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入侵电影:有意义没意义

日本地震，又一次连续看新闻。到家了就打开电视，办公室里也都开着电视。在网上看见很多中国的记者们出发去震区了，我的朋友中也有人第一时间去了，我在这儿干着急。

很难解释那种肾上腺素往脑子里冲的感觉，坐立不安。许多人在网上说，你们干嘛去的，添乱！的确，这几日在网上传播最广的帖子是央视记者在直播镜头下在发生地震的瞬间本能丢下采访者自己先跑的瞬间被镜头全部记录。丢人么？挺丢人。但是能理解。

媒体的镜头下，一切本来就要被放大。缺点和优点，好事和坏事，这是新闻的魅力。

因为职业本质决定，记者这个群体永远都是在凑热闹的。哪里有事就往哪里冲，哪里不太平哪里必定会有记者。不对么？不出现那是失职，真正的记者永远都是在现场的。

2．

为什么大家这样反感？08年汶川地震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特大地震，伤亡惨重。5月15日，终于得到报社的批文之后，我赶上早上8点的飞机去了现场。想象中的画面并不多，看到更多的，是一大批一大批茫然前往的记者。

大家拼命想挤上直升机，亲身赶到最中心的地方，站在那儿拍一张有自己身影的照片——我终于到了最现场。

挺没意义的。

在这样前赴后继赶往现场的过程中，许多人忘记了，自己最初要去的目的。为去而去，去了现场就算是完成了任务。于是我们看见了很多这样的报道，说自己如何翻山越岭，路途如何艰难，自己怎样害怕又怎样流泪，采访变成了记者去灾区的探险，回来变成了一种别人没法经历的谈资。

完完全全的本末倒置。

你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去到了现场，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当然，路途中的种种，都是一个好记者成长起来的必须，一个从没有经历过苦难的记者很难想象，他能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但这些，你可以写在你的日记里，写在你的散文里，你写在面向读者面向大众的新闻报道里，作为你职业成果的展示，就是矫情。

换作我是读者，我也很反感。

3．

钱花了人辛苦了版面也占了，这么多的资源拱手送到你的手中，为的是最终诉诸笔端让千千万万人看到的报道。

每个记者在下笔前，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里面的意义。

多么不易啊！位置有限的直升机让你做了，紧张的运输通道里容下了你的采访车，焦头烂额的医生挤出时间接受你的采访，倘若，我是说倘若，你仅仅为了实现“我是战地记者啊”那种浅薄的虚荣心，最后写出了千万个记者都写出的雷同报告，重复了千万个同行都写过的话，只不过换个人物又讲了个大家都已知道毫无意义的故事，难道真的不会觉得心里有愧么？

不带脑子的去现场，或者带着所有人的脑子去现场，还不如待在家里老实看电视。

动动脑子想想大家真正需要看到怎样的报道吧！

4．

我曾经在现场看到的平面媒体，大都很茫然。

他们跟着电视媒体冲进第一线，电视媒体往往更具财力物力，第一时间通过卫星信号将灾区的报道送出去让大家知道。这种时刻，平媒如果仍然报道表面的情况，只能是重复劳动。我认为这相当没有意义。

于是，千百个记者就找到千百个灾民或者灾民，每个人叙述他们自己的故事，讲讲家里的损失，灾害发生时当时的情况，找一个感人的煽情的泪点，最不动脑子的报道就写出来了。网上常有人骂，那个脑残的记者在问，“你现在心情如何？”这问题，作为记者，你们将心比心设身处地自己站在灾民的立场上想一想，会有怎样的心情。既然你自己都能想明白，你何苦要再问一遍，浪费彼此时间呢？

明知故问，或者带着已经预设好的结论只是去现场找一个人说出你预设的答案，这工作相当没意义。

5．

个人可以有观点么？

可以。个人的观点在报道中体现。如果采访中发现与原来自己的认识有偏差，需要停下来想一想，这个过程帮助记者成长。

我看一些稿子，动不动说，“我”。“我”的写法那是essay的写法，如果你个人如此强烈，为何不去写小说写散文呢？那更自由，几乎不用假托别人别物。

既然选择了新闻报道，就必须尊重事实。事实永远是第一的，虽然客观的事实与看到的与记者理解的以及理解后写出的，永远不可能真正统一，但记者的终极追求不就应该是永远在追求真理与事实的路上么？

6．

以上谈的都是理想状态。在我看来，记者这个行业，是最需要理想支撑的，这是它的迷人之处。

最终还是要落实到现实操作层面的。每个记者最终还是脚踏实地在报社领着工钱，不得不做一些不那么有意义的报道的。这是事实。

当你在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去的问题，可能出于报社需要，你就被推到了前线，可能因为版面要求——报社出了这么多钱，你肯定要交稿子回来，那么多版面空着等你填完，你必须想办法让你的报道又好看最好还能兼顾你的理想。

这的确很难。

所以，对于那个在镜头前面逃走的央视记者，我挺能理解。不能说因为记者这个职业很神圣，每个从业人员就一定是圣人。我理解他，也是一个普通的人。旁人可以理解，但记者本人不能为自己找这样的借口辩解——没什么好辩解的，就是失职了，跟战士在战场上临阵脱逃一个道理。

7．

在家看新闻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从我自己的内心，为什么这一次这么想去现场。

08年的汶川地震，我在现场，看到了超出理解的事。我看到从四面八方涌去的志愿者，他们出于爱心自发前往灾区，许多人的目的是“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去”。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出发点是善良的，可是这要求未免太低了！要求一个人善良？谁不应该是善良的呢？这些志愿者变成了地震当时怪异的人群。有个上海志愿者，放下工作，坐飞机，又坐几个小时的车，最终赶到北川，他做了什么呢？他送了一箱水，以及一包小毛巾大约20条，他说，灾区的人可能需要这个。我看到他，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能写下来。我希望大家看了我的报道之后，不要这样盲目得往现场赶，灾区不是你们猎奇的场所，也不是谈资，没有任何技能与经验的志愿者，在灾区能做什么？做一个小型的媒体么？告诉大家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相信媒体呢？秩序全乱了！

大灾面前，最理想的状态应该是各司其职。该干什么赶什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社会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尽快恢复各部位的本来功能，才是尽快恢复的最好办法。——军队就该抢险，政府就该指挥负责，医生就该救人，媒体就该报道。不是么？

08年我在汶川，看不到这种有序，全乱套了。

所以这一次，我想看看日本人是怎样面对的。他们有没有像我们那样，全部往灾区涌着送水送食物，每个人开着越野车；他们的政府有没有在第一时间就鼓动媒体宣传煽情，号召大家捐钱？

我很想知道。

8

每一次灾难都是检验自己的最好时机，虽然这有点残酷。

吃一堑才能长一智。我们的国家，在08年这样巨大的灾难前，到底反思了什么呢？作为媒体，有没有起到告知事实启发思考的作用呢？没有思考，又何来进步呢？

树还是照样被砍，环境还是继续污染，房屋的质量还是很糟糕，政府还是没有干实事。这样巨大的灾难，仍然不能让大家深深思考，我们的内部的确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现在日本发生了这样大的灾难，看看我们一直看不起的邻国是怎样做的吧！我们看不见NHK极尽煽情的灾难画面，我们看见日本人有秩序不恐慌，镇定自信，这是媒体通过镜头传达的语言。这是媒体的作用。他们做得比我们好。

每一个媒体人都应该反思。大家为什么会讨厌我们？这不仅仅都是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