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壁螺旋管:《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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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學》篇第一 《荀子》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糅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糅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詩曰∶「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以羽為巢,而編之以發,系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潃,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居,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樹成蔭而眾鳥息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積跬步,無以致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二螯,非蛇蟮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腾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蠕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赞。傲、非也,赞、非也;君子如向矣。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遍矣,周於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問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梏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後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故禮恭,而後可與言道之方;辭順,而後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後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之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氣色而言,謂之瞽。故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詩曰∶「匪交匪舒,天子所予。」此之謂也。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里跬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跖也;全之盡之,然後學者也。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 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使目非是無欲見也,使耳無非是無欲聞也,使口非是無欲言也,使心非是無欲慮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群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德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 《修身》篇第二 《荀子》
見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 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災然必以自惡也。故非我而當者,吾師也;是我而當者,吾友也;諂諛我者,吾賊也。故君子隆師而親友,以致惡其賊。好善無厭,受諫而能誡,雖欲無進,得乎哉!小人反是∶致亂而惡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賢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獸,而又惡人之賊己也。諂諛者親,諫爭者疏,修正為笑,至忠為賊,雖欲無滅亡,得乎哉!詩曰∶「噏噏■(上"此"下"口") ■(上"此"下"口"),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此之謂也。扁善之度──以治氣養生,則後彭祖;以修身自強,則配堯禹。 宜於時通,利以處窮,禮信是也。凡用血氣、志意、知慮,由禮則治通,不由禮則勃亂提僈;食飲,衣服、居處、動靜,由禮則和節,不由禮則觸陷生疾;容貌、態度、進退、趨行,由禮則雅,不由禮則夷固、僻違、庸眾而野。故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詩曰∶「禮儀卒度,笑語卒獲。」此之謂也。以善先人者謂之教,以善和人者謂之順;以不善先人者謂之諂, 以不善和人者謂之諛。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傷良曰讒,害良曰賊。是謂是,非謂非曰直。竊貨曰盜,匿行曰詐,易言曰誕。趣舍無定謂之無常。保利棄義謂之至賊。多聞曰博,少聞曰淺。多見曰閑,少見曰陋。難進曰偍,易忘曰漏。少而理曰治,多而亂日■(左"禾"右"毛")。 治氣養心之術∶血氣剛強,則柔之以調和;知慮漸深, 則一之以易良;勇膽猛戾,則輔之以道順;齊給便利,則節之以動止;狹隘褊小,則廓之以廣大;卑濕重遲貪利,則抗之以高志;庸眾駑散,則劫之以師友;怠慢僄棄,則照之以禍災;愚款端愨,則合之以禮樂,通之以思索。凡治氣養心之術,莫徑由禮,莫要得師,莫神一好。夫是之謂治氣養心之術也。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內省而外物輕矣。 傳曰∶「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此之謂矣。身勞而心安,為之;利少而義多,為之;事亂君而通,不如事窮君而順焉。故良農不為水旱不耕,良賈不為折閱不市,士君子不為貧窮怠乎道。體恭敬而心忠信,術禮義而情愛人;橫行天下,雖困四夷, 人莫不貴。勞苦之事則爭先,饒樂之事則能讓,端愨誠信,拘守而詳∶橫行天下,雖困四夷,人莫不任。體倨固而心只执詐,術順墨而精雜污∶橫行天下,雖達四方,人莫不賤。勞苦之事則偷儒轉脫,饒樂之事則佞兌而不曲,辟違而不愨,程役而不錄∶橫行天下,雖達四方,人莫不棄。行而供冀,非漬淖也;行而俯項,非擊戾也;偶視而先俯, 非恐懼也。然夫士欲獨修其身,不以得罪於比俗之人也。夫驥一日而千里,駑馬十駕,則亦及之矣。將以窮無窮,逐無極與?其折骨絕筋,終身不可以相及也。將有所止之,則千里雖遠,亦或遲、或速、或先、或後,胡為乎其不可以相及也!不識步道者,將以窮無窮,逐無極與?意亦有所止之與?夫「堅白」、「同異」、「有厚無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辯,止之也。倚魁之行,非不難也,然而君子不行,止之也。故學曰遲。彼止而待我,我行而就之,則亦或遲、或速、或先、或後,胡為乎其不可以同至也!故跬步而不休,跛鳖千里;累土而不輟,丘山崇成。厭其源,開其瀆,江河可竭。一進一退,一左一右,六驥不致。彼人之才性之相縣也,豈若跛鳖之與六驥足哉!然而跛鳖致之,六驥不致,是無它故焉,或為之,或不為爾!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其為人也多暇日者,其出入不遠矣。好法而行,士也;篤志而體,君子也;齊明而不竭,聖人也。 人無法,則倀倀然;有法而無志其義,則渠渠然;依乎法,而又深其類,然後溫溫然。禮者、所以正身也,師者、所以正禮也。無禮何以正身? 無師吾安知禮之為是也?禮然而然,則是情安禮也;師云而云,則是知若師也。情安禮,知若師,則是聖人也。故非禮,是無法也;非師,是無師也。不是師法,而好自用,譬之是猶以盲辨色,以聾辨聲也,舍亂妄無為也。故學也者,禮法也。夫師、以身為正儀,而貴自安者也。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此之謂也。端愨順弟,則可謂善少者矣;加好學遜敏焉,則有鈞無上, 可以為君子者矣。偷儒憚事,無廉恥而嗜乎飲食,則可謂惡少者矣;加惕悍而不順,險賊而不弟焉,則可謂不詳少者矣,雖陷刑戮可也。老老而壯者歸焉,不窮窮而通者積焉,行乎冥冥而施乎無報,而賢不肖一焉。人有此三行,雖有大過,天其不遂乎!君子之求利也略,其遠害也早,其避辱也懼,其行道理也勇。 君子貧窮而志廣,富貴而體恭,安燕而血氣不惰,勞倦而容貌不枯,怒不過奪,喜不過予。君子貧窮而志廣,隆仁也;富貴而體恭,■(左"希"右"没"之右)执也;安燕而血氣不衰,柬理也;勞倦而容貌不枯,好交也;怒不過奪,喜不過予,是法勝私也。書曰∶「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此言君子之能以公義勝私欲也。 
《不茍》篇第三 《荀子》君子行不貴茍難,說不貴茍察,名不貴茍傳,唯其當之為貴。故懷負石而投河,是行之難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然而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山淵平」,「天地比」,「齊秦襲」,「入乎耳,出乎口」,「鉤有須」,「卵有毛」,是說之難持者也,而惠施鄧析能之。然而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盜跖貪兇,名聲若日月,與舜禹俱傳而不息;然而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故曰∶君子行不貴茍難,說不貴茍察,名不貴茍傳,唯其當之為貴。詩曰∶「物其有矣,惟其時矣。」此之謂也。君子易知而難狎,易懼而難脅,畏患而不避義死,欲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比,言辯而不辭,蕩蕩乎其有以殊於世也。君子能亦好,不能亦好;小人能亦醜,不能亦醜。君子能則寬容易直以開道人,不能則恭敬繜絀以畏事人;小人能則倨傲僻違以驕溢人,不能則妒嫉怨誹以傾覆人。故曰∶君子能則人榮學焉,不能則人樂告之;小人能則人賤學焉,不能則人羞告之。是君子小人之分也。君子寬而不僈,廉而不劌,辯而不爭,察而不激,直立而不勝,堅強而不暴,柔從而不流,恭敬謹慎而容。夫是之謂至文。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此之謂矣。君子崇人之德,揚人之美,非諂諛也;正義直指,舉人之過,非毀疵也;言己之光美,擬於舜禹,參於天地,非夸誕也;與時屈伸,柔從若蒲葦,非懾怯也;剛強猛毅,靡所不信,非驕暴也;以義變應,知當曲直故也。詩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此言君子以義屈信變應故也。君子小人之反也∶君子大心則敬天而道,小心則畏義而節;知則明通而類,愚則端愨而法;見由則恭而止,見閉則敬而齊;喜則和而理,憂則靜而理;通則文而明,窮則約而詳。小人則不然∶大心則慢而暴,小心則淫而傾;知則攫盜而漸,愚則毒賊而亂;見由則兌而倨,見閉則怨而險;喜則輕而翾,憂則挫而懾;通則驕而偏,窮則棄而儑。傳曰∶「君子兩進,小人兩廢。」此之謂也。君子治治,非治亂也。曷謂邪?曰∶禮義之謂治,非禮義之謂亂也。故君子者,治禮義者也,非治非禮義者也。然則國亂將弗治與?曰∶國亂而治之者,非案亂而治之之謂也。去亂而被之以治。人污而修之者,非案污而修之之謂也,去污而易之以修。故去亂而非治亂也,去污而非修污也。治之為名,猶曰君子為治而不為亂,為修而不為污也。君子潔其身而同焉者合矣,善其言而類焉者應矣。故馬鳴而馬應之,牛鳴而牛應之,非知也,其执然也。故新浴者振其衣,新沐者彈其冠,人之情也。其誰能以己之潐潐,受人之掝掝者哉!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致誠則無它事矣。惟仁之為守,惟義之為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垂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天不言而人推其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其厚焉,四時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誠者也。君子至德,嘿然而喻,未施而親,不怒而威∶夫此順命,以慎其獨者也。善之為道者,不誠則不獨,不獨則不形,不形則雖作於心,見於色,出於言,民猶若未從也;雖從必疑。天地為大矣,不誠則不能化萬物;聖人為知矣,不誠則不能化萬民;父子為親矣,不誠則疏;君上為尊矣,不誠則卑。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唯所居以其類至。操之則得之,舍之則失之。操而得之則輕,輕則獨行,獨行而不舍,則濟矣。濟而材盡,長遷而不反其初,則化矣。君子位尊而志恭,心小而道大;所聽視者近,而所聞見者遠。是何邪?則操術然也。故千人萬人之情,一人之情是也。天地始者,今日是也。百王之道,後王是也。君子審後王之道,而論於百王之前,若端拜而議。推禮義之統,分是非之分,總天下之要,治海內之眾,若使一人。故操彌約,而事彌大。五寸之矩,盡天下之方也。故君子不下室堂,而海內之情舉積此者,則操術然也。有通士者,有公士者,有直士者,有愨士者,有小人者。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物至而應,事起而辨,若是則可謂通士矣。不下比以暗上,不上同以疾下,分爭於中,不以私害之,若是則可謂公士矣。身之所長,上雖不知,不以悖君;身之所短,上雖不知,不以取賞;長短不飾,以情自竭,若是則可謂直士矣。庸言必信之,庸行必慎之,畏法流俗,而不敢以其所獨甚,若是則可謂愨士矣。言無常信,行無常貞,唯利所在,無所不傾,若是則可謂小人矣。公生明,偏生暗,端愨生通,詐偽生塞,誠信生神,夸誕生惑。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欲惡取舍之權∶見其可欲也,則必前後慮其可惡也者;見其可利也,則必前後慮其可害也者,而兼權之,孰計之,然後定其欲惡取舍。如是則常不失陷矣。凡人之患,偏傷之也。見其可欲也,則不慮其可惡也者;見其可利也,則不慮其可害也者。是以動則必陷,為則必辱,是偏傷之患也。人之所惡者,吾亦惡之。夫富貴者,則類傲之;夫貧賤者,則求柔之。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奸人將以盜名於暗世者也,險莫大焉。故曰∶盜名不如盜貨。田仲史鰌不如盜也。 
