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吸底滤鱼缸设计图:百合的回忆

百合的回忆

一

　　“百合”，这是个常常想喊出，却又不得不咽下的名字，想到她的名字，我心中都会隐隐地疼，而想到她的笑颜，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的脸上又会不自觉地挂上淡淡的笑容。
那年我才15岁，随着爸妈一起下放到一座边远的小镇，在一所农村的中学读书，与她坐同一张桌子，一坐就是三年。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久而久之，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默契，下课时，我们都会一起站起来收拾课本，有意无意间都向旁边看上一眼，当四目相对时，每次都是她低下头，带着羞涩的笑容，飞快地躲开。
读到高一时，一天，我们一起去学校农场劳动，途经一个山谷，在一个高达数丈的断崖边，我抬起头来，突然发现在断崖边长出了一枝美丽的花。那洁白的花瓣像喇 叭一样绽放，几根淡黄色的花蕊均匀地伸展出来。微风轻拂，整个山谷都飘溢着淡淡的幽香。
我不由地停了下来，默默地端详着。
“它叫百合花。”
“真美啊！”我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摘下来，带回去。”
“不，它属于蓝天，属于田野，不属于我。”
没想到，这段谶语般的对话，却成了我俩日后生活的写照。几天后，当这朵美丽的花静卧在我的书桌上时，她已悄然离我而去。
那时，全国都在开展批林批孔运动。一天，下午上自习课时，学校布置写批判稿。我发现在她的抽屉里放着一本小说，是茹志鹃的《百合花》。过了一会，她借故离开了座位，我顺手把书拿了过来，藏在讲义夹的后面读了起来。
在那文化荒漠的时代，读上一本优秀的小说，就像沙漠中的行人遇见了甘泉一样，我完全被书中引人入胜的情节和优美的文笔深深地吸引。读完后，轻轻地舒了 口气，慢慢地抬起头，没想到校教务主任就站在我身边，他盯着我，冷冷地说：“站起来！”
“完了！”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全班同学都在义愤填膺地批林彪与孔子，我却在偷看着一本当时被定为毒草的小说，扣什么帽子都不过分啊。
这时，她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教务主任，平静地说：“这本小说是我借他看的。”
全班同学都呆住了，目光起刷刷地聚集她的身上，刹那间，整个班上突然变得格外的静，静得令人恐惧，令人窒息。
“不。”我准备站起来将事情讲清楚。她暗暗地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肩膀，将我紧紧地按在座位上。
我抬起头，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她，素面朝天，梳着一根又黑又粗的辫子，黄昏的夕阳透过玻璃窗，勾勒出她轮廓分明的曲线，我几乎是依偎着她的身傍，嗅着 一个少女身上特有的芬芳，清楚地看着她睫毛在不停地颤动，仿佛聆听到了她的急促的心跳，感受她的紧张和真诚。
情窦初开，可惜我却没能品出其中的滋味。
当天的晚自习，她没有来。同学中有人说，因家庭困难她辍学当工人去了。可我总觉得她是在代我受过，放弃了学业。
抽屉里放着一枝百合花，我将它悄悄地收了起来。晚自休结束后，带着它，我来到了学校边上的一条小溪边上。
夜露，暗蓝色的天空，一缕清冷的月光，投射在静静的小溪，粼粼波光，闪闪烁烁，我无言地伴着这美丽的花，月光下它凝结着浓浓的雾气，寂静中散发着淡淡 的幽香，人已走，情未了，直到东方欲晓，雄鸡啼鸣时，我才将它放进了溪中，目送着它随波而去，越漂越远………

