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交大图书馆: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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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姑娘走的时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天空明净得一尘不染。
村里的父老相亲都自发的赶来，为老人送行。
看得出来，老人走得很平静。整洁的衣衫，面容安详，一头银发梳的是一丝不苟，依然是梳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发梢处依然认真的绑着鲜红的丝线，一如60年前，那个站在村头的槐树下，等待心上人的如花少女。
老人的枕头旁边，一双手工缝制好的鞋子，放在一个装满同样号码的鞋子的包袱上面，这是老人此生为心上人缝制的最后一双鞋，然后，脸上带着安详的、满足的笑容，悄悄的离开这个世界。
老姑娘姓甚名谁，已经鲜有人知道，只因为她数十年如一日的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处始终绑着红艳艳的线绳，加上她一生未嫁，老姑娘的名字就渐渐的代替了她的真实姓名，无论老少，谁叫她都不恼，只是淡淡的一笑。
老姑娘是个有故事的人。
那时候，老姑娘还青春年少，生命鲜艳的令人嫉妒，偏偏又生的端正秀丽，勤劳能干，每天惹得村里的小伙子们变着法的讨好她，挖空心思的献殷勤。
老姑娘的父亲去世的早，全凭母亲一个人拉扯着她们姊妹兄弟5个人，生活实在是清苦的紧。老姑娘从小就懂事，又孝顺，早早的就帮助母亲扛起了养家的重担，人又心灵手巧，绣的花，织的毛衣，纳的鞋子，无不成为媳妇姑娘们竟相模仿的样板，小伙子们心里都以能娶到这样的媳妇为自豪。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年的春天，老姑娘不遇见那个脸上带着暖暖的笑容的军人，她也许会在身边的小伙子里挑选一个优秀的，作为下半生的依靠，也许，她会相夫教子，织更劳作，她的人生也将另书篇章。
可是，那个春天，在村头，那棵开满槐花的老槐树下，当老姑娘将最后一朵准备做槐花糕的槐花装进篮子的时候，当她转身时，就看见了那灿如朝阳的笑脸，还有那深如潭水的眼睛，清澈的荡漾着一抹笑意，红晕，不由的在粉嫩的脸颊蔓延开来，可是眼神却如同着魔般的陷入他的眼眸里，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挣扎，就这样沉沦、、、、、、
后来，这个人告诉她，他第一眼看见她，就被她的美丽吸引，就那么痴痴的看着她专注的够槐花，看见如雪的槐花撒在她的头发上，看见两条乌黑的辫子，轻盈的随着她的肢体摇摆而摇摆，辫尾的红头绳在春日的阳光里，是那么的炫目，不知不觉，就看得呆住了，直到她转身看见他，他们就这样在充满甜香的春天里，痴痴的相望。
他是个军人，家乡在南方的一个遥远的小镇上，甚至很少有人听过那个名字，他此次是来看望一个朋友，偶然的遇上并且爱上了这个姑娘。
老姑娘的母亲听说了这件事情，以死相逼，不让女儿远嫁他乡，老姑娘也第一次违抗了母亲的意愿，死也要跟他，哪怕是跟他流浪。
最后，军人对老姑娘说，我要走了，我一定要混出个样来，让你风风光光的做我的新娘，等我！
老姑娘抹干了泪水，送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布鞋，斩钉截铁的说，我等你，你不来，我不嫁!!