《榮辱》篇第四 《荀子》憍泄者,人之殃也;恭儉者,偋五兵也。雖有戈矛之刺, 不如恭儉之利也。故與人善言,暖於布帛;傷人之言,深於矛戟。故薄薄之地,不得履之,非地不安也,危足無所履者,凡在言也。巨涂則讓,小涂則殆,雖欲不謹,若云不使。快快而亡者、怒也,察察而殘者、忮也,博而窮者、訾也, 清之而俞濁者、口也,豢之而俞瘠者、交也,辯而不說者、爭也,直立而不見知者、勝也,廉而不見貴者、劌也,勇而不見憚者、貪也,信而不見敬者、好专行也。此小人之所務,而君子之所不為也。鬭者,忘其身者也,忘其親者也,忘其君者也。行其少頃之怒, 而喪終身之軀,然且為之,是忘其身也;室家立殘,親戚不免乎刑戮,然且為之,是忘其親也;君上之所惡也,刑法之所大禁也,然且為之,是忘其君也。憂忘其身,內忘其親,上忘其君,是刑法之所不舍也,聖王之所不畜也。乳彘不觸虎,乳狗不遠游,不忘其親也。人也,憂忘其身,內忘其親,上忘其君,則是人也,而曾狗彘之不若也。凡鬭者,必自以為是,而以人為非也。己誠是也,人誠非也, 則是己君子,而人小人也;以君子與小人相賊害也,憂以忘其身,內以忘其親,上以忘其君,豈不過甚矣哉!是人也,所謂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將以為智邪?則愚莫大焉;將以為利邪?則害莫大焉;將以為榮邪?則辱莫大焉;將以為安邪?則危莫大焉。人之有鬭,何哉?我欲屬之狂惑疾病邪?則不可,聖王又誅之。我欲屬之鳥鼠禽獸邪?則又不可,其形體又人,而好惡多同。人之有鬭,何哉?我甚醜之。有狗彘之勇者,有賈盜之勇者,有小人之勇者, 有士君子之勇者。爭飲食,無廉恥,不知是非,不辟死傷,不畏眾強,恈恈然惟利飲食之見,是狗彘之勇也。為事利,爭貨財,無辭讓,果敢而振,猛貪而戾,恈恈然惟利之見,是賈盜之勇也。輕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義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橈,是士君子之勇也。■("儵"以"魚"易"黑") ■(左"魚"右"本")者,浮陽之魚也,胠於沙而思水,則無逮矣。 掛於患而思謹,則無益矣。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窮,怨天者無志。失之己,反之人,豈不迂乎哉!榮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體∶先義而後利者榮,先利而後義者辱;榮者常通,辱者常窮;通者常制人,窮者常制於人∶是榮辱之大分也。材愨者常安利,蕩悍者常危害;安利者常樂易,危害者常憂險;樂易者常壽長,憂險者常夭折∶是安危利害之常體也。夫天生蒸民,有所以取之∶志意致修,德行致厚,智慮致明, 是天子之所以取天下也。政令法,舉措時,聽斷公,上則能順天子之命,下則能保百姓,是諸侯之所以取國家也。志行修,臨官治,上則能順上,下則能保其職,是士大夫之所以取田邑也。循法則、度量、刑辟、圖籍、不知其義,謹守其數,慎不敢損益也;父子相傳,以持王公,是三代雖亡,治法猶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祿職也。孝弟原愨,軥錄疾力,以敦比其事業,而不敢怠傲,是庶人之所以取暖衣飽食,長生久視,以免於刑戮也。飾邪說,文奸言,為倚事,陶誕突盜,惕悍憍暴,以偷生反側於亂世之間,是奸人之所以取危辱死刑也。其慮之不深,其擇之不謹,其定取舍楛僈,是其所以危也。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榮惡辱,好利惡害, 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則異矣∶小人也者,疾為誕而欲人之信己也,疾為詐而欲人之親己也,禽獸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慮之難知也,行之難安也,持之難立也,成則必不得其所好,必遇其所惡焉。故君子者,信矣,而亦欲人之信己也;忠矣,而亦欲人之親己也;修正治辨矣,而亦欲人之善己也;慮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則必得其所好,必不遇其所惡焉。是故窮則不隱,通則大明,身死而名彌白,小人莫不延頸舉踵而愿曰∶「知慮材性,固有以賢人矣。」夫不知其與己無以異也。則君子注錯之當,而小人注錯之過也。故孰察小人之知能,足以知其有餘,可以為君子之所為也。譬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錯習俗之節異也。仁義德行,常安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危也;污僈突盜,常危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安也。故君子道其常,而小人道其怪。凡人有所一同∶饑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 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目辨白黑美惡,耳辨聲音清濁,口辨酸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體膚理辨寒暑疾養,是又人之所常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可以為堯禹,可以為桀跖,可以為工匠,可以為農賈,在注錯習俗之所積耳。為堯禹則常安榮,為桀跖則常危辱;為堯禹則常愉佚,為工匠農賈則常煩勞;然而人力為此,而寡為彼,何也?曰∶陋也。堯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於變故,成乎修為,待盡而後備者也。人之生固小人,無師無法則唯利之見耳。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亂世,得亂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亂得亂也。君子非得执以臨之,則無由得開內焉。今是人之口腹,安知禮義?安知辭讓?安知廉恥隅積?亦噍呥呥而噍,鄉鄉而飽已矣。人無師無法,則其心正其口腹也。今使人生而未嘗睹芻豢稻粱也,惟菽藿糟糠之為睹,則以至足為在此也,俄而粲然有秉芻豢稻粱而至者,則瞲然視之曰∶此何怪也?彼臭之而嗛於鼻,嘗之而甘於口,食之而安於體,則莫不棄此而取彼矣。今以夫先王之道,仁義之統,以相群居,以相持養,以相藩飾,以相安固邪。以夫桀跖之道,是其為相縣也,幾直夫芻稻粱之縣糟糠爾哉!然而人力為此,而寡為彼,何也?曰∶陋也。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人之大殃大害也。故曰∶仁者好告示人。告之、示之、靡之、儇之、鈆之、重之,則夫塞者俄且通也,陋者俄且僴也,愚者俄且知也。是若不行,則湯武在上曷益?桀紂在上曷損?湯武存,則天下從而治,桀紂存,則天下從而亂。如是者,豈非人之情,固可與如此,可與如彼也哉!人之情,食欲有芻豢,衣欲有文繡,行欲有輿馬, 又欲夫餘財蓄積之富也;然而窮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今人之生也,方知畜雞狗豬彘,又蓄牛羊,然而食不敢有酒肉;餘刀布,有損寅,然而衣不敢有絲帛;約者有筐篋之藏,然而行不敢有輿馬。是何也?非不欲也,幾不長慮顧後,而恐無以繼之故也?於是又節用御欲,收斂蓄藏以繼之也。是於己長慮顧後,幾不甚善矣哉!今夫偷生淺知之屬,曾此而不知也,糧食大侈,不顧其後,俄則屈安窮矣。是其所以不免於凍餓,操瓢囊為溝壑中瘠者也。況夫先王之道,仁義之統,詩書禮樂之分乎!彼固為天下之大慮也,將為天下生民之屬,長慮顧後而保萬世也。其流長矣,其溫厚矣,其功盛姚遠矣,非順孰修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故曰∶短綆不可以汲深井之泉,知不幾者不可與及聖人之言。夫詩書禮樂之分,固非庸人之所知也。故曰∶一之而可再也,有之而可久也,廣之而可通也,慮之而可安也,反鈆察之而俞可好也。以治情則利,以為名則榮,以群則和,以獨則足,樂意者其是邪!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然則從人之欲,則执不能容,物不能贍也。故先王案為之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貴賤之等,長幼之差,知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後使穀祿多少厚薄之稱,是夫群居和一之道也。故仁人在上,則農以力盡田,賈以察盡財,百工以巧盡械器,士大夫以上至於公侯,莫不以仁厚知能盡官職。夫是之謂至平。故或祿天下,而不自以為多,或監門、御旅、抱關、擊柝而不自以為寡。故曰∶「斬而齊,枉而順,不同而一。」夫是之謂人倫。詩曰∶「受小共大共,為下國駿蒙。」此之謂也。 
《非相》篇第五 《荀子》相人,古之人無有也,學者不道也。古者有姑布子卿, 今之世梁有唐舉,相人之形狀顏色,而知其吉兇妖祥,世俗稱之。古之人無有也,學者不道也。故相形不如論心,論心不如擇術;形不勝心,心不勝術;術正而心順之,則形相雖惡而心術善,無害為君子也。形相雖善而心術惡,無害為小人也。君子之謂吉,小人之謂兇。故長短小大,善惡形相,非吉兇也。古之人無有也,學者不道也蓋帝堯長,帝舜短;文王長,周公短;仲尼長,子弓短。 昔者衛靈公有臣曰公孫呂,身長七尺,面長三尺,焉廣三寸,鼻目耳具,而名動天下。楚之孫叔敖,期思之鄙人也,突禿長左,軒較之下,而以楚霸。葉公子高,微小短瘠,行若將不勝其衣然。白公之亂也,令尹子西,司馬子期,皆死焉,葉公子高入據楚,誅白公,定楚國,如反手爾,仁義功名善於後世。故事不揣長,不絜大,不權輕重,亦將志乎爾。長短小大,美惡形相,豈論也哉!且徐偃王之狀,目可瞻馬。仲尼之狀,面如蒙■(左单人右"其")。周公之狀,身如斷災。皋陶之狀,色如削瓜。閎夭之狀,面無見膚。傅說之狀,身如植鰭。伊尹之狀,面無須麋。禹跳湯偏。堯舜參牟子。從者將論志意,比類文學邪?直將差長短,辨美惡,而相欺傲邪?古者桀紂長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越勁,百人之敵也, 然而身死國亡,為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非容貌之患也,聞見之不眾,論議之卑爾。今世俗之亂君,鄉曲之儇子,莫不美麗姚冶,奇衣婦飾,血氣態度擬於女子;婦人莫不愿得以為夫,處女莫不愿得以為士,棄其親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然而中君羞以為臣,中父羞以為子,中兄羞以為弟,中人羞以為友;俄則束乎有司,而戮乎大市,莫不呼天啼哭,苦傷其今,而後悔其始,是非容貌之患也,聞見之不眾,論議之卑爾!然則,從者將孰可也!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長,賤而不肯事貴,不肖而不肯事賢, 是人之三不祥也。人有三必窮∶為上則不能愛下,為下則好非其上,是人之一必窮也;鄉則不若,偝則謾之,是人之二必窮也;知行淺薄,曲直有以相縣矣,然而仁人不能推,知士不能明,是人之三必窮也。──人有此三數行者,以為上則必危,為下則必滅。詩曰∶「雨雪瀌瀌,宴然聿消,莫肯下隧,式居屢驕。」此之謂也。人之所以為人者,何已也?曰∶以其有辨也。饑而欲食, 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然則人之所以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無毛也,以其有辨也。今夫猩猩形相亦二足而無毛也,然而君子啜其羹,食其脔。故人之所以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無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獸有父子,而無父子之親,有牝牡而無男女之別。故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於分,分莫大於禮,禮莫大於聖王;聖王有百, 吾孰法焉?曰∶文久而滅,節族久而絕,守法數之有司,極禮而褫。故曰∶欲觀聖王之跡,則於其粲然者矣,後王是也。彼後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後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猶舍己之君,而之君也。故曰∶欲觀千歲,則數今日;欲知億萬,則審一二;欲知上世,則審周道;欲知周道,則審其人所貴君子。故曰∶以近知遠,以一知萬,以微知明,此之謂也。夫妄人曰∶「古今異情,其所以治亂者異道。」而眾人惑焉。 彼眾人者,愚而無說,陋而無度者也。其所見焉,猶可欺也,而況於千世之傳也?妄人者,門庭之間,猶可誣欺也,而況於千世之上乎?聖人何以不可欺?曰∶聖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類度類,以說度功,以道觀盡,古今一也。類不悖,雖久同理,故鄉乎邪曲而不迷,觀乎雜物而不惑,以此度之。五帝之外無傳人,非無賢人也,久故也。五帝之中無傳政,非無善政也,久故也。禹湯有傳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無善政也,久故也。傳者久則論略,近則論詳,略則舉大,詳則舉小。愚者聞其略而不知其詳,聞其小而不知其大也。是以文久而滅,節族久而絕。凡言不合先王,不順禮義,謂之奸言;雖辯,君子不聽。 法先王,順禮義,黨學者,然而不好言,不樂言,則必非誠士也。故君子之於言也,志好之,行安之,樂言之,故君子必辯。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為甚。故贈人以言,重於金石珠玉;觀人以言,美於黼黻文章;聽人以言,樂於鍾鼓琴瑟。故君子之於言無厭。鄙夫反是∶好其實不恤其文,是以終身不免埤污傭俗。故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腐儒之謂也。凡說之難,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接至亂。未可直至也, 遠舉則病繆,近世則病傭。善者於是間也,亦必遠舉而不繆,近世而不傭,與時遷徙,與世偃仰,緩急嬴絀,府然若渠堰隐栝之於己也。曲得所謂焉,然而不折傷。故君子之度己則以繩,接人則用曳。度己以繩,故足以為天下法則矣;接人用曳,故能寬容,因眾以成天下之大事矣。故君子賢而能容罷,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淺,粹而能容雜,夫是之謂兼術。詩曰∶「徐方既同,天子之功。」此之謂也。談說之術∶矜莊以蒞之,端誠以處之,堅強以持之, 譬稱以喻之,分別以明之,欣歡芬薌以送之,寶之,珍之,貴之,神之。如是則說常無不受。雖不說人,人莫不貴。夫是之謂能貴其所貴。傳曰∶「唯君子為能貴其所貴。」此之謂也。君子必辯。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為甚焉。是以小人辯言險,而君子辯言仁也。言而非仁之中也,則其言不若其默也,其辯不若其吶也。言而仁之中也,則好言者上矣,不好言者下也。故仁言大矣∶起於上所以道於下,政令是也;起於下所以忠於上,謀救是也。故君子之行仁也無厭、志好之、行安之,樂言之故言君子必辯。小辯不如見端,見端不如見本分。小辯而察,見端而明,本分而理;聖人士君子之分具矣。有小人之辯者,有士君子之辯者,有聖人之辯者∶不先慮,不早謀,發之而當,成文而類,居錯遷徙,應變不窮,是聖人之辯者也。先慮之,早謀之,斯須之言而足聽,文而致實,博而黨正,是士君子之辯者也。聽其言則辭辯而無統,用其身則多詐而無功,上不足以順明王,下不足以和齊百姓,然而口舌之均,譫唯則節,足以為奇偉偃卻之屬,夫是之謂奸人之雄,聖王起,所以先誅也,然後盜賊次之。盜賊得變,此不得變也。 
