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梅:写诗是一种修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2:42:09
  写诗是一种修行
                    ——品读优秀短诗系列之十一
                              昌政
                             《散点》
    古典诗词在写景吟物时,以不粘滞于物为上,讲求言外之意,其形态往往是整体象征。但是,这有局限性,即:象征的对应度决定了表达的宽度。而且,传统的由外而内、自上而下或相反的观察顺序,让诗意的展开也受到阻碍。苏浅的《尼亚加拉瀑布》变“线性”为“散点”,诗就有如穿空而来,破壁而去,收放自如:
    当然它是身体外的
    也是边境外的

 

    当我试图赞美,我赞美的是五十米落差的水晶

 

    它既不是美国,也不是加拿大的
    如果我热爱,它就是祖国
    如果我忧伤
    它就是全部的泪水
  面对美国与加拿大交界处的尼亚加拉瀑布,诗人以“当然它是身体外的/也是边境外的 ”起笔,其视角是与人争辩的,然而省略了起因和过程。它暗示:诗人的内心也有类似的瀑布。中间一节以一行长句独立成段,形成了瀑布的外观和气势,其视角改为自我审视,承认在大美面前无计赞美,但却巧妙地以“五十米落差的水晶”素描了瀑布。最后一节以两个假设嘠然而止,既以个人的视角放眼全球,又将心胸放大为天地。
  全诗用笔简约,手法灵活,大气,境界高远。
                《诗言……》
  邓祖光说,诗不是宗教,但写诗是一种修行。我也认为,写诗类似参禅,是心灵自疗的拓扑术。有人以为,诗歌可以担当天下重任,甚至推翻一个王朝,这就不止于天真了,而是可笑。自古以来,写诗的人是谁?为何写诗?想想就明白了——无非是读书人的表达方式之一,必备的技艺而已。由此读诗,就能读出更多的趣味。正如读者总想从诗中读出微言大义,希望每个诗人都是杜甫,诗人也有权写“无用”的事物,比如“美”。马兆印的《下棋》造势、腾挪、用典,煞有介事,收天下大乱于一枰,遣兴而已:
    越过楚界,我就封你巡疆大吏
    将一半江湖系在红缨枪上,让你足踏异地
    收拾旧山河,你要一步一个脚印
    赢得鲜花,掌声,小心美人用计
    要在空旷的山头摘取三丈白云
    布迷魂阵,挖防空洞,施展腾挪闪转
    直捣黄龙府,我哼着满江红
    赏你胡虏肉,一载功名尘与土
    不恋人间是与非,下棋人,莫等凡心
    悔之晚,一卒掀起狼烟乱
 
    不要回头,不能挂免战牌
    你现在不是兵,是我的元帅
    是我多年驰骋沙场的影子,你要竭尽全力
    遇河搭桥,逢山开路,以一抵万
    待我俘虏王后,楚歌熄灭
    笔直的边界线开满桃花,你可以挑水
    植草木,养活八千路云和月
  诗取“过河卒”的视角,以王者的口吻进行战前动员,戒之种种,许以若干,其实是自勉,因为那个过河卒“是我多年驰骋沙场的影子”。诗的架构主要由岳家军史实搭成,看似玩文字游戏,然而,战场的生死之搏与职场的善恶之争毕竟相通,更何况人生如棋,局内的谋划算计,难道不正是局外的生存智慧?下棋人的内心也有一场战争,那是关乎人生得失的,稍不留神,“一卒掀起狼烟乱”。进取时谨慎,功成后退隐,诗所表达的处事哲学属于东方文化,其遣词造句显示的技巧催生了意趣。
  这样的诗是写给有幽默感和悟性的人读的,与“文人画”相对应,可以叫作“才子诗”。

                  《隐喻》
  写诗有两种基本方式:其一是从事物中发现诗意,言此及彼;其二是有所思之后找对应物加以表达,化抽象为具象。两者都是形象思维。相比而言,后者更难写,但能拓宽诗意的空间,是现代诗的拐点。纳兰容若的《远方》写的是一种禅思:对信仰的终极追求。显然,这首诗先有了望远之思,而后由远方与路的关系凝结成钟声、落叶、火、水等意象群,围绕着“寺院”这个核心意象,探索了岑寂的禅境。诗如下:
    体内有寺院的人,总在清晨敲响灵魂的
    钟声。传至远方,然后
    归于岑寂。
    落叶遮盖了台阶和上升的道路。
    我要在清扫之前
    数算自己的不义、过犯
    和罪愆
    然后把落叶托付于火,把自己托付于水。
  “体内有寺院”,出语尖新、峭拔,隐喻人的自修、信仰,所谓家即道场,随时可养心。由寺院自然引出钟声,因“敲响灵魂”而警醒。这是写一个人的自觉。“传至远方,然后/归于岑寂”——远方是想要抵达的一种境界,有钟声而没有回响而归于岑寂,所以每天清晨要一再敲响灵魂之钟。至此,诗已通过隐喻实现对“自觉信仰”的具象化。接着,由远方引出“台阶和上升的道路”,认为钟声“归于岑寂”,类似迷途受到了“落叶”般的遮蔽,于是决心清除它。在这里,落叶与“自己的不义、过犯和罪愆”叠加,“托付于火”,意味着彻底清静,“把自己托付于水”,则意味着随水赋形,去往远方,抵达更高层次的岑寂——当然,更高层次的信仰追求又开始了。上述的禅意,仍是通过隐喻加以具象化的。
  隐喻让诗具象化。具象,让思维生动,有意味。
                 《轨迹》
  现代诗人习惯于打破形象,以碎片的方式按内在的逻辑重组,外在疏可走马,内在密不透风。唐力的《木匠》以“劈开木柴”领起,至劈开“沉沦的肉体”止,诗人驰骋了一番,读者所见却只是纷繁的“弹跳”:
    劈开木柴,救出秘密的火焰
    劈开腐朽的木头,救出送葬的人群,礼乐
    挽歌的马匹,白幡,倾斜的风雨
    劈开旧事,救出过去的岁月,往昔的力量
    他光上身,两块胸肌像翕动的岩石
    在相对着呼吸,谈话,他高扬手臂
    凌厉的斧头划过辽阔的大地——
    劈开一座森林,挽救一山的鸟语花香
    有如劈开锈蚀的钟,救出不朽的青铜之声
    有如劈开词典,救出优秀的词语
    有如劈开泪水,救出爱和疼痛
  
    最后他要和我一起使力,劈开这
    沉沦的肉体,救出一道精神的闪电
    在自由和梦想中飞翔
  “劈开木柴,救出秘密的火焰”,真是神来之笔!“劈开”而后“救出”——灵感由此产生,即:以若干组前者与后者互为因果关系的事物串连成诗。在前一节,“劈开”的对象从“木柴”到“腐朽的木头”是顺势转换的,续之“旧事、一座森林、锈蚀的钟、词典、泪水”,似不相干,而相对于“腐朽的木头”而言,“旧事”是另一种死亡,救出“往昔的力量”才能“劈开一座森林”,如此看来,前四组的“劈开”是井然有序的。后三组“劈开”因为同是比喻而呈并列关系,但将“泪水”置于最后一句,别具匠心,可以引领后一节,整首诗就有了由物质世界向精神领域提升的轨迹。
  如何在表面上富于机巧地构成更多的关联,是这类诗歌让人悦读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