用清淡素雅之色,短褂则为浓紫。甚至五衣的艳丽也稍稍削减。屋内人人神色异乎平常,认为虽然尽现高洁端雅,仍是妥当尚缺。

只是此时,有人来报,前院及宅邸门前已准备停当。女房中将君悄悄对菱藤紫使用眼色,要她快快起身准备。眼见天色渐渐淡了些,想来也该走了。女房们便将围屏轻轻拉开。那一直躲在角落里一直负责递送发梳的女童却突然叫道,“这您还带吗?”她的声音响亮,年长女房们十分不快地瞪着她叫她收声退下。菱藤紫却看向她那里,不过是张筝琴。

“您还要它吗?”再听这声音,中将君甚至已经想要厉声训斥她。但她到底是左大臣选派的懂事之人,便只暗暗催促菱藤紫快走。但听了这样稚气嫩嫩的声音,她不禁再望向那孩子。穿着薄杏黄的衣服,年龄并不是很大,可也不显太小。像早春桃枝上的嫩芽般清嫩可爱。不过,她不属于本院。只不过是怕清晨忙不过来而从他院找来的。看她的眼神,菱藤紫顿时惶恐地打量起那筝琴来。

三位中将源雅信曾于萧庭廊下轻轻弹出一优美曲调,继而吟道,“如泪,如泪,月黑难赏松竹味。”

当时,只因弄坏了他的赠扇,她认为甚是对他不起,而不愿相见,就十分冷酷地对诗暗暗叫他回去。而翌日高掀竹帘之时,便见廊上留了那琴,附带一小枝竹叶。而此刻面前竟正是那张筝琴。自从泪别萧庭,几乎忘却此物。可如今怎会在这里?昨夜,以兄妹身份与他座谈,依是风雅之事。没想到,这种东西竟出现了。时间紧迫,报晓之时正在眼前。

   “把这和兵部卿亲王所赠的七弦琴等一同带去吧。你且将它谨慎置于琴囊,和我一起走。”

 

     炎热最是七月。身上裹的衣服甚至不如田里插秧人的齐整。她就这样走在郊野的路上,攥着麦杆。脚上没有鞋,已被割伤了几处。这条路往日里繁忙非常,贵族们的车驾还是徒步町人,总是往来不决。因此,她走得很靠边,几乎是挨着杂草湿泥。昨日一场雨,十分泥泞,沾着腐烂的草叶和鸣叫的夏虫。有一次,身后传来贵人前驱者的驱赶声。转眼间,竟然已跌入路旁的草丛里。想来下人们随顺贵人的作风如此猖狂,真是讨厌。但又能怎样呢?衣服本也是污浊不堪。不必太多在意。

    “三条宅邸怎就如此毁于火海呢?”这样的声音近日响遍了京都内外。三条主人内大臣被定罪流放本就是让人疑心的怪事,长女可是太子未来的妃子。却也硬从宅邸赶出来,后竟和母夫人自缢于郊野的一个草棚里,云云……

她讨厌这些,内大臣女公子的死活和她有何干系呢?众说纷纭的烦扰里,进了村。这里靠近京城,来往贵族频仍,与穷乡僻壤相比,太过于入时。每户的篱笆下种植紫槿、夕颜等,有些人家也植了富贵花木,矫情地摆阔。却纷纷开得很美。穿过啄食的鸡群,到水井旁提水。与左临右舍的妇人们一同洗衣。却一直不记得是否有谁与她一同逃出居于此处,似乎到头来也只是一个人。村人认为她是个没落的下等乡野贵族。开始还能拿出点器物锦缎来,最后却还是和他们一样了。

     她双手搓着渍满油泥的衣服,那种粗布浸在水里很刺手。背朝着天,被烤得焦热,头发凌乱且浸透了汗水。她偶尔看到哪户的猫儿钻到阴凉处。洗衣的主妇们不知比她体面多少,唱起歌来,有些甚至还是京城贵人里流行的和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有的诗词以至汉字书法,全部没了印象。但听她们如此唱来,多生感慨,也学着细声哼唱起来。她们一听她的声音,便纷纷转向她,再相视着显现不屑的微笑。随即,随意地相自而论,“贵族有什么用?还不是和咱们一块儿洗衣吗?竟成天一身泥泞。还不如做个乡下财主的小妾呢……”

     她不支声。看着破烂木盆中浸于水的脏衣,几乎辨认不出那到底为什么颜色,清水也早已污浊不堪。猛然间,全身竟被冷水浸透,带着污浊衣服的腐烂怪异。一个妇人提起盛水的空木桶,轻蔑道,“总呆得这样碍事了,以为你谁啊。难不成那夺官流放内大臣家的哪个不知名小姐……”种种……便又是一阵阵女人们嘲讽的嬉笑……

 