《非十二子》篇第六 《荀子》假今之世,飾邪說,文奸言,以梟亂天下,谲宇嵬瑣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有人矣。縱情性,安恣睢,禽獸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它■魏牟也。忍情性,綦溪利跂,茍以分異人為高,不足以合大眾,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陳仲史鰌也。不知壹天下建國家之稱,上功用,大儉約,而僈差等, 曾不足以容辨異,縣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墨翟宋鈃也。尚法而無法,下修而好作,上則取聽於上,下則取從於俗, 終日言成文典,反紃察之,則倜然無所歸宿,不可以經國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慎到田駢也。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辭,甚察而不惠, 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鄧析也。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然而猶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其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只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弓為茲厚於後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若夫總方略,齊言行,壹統類,而群天下之英杰, 而告之以大古,教之以至順,奧窔之間,簟席之上,斂然聖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六說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親也。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乎諸侯,莫不愿以為臣,是聖人之不得执者也,仲尼子弓是也。一天下,財萬物,長養人民,兼利天下,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六說者立息,十二子者遷化,則聖人之得执者,舜禹是也。今夫仁人也,將何務哉?上則法舜禹之制,下則法仲尼子弓之義,以務息十二子之說。如是則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畢,聖王之跡著矣。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貴賢、仁也,賤不肖、 亦仁也。言而當、知也,默而當,亦知也,故知默猶知言也。故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無法,而流湎然,雖辯,小人也。故勞力而不當民務,謂之奸事,勞知而不律先王,謂之奸心;辯說譬諭,齊給便利,而不順禮義,謂之奸說。此三奸者,聖王之所禁也。知而險,賊而神,為詐而巧,言無用而辯,辯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行辟而堅,飾非而好,玩奸而澤,言辯而逆,古之大禁也。知而無法,勇而無憚,察辯而操僻,淫大而用之,好奸而與眾,利足而迷,負石而墜,是天下之所棄也。兼服天下之心∶高上尊貴,不以驕人;聰明聖知, 不以窮人;齊給速通,不爭先人;剛毅勇敢,不以傷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後為德。遇君則修臣下之義,遇鄉則修長幼之義,遇長則修子弟之義,遇友則修禮節辭讓之義,遇賤而少者則修告導寬容之義。無不愛也,無不敬也,無與人爭也,恢然如天地之苞萬物。如是,則賢者貴之,不肖者親之;如是,而不服者,則可謂訞怪狡猾之人矣,雖則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詩云∶「匪上帝不時, 殷不用舊;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聽,大命傾。」此之謂也。古之所謂仕士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樂富貴者也, 樂分施者也,遠罪過者也,務事理者也,羞獨富者也。今之所謂仕士者,污漫者也,賊亂者也,恣雎者也,貪利者也;觸抵者也,無禮義而唯權执之嗜者也。古之所謂處士者,德盛者也,能靜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者也。今之所謂處士者,無能而云能者也,無知而云知者也,利心無足,而佯無欲者也,行偽險穢,而強高言謹愨者也,以不俗為俗,離縱而跂訾者也。士君子之所能不能為∶君子能為可貴,而不能使人必貴己; 能為可信,而不能使人必信己;能為可用,而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污;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是以不誘於譽,不恐於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夫是之謂誠君子。詩云∶「溫溫恭人,維德之基。」此之謂也。士君子之容∶其冠進,其衣逢,其容良;儼然,壯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廣廣然,昭昭然,蕩蕩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進,其衣逢,其容愨;儉然,恀然,輔然,端然,訾然,洞然,綴綴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吾語汝學者之嵬容∶其冠萦■(左"糹"右"免"),其纓禁緩,其容簡連; 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盡盡然,盱盱然,酒食聲色之中,則瞞瞞然,瞑瞑然;禮節之中,則疾疾然,訾訾然;勞苦事業之中,則儢儢然,離離然,偷儒而罔,無廉恥而忍■詬──是學者之嵬也。弟佗其冠,冲澹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 正其衣冠,齊其顏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偷儒憚事,無廉恥而耆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賤儒也。彼君子則不然∶佚而不惰,勞而不僈,宗原應變,曲得其宜,如是然後聖人也。 
《仲尼》篇第七 《荀子》仲尼之門,五尺之豎子,言羞稱乎五伯。是何也?曰∶然! 彼誠可羞稱也。齊桓五伯之盛者也,前事則殺兄而爭國;內行則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閨門之內,般樂奢汰,以齊之分奉之而不足;外事則詐邾襲莒,并國三十五。──其事行也若是其險污淫汰也。彼固曷足稱乎大君子之門哉!若是而不亡,乃霸,何也?曰∶於乎! 夫齊桓公有天下之大節焉,夫孰能亡之?倓然見管仲之能足以托國也,是天下之大知也。安忘其怒,出忘其讎,遂立為仲父,是天下之大決也。立以為仲父,而貴戚莫之敢妒也;與之高國之位,而本朝之臣莫之敢惡也;與之書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距也;貴賤長少,秩秩焉,莫不從桓公而貴敬之,是天下之大節也。諸侯有一節如是,則莫之能亡也;桓公兼此數節者而盡有之,夫又何可亡也!其霸也,宜哉!非幸也,數也。然而仲尼之門,五尺之豎子,言羞稱五伯,是何也?曰∶然! 彼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鄉方略,審勞佚,畜積修鬭,而能顛倒其敵者也。詐心以勝矣。彼以讓飾爭,依乎仁而蹈利者也,小人之杰也,彼固曷足稱乎大君子之門哉!彼王者則不然∶致賢而能以救不肖,致強而能以寬弱, 戰必能殆之而羞與之鬭,委然成文,以示之天下,而暴國安自化矣。有災繆者,然後誅之。故聖王之誅也綦省矣。文王誅四,武王誅二,周公卒業,至於成王,則安以無誅矣。故道豈不行矣哉!文王載百里地,而天下一;桀紂舍之,厚於有天下之执,而不得以匹夫老。故善用之,則百里之國足以獨立矣;不善用之,則楚六千里而為讎人役。故人主不務得道,而廣有其执,是其所以危也。持寵處位,終身不厭之術∶主尊貴之,則恭敬而僔;主信愛之, 則謹慎而嗛;主專任之,則拘守而詳;主安近之,則慎比而不邪;主疏遠之,則全一而不倍;主損絀之,則恐懼而不怨。貴而不為夸,信而不處謙,任重而不敢專。財利至,則善而不及也,必將盡辭讓之義,然後受。福事至則和而理,禍事至則靜而理。富則廣施,貧則用節。可貴可賤也,可富可貧也,可殺而不可使為奸也∶是持寵處位終身不厭之術也。雖在貧窮徒處之执,亦取象於是矣。夫是之謂吉人。詩曰∶「媚茲一人,應侯順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此之謂也。求善處大重,理任大事,擅寵於萬乘之國,必無後患之術,;莫若好同之,援賢博施,除怨而無妨害人。能耐任之,則慎行此道也;能而不耐任,且恐失寵,則莫若早同之,推賢讓能,而安隨其後。如是,有寵則必榮,失寵則必無罪。是事君者之寶,而必無後患之術也。故知者之舉事也,滿則慮嗛,平則慮險,安則慮危。曲重其豫,犹恐及其祸,是以百举而不陷也。孔子曰:"巧而好度必节,勇而好同必胜,知而好谦必贤。"此之谓也。愚者反是,处重擅权,则好专事而妒贤能,抑有功而挤有罪,志骄盈而轻旧怨。以■啬而不行施,道乎上为重,招权于下,以妨害人。虽欲无危,得乎哉?是以位尊则必危,任重则必废,擅宠则必辱,可立而待也,可炊而傹也。是何也?则堕之者众而持之着寡矣。天下之行术,以事君则必通,以为仁则必圣,立隆而无贰也。然後恭敬以先之,忠信以統之,慎謹以行之,端愨以守之,頓窮則從之疾力以申重之。君雖不知,無怨疾之心;功雖甚大,無伐德之色;省求多功,愛敬不倦∶如是則常無不順矣。以事君則必通,以為仁則必聖,夫之謂天下之行術。少事長,賤事貴,不肖事賢,是天下之通義也。有人也,执不在人上,而羞為人下,是奸人之心也。志不免乎奸心,行不免乎奸道,而求有君子聖人之名,辟之,是猶伏而咶天,救經而引其足也。說必不行矣,俞務而俞遠。故君子時詘則詘,時伸則伸也。
 
《儒效》篇第八 《荀子》大儒之效∶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 惡天下之倍周也。履天子之籍,聽天下之斷,偃然如固有之,而天下不稱貪焉。殺管叔,虛殷國,而天下不稱戾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而天下不稱偏焉。教誨開導成王,使諭於道,而能揜跡於文武。周公歸周,反籍於成王,而天下不輟事周;然而周公北面而朝之。天子也者,不可以少當也,不可以假攝為也;能則天下歸之,不能則天下去之,是以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惡天下之離周也。成王冠,成人,周公歸周,反籍焉,明不滅主之義也。周公鄉有天下,今無天下,非擅也;成王鄉無天下,今有天下,非奪也;變执次序節然也。故以枝代主而非越也;以弟誅兄而非暴也;君臣易位而非不順也。因天下之和,遂文武之業,明枝主之義,抑亦變化矣,天下厭然猶一也。非聖人莫之能為。夫是之謂大儒之效。秦昭王問孫卿子曰∶「儒無益於人之國。」 孫卿子曰∶「儒者法先王,隆禮義,謹乎臣子而致貴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則执在本朝而宜;不用,則退編百姓而愨;必為順下矣。雖窮困凍馁,必不以邪道為貪。無置錐之地,而明於持社稷之大義。呜呼而莫之能應,然而通乎財萬物,養百姓之經紀。执在人上,則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則社稷之臣,國君之寶也;雖隱於窮閻漏屋,人莫不貴之,道誠存也。仲尼將為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 慎潰氏逾境而徙,魯之粥牛馬者不豫賈,修正以待之也。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罔不分,有親者取多,孝弟以化之也。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儒之為人下如是矣。」王曰∶「然則其為人上何如?」 孫卿曰∶「其為人上也, 廣大矣!志意定乎內,禮節修乎朝,法則度量正乎官,忠信愛利形乎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不為也。此若義信乎人矣,通於四海,則天下應之如歡。是何也?則貴名白而天下治也。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而趨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夫其為人下也如彼,其為人上也如此,何謂其無益於之國也!」 昭王曰∶「善!」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謂中?曰∶禮義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 君子之所謂賢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謂也;君子之所謂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謂也;君子之所謂辯者,非能遍辯人之所辯之謂也;君子之所謂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謂也;有所止矣。相高下,視■肥,序五種,君子不如農人;通貨財,相美惡,辯貴賤,君子不如賈人;設規矩,陳繩墨,便備用,君子不如工人;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薦樽,以相恥怍,君子不若惠施、鄧析。若夫譎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賢不肖皆得其位,能不能皆得其官,萬物得其宜,事變得其應,慎墨不得進其談,惠施、鄧析不敢竄其察,言必當理,事必當務,是然後君子之所長也。凡事行,有益於理者,立之;無益於理者,廢之。 夫是之謂中事。