二

　　我总认为从此一别，相见无期。没想到，在上世纪８０年代，我们相逢在一个意外的场合。
当时，我在一个工厂任团委书记。一天我接一个哥们儿的电话，他告诉我，我的一个表弟，前不久接手了一家的电脑公司装修业务，工程结束后，贪婪的港商以工期迟完成三天为借口，要狠下杀手。他叫我赶去看一看，能否帮上忙。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来到了这家公司。总经理室的门虚掩着，屋里传出了一个声音，清晰冷静，不卑不亢，既熟悉又陌生。我不由停住了脚步，倚门而立，静静地 听着：“……董事长先生，我的辞职报告已递交。由于我在修改了设计图纸时，没有完全领会您的意图，以至拖延了三天工期，我愿意接受公司对我的任何处罚，并 承担因此造成的所有经济损失。”
我不由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想到坐在大班桌前的是她。
她依然素面朝天，乌黑的头发像瀑布一般披落下来，一别数载，她出落得风采绰约，明艳可人。
她落落大方地放下电话，见我进来，微微怔了一下，急促地眨了几下眼，接着打开抽屉，拿出一叠钱递给了我表弟：“这一万元是你的工钱。”
“不！这钱我不能要。”我表弟按住了她的手，几乎是尖声地叫了起来。
我无言地走出了房间。
在楼下，我买了一束百合花，交给保安，请他送上楼去。
这天晚上下班后，我又来到了那幢写字楼，独自在路上徘徊踟蹰，直到华灯初放，才鼓足勇气走上楼，轻轻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昏黄的灯光柔柔地洒在地上，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吸着烟，她吸烟的姿势很优雅，轻轻地吸上一口，再缓缓地吐出来，双眉轻蹙，眼眸微眯，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变淡变淡。
见我走进来，她点了点头，没有久后重逢的喜悦，也没有意外邂逅的惊讶，指了指身边的一张沙发，说了句：“大书记请坐。”然后，将留下的半截烟，轻轻地捻灭在了烟灰缸里。
我无奈地笑了笑，有些话心照不宣。
茶几上摆着一只花瓶，上面插着一束百合花。这是一个淡白色的花瓶，花瓶上面刻着百年好合四个字，与整间办公室的现代装帧相比，它从色彩与式样都显得过时与陈旧。
看着我，她微微地弯了下腰，嗅了嗅说：“这个花瓶是我当年用第一次工资买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为它插进一束百合花。”
我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蜇了一下，猛地收缩起来。
一个农村出来的学生，靠着自身的努力获得了学位，又一步一个脚印地坐在总经理的位置，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现在却什么都没了。
她今天的行为，光明磊落，义薄云天，堂堂须眉，无不为之汗颜。此时此刻，我却感到又一次欠下了她一笔沉重的人情债。
我默默地凝视着眼前一束雪白晶莹的百合花，清洌的芳香里带着微微的苦涩，在淡淡的烟雾笼罩下，呈现了一种苍凉优雅的美丽。
我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它的价格太昂贵了”。

三

　　在那段时间，我们经常接触，但我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那种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感觉。
不久后，她被这里一家公司聘为总经理，由于业绩突出，很快便提升为集团的副总裁。
每次相聚结束，看着她急匆匆地坐进小车，或去开会，或去谈判，我都会感得自己就像一个乞讨感情的乞丐，我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在商品社会中一切 都讲平等交易，一个工厂小小的团委书记，是没资格去高攀一位高级白领。就像当年那株在悬崖边上迎风摇曳的百合花，它属于蓝天，属于田野，凡夫俗子，一介书 生只能远观而不可近亵焉。
该结束了。
恰巧有一家杂志社公开向社会招聘记者，考上后，我没留只言片语便悄悄地离去。从那以后我们便再没见面。
不久前，我将这些年零零散散在各处发表的诗，收集起来，编辑成集。
一天外出采访回来，一个小编辑告诉我，前些天前来了个白领丽人，她说是我当年的老同学。拿走了我的一本书，并留下了一封信。
我打开了它：
“………时间真快，二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当年，你不辞而别，太过分了。在我的心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久久都难以愈合。我觉得自己做人真失败，连相处最好的同学，同桌的你，居然连普通的同学关系都不愿保持。
今天，读了你的诗集，我感到了一种凄楚的安慰。虽说情深缘浅，咫尺天涯，但你心中一直都珍藏着这份难忘的情愫，对于一个长年独对孤灯，坐守空屋的女人来说，这就够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信，心里被一种越来越深的灼伤煎熬着，痛得我无声地落泪。为你对我从从青涩到风华渐逝的思念，为你不求任何回报的情谊，长期从事文字工作，我总认为这仅仅是书中的情节啊！
信没有署名，也没结尾。我明白这结尾应由我来续完。当年欠了她情债，如今不能再欠文债了。
我拿起了一支笔，在她留下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写了下去。

百合的回忆
花落了　　　　　风来了
人散了　　　　　影乱了
夜深人静　　　　　总在这刹那
落英满地　　　　　想起离情凄凄
灿然纯净　　　　　我记不起
在寂寞的日子里　　　　　那年那月那本书中
你悄然远去　　　　　夹一瓣心香
带走一袭夜色　　　　　仍在绽放　　
淡淡的素衣　　　　　苦涩的温馨

　　写完后，我放下了手中的笔，隐隐地闻到了一缕淡淡的幽香，我抬起了头，看见在茶几上，放着一只淡白色的花瓶，上面插了一束百合花，此时正安静地在灯光下，闪烁着最后的晶莹。
我走了过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倾刻间，所有的花朵一片片，一瓣瓣纷纷都凋落了下来，像雨，也像是泪。
草木亦有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