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建筑业协会地址:祥林嫂买房记——《祝福》新编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17:49:58

祥林嫂买房记——《祝福》新编

改编:三刀柔情


(一)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到处张灯结彩,煞是热闹。在人多时候最寂寞,飘在京城的我,着实感到孤独,于是想念家乡鲁镇来了。北京上海不必说,到处是五彩缤纷的房产广告,就是这三线城市鲁镇,据说房价也飙到七八千了,所以在火车上,老乡们聊起来,聊得最多的,便是房价如何上涨。我回到鲁镇的这一夜,坐公交车看窗外一路隐约路过许多崭新的楼盘,然而大多黑灯瞎火的,不知道是卖出去了呢,还是业主都跑到海南岛旅游去了。

鲁镇虽说是我的故乡,然而已没有家,八年前,在一个朋友的劝告下,我就将老屋卖出,在京城分期付款购得了一处蜗居,当时还觉得不上算,现在想来,很是庆幸,不然现在就沦落为蚁族了。所以我只得暂寓在鲁四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靠投机房市发家的开发商,想当年,他在咸亨酒店里当小伙计,现在今非昔比了,豪宅门口停了好几辆车,寒酸如我,只识得一辆似乎是奔驰。

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衣着华贵了些,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瘦了”,说我“瘦了”之后即大骂X报。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牛刀之流。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纷纷诉苦:物价涨了,工资不动,房奴的日子难熬啊。有几个年轻的后辈,甚至求我向鲁四叔求情,他有一座新楼要开盘,他们想拿个好号,顺便看能不能打点折。

回到四叔家里,四叔一脸喜气,家里正在进行鲁镇年终的大典,杀鸡,宰鹅,买猪肉,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我顺口说了一句:四叔还用拜神吗?即便不用拜,照样也是财源滚滚啊。这本是一句恭维的话,然而四叔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走出去了。

我剩在那里,有些尴尬。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况且,一想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


(三)

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头发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你说这房价,到底会不会降呢?”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对于房价的上涨,我自己是向来不大介意的,反正有且只有一个蜗居,涨与不涨,有什么关系呢;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人们照例相信房价会降,为她起见,不如说会降罢。  

“也许会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明年春天会降吗?”   

“啊!明年春天?”我很吃惊,只得支吾着,“明年?——论理,是该降了。——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可是,人家说,电视新闻里说了,上面要遏制房价的。怎么能说没人管呢?”

“唉唉……”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房价会不会降,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是攒了一些钱,想为他儿子阿毛买个房子了,恐怕连首付也不够,所以盼着房子降价,然而要不降呢,她怕是更买不起了。我怕我的回答给了她不切实际的希望,那反倒是害了她,看鲁四叔一脸喜气的样子,房子会降价吗?我不禁想,“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这样我就不必担什么责任了。然而心里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不如走罢,明天回京城去吧。“躲进蜗居成一统,管它房价涨不涨”。

(四)

可是,第二天一起来,便听鲁四叔和四婶在客厅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等到晚上菲佣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叔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样林嫂?”菲佣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她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早上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她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她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

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已经吃了回亏,知道他于鬼神之道,忌讳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回京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晚上躺在床上发呆,一会儿感觉到了些寒意,又听到风声,推开窗户一看,下雪了。这些年,别说南方的鲁镇,连京城夜很少看到雪了。我是极喜欢赏雪的,但这会儿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书桌旁,又想起祥林嫂来。

(五)

 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那时她年纪大约三十来岁,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丈夫是一个装修工人,为了多赚点钱,所以出来做工了。祥林嫂很勤劳,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祥林嫂又很节俭,有一次她领着儿子阿毛在街上玩,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阿毛闹着要吃,结果被祥林嫂打了一巴掌。四婶问她:你这么省吃俭用的,要干什么呢?祥林嫂笑笑说:攒起来给儿子讨媳妇啊,我要让儿子做个城里人,可是要做城里人,就得买房子。四婶听听,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些年,祥林嫂果真买了房。当然是贷款,买的是四叔卖出的第三个楼盘,四婶也算照顾她,给她选了一户向阳的两居室。祥林嫂很开心,逢人就笑,说她的儿子能做城里人了。只是,从此之后,祥林嫂的脸色更加青黄了。