凡知說,有益於理者,為之;無益於理者,舍之。夫是之謂中說。事行失中,謂之奸事;知說失中,謂之奸道。奸事、奸道,治世之所棄,而亂世之所從服也。若夫充虛之相施易也,「堅白」「同異」之分隔也,是聰耳之所不能聽也,明目之所不能見也,辯士之所不能言也,雖有聖人之知,未能僂指也。不知無害為君子,知之無損為小人。工匠不知,無害為巧;君子不知,無害為治。王公好之則亂法,百姓好之則亂事。而狂惑戇陋之人,乃始率其群徒,辯其談說,明其辟稱,老身長子,不知惡也。夫是之謂上愚,曾不如相雞狗之可以為名也。詩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此之謂也。我欲賤而貴,愚而智,貧而富,可乎? 曰∶其唯學乎。彼學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聖人也。上為聖人,下為士、君子,孰禁我哉!鄉也混然涂之人也,俄而并乎堯禹,豈不賤而貴矣哉!鄉也效門室之辨,混然曾不能決也,俄而原仁義,分是非,图回天下於掌上,而辯黑白,豈不愚而知矣哉!鄉也胥靡之人,俄而治天下之大器舉在此,豈不貧而富矣哉!今有人於此,屑然藏千溢之寶,雖行■(上"弋"下"贝")而食,人謂之富矣。彼寶也者,衣之不可衣也,食之不可食也,賣之不可僂售也,然而人謂之富,何也?豈不大富之器誠在此也?是杅杅亦富人已,豈不貧而富矣哉!故君子無爵而貴,無祿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窮處而榮,獨居而樂!豈不至尊、至富、至重、至嚴之情舉積此哉!故曰∶貴名不可以比周爭也,不可以夸誕有也,不可以执重脅也,必將誠此然後就也。爭之則失,讓之則至;遵道則積,夸誕則虛。故君子務修其內,而讓之於外;務積德於身,而處之以遵道。如是,則貴名起如日月,天下應之如雷霆。故曰∶君子隱而顯,微而明,辭讓而勝。詩曰∶「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此之謂也。鄙夫反是∶比周而譽俞少,鄙爭而名俞辱,煩勞以求安利,其身俞危。詩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讓,至于己斯亡。」此之謂也。故能小而事大,辟之是猶力之少而任重也,舍粹折無適也。 身不肖而誣賢,是猶傴伸而好升高也,指其頂者愈眾。故明主譎德而序位,所以為不亂也;忠臣誠能然後敢受職,所以為不窮也。分不亂於上,能不窮於下,治辯之極也。詩曰∶「平平左右,亦是率從。」是言上下之交不相亂也。以從俗為善,以貨財為寶,以養生為己至道,是民德也。行法至堅,不以私欲亂所聞∶如是,則可謂勁士矣。行法至堅,好修正其所聞,以橋飾其情性;其言多當矣,而未諭也;其行多當矣,而未安也;其知慮多當矣,而未周密也;上則能大其所隆,下則能開道不己若者∶如是,則可謂篤厚君子矣。修百王之法,若辨白黑;應當時之變,若數一二;行禮要節而安之,若生四枝;要時立功之巧,若詔四時;平正和民之善,億萬之眾而摶若一人∶如是,則可謂聖人矣。井井兮其有理也,嚴嚴兮其能敬己也,分分兮其有終始也,猒猒兮其能長久也,樂樂兮其執道不殆也,照照兮其用知之明也,修修兮其用統類之行也,綏綏兮其有文章也,熙熙兮其樂人之臧也,隱隱兮其恐人不當也∶如是,則可謂聖人矣。此其道出乎一。曷謂一?曰∶執神而固。曷謂神?曰∶盡善挾治之謂神,萬物莫足以傾之之謂固。神固之謂聖人。聖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 故詩書禮樂之道歸是矣。詩言是其志也,書言是其事也,禮言是其行也,樂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故風之所以為不逐者,取是以節之也,小雅之所以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為大雅者,取是而光之也,頌之所以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畢是矣。鄉是者臧,倍是者亡;鄉是如不臧,倍是如不亡者,自古及今,未嘗有也。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貴而愈恭,家富而愈儉, 勝敵而愈戒。」 應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負扆而坐,諸侯趨走堂下。當是時也,夫又誰為恭矣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孫,茍不狂惑者,莫不為天下之顯諸侯。孰謂周公儉哉!武王之誅紂也,行之日以兵忌,東面而迎太歲,至泛而泛,至懷而壞,至共頭而山隧。霍叔懼曰∶「出三日而五災至,無乃不可乎?」周公曰∶「刳比干而囚箕子,飛廉、惡來知政,夫又惡有不可焉!」遂選馬而進,朝食於戚,暮宿於百泉,旦厭於牧之野。鼓之而紂卒易鄉,遂乘殷人而誅紂。蓋殺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無首虜之獲,無蹈難之賞。反而定三革,偃五兵,合天下,立聲樂,於是武象起而韶護廢矣。四海之內,莫不變心易慮以化順之。故外闔不閉,跨天下而無蘄。當是時也,夫又誰為戒矣哉!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無輿馬則無所見其能。羿者, 天下之善射者也,無弓矢則無所見其巧。大儒者,善調一天下者也,無百里之地,則無所見其功。輿固馬選矣,而不能以至遠──一日而千里──則非造父也。弓調矢直矣,而不能射遠中微,則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調一天下,制強暴,則非大儒也。彼大儒者,雖隱於窮閻漏屋,無置錐之地, 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國莫能與之爭勝;笞棰暴國,齊一天下,而莫能傾也。是大儒之徵也。其言有類,其行有禮,其舉事無悔,其持險應變曲當。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其窮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杰化之,嵬瑣逃之,邪說畏之,眾人愧之。通則一天下,窮則獨立貴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大儒者。不學問, 無正義,以富利為隆,是俗人者也。逢衣淺帶,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繆學雜舉,不知法後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禮義而殺詩書;其衣冠行偽已同於世俗矣,然而不知惡;其言議談說已無異於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別;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積足以揜其口,則揚揚如也;隨其長子,事其便辟,舉其上客,億然若終身之虜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法後王,一制度,隆禮義而殺詩書;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齊法教之所不及,聞見之所未至,則知不能類也;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內不自以誣,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賢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法先王,統禮義,一制度;以淺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萬;茍仁義之類也,雖在鳥獸之中,若別白黑;倚物怪變,所未嘗聞也,所未嘗見也,卒然起一方,則舉統類而應之,無所擬怍;張法而度之,則暗然若合符節∶是大儒者也。故人主用俗人,則萬乘之國亡;用俗儒,則萬乘之國存; 用雅儒,則千乘之國安;用大儒,則百里之地,久而後三年,天下為一,諸侯為臣;用萬乘之國,舉錯而定,一朝而伯。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 學至於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為聖人。聖人也者,本仁義,當是非,齊言行,不失豪厘,無他道焉,已乎行之矣。故聞之而不見,雖博必謬;見之而不知,雖識必妄;知之而不行,雖敦必困。不聞不見,則雖當,非仁也。其道百舉而百陷也。故人無師無法,而知則必為盜,勇則必為賊,云能則必為亂, 察則必為怪,辯則必為誕;人有師有法,而知則速通,勇則速畏,云能則速成,察則速盡,辯則速論。故有師法者,人之大寶也;無師法者,人之大殃也。人無師法,則隆性矣;有師法,則隆積矣。而師法者,所得乎積,非所受乎性。性不足以獨立而治。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積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注錯習俗,所以化性也;并一而不二,所以成積也。習俗移志,安久移質。并一而不二,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故積土而為山,積水而為海,旦暮積謂之歲,至高謂之天, 至下謂之地,宇中六指謂之極,涂之人──百姓,積善而全盡,謂之聖人。彼求之而後得,為之而後成,積之而後高,盡之而後聖,故聖人也者,人之所積也。人積耨耕而為農夫,積斫削而為工匠,積反貨而為商賈,積禮義而為君子。工匠之子,莫不繼事,而都國之民安習其服,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積靡使然也。故人知謹注錯,慎習俗,大積靡,則為君子矣。縱性情而不足問學,則為小人矣;為君子則常安榮矣,為小人則常危辱矣。凡人莫不欲安榮而惡危辱,故唯君子為能得其所好,小人則日徼其所惡。詩曰∶「維此良人,弗求弗迪;唯彼忍心,是顧是復。民之貪亂,寧為荼毒。」此之謂也。人論∶志不免於曲私,而冀人之以己為公也;行不免於污漫, 而冀人之以己為修也;甚愚陋溝瞀,而冀人之以己為知也∶是眾人也。志忍私,然後能公;行忍情性,然後能修;知而好問,然後能才;公修而才,可謂小儒矣。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統類∶如是則可謂大儒矣。大儒者,天子三公也;小儒者,諸候、大夫、士也;眾人者,工農商賈也。禮者、人主之所以為群臣寸尺尋丈檢式也。人倫盡矣。君子言有壇宇,行有防表,道有一隆。言政治之求, 不下於安存;言志意之求,不下於士;言道德之求,不二後王。道過三代謂之蕩,法二後王謂之不雅。高之下之,小之巨之,不外是矣。是君子之所以騁志意於壇宇宮廷也。故諸候問政,不及安存,則不告也。匹夫問學,不及為士,則不教也。百家之說,不及後王,不聽也。夫是謂君子言有壇宇,行有防表也。 
《王制》篇第九 《荀子》請問為政?曰∶賢能不待次而舉,罷不能不待須而廢, 元惡不待教而誅,中庸不待政而化。分未定也,則有昭繆。雖王公士大夫之子孫也,不能屬於禮義,則歸之庶人。雖庶人之子孫也,積文學,正身行,能屬於禮義,則歸之卿相士大夫。故奸言,奸說,奸事,奸能,遁逃反側之民,職而教之,須而待之,勉之以慶賞,懲之以刑罰。安職則畜,不安職則棄。五疾,上收而養之,材而事之,官施而衣食之,兼覆無遺。才行反時者死無赦。夫是之謂天德,王者之政也。聽政之大分∶以善至者待之以禮,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兩者分別,則賢不肖不雜,是非不亂。賢不肖不雜,則英杰至,是非不亂,則國家治。若是,名聲日聞,天下愿,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 凡聽∶威嚴猛厲,而不好假道人,則下畏恐而不親, 周閉而不竭。若是,則大事殆乎弛,小事殆乎遂。和解調通,好假道人,而無所凝止之,則奸言并至,嘗試之說鋒起。若是,則聽大事煩,是又傷之也。故法而不議,則法之所不至者必廢。職而不通,則職之所不及者必隊。故法而議,職而通,無隱謀,無遺善,而百事無過,非君子莫能。故公平者,聽之衡也;中和者,聽之繩也。其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聽之盡也。偏黨而無經,聽之辟也。故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傳曰∶「治生乎君子,亂生乎小人。」此之謂也。分均則不偏,执齊則不壹,眾齊則不使。有天有地, 而上下有差;明王始立,而處國有制。夫兩貴之不能相事,兩賤之不能相使,是天數也。执位齊,而欲惡同,物不能澹則必爭;爭則必亂,亂則窮矣。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貧富貴賤之等,足以相兼臨者,是養天下之本也。書曰∶「維齊非齊。」此之謂也。馬駭輿,則君子不安輿;庶人駭政,則君子不安位。馬駭輿, 則莫若靜之;庶人駭政,則莫若惠之。選賢良,舉篤敬,興孝弟,收孤寡,補貧窮。如是,則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然後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此之謂也。故君人者,欲安、則莫若平政愛民矣;欲榮、則莫若隆禮敬士矣;欲立功名、則莫若尚賢使能矣。──是人君之大節也。三節者當,則其餘莫不當矣。三節者不當,則其餘雖曲當,猶將無益也。孔子曰∶「大節是也,小節是也,上君也;大節是也,小節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大節非也,節雖是也,吾無觀其餘矣。」成侯、嗣公聚斂計數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產取民者也, 未及為政也。管仲為政者也,未及修禮也。故修禮者王,為政者強,取民者安,聚斂者亡。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國富筐篋,實府庫。筐篋已富,府庫已實,而百姓貧∶夫是之謂上溢而下漏。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戰,則傾覆滅亡可立而待也。故我聚之以亡,敵得之以強。聚斂者,召寇、肥敵、亡國、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王奪之人,霸奪之與,強奪之地。奪之人者臣諸侯, 奪之與者友諸侯,奪之地者敵諸侯。臣諸侯者王,友諸侯者霸,敵諸侯者危。用強者∶人之城守,人之出戰,而我以力勝之也, 則傷人之民必甚矣;傷人之民甚,則人之民必惡我甚矣;人之民惡我甚,則日欲與我鬭。人之城守,人之出戰,而我以力勝之,則傷吾民必甚矣;傷吾民甚,則吾民之惡我必甚矣;吾民之惡我甚,則日不欲為我鬭。人之民日欲與我鬭,吾民日不欲為我鬭,是強者之所以反弱也。地來而民去,累多而功少,雖守者益,所以守者損,是以大者之所以反削也。諸侯莫不懷交接怨,而不忘其敵,伺強大之間,承強大之敝,此強大之殆時也。知強大者不務強也,慮以王命,全其力,凝其德。 力全則諸侯不能弱也,德凝則諸侯不能削也,天下無王霸主,則常勝矣∶是知強道者也。