从此以后，每天黄昏时分，当老姑娘忙完手里的活，就会静静的坐在老槐树下，默默的望着远方，心里一遍一遍的回忆着两人初相识的情景，脸上总是挂着甜蜜又羞涩的笑容。
寒暑易变，青春易老，一转眼，已经3个春秋。
军人时常会寄些东西，给她写报平安的信，她也会时常给他寄自己亲手做的鞋子和衣物。尽管母亲百般阻挠，尽管提亲的媒人一拨接一拨，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心，因为她坚信他在槐树下的许诺，他们的爱情会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渐渐的，军人的信件稀少了起来，直到她的邮包被退回，最后被告知查无此人。至此，他从她的世界里完全消失。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村头，站在老槐树下，默默眺望远方，默默的等待。
母亲还是不厌其烦的催促她嫁人，不厌其烦的要她相亲，可是，她的心早就留在了那个春天里。她依然坚信，他有一天会回来找她，他说过要她做他的新娘，她说过，你不来，我不嫁！
下面的姊妹一个一个的渐渐到了结婚的年龄，虽然按照风俗，老大不婚，其他姐妹都不可以结，怎奈她决心以定，任谁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心。
于是，作为未婚的大姐，她将弟弟妹妹都抚养成人，最后，只剩下她跟垂垂老矣的母亲相依为命。
每天黄昏的时节，她依然会站在槐树下，痴痴的等，无眠的夜晚，她就一针一针的为他缝制布鞋，将所有的思念跟真情，都细细密密的缝进鞋子里，然后锁进箱子里。
母亲老了，没有了初时的强硬跟跋扈，时常看见她欲言又止，只是哀哀的求她，妮儿啊，别再等他了，找个人嫁了吧！眼里，满满的都是泪！
她决绝的说，不！
母亲哀叹！
岁月是经不住蹉跎的，青春也容易流逝。
当初的红颜已经被时间侵蚀的所剩无几，他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母亲临终前，终于透露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原来，军人的所有信件，都是她苦苦哀求，在到达村里的时候被截留了，并托人给军人写信，说她已经嫁人，不要再联络她，打扰她的生活了。母亲不愿意她远嫁她乡，只想她能安稳的守在身边。始料未及的是，女儿是如此的固执，执着的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坚信自己要的幸福，只有他才能给予。
母亲也试图再次找到军人，试图说出真相，可是，几经辗转，却最终没有了他的消息。自责跟内疚摧垮了母亲本来就不健康的身体，在她说完这个秘密之后，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老姑娘听完母亲的话，呆呆的坐在那里，泥塑一般，任凭谁也唤不回她的意识。
半晌，才缓缓的站起身，一声不响的操持母亲的后事，整个葬礼，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之后的日子里，她就是纳鞋底，做鞋子，闷声不响。还是雷打不动的每天依旧会去村头，徒劳无功的等、、、、、、
直到她两鬓如霜。
又是一个槐花开满枝头的春天，一辆崭新的轿车停在老槐树下，车上走出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向村里的人打听起老姑娘的名字，可是已经无人知道，这时，一个老人突然想起，此人描述的，应该是老姑娘。乡邻指引着老者来到老姑娘的门前，老姑娘正在费力的够着自家院子里的槐花，片片飞舞的槐花，落在已经如雪的白发上，那依然梳成麻花辫的发梢，还像当年那样绑着鲜红的绒线。
老者，看着老姑娘，满是沧桑的脸上绽放出灿若春阳般的笑容，浑浊的眼底，泛着清澈的泪光，此情此景，曾多少回辗转在他的梦里，梦里的她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
老姑娘，拾起地上的花朵，今天的她突然很想吃槐花糕，就在她一转身的时刻，她看见了他的眼眸，就这样深深的望进去，恍然又回到了少年的时光。
时间悄悄的停滞，只有空气里流动着甜甜的花香。
相隔几十年，重又相逢，深情不改，改的只是这副皮囊。
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走进屋内，人们都识相的站在院墙之外，这对经历坎坷的恋人有太多的话要互诉衷肠。
屋子里，传出老姑娘压抑的哭声，慢慢的，哭声变的那么酣畅。自从他走后，无论相思多苦，她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就是当年母亲把那么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她也不曾掉过半滴眼泪，今天，她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所有的人，都暗暗的掉下了眼泪。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只知道他们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的一场又一场。
老者要走了，回到他自己的生活里，临走之前，老姑娘打开箱子，里面满满的，都是她亲手做的鞋，她说，还是自己做的鞋舒服，老者微笑着接过那些饱含深情的礼物，笑还没有凝结，泪水就已经悄然落下。
临走之前，老者轻轻的抚摸着老姑娘银色的辫子，说，丫头啊，今生我负了你，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的报答你！
老姑娘笑着说，你不欠我的，你给了我最美好的梦，我不后悔。这场爱情，可以支撑我一个人走到天荒地老！
绝尘而去的身影，带走了老姑娘的所有希望，从此，村头的老槐树下，再也不见那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子，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老姑娘还在灯下缝制鞋子，只是，精神头却大不如从前。
老者的孩子来看望老姑娘，带来一张老者珍藏这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风华正茂，那就是年轻时候的老姑娘。
老姑娘平静的问，你父亲走的可安详？
孩子点头。
老姑娘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时间到了。
老姑娘走的时候，很安详，整洁的衣服，两条银白的发辫，梳的油光锃亮。
带着那个一生的承诺，老姑娘在自己的爱情里走到了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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