可是有一天,祥林嫂正在做饭,有人跑到四叔家里,喊着祥林嫂说:“不好了,你男人出事了。”祥林嫂在围裙上擦擦手,连忙跟着来人跑到医院,丈夫在病床上躺着,满脸都是血。后来人们才知道,祥林嫂的丈夫为了还房贷,每天拼命接活干,结果疲劳过度,不小心从架子上摔下来了。

丈夫幸好没有事,只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们的房子没有了。

(六)

 

可是祥林嫂并没有被打倒,她决定重新奋斗。

又五年过去了,祥林嫂的工钱涨了一倍。她依然是非常节俭,那脸色几乎和青菜一个样了。这期间,鲁四叔又卖出了三四个楼盘,每一次开盘的时候,祥林嫂都要去看一看,她躲在人群后面,攥着手心,看了半天,摇摇头,又落寞地出去了。

渐渐地,祥林嫂絮叨起来,她逢人就说——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工钱会涨,我单知道攒钱,可没想到房价一直在涨。五年前的时候,我攒的钱,已经够付首期了,可我想等等,我想房价兴许会降下来的,电视上不一直说有人在管这事儿吗?于是我就等等看,可是你瞧,我现在攒的钱,已经是五年前的两倍了,可是离首付,竟还差一半,你说,我是不是很傻?你们不知道,我的阿毛啊,要讨媳妇,可是没房子,哪里有媳妇来呢……”她接着只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人们听了她的故事,往往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可是渐渐地,人们和她讲话,笑容有些冷冷的了,甚至还避着她。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工钱会涨,我单知道攒钱,可没想到房价一直在涨。五年前的时候,……”   


“是的,你单知道工钱会涨,却不知道房价也会涨,你的阿毛要取媳妇,可是没有房子哪里来的媳妇。”她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  

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和她一样身份的柳妈那里得些安慰。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原来的房子为何要卖掉呢?”   

“唔唔,给阿毛他爹治病了?”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阿毛他爹为什么会住医院呢?”   

“他么?……”   

“你呀。还要做城里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阿阿,不能这么说,要是买了房子,阿毛就能做城里人了。”   

“可是就算你买了房子,你还得起房贷吗?按现在的房价,你们两口得不吃不喝干二十年,你们还能干二十年吗?依我说,你赶紧在乡下给阿毛说个媳妇吧,老老实实做个乡下人吧。”   

祥林嫂沉默了,搓着自己的衣角,神色黯淡起来。   

“祥林嫂,你得认命。”柳妈笑着说,“人生来都是有命的,城里人就是城里人,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兴许,房价会降呢?”祥林嫂弱弱地说。

(七)

 

又两年过去了。

房价终究没有降。

祥林嫂的工钱又涨了。她依然是省吃俭用。有人在街上看到阿毛他爹,身材佝偻得像个小骆驼一样。至于祥林嫂,青菜放到她脸边,几乎看不出青色来。

这期间,鲁四叔又有两个新楼盘售出,祥林嫂还是照旧去凑热闹,不过已经不进去了,只是站在外面远远地看,看上半天,然后耷拉着头回去了。

祥林嫂依然很勤快,只是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动作越来越迟缓,甚至记性也变得有些差,终于四婶有些不待见了,终于四叔嘴里有些怨言了。

祥林嫂被辞退了。

祥林嫂很快有了个新职业,捡破烂,外加乞讨。经常有一群小孩跟着她,在后面捡瓦片扔她,祥林嫂走累了,就坐下来,于是小孩子就围上来。祥林嫂歪着脑袋,看着天说:“哎呀,我真傻,真的……”

“是的,你单知道工钱会涨,单知道攒钱,可不知道房价也会涨;你有个儿子叫阿毛,他要讨媳妇了,可是讨媳妇就得有房子,没有房子哪来的媳妇呢?”小孩子们哄笑着打断了他,把瓦片扔到她身上,然后一哄而散了。

(八)

 

我被一阵鞭炮声惊醒了,醒了之后,这鞭炮声又响了好久,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已经凌晨了。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哦,整个鲁镇都开始“祝福”了。

编后记:又看了一遍,觉得自己实在糟蹋了先生的名作。罪过罪过。希望先生看在“意诚”的份上,宽恕我这个无知无才的孟浪后辈吧。再次向先生敬礼,并致以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