彼霸者則不然∶辟田野,實倉廩,便備用, 案謹募選閱材伎之士,然後漸慶賞以先之,嚴刑罰以糾之。存亡繼絕,衛弱禁暴,而無兼并之心,則諸侯親之矣。修友敵之道,以敬接諸侯,則諸侯說之矣。所以親之者,以不并也;并之見,則諸侯疏矣。所以說之者,以友敵也;臣之見,則諸侯離矣。故明其不并之行,信其友敵之道,天下無王霸主,則常勝矣。是知霸道者也。閔王毀於五國,桓公劫於魯莊,無它故焉,非其道而慮之以王也。彼王者不然∶仁眇天下,義眇天下,威眇天下。仁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親也;義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貴也;威眇天下,故天下莫敢敵也。以不敵之威,輔服人之道,故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是知王道者也。知此三具者,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強而強矣。王者之人∶飾動以禮義,聽斷以類,明振毫末, 舉措應變而不窮,夫是之謂有原。是王者之人也。王者之制∶道不過三代,法不二後王;道過三代謂之蕩, 法二後王謂之不雅。衣服有制,宮室有度,人徒有數,喪祭械用皆有等宜。聲、則凡非雅聲者舉廢,色、則凡非舊文者舉息,械用,則凡非舊器者舉毀,夫是之謂復古,是王者之制也。王者之論∶無德不貴,無能不官,無功不賞,無罪不罰。朝無幸位,民無幸生。尚賢使能,而等位不遺;析愿禁捍,而刑罰不過。百姓曉然皆知夫為善於家,而取賞於朝也;為不善於幽,而蒙刑於顯也。夫是之謂定論。是王者之論也。王者之法∶等賦、政事、財萬物,所以養萬民也。田野什一, 關市幾而不征,山林澤梁,以時禁發而不稅。相地而衰政。理道之遠近而致貢。通流財物粟米,無有滯留,使相歸移也,四海之內若一家。故近者不隱其能,遠者不疾其勞,無幽閑隱僻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夫是之謂人師。是王者之法也。北海則有走馬吠犬焉,然而中國得而畜使之。南海則有羽翮、齒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國得而財之。東海則有紫紶、魚鹽焉,然而中國得而衣食之。西海則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國得而用之。故澤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魚,農夫不斫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賈不耕田而足菽粟。故虎豹為猛矣,然君子剝而用之。故天之所覆,地之所載,莫不盡其美,致其用,上以飾賢良,下以養百姓而安樂之。夫是之謂大神。詩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謂也。以類行雜,以一行萬。始則終,終則始,若環之無端也, 舍是而天下以衰矣。天地者,生之始也;禮義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禮義之始也,為之,貫之,積重之,致好之者,君子之始也。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揔也,民之父母也。無君子,則天地不理,禮義無統,上無君師,下無父子,夫是之謂至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始則終,終則始,與天地同理,與萬世同久,夫是之謂大本。故喪祭、朝聘、師旅一也;貴賤、殺生、與奪一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一也;農農、士士、工工、商商一也。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 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義。故義以分則和,和則一,一則多力,多力則強,強則勝物;故宮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時,裁萬物,兼利天下,無它故焉,得之分義也。故人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亂則離,離則弱, 弱則不能勝物;故宮室不可得而居也,不可少頃舍禮義之謂也。能以事親謂之孝,能以事兄謂之弟,能以事上謂之順,能以使下謂之君。君者,善群也。群道當,則萬物皆得其宜,六畜皆得其長,群生皆得其命。故養長時,則六畜育;殺生時,則草木殖;政令時,則百姓一,賢良服。聖王之制也∶草木榮華滋碩之時,則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 不絕其長也。黿鼉魚鳖鰌鱣孕別之時,罔罟毒藥不入澤,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穀不絕,而百姓有餘食也。污池淵沼川澤,謹其時禁,故魚鳖優多,而百姓有餘用也。斬伐養長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餘材也。聖王之用也∶上察於天,下錯於地,塞備天地之間,加施萬物之上,微而明,短而長,狹而廣,神明博大以至約。故曰∶一與一是為人者,謂之聖人。序官∶宰爵知賓客、祭祀、饗食、犧牲之牢數。司徒知百宗、城郭、立器之數。司馬知師旅、甲兵、乘白之數。修憲命,審詩商,禁淫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大師之事也。修堤梁,通溝澮,行水潦,安水臧,以時決塞,歲雖兇敗水旱,使民有所耘艾,司空之事也。相高下,視肥■(左"土"右"尧"),序五種,省農功,謹蓄藏,以時順修,使農夫樸力而寡能,治田之事也。修火憲,養山林藪澤草木、魚鳖、百索,以時禁發,使國家足用,而財物不屈,虞師之事也。順州里,定廛宅,養六畜,閑樹藝,勸教化,趨孝弟,以時順修,使百姓順命,安樂處鄉,鄉師之事也。論百工,審時事,辨功苦,尚完利,便備用,使雕琢文采不敢專造於家,工師之事也。相陰陽,占嚦祲兆,鉆龜陳卦,主攘擇五卜,知其吉兇妖祥,傴巫跛擊之事也。修采清,易道路,謹盜賊,平室律,以時順修,使賓旅安而貨財通,治市之事也。抃急禁悍,防淫除邪,戮之以五刑,使暴悍以變,奸邪不作,司寇之事也。本政教,正法則,兼聽而時稽之,度其功勞,論其慶賞,以時慎修,使百吏免盡,而眾庶不偷,冢宰之事也。論禮樂,正身行,廣教化,美風俗,兼覆而調一之,辟公之事也。全道德,致隆高,綦文理,一天下,振毫末,使天下莫不順比從服,天王之事也。故政事亂,則冢宰之罪也;國家失俗,則辟公之過也;天下不一,諸侯俗反,則天王非其人也。具具而王,具具而霸,具具而存,具具而亡。用萬乘之國者, 威強之所以立也,名聲之所美也,敵人之所以屈也,國之所以安危臧否也,制與在此,亡乎人。王、霸、安存、危殆、滅亡,制與在我,亡乎人。夫威強未足以殆鄰敵也,名聲未足以縣天下也,則是國未能獨立也,豈渠得免夫累乎?天下脅於暴國,而黨為吾所不欲於是者,日與桀同事同行,無害為堯。是非功名所就也,非存亡安危之所墮也。功名之所就,存亡安危之所墮,必於愉殷赤心之所。誠以其國為王者之所亦王,以其國為危殆滅亡之所亦危殆滅亡。殷之日,案以中立,無有所偏,而為縱橫之事,偃然案兵無動,以觀夫暴國之相卒也。案平政教,審節奏,砥礪百姓,為是之日,而兵坪剸天下勁矣。案然修仁義,伉隆高,正法則,選賢良,養百姓,為是之日,而名聲剸天下之美矣。權者重之,兵者勁之,名聲者美之。夫堯舜者一天下也,不能加毫末於是矣。權謀傾覆之人退,則賢良知聖之士案自進矣。刑政平,百姓和,國俗節,則兵勁城固,敵國案自詘矣。務本事,積財物,而勿忘棲遲薛越也,是使群臣百姓皆以制度行,則財物積,國家案自富矣。三者體此而天下服,暴國之君案自不能用其兵矣。何則?彼無與至也。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好我芳如芝蘭,反顧其上則若灼黥,若仇讎;彼人之情性也雖桀跖,豈有肯為其所惡,賊其所好者哉!彼以奪矣。故古之人,有以一國取天下者,非往行之也,修政其所,天下莫不愿,如是而可以誅暴禁悍矣。故周公南征而北國怨,曰∶「何獨不來也!」東征而西國怨,曰∶「何獨後我也!」孰能有與是鬭者與?安以其國為是者王。殷之日,安以靜兵息民,慈愛百姓,辟田野,實倉廩,便備用,安謹募選閱材伎之士,然後漸賞慶以先之,嚴刑罰以防之,擇士之知事者,使相率貫也,是以厭然畜積修飾,而物用之足也。兵革器械者,彼將日日暴露毀折之中原;我將修飾之,拊循之,掩蓋之於府庫。貨財粟米者,彼將日日棲遲薛越之中野,我今將畜積并聚之於倉廩。材技股肱健勇爪牙之士,彼將日日挫頓竭之於仇敵,我今將來致之,并閱之,砥礪之於朝廷。如是,則彼日積敝,我日積完;彼日積貧,我日積富;彼日積勞,我日積佚。君臣上下之間者,彼將厲厲焉日日相離疾也,我將頓頓焉日日相親愛也,以是待其敝。安以其國為是者霸。立身則從傭俗,事行則遵傭故,進退貴賤則舉傭士,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庸寬惠,如是者則安存。立身則輕楛,事行則蠲疑,進退貴賤則舉佞侻,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好取侵奪,如是者危殆。立身則憍暴,事行則傾覆,進退貴賤則舉幽險詐故,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好用其死力矣,而慢其功勞,好用其籍斂矣,而忘其本務,如是者滅亡。──此五等者,不可不善擇也,王、霸、安存、危殆、滅亡之具也。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人制之。善擇之者王,不善擇之者亡。夫王者之與亡者,制人之與人制之也,是其為相縣也亦遠矣。 
《富國》篇第十 《荀子》萬物同宇而異體,無宜而有用為人,數也。人倫并處,同求而異道,同欲而異知,生也。皆有可也,知愚同;所可異也,知愚分。执同而知異,行私而無禍,縱欲而不窮,則民心奮而不可說也。如是,則知者未得治也;知者未得治,則功名未成也;功名未成,則群眾未縣也;群眾未縣,則君臣未立也。無君以制臣,無上以制下,天下害生縱欲。欲惡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則必爭矣。故百技所成,所以養一人也。而能不能兼技,人不能兼官。離居不相待則窮,群居而無分則爭;窮者患也,爭者禍也,救患除禍,則莫若明分使群矣。強脅弱也,知懼愚也,民下違上,少陵長,不以德為政∶如是,則老弱有失養之憂,而壯者有分爭之禍矣。事業所惡也,功利所好也,職業無分∶如是,則人有樹事之患,而有爭功之禍矣。男女之合,夫婦之分,婚姻娉內,送逆無禮∶如是,則人有失合之憂,而有爭色之禍矣。故知者為之分也。足國之道∶節用裕民,而善臧其餘。節用以禮,裕民以政。彼裕民,故多餘。裕民則民富,民富則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則出實百倍。上以法取焉,而以禮節用之,餘若丘山,不時焚燒,無所臧之。夫君子奚患乎無餘?故知節用裕民,則必有仁聖賢良之名,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積矣。此無他故焉,生於節用裕民也。不知節用裕民則民貧,民貧則田瘠以穢,田瘠以穢則出實不半;上雖好取侵奪,猶將寡獲也。而或以無禮節用之,則必有貪利糾譑之名,而且有空虛窮乏之實矣。此無他故焉,不知節用裕民也。康誥曰∶「弘覆乎天,若德裕乃身。」此之謂也。禮者,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故天子袾裷衣冕,諸侯玄裷衣冕,大夫裨冕,士皮弁服。德必稱位,位必稱祿,祿必稱用,由士以上則必以禮樂節之,眾庶百姓則必以法數制之。量地而立國,計利而畜民,度人力而授事,使民必勝事,事必出利,利足以生民皆使衣食百用出入相揜,必時臧餘,謂之稱數。故自天子通於庶人,事無大小多少,由是推之。故曰∶「朝無幸位,民無幸生。」此之謂也。經田野之賦,平關市之征,省商賈之數,罕興力役,無奪農時,如是則國富矣。夫是之謂以政裕民。人之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亂則窮矣。 故無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樞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貴之者,是貴天下之本也。古者先王分割而等異之也,故使或美,或惡,或厚,或薄,或佚樂,或劬勞,非特以為淫泰夸麗之聲,將以明仁之文,通仁之順也。故為之雕琢、刻鏤、黼黻文章,使足以辨貴賤而已,不求其觀;為之鍾鼓、管磬、琴瑟、竽笙,使足以辨吉兇、合歡、定和而已,不求其餘;為之宮室、臺榭,使足以避燥濕,養德、辨輕重而已,不求其外。詩曰∶「雕琢其章,金玉其相,亹亹我王,綱紀四方。」此之謂也。若夫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財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 非特以為淫泰也,固以為一天下,治萬變,材萬物,養萬民,兼制天下者,為莫若仁人之善也夫。故其知慮足以治之,其仁厚足以安之,其德音足以化,得之則治,失之則亂。百姓誠賴其知也,故相率而為之勞苦以務佚之,以養其知也;誠美其厚也,故為之出死斷亡以覆救之,以養其厚也;誠美其德也,故為之雕琢、刻鏤、黼黻、文章以藩飾之,以養其德也。故仁人在上,百姓貴之如帝,親之如父母,為之出死斷亡而愉者,無它故焉,其所是焉誠美,其所得焉誠大,其所利焉誠多。詩曰∶「我任我輦,我車我牛,我行既集,蓋云歸哉!」此之謂也。故曰∶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百姓之力,待之而後功;百姓之群,待之而後和;百姓之財,待之而後聚;百姓之执,待之而後安;百姓之壽,待之而後長;父子不得不親,兄弟不得不順,男女不得不歡。少者以長,老者以養。故曰∶「天地生之,聖人成之。」此之謂也。 今之世而不然∶厚刀布之斂,以奪之財;重田野之賦,以奪之食;苛關市之征,以難其事。不然而已矣∶有掎挈伺詐,權謀傾覆,以相顛倒,以靡敝之。百姓曉然皆知其污漫暴亂,而將大危亡也。是以臣或弒其君,下或殺其上,粥其城,倍其節,而不死其事者,無他故焉,人主自取之。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此之謂也。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掩地表畝,剌屮殖穀,多糞肥田, 是農夫眾庶之事也。守時力民,進事長功,和齊百姓,使人不偷,是將率之事也,高者不旱,下者不水,寒暑和節,而五穀以時孰,是天之事也。若夫兼而覆之,兼而愛之,兼而制之,歲雖兇敗水旱,使百姓無凍喂之患,則是聖君賢相之事也。墨子之言昭昭然為天下憂不足。夫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 特墨子之私憂過計也。今是土之生五穀也,人善治之,則畝數盆,一歲而再獲之。然後瓜桃棗李一本數以盆鼓;然後葷菜百疏以澤量;然後六畜禽獸一而剸車;黿、鼉、魚、鱉、鰌、鱣以時別,一而成群,然後飛鳥、鳧、雁若煙海;然後昆蟲萬物生其間,可以相食養者,不可勝數也。夫天地之生萬物也,固有餘,足以食人矣;麻葛繭絲、鳥獸之羽毛齒革也,固有餘,足以衣人矣。