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车玩具:东北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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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男儿(二)



  愿将东北男儿血,

 

  洒做白山顶上红。

 

  ——辽南青年诗人田贲烈士诗

 

  ■ 楚 氾

 

  要杀要砍随你的便

 

  驼子同田贲的情况有点不同。他一开始就是被当做《星火》社“反满抗日”的首犯,用布蒙上双眼,从盖平押送奉天(沈阳)。开始还住进了单人囚牢。事实上,从1941年田贲离开盖平后,两年多里《星火》同仁的活动,也的确就是由驼子一人主持了。驼子入狱后,同样什么重刑都受过了,还比别人多了一项,用燃着的香烟头烧他残疾的鸡胸和驼背……据与他同狱室的《星火》同仁回忆,驼子坚强而乐观。他向日伪特务说:“你们不用再拷问了,我承认‘反满抗日’。《星火》是我主编的,‘秋灯’书店是我筹钱开的。我是头,我写过很多诗文反对你们,稿子你们不是都搜去了吗?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在狱中,他精神不垮,还经常低声教同室难友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一类抗日歌曲。后期他则经常谈论胜利后回家乡的打算。他说:“第一点,是惩办汉奸,他们太可恶了;第二,自己办一份报纸,不过盖平地方小,人才少,咱们到营口去办;第三是要开一个比‘秋灯’大的书店”。讲到一块儿入狱的中学生,他说:“他们年龄都还小,到时候由咱们出证明,让他们免费上大学”。他讲这些,往往兴高采烈,信心十足。其实这时他已内定判处死刑了。1945年5月4日,也就是《星火》同仁入狱正好—年的时候,日伪宣称要“特赦”一些人,因为这天是伪满皇帝溥仪访问日本10周年。《星火》同仁中有20人,以所谓“犹豫判刑”的奇怪名义假释,由家属领回。但驼子、田贲等11名重犯不在其中。驼子明知自己凶多吉少,仍坦然处之。他写了16个字赠言给出狱的同室《星火》难友:“愈挫愈奋,再接再励,勿忘祖国,勿忘同志”。身残文弱的书生驼子,不愧为忠贞的爱国者,不屈的堂堂东北男儿。

 

  审判者变成惊弓之鸟

 

  三个月后,这11人也要正式宣判了,但谁也没有料到,那是极富戏剧性的一幕。日伪奉天(沈阳)高等法院选择的宣判日期,不早不晚,恰好是1945年8月15日。那天早饭后,驼子、田贲等11人被一一从监号中唤出,加上镣铐,又套个美国三K党徒那样的只漏一双眼睛的“遮盖帽”,然后用麻绳把众人连成一串,鱼贯引出监狱大门。他们踟蹰前行,其情景正是“带镣长街行”。到了法院候审厅,刑警吆五喝六,如临大敌;“囚犯”们面色严峻,准备迎接最后时刻。突然,只听“奉天省警察厅”高楼顶上的警笛,发出了持续不断的嚎丧式的长鸣;接着传来人群狂奔出户外的急促杂乱脚步声;再就是一片欢腾的叫喊,似乎要冲上九霄。日本天皇广播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到了奉天(沈阳)城。不用说,法院大厅里,审判者立即变成惊弓之鸟;被审判者欣喜若狂,变成了审判者。后来有人称这一幕为“末日的宣判”。四天后,苏联红军先头部队从天而降,进驻沈阳(奉天)。“政治犯”大门洞开。然而这时的田贲已是瘦弱不堪,勉强支撑了。他回到家中,又苦斗了几个月,竟与世长辞,时年仅仅37岁。他看到了光复后混乱和腐败不堪的沈阳,却没有等到党的阳光普照辽南大地那一天。瘦小残疾的驼子倒是挺过来了,然而他目睹从天上飞来、地下冒出的“精英”们的所做所为,与一触即发的内战形势,狱中曾有的梦也破碎了。于是由失望到抵触,转而寄希望于人民解放战争的胜利。他的后半生如何走过来,情况不详,只知他以古稀之年病逝,算是得享天年了。

 

  还有几个热血青年

 

  《星火》同仁以及被牵连入狱者中,先后有7人死于狱中,或出狱之后不久去世。30年后他们之中有两人被国务院民政部追认为“革命烈士”。田贲是一个,另一个叫王克范。王克范同田贲一样,是乡村小学教员,《星火》社发起人之一。《星火》的大型聚会,就是在他执教的小学校里。我读过关于他的材料。他是个农村教书先生,也是一条倔犟的东北硬汉。他人狱前两个月,全县小学教师集训,他当班长。早晨出操,日本教官命令他用日语喊口令,他不肯,偏用中国人的汉语喊。日本教官大怒,猛烈扑上去,几脚将他踢倒,又左右开弓打他耳光。可是他慢慢爬起来,站到队前,喊出的口令,依然是汉语。他被捕这天,知道大难将临,便烧掉家中一切有关《星火》同仁的材料,然后走上课堂。他已经听到警车尖锐的叫声迫近学校了,还是从容讲完最后这堂课。等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的日伪特务,一看到他过来,便猛扑过去,用黑布蒙上他的头,推上囚车。在狱中,他同田贲、驼子一样受重刑,同样坚贞不屈。半年后惨死狱中。惨死狱中的,还有一位名叫杨伯甫的可敬青年。他当时是奉天(沈阳)边业银行的小职员。他并未加入《星火》社,也未写过什么文章,哪个党派也不是,只因朋友介绍,同田贲相识了。他受田贲爱国精神的影响,不顾个人身家性命,利用自己的关系,帮助爱国学生逃出山海关卡,去关内解放区。他是在掩藏《星火》社两名女中学生的活动中被捕的。狱中,他被打烂了双腿,却矢口不露一点儿详情。他熬到了所谓“特赦”那天,却未坚持到日本鬼子倒台的时候。罹难狱中的,还有一名叫王盛伦的少年,只有16岁,大概是与我同一年的“国高”学生。他的《星火》社老大哥,老大姐们现在回忆起他来,都发出深深的慨叹。

 

  点点星火希望之光

 

  俱往矣。今日的东北家乡早已不是昨日景象。悲惨的历史永远成为不复再来的过去。今日重数这笔旧账,书生气再十足的人,也都能体会到先哲那段名言:“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还需物质的力量去摧毁。”这是千真万确的。然而紧跟着下面,不是还有一段话吗:“理论一旦掌握了群众,也能变成物质的力量。”这,也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呵!田贲、驼子以及日本军阀盘踞下的东北,《星火》同仁式的爱国者们,那时虽说不上通晓人类历史进程的规律,未必都讲得清社会变革的科学理论;却可以说,他们那扎根于我们伟大民族古老文化之中、又为血淋淋的黑暗现实所激发起来的强烈民族自尊和爱国激情,在那个历史时期,又的的确确曾转化成坚强的力量,引领大家走过那一段艰险而富有朝气的战斗历程。他(她)们曾迸发出的点点星火、希望之光,就是现在也并未熄灭。当然,如今不仅田贲、驼子等早已作古,当年风华正貌的《星火》同仁,也都已到暮年,似落叶飘零。然而我坚信,故乡不会忘记他们,汹涌的渤海,奔腾的辽河,深情的望儿山,也都会作证:不论他们当年曾如何稚嫩,有人又走过如何曲折的人生道路,他们仍然都是一群当之无愧的血性东北男儿。他们在家乡苦难历史上的地位,是确定无疑的。

 

  一切热忱的爱国者都永远令人尊敬。

 

  我永远以有过这样一批同乡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