宫廷雅乐寮的贺庆丝竹管弦带着种种喜庆庄严。宫廷之护驾武官,随行、前驱的殿上官员,庄重之威严气势,这一路的绝代风华。如此,隐于幼童的八重樱,诗书汉文。不想稍掀起竹帘,只是路旁恭谨行跪礼的町人庶民,却生怕望见哪个熟悉的面孔。不屑、蔑视……懒于表现。

此次仪式并非特别盛大华丽,甚至可说特意从简,不如当初弘徽殿的威仪。女房也不过千品堂里几位老成识礼之人与地位相当的女童,却是原属萧庭之书籍已被装箱携带。另外还有湖笔、纸张及公卿贺礼等物。

 

 

     菱藤紫步步走上紫宸殿。试着揣测暗隐于这平安朝至高无上之地身后隐藏的种种玄妙嗔怪。甚至沉积久远、不得人知的隐秘。有些于灰暗手抄本上观阅到的冷暗,轻轻隐于华丽风雅之后。她稍知一二,也深识其中的利害。便只得步步谨慎服礼得无暇可指。谁知道会怎样呢?曾于八重樱、书卷的火海中,她缢死于山野,却又诈尸一样地鲜活于此平安盛事。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清晨的吟朗,飞散于纸上,伴着宫廷纷飞的花瓣……“那女公子仅有七八岁,却早可写得颜体书法。况且看来竟是十一二的芳华。”如此,菱藤紫将为太子妃,未来之弘徽殿女御……

     如此,她的绝代风华,平安盛世……传说中幼凤出生一般于灰烬的三条宅邸,带起燃烧的仇恨火星腾空而起。几个月前,上至朝廷公卿,下至茅舍町人,便纷纷暗传即将入宫的新女御姿色甚艳,声势浩大。甚至有私下议论,此人有意与弘徽殿女御争中宫之位。她是昔日内大臣之女,无人知晓,只有精明之公卿、贵公子暗暗猜疑。

     拜见主上,她抬起头,但眼前竟然蒙了层雾气,未能看个清楚。十年前花宴上看到颜体所写“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的东宫少年……

 

 

    女御入住后凉殿,史无前例,反对之人亦是不少。本安排于淑景舍。想来,距清凉殿甚远,往来必经多座宫室,为人讨厌……等等诸多考虑,左大臣亲自面见主上而得这清凉殿之后殿。继而对其稍加整理,于廊下植苦竹、秋菊等花木,与萧庭略略相似,只是多了些风雅齐整。而以殿内一室作为平日里的书斋,完全效仿萧庭的随意不拘。从那山野带来的书简、笔墨纸砚、竹席等一一归整,且设有一屏风,绘中国的“竹林七仙”图,与左大臣所赠书卷箱正是相合。如此布置,于宫廷内独具一格,看了甚感惊奇心赏。

 

 

    只是夜晚已至,菱藤紫猜测主上不会驾临近在咫尺的后凉殿。本也不奢望。她早换了常礼服,欲到殿内书斋去。中将君止住道,“今夜与往日不同,女御还是安静的吧。”宫廷夜里的风雅本也该做些风雅之事,吟诗作赋于月下花间,却正适于夏。此于晚秋,本也意趣阑珊。不觉起身到帘旁:“秋风萧瑟,亦多愁绪。人言秋甚好,实在难解。”

     渡殿里竟来了“丁丁”之杂声。再看,清晨要新女御携筝琴入宫的女童菡萏君竟胡乱摆弄起围棋来,使之发出阵阵脆声。这才想起,原来也带她来了。身旁的女房们现出不快之色。少弁君轻轻掀帘而出,训斥道,“夜里你在此做什么?女御正在里面,你怎得如此无礼。”

    想那孩子也是年幼无知,若传出去,后凉殿新女御竟然处罚自家宅里的女童,真是难堪。她便传出话去,“算了吧。夜里了,叫菡萏君回细殿里去。”

    想是那女孩嬉笑毫无顾及地到女童寝殿去了。菱藤紫说初次入宫难以安眠。女房们想,恐怕第一夜便遭受冷遇,太难受。便纷纷留下来陪伴,悉心讲些对今后谨慎行事的劝导等等。而实际上,她本对后凉殿第一夜的清冷无所顾及,只怕翌日的纷扰。一夜无眠。靠着桌案,听秋虫于廊间轻鸣。宫中报时十分有趣,想是丑时已至,天边渐渐泛起轻轻红晕薄云。后凉未能出现晨雾。夜里子时刚过时,她看女房们强硬地隐去睡意,端庄地或坐或立于身旁,便请她们回到细殿去。直至清晨,便是一人在这幽冷风雅的宫禁之中阅读往日萧庭时期的书籍,勉强等待天明。

    讲述秦王朝破灭的几页手抄旧书里,翻开一张上好的信纸来,本是从上至下渐渐变淡的空色。字迹可辨,为拙朴端庄的颜体,竟是,“‘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并非出自她,且墨迹陈旧风雅。

 

 

     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

     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