夫有餘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私憂過計也。天下之公患,亂傷之也。胡不嘗試相與求亂之者誰也?我以墨子之「非樂」也,則使天下亂;墨子之「節用」也,則使天下貧,非將墮之也,說不免焉。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將蹙然衣粗食惡,憂戚而非樂。若是則瘠,瘠則不足欲;不足欲則賞不行。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將少人徒,省官職,上功勞苦,與百姓均事業,齊功勞。若是則不威;不威則罰不行。賞不行,則賢者不可得而進也;罰不行,則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賢者不可得而進也,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則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則萬物失宜,事變失應,上失天時,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然,若燒若焦,墨子雖為之衣褐帶索,嚽菽飲水,惡能足之乎?既以伐其本,竭其原,而焦天下矣。故先王聖人為之不然∶知夫為人主上者,不美不飾之不足以一民也,不富不厚之不足以管下也,不威不強之不足以禁暴勝悍也,故必將撞大鐘,擊鳴鼓,吹笙竽,彈琴瑟,以塞其耳;必將雕琢刻鏤,黼黻文章,以塞其目;必將芻豢稻粱,五味芬芳,以塞其口。然後眾人徒,備官職,漸慶賞,嚴刑罰,以戒其心。使天下生民之屬,皆知己之所愿欲之舉在是于也,故其賞行;皆知己之所畏恐之舉在是于也,故其罰威。賞行罰威,則賢者可得而進也,不肖者可得而退也,能不能可得而官也。若是則萬物得宜,事變得應,上得天時,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則財貨渾渾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不時焚燒,無所臧之。夫天下何患乎不足也?故儒術誠行,則天下大而富,使而功,撞鐘擊鼓而和。詩曰∶「鐘鼓喤喤,管磬瑲瑲,降福穰穰,降福簡簡,威儀反反。既醉既飽,福祿來反。」此之謂也。 故墨術誠行,則天下尚儉而彌貧,非鬭而日爭,勞苦頓萃,而愈無功,愀然憂戚非樂,而日不和。詩曰∶「天方薦瘥,喪亂弘多,民言無嘉,憯莫懲嗟。」此之謂也。垂事養民,拊循之,唲嘔之,冬日則為之饘粥,夏日則與之瓜■,以偷取少頃之譽焉,是偷道也。可以少頃得奸民之譽,然而非長久之道也;事必不就,功必不立,是奸治者也。傮然要時務民,進事長功,輕非譽而恬失民,事進矣,而百姓疾之,是又偷偏者也。徙壞墮落,必反無功。故垂事養譽,不可;以遂功而忘民,亦不可。皆奸道也。故古人為之不然∶使民夏不宛暍,冬不凍寒,急不傷力,緩不後時,事成功立,上下俱富;而百姓皆愛其上,人歸之如流水,親之歡如父母,為之出死斷亡而愉者,無它故焉,忠信、調和、均辨之至也。故國君長民者,欲趨時遂功,則和調累解,速乎急疾;忠信均辨,說乎慶賞矣;必先修正其在我者,然後徐責其在人者,威乎刑罰。三德者誠乎上,則下應之如景向,雖欲無明達,得乎哉!書曰∶「乃大明服,惟民其力懋,和而有疾。」此之謂也。故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奸民不懲;誅而不賞,則勤厲之民不勸,誅賞而不類,則下疑俗險而百姓不一。故先王明禮義以壹之,致忠信以愛之,尚賢使能以次之,爵服慶賞以申重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潢然兼覆之,養長之,如保赤子。若是,故奸邪不作,盜賊不起,而化善者勸勉矣。是何邪?則其道易,其塞固,其政令一,其防表明。故曰∶上一則下一矣,上二則下二矣。辟之若屮木枝葉必類本。此之謂也。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後利之之利也。不愛而用之, 不如愛而後用之之功也。利而後利之,不如利而不利者之利也。愛而後用之,不如愛而不用者之功也。利而不利也,愛而不用也者,取天下者也。利而後利之,愛而後用之者,保社稷者也。不利而利之,不愛而用之者,危國家者也。觀國之治亂臧否,至於疆易而端已見矣。其候徼支繚, 其竟關之政盡察,是亂國已。入其境,其田疇穢,都邑露,是貪主已。觀其朝廷,則其貴者不賢;觀其官職,則其治者不能;觀其便嬖,則其信者不愨,是暗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屬,其於貨財取與計數也,順孰盡察;其禮義節奏也,芒軔僈楛,是辱國已。其耕者樂田,其戰士安難,其百吏好法,其朝廷隆禮,其卿相調議,是治國已。觀其朝廷,則其貴者賢;觀其官職,則其治者能;觀其便嬖,則其信者愨,是明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屬,其於貨財取與計數也,寬饒簡易;其於禮義節奏也,陵謹盡察,是榮國已。賢齊則其親者先貴,能齊則其故者先官,其臣下百吏,污者皆化而修,悍者皆化而愿,躁者皆化而愨,是明主之功已。觀國妤弱貧富有徵驗∶上不隆禮則兵弱,上不愛民則兵弱, 已諾不信則兵弱,慶賞不漸則兵弱,將率不能則兵弱。上好功則國貧,上好利則國貧,士大夫眾則國貧,工商眾則國貧,無制數度量則國貧。下貧則上貧,下富則上富。故田野縣鄙者,財之本也;垣窌倉廩者,財之末也。百姓時和,事業得敘者,貨之源也;等賦府庫者,貨之流也。故明主必謹養其和,節其流,開其源,而時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餘,而上不憂不足。如是,則上下俱富,交無所藏之。是知國計之極也。故禹十年水,湯七年旱,而天下無菜色者,十年之後,年穀復熟,而陳積有餘。是無它故焉,知本末源流之謂也。故田野荒而倉廩實,百姓虛而府庫滿,夫是之謂國蹶。伐其本,竭其源,而并之其末,然而主相不知惡也,則其傾覆滅亡可立而待也。以國持之,而不足以容其身,夫是之謂至貧,是愚主之極也。將以取富而喪其國,將以取利而危其身,古有萬國,今有十數焉,是無它故焉,其所以失之一也。君人者亦可以覺矣。百里之國,足以獨立矣。凡攻人者,非以為名,則案以為利也;不然則忿之也。仁人之用國,將修志意,正身行,伉隆高,致忠信,期文理。布衣紃屨之士誠是,則雖在窮閻漏屋,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以國載之,則天下莫之能隱匿也。若是則為名者不攻也。將辟田野,實倉廩,便備用,上下一心,三軍同力,與之遠舉極戰則不可;境內之聚也保固;視可,午其軍,取其將,若撥■。彼得之,不足以藥傷補敗。彼愛其爪牙,畏其仇敵,若是則為利者不攻也。將修小大強弱之義,以持慎之,禮節將甚文,圭璧將甚碩,貨賂將甚厚,所以說之者,必將雅文辯慧之君子也。彼茍有人意焉,夫誰能忿之?若是,則忿之者不攻也。為名者否,為利者否,為忿者否,則國安於盤石,壽於旗翼。人皆亂,我獨治;人皆危,我獨安;人皆喪失之,我按起而制之。故仁人之用國,非特將持其有而已也,又將兼人。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此之謂也。持國之難易∶事強暴之國難,使強暴之國事我易。事之以貨寶, 則貨寶單,而交不結;約信盟誓,則約定而畔無日;割國之錙銖以賂之,則割定而欲無厭。事之彌煩,其侵人愈甚,必至於資單國舉然後已。雖左堯而右舜,未有能以此道得免焉者也。譬之是猶使處女嬰寶珠,佩寶玉,負戴黃金,而遇中山之盜也,雖為之逢蒙視,詘要橈膕,君盧屋妾,由將不足以免也。故非有一人之道也,直將巧繁拜請而畏事之,則不足以持國安身。故明君不道也。必將修禮以齊朝,正法以齊官,平政以齊民;然後節奏齊於朝,百事齊於官,眾庶齊於下。如是,則近者競親,遠方致愿,上下一心,三軍同力,名聲足以暴炙之,威強足以捶笞之,拱揖指揮,而強暴之國莫不趨使,譬之是猶烏獲與焦僥搏也。故曰∶事強暴之國難,使強暴之國事我易。此之謂也。 
《王霸》篇第十一 《荀子》國者,天下之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执也。得道以持之, 則大安也,大榮也,積美之源也;ㄠ道以持之,則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無之;及其綦也,索為匹夫不可得也,齊泯、宋獻是也。故人主天下之利执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將道也。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挈國以呼禮義,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擽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之所與為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之所以為布陳於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群臣而首鄉之者,則舉義志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仲尼無置錐之地,誠義乎志意,加義乎身行,箸之言語,濟之日,不隱乎天下,名垂乎後世。今亦以天下之顯諸侯,誠義乎志意,加義乎法則度量,箸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貴賤殺生,使襲然終始猶一也。如是,則夫名聲之部發於天地之間也,豈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國齊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湯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以義濟矣。──是所謂義立而王也。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 刑賞已諾信乎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陳,雖睹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睹利敗,不欺其與。如是,則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五伯是也。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鄉方略,審勞佚,謹畜積,修戰備,齺然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當。故齊桓、晉文、楚莊、吳闔閭、越勾踐,是皆僻陋之國也,威動天下,強殆中國,無它故焉,略信也。──是所謂信立而霸也。挈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內則不憚詐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則不憚詐其與,而求大利焉,內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臣下百姓莫不以詐心待其上矣。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也。如是,則敵國輕之,與國疑之,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齊閔、薛公是也。故用強齊,非以修禮義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綿綿常以結引馳外為務。故強、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詘秦,北足以敗燕,中足以舉宋。及以燕趙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國亡,為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無它故焉,唯其不由禮義,而由權謀也。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所以務白也。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人制之。國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為擇所而後錯之, 錯險則危;不可不善為擇道然後道,涂薉則塞;危塞則亡。彼國錯者,非封焉之謂也,何法之道,誰子之與也。故道王者之法,與王者之人為之,則亦王;道霸者之法,與霸者之人為之,則亦霸;道亡國之法,與亡國之人為之,則亦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所以務白也。故國者、重任也,不以積持之則不立。故國者,世所以新者也,是憚,憚、非變也,改王改行也。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然而厭焉有千歲之國,何也?曰∶援夫千歲之信法以持之也,安與夫千歲之信士為之也。人無百歲之壽,而有千歲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歲之法自持者,是乃千歲之信士矣。故與積禮義之君子為之則王,與端誠信全之士為之則霸,與權謀傾覆之人為之則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仁人之所以務白也。善擇之者制人,不善擇之者人制之。彼持國者,必不可以獨也,然則強固榮辱在於取相矣。 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懼而求能者,如是者強;身不能,不知恐懼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親比己者之用,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國者,巨用之則大,小用之則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義而後利,安不恤親疏,不恤貴賤,唯誠能之求,夫是之謂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後義,安不恤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親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謂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駁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之謂也。國無禮則不正。禮之所以正國也,譬之∶猶衡之於輕重也, 猶繩墨之於曲直也,猶規矩之於方圓也,既錯之而人莫之能誣也。詩「如霜雪之將將,如日月之光明,為之則存,不為則亡。」此之謂也。國危則無樂君,國安則無憂民。亂則國危,治則國安。 今君人者,急逐樂而緩治國,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由好聲色,而恬無耳目也,豈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聲,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養五綦者有具,無其具,則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萬乘之國,可謂廣大富厚矣,加有治辨強固之道焉,若是則恬愉無患難矣,然後養五綦之具具也。故百樂者,生於治國者也;憂患者,生於亂國者也。急逐樂而緩治國者,非知樂者也。故明君者,必將先治其國,然後百樂得其中。暗君者,必將急逐樂而緩治國,故憂患不可勝校也,必至於身死國亡然後止也,豈不哀哉!將以為樂,乃得憂焉;將以為安,乃得危焉;將以為福,乃得死亡焉,豈不哀哉!於乎!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故治國有道,人主有職。若夫贯日而治詳,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為也,不足以是傷游玩安燕之樂。若夫論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鄉方而務,是夫人主之職也。若是則一天下,名配堯禹。之主者,守至約而詳,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內之人莫不愿得以為帝王。夫是之謂至約,樂莫大焉。人主者,以官人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為能者也。 人主得使人為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畝一守,事業窮,無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人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必自為之然後可,則勞若秏顇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業。以是縣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為之?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說也。論德使能而官施之者,聖王之道也,儒之所謹守也。傳曰∶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摠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已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禮法之大分也。百里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虛;其難者在人主之知也。 取天下者,非負其土地而從之之謂也,道足以壹人而已矣。彼其人茍壹,則其土地且奚去我而適它?故百里之地,其等位爵服,足以容天下之賢士矣;其官職事業,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循其舊法,擇其善者而明用之,足以順服好利之人矣。賢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人服焉,三者具而天下盡,無有是其外矣。故百里之地,足以竭执矣。致忠信,箸仁義,足以竭人矣。兩者合而天下取,諸侯後同者先危。 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一人之謂也。羿、蠭門者,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馭者也。 聰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执從之,人不服而执去之,故王者已於服人矣。故人主欲得善射──射遠中微,則莫若羿、蠭門矣;欲得善馭──及速致遠,則莫若王良、造父矣。欲得調壹天下,制秦楚,則莫若聰明君子矣。其用知甚簡,其為事不勞,而功名致大,甚易處而極可樂也。故明君以為寶,而愚者以為難。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名為聖王,兼制人,人莫得而制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財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飲食甚厚,聲樂甚大,臺榭甚高,園囿甚廣,臣使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禮制如是者也。制度以陳,政令以挾,官人失要則死,公侯失禮則幽,四方之國,有侈離之德則必滅,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天下之人應之如景向,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聲,而聲樂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婦女莫眾焉;形體好佚,而安重閑靜莫愉焉;心好利,而穀祿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愿兼而有之,睪牢天下而制之若制子孫,人茍不狂惑戇陋者,其誰能睹是而不樂也哉!欲是之主,并肩而存;能建是之士,不世絕;千歲而不合,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則外賢而偏舉,人臣則爭職而妒賢,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廣焉,無恤親疏,無偏貴賤,惟誠能之求?若是,則人臣輕職業讓賢,而安隨其後。如是,則舜禹還至,王業還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物由有可樂,如是其美焉者乎!鳴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楊朱哭衢涂,曰∶「此夫過舉跬步,而覺跌千里者夫!」哀哭之。此亦榮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為可哀,甚於衢涂。鳴呼!哀哉!君人者,千歲而不覺也。無國而不有治法,無國而不有亂法;無國而不有賢士, 無國而不有罷士;無國而不有愿民,無國而不有悍民;無國而不有美俗,無國而不有惡俗。兩者并行而國在,上偏而國安,下偏而國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法治,其佐賢,其民愿,其俗美,而四者齊,夫是之謂上一。如是則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故湯以亳,文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四者齊也。桀紂即厚於有天下之执,索為匹夫而不可得也,是無它故焉,四者并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歸者一也。上莫不致愛其下,而制之以禮。上之於下,如保赤子, 政令制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有不理者如豪末,則雖孤獨鰥寡必不加焉。故下之親上,歡如父母,可殺而不可使不順。君臣上下,貴賤長幼,至於庶人,莫不以是為隆正;然後皆內自省,以謹於分。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禮法之樞要也。然後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總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止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均平,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而禮法之大分也。若夫貫日而治平,權物而稱用,使衣服有制,宮室有度,人徒有數,喪祭械用皆有等宜,以是用挾於萬物,尺寸尋丈,莫得不循乎制度數量然後行,則是官人使吏之事也,不足數於大君子之前,故君人者,立隆政本朝而當,所使要百事者誠仁人也,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立隆正本朝而不當,所使要百事者非仁人也,則身勞而國亂,功廢而名辱,社稷必危,是人君者之樞機也。故能當一人而天下取,失當一人而社稷危。不能當一人,而能當千人百人者,說無之有也。既能當一人,則身有何勞而為?垂衣裳而天下定。故湯用伊尹,文王用呂尚,武王用召公,成王用周公旦。卑者五伯,齊桓公閨門之內,縣樂、奢泰、游抏之修,於天下不見謂修,然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為五伯長,是亦無他故焉,知一政於管仲也,是君人者之要守也。知者易為之興力,而功名綦大。舍是而孰足為也?故古之人,有大功名者,必道是者也。喪其國危其身者,必反是者也。故孔子曰∶「知者之知,固以多矣,有以守少,能無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無狂乎?」此之謂也。治國者分已定,則主相臣下百吏,各謹其所聞, 不務聽其所不聞;各謹其所見,不務視其所不見。所聞所見誠以齊矣。則雖幽閑隱辟,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化其上,是治國之徵也。主道治近不治遠,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二。 主能治近則遠者理,主能治明則幽者化,主能當一則百事正。夫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如此也,是治之極也。既能治近,又務治遠;既能治明,又務見幽;既能當一,又務正百,是過者也,過猶不及也。辟之是猶立直木而求其影之枉也。不能治近,又務治遠;不能察明,又務見幽;不能當一,又務正百,是悖者也。辟之是猶立枉木而求其影之直也。故明主好要,而暗主好詳;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君者、論一相,陳一法,明一指,以兼覆之,兼照之,以觀其盛者也。相者,論列百官之長,要百事之聽,以飾朝廷臣下百吏之分,度其功勞,論其慶賞,歲終奉其成功以效於君。當則可,不當則廢。故君人勞於索之,而佚於使之。用國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強,得百姓之譽者榮。──三得者具而天下歸之,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湯武者,修其道,行其義,興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歸之。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禮義以道之,致忠信以愛之,賞賢使能以次之,爵服賞慶以申重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潢然兼覆之,養長之,如保赤子。生民則致寬,使民則綦理,辯政令制度,所以接天下之人百姓,有非理者如豪末,則雖孤獨鰥寡,必不加焉。是故百姓貴之如帝,親之如父母,為之出死斷亡而不愉者,無它故焉,道德誠明,利澤誠厚也。亂世則不然,污漫突盜以先之,權謀傾覆以示之,俳優、侏儒、婦女之請謁以悖之,使愚詔知,使不肖臨賢,生民則致貧隘,使民則極勞苦。是故,百姓賤之如■(左"亻"右"匡"),惡之如鬼,日欲司間而相與投藉之,去逐之。卒有寇難之事,又望百姓之為己死,不可得也,說無以取之焉。孔子曰∶「審吾所以適人,適人之所以來我也。」此之謂也。傷國者,何也?曰∶以小人尚民而威,以非所取於民而巧, 是傷國之大災也。大國之主也,而好見小利,是傷國。其於聲色、臺榭、園囿也,愈厭而好新,是傷國。不好修正其所以有,啖啖常欲人之有,是傷國。三邪者在匈中,而又好以權謀傾覆之人,斷事其外,若是,則權輕名辱,社稷必危,是傷國者也。大國之主也,不隆本行,不敬舊法,而好詐故,若是,則夫朝廷群臣,亦從而成俗於不隆禮義而好傾覆也。朝廷群臣之俗若是,則夫眾庶百姓亦從而成俗於不隆禮義而好貪利矣。君臣上下之俗,莫不若是,則地雖廣,權必輕,人雖眾,兵必弱;刑罰雖繁,令不下通。夫是之謂危國,是傷國者也。儒者為之不然,必將曲辨∶朝廷必將隆禮義而審貴賤,若是、 則士大夫莫不敬節死制者矣。百官則將齊其制度,重其官秩,若是、則百吏莫不畏法而遵繩矣。關市幾而不征,質律禁止而不偏,如是、則商賈莫不敦愨而無詐矣。百工將時斬伐,佻其期日,而利其巧任,如是,則百工莫不忠信而不楛矣。縣鄙則將輕田野之稅,省刀布之斂,罕舉力役,無奪農時,如是、農夫莫不樸力而寡能矣。士大夫務節死制,然而兵勁。百吏畏法循繩,然後國常不亂。商賈敦愨無詐,則商旅安,貨通財,而國求給矣。百工忠信而不楛,則器用巧便而財不匱矣。農夫樸力而寡能,則上不失天時,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廢。是之謂政令行,風俗美,以守則固,以征則強,居則有名,動則有功。此儒之所謂曲辨也。 
《君道》篇第十二 《荀子》有亂君,無亂國;有治人,無治法,羿之法非亡也,而羿不世中;禹之法猶存,而夏不世王。故法不能獨立,類不能自行;得其人則存,失其人則亡。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故有君子,則法雖省,足以遍矣;無君子,則法雖具,失先後之施,不能應事之變,足以亂矣。不知法之義,而正法之數者,雖博臨事必亂。故明主急得其人,而暗主急得其执。急得其人,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不急得其人,而急得其执,則身勞而國亂,功廢而名辱,社稷必危。故君人者,勞於索之,而休於使之。書曰∶「惟文王敬忌,一人以擇。」此之謂也。合符節,別契券者,所以為信也;上好權謀,則臣下百吏誕詐之人乘是而後欺。探籌、投鉤者,所以為公也;上好曲私,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偏。衡石稱縣者,所以為平也;上好覆傾,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險。斗斛敦概者,所以為嘖也;上好貪利,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豐取刻與,以無度取於民。故械數者,治之流也,非治之原也;君子者,治之原也。官人守數,君子養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故上好禮義,尚賢使能,無貪利之心,則下亦將綦辭讓,致忠信,而謹於臣子矣。如是則雖在小民,不待合符節,別契券而信,不待探籌投鉤而公,不待衡石稱縣而平,不待斗斛敦概而嘖。故賞不用而民勸,罰不用而民服,有司不勞而事治,政令不煩而俗美。百姓莫敢不順上之法,象上之志,而勸上之事,而安樂之矣。故藉斂忘費,事業忘勞,寇難忘死,城郭不待飾而固,兵刃不待陵而勁,敵國不待服而詘,四海之民不待令而一,夫是之謂至平。詩曰∶「王猶允塞,徐方既來。」此之謂也。請問為人君?曰∶以禮分施,均遍而不偏。請問為人臣? 曰∶以禮侍君,忠順而不懈。請問為人父?曰∶寬惠而有禮。請問為人子?曰∶敬愛而致文。請問為人兄?曰∶慈愛而見友。請問為人弟?曰∶敬詘而不茍。請問為人夫?曰∶致功而不流,致臨而有辨。請問為人妻?曰∶夫有禮則柔從聽侍,夫無禮則恐懼而自竦也。此道也,偏立而亂,俱立而治,其足以稽矣。請問兼能之奈何?曰∶審之禮也。古者先王審禮以方皇周浹於天下,動無不當也。故君子恭而不難,敬而不鞏,貧窮而不約,富貴而不驕,并遇變態而不窮,審之禮也。故君子之於禮,敬而安之;其於事也,徑而不失;其於人也,寡怨寬裕而無阿;其為身也,謹修飾而不危;其應變故也,齊給便捷而不惑;其於天地萬物也,不務說其所以然,而致善用其材;其於百官之事伎藝之人也,不與之爭能,而致善用其功;其待上也,忠順而不懈;其使下也,均遍而不偏;其交游也,緣類而有義;其居鄉里也,容而不亂。是故窮則必有名,達則必有功,仁厚兼覆天下而不閔,明達用天地理萬變而不疑,血氣和平,志意廣大,行義塞於天地之間,仁智之極也。夫是之謂聖人;審之禮也。請問為國?曰聞修身,未嘗聞為國也。君者儀也,民者景也, 儀正而景正。君者盤也,民者水也,盤圓而水圓。君射則臣決。楚莊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故曰∶聞修身,未嘗聞為國也。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 故有社稷者而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親愛己,不可得也。民不親不愛,而求為己用,為己死,不可得也。民不為己用,不為己死,而求兵之勁,城之固,不可得也。兵不勁,城不固,而求敵之不至,不可得也。敵至而求無危削,不滅亡,不可得也。危削滅亡之情,舉積此矣,而求安樂,是狂生者也。狂生者,不胥時而落。故人主欲強固安樂,則莫若反之民;欲附下一民,則莫若反之政;欲修政美俗,則莫若求其人。彼或蓄積而得之者不世絕。彼其人者,生乎今之世,而志乎古之道。以天下之王公莫好之也,然而是子獨好之;以天下之民莫為之也,然而是子獨為之。好之者貧,為之者窮,然而是子猶將為之也,不為少頃輟焉。曉然獨明於先王之所以得之,所以失之,知國之安危臧否,若別白黑。是其人也,大用之,則天下為一,諸侯為臣;小用之,則威行鄰敵;縱不能用,使無去其疆域,則國終身無故。故君人者,愛民而安,好士而榮,兩者無一焉而亡。《詩》曰∶「介人維藩,大師為垣。」此之謂也。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君者,何也?曰∶能群也。 能群也,何也?曰∶善生養人者也,善班治人者也,善顯設人者也,善藩飾人者也。善生養人者人親之,善班治人者人安之,善顯設人者人樂之,善藩飾人者人榮之。四統者具,而天下歸之,夫是之謂能群。不能生養人者,人不親也;不能班治人者,人不安也;不能顯設人者,人不樂也;不能藩飾人者,人不榮也。四統者亡,而天下去之,夫是之謂匹夫。故曰∶道存則國存,道亡則國亡。省工賈,眾農夫,禁盜賊,除奸邪∶是所以生養之也。天子三公,諸侯一相,大夫擅官,士保職,莫不法度而公∶是所以班治之也。論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所宜,上賢使之為三公,次賢使之為諸侯,下賢使之為士大夫∶是所以顯設之也。修冠弁衣裳,黼黻文章,雕琢刻鏤,皆有等差∶是所以藩飾之也。故由天子至於庶人也,莫不騁其能,得其志,安樂其事,是所同也;衣暖而食充,居安而游樂,事時制明而用足,是又所同也。若夫重色而成文章,重味而成珍備,是所衍也。聖王財衍,以明辨異,上以飾賢良而明貴賤,下以飾長幼而明親疏。上在王公之朝,下在百姓之家,天下曉然皆知其所以為異也,將以明分達治而保萬世也。故天子諸侯無靡費之用,士大夫無流淫之行,百吏官人無怠慢之事,眾庶百姓無奸怪之俗,無盜賊之罪,其能以稱義遍矣。故曰∶治則衍及百姓,亂則不足及王公。此之謂也。至道大形∶隆禮至法則國有常,尚賢使能則民知方,纂論公察則民不疑,賞克罰偷則民不怠,兼聽齊明則天下歸之;然後明分職,序事業,材技官能,莫不治理,則公道達而私門塞矣,公義明而私事息矣∶如是,則德厚者進而佞說者止,貪利者退而廉節者起。《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逮時者殺無赦。」人習其事而固,人之百事,如耳目鼻口之不可以相借官也。故職分而民不探,次定而序不亂,兼聽齊明而百姓不留∶如是,則臣下百吏至於庶人,莫不修己而後敢安止,誠能而後敢受職;百姓易俗,小人變心,奸怪之屬莫不反愨∶夫是之謂政教之極。故天子不視而見,不聽而聰,不慮而知,不動而功,塊然獨坐而天下從之如一體,如四肢之從心∶夫是之謂大形。《詩》曰∶「溫溫恭人,維德之基。」此之謂也。為人主者,莫不欲強而惡弱,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 是禹桀之所同也。要此三欲,辟此三惡,果何道而便?曰∶在慎取相,道莫徑是矣。故知而不仁,不可;仁而不知,不可;既知且仁,是人主之寶也,王霸之佐也。不急得,不知;得而不用,不仁。無其人而幸有其功,愚莫大焉。今人主有大患∶使賢者為之,則與不肖者規之;使知者慮之,則與愚者論之;使修士行之,則與污邪之人疑之,雖欲成功,得乎哉!譬之,是猶立直木而恐其景之枉也,惑莫大焉!語曰∶好女之色,惡者之孽也;公正之士,眾人之痤也;修道之人,污邪之賊也。今使污邪之人,論其怨賊,而求其無偏,得乎哉!譬之,是猶立枉木而求其景之直也,亂莫大焉。故古之人為之不然∶其取人有道,其用人有法。取人之道, 參之以禮;用人之法,禁之以等。行義動靜,度之以禮;知慮取舍,稽之以成;日月積久,校之以功,故卑不得以臨尊,輕不得以縣重,愚不得以謀知,是以萬舉而不過也。故校之以禮,而觀其能安敬也;與之舉措遷移,而觀其能應變也;與之安燕,而觀其能無流惂也;接之以聲色、權利、忿怒、患險,而觀其能無離守也。彼誠有之者,與誠無之者,若白黑然,可詘邪哉!故伯樂不可欺以馬,而君子不可欺以人,此明王之道也。人主欲得善射--射遠中微者,縣貴爵重賞以招致之。 內不可以阿子弟,外不可以隱遠,能中是者取之;是豈不必得之之道也哉!雖聖人不能易也。欲得善馭--及速致遠者,一日而千里,縣貴爵重賞以招致之。內不可以阿子弟,外不可以隱遠人,能致是者取之;是豈不必得之之道也哉!雖聖人不能易也。欲治國馭民,調壹上下,將內以固城,外以拒難,治則制人,人不能制也;亂則危辱滅亡,可立而待也。然而求卿相輔佐,則獨不若是其公也,案唯便嬖親比己者之用也,豈不過甚矣哉!故有社稷者,莫不欲強,俄則弱矣;莫不欲安,俄則危矣;莫不欲存,俄則亡矣。古有萬國,今有十數焉,是無他故,莫不失之是也。故明主有私人以金石珠玉,無私人以官職事業,是何也?曰∶本不利於所私也。彼不能而主使之,則是主暗也;臣不能而誣能,則是臣詐也。主暗於上,臣詐於下,滅亡無日,俱害之道也。夫文王非無貴戚也,非無子弟也,非無便嬖也,倜然乃舉太公於州人而用之,豈私之也哉!以為親邪?則周姬姓也,而彼姜姓也;以為故邪?則未嘗相識也;以為好麗邪?則夫人行年七十有二,齫然而齒墮矣。然而用之者,夫文王欲立貴道,欲白貴名,以惠天下,而不可以獨也。非于是子莫足以舉之,故舉是子而用之。於是乎貴道果立,貴名果白,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周之子孫,茍非狂惑者,莫不為天下之顯諸侯,如是者能愛人也。故舉天下之大道,立天下之大功,然後隱其所憐所愛,其下猶足以為天下之顯諸侯。故曰∶唯明主為能愛其所愛,暗主則必危其所愛。此之謂也。墻之外,目不見也;里之前,耳不聞也;而人主之守司,遠者天下,近者境內,不可不略知也。天下之變,境內之事,有弛易齵差者矣,而人主無由知之,則是拘脅蔽塞之端也。耳目之明,如是其狹也;人主之守司,如是其廣也;其中不可以不知也,如是其危也。然則人主將何以知之?曰∶便嬖左右者,人主之所以窺遠收眾之門戶牖向也,不可不早具也。故人主必將有便嬖左右足信者,然後可。其知惠足使規物,其端誠足使定物,然後可;夫是之謂國具。人主不能不有游觀安燕之時,則不得不有疾病物故之變焉。如是,國者,事物之至也如泉原,一物不應,亂之端也。故曰∶人主不可以獨也。卿相輔佐,人主之基杖也,不可不早具也。故人主必將有卿相輔佐足任者,然後可。其德音足以填撫百姓,其知慮足以應待萬變,然後可;夫是之謂國具。四鄰諸侯之相與,不可以不相接也,然而不必相親也,故人主必將有足使喻志決疑於遠方者,然後可。其辯說足以解煩,其知慮足以決疑,其齊斷足以距難,不還秩,不反君,然而應薄捍患,足以持社稷,然後可,夫是之谓国具。故人主無便嬖左右足信者,謂之暗;無卿相輔佐足任使者,謂之獨; 所使於四鄰諸侯者非其人,謂之孤;孤獨而暗,謂之危。國雖若存,古之人曰亡矣。《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材人∶愿愨拘錄,計數纖嗇,而無敢遺喪,是官人使吏之材也。 修飭端正,尊法敬分,而無傾側之心,守職修業,不敢損益,可傳世也,而不可使侵奪,是士大夫官師之材也。知隆禮義之為尊君也,知好士之為美名也,知愛民之為安國也,知有常法之為一俗也,知尚賢使能之為長功也,知務本禁末之為多材也,知無與下爭小利之為便於事也,知明制度,權物稱用之為不泥也,是卿相輔佐之材也,未及君道也。能論官此三材者而無失其次,是謂人主之道也。若是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是人主之要守也。人主不能論此三材者,不知道此道,安值將卑执出勞,并耳目之樂,而親自貫日而治詳,一日而曲辨之,慮與臣下爭小察而綦偏能,自古及今,未有如此而不亂者也。是所謂視乎不可見,聽乎不可聞,為乎不可成,此之謂也。 
《臣道》篇第十三 《荀子》人臣之論∶有態臣者,有篡臣者,有功臣者,有聖臣者。內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難,百姓不親,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說,善取寵乎上,是態臣者也。上不忠乎君,下善取譽乎民,不恤公道通義,朋黨比周,以環主圖私為務,是篡臣者也。內足使以一民,外足使以距難,民親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愛百姓而不倦,是功臣者也。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應卒遇變,齊給如響,推類接譽,以待無方,曲成制象,是聖臣者也。故用聖臣者王,用功臣者強,用篡臣者危,用態臣者亡。態臣用則必死,篡臣用則必危,功臣用則必榮,聖臣用則必尊。故齊之蘇秦,楚之州侯,秦之張儀,可謂態臣者也。韓之張去疾,趙之奉陽,齊之孟嘗,可謂篡臣也。齊之管仲,晉之咎犯,楚之孫叔敖,可謂功臣矣。殷之伊尹,周之太公,可謂聖臣矣。是人臣之論也,吉兇賢不肖之極也。必謹志之!而慎自為擇取焉,足以稽矣。從命而利君謂之順,從命而不利君謂之諂;逆命而利君謂之忠,逆命而不利君謂之篡;不恤君之榮辱,不恤國之臧否,偷合茍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謂之國賊。君有過謀過事,將危國家隕社稷之懼也;大臣父兄,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去,謂之諫;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死,謂之爭;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與強君撟君,君雖不安,不能不聽,遂以解國之大患,除國之大害,成於尊君安國,謂之輔;有能抗君之命,竊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國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國之大利,謂之拂。故諫爭輔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國君之寶也,明君所尊厚也,而暗主惑君以為己賊也。故明君之所賞,暗君之所罰也;暗君之所賞,明君之所殺也。伊尹箕子可謂諫矣,比干子胥可謂爭矣,平原君之於趙可謂輔矣,信陵君之於魏可謂拂矣。傳曰∶「從道不從君。」此之謂也。故正義之臣設,則朝廷不頗;諫爭輔拂之人信,則君過不遠;爪牙之士施,則仇讎不作;邊境之臣處,則疆垂不喪,故明主好同而暗主好獨,明主尚賢使能而饗其盛,暗主妒賢畏能而滅其功,罰其忠,賞其賊,夫是之謂至暗,桀紂所以滅也。事聖君者,有聽從無諫爭;事中君者,有諫爭無諂諛;事暴君者,有補削無撟拂。迫脅於亂時,窮居於暴國,而無所避之,則崇其美,揚其善,違其惡,隱其敗,言其所長,不稱其所短,以為成俗。詩曰∶「國有大命,不可以告人,妨其躬身。」此之謂也。恭敬而遜,聽從而敏,不敢有以私決擇也,不敢有以私取與也,以順上為志,是事聖君之義也。忠信而不諛,諫爭而不諂,撟然剛折端志而無傾側之心,是案曰是,非案曰非,是事中君之義也。調而不流,柔而不屈,寬容而不亂,曉然以至道而無不調和也,而能化易,時關內之,是事暴君之義也。若馭樸馬,若養赤子,若食喂人。故因其懼也而改其過,因其憂也而辨其故,因其喜也而入其道,因其怒也而除其怨,曲得所謂焉。書曰∶「從命而不拂,微諫而不倦,為上則明,為下則遜。」此之謂也。事人而不順者,不疾者也;疾而不順者,不敬者也;敬而不順者,不忠者也;忠而不順者,無功者也;有功而不順者,無德者也。故無德之為道也,傷疾、墮功、滅苦,故君子不為也。有大忠者,有次忠者,有下忠者,有國賊者∶以德覆君而化之,大忠也;以德調君而輔之,次忠也;以是諫非而怒之,下忠也;不恤君之榮辱,不恤國之臧否,偷合茍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國賊也。若周公之於成王也,可謂大忠矣;若管仲之於桓公,可謂次忠矣;若子胥之於夫差,可謂下忠矣;若曹觸龍之於紂者,可謂國賊矣。仁者必敬人。凡人非賢,則案不肖也。人賢而不敬,則是禽獸也;人不肖而不敬,則是狎虎也。禽獸則亂,狎虎則危,災及其身矣。詩曰∶「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它。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之謂也。故仁者必敬人。敬人有道,賢者則貴而敬之,不肖者則畏而敬之;賢者則親而敬之,不肖者則疏而敬之。其敬一也,其情二也。若夫忠信端愨,而不害傷,則無接而不然,是仁人之質也。忠信以為質,端愨以為統,禮義以為文,倫類以為理,喘而言,臑而動,而一可以為法則。詩曰∶「不僭不賊,鮮不為則。」此之謂也。恭敬、禮也;調和、樂也;謹慎、利也;鬭怒、害也。故君子安禮樂利,謹慎而無鬭怒,是以百舉而不過也。小人反是。通忠之順,權險之平,禍亂之從聲,三者非明主莫之能知也。爭然後善,戾然後功,出死無私,致忠而公,夫是之謂通忠之順,信陵君似之矣。奪然後義,殺然後仁,上下易位然後貞,功參天地,澤被生民,夫是之謂權險之平,湯武是也。過而通情,和而無經,不恤是非,不論曲宜,偷合茍容,迷亂狂生,夫是之謂禍亂之從聲,飛廉惡來是也。傳曰∶「斬而齊,枉而順,不同而一。」詩曰∶「受小球大球,為下國綴旒。」此之謂也。 
《致士》篇第十四 《荀子》衡聽、顯幽、重明、退奸、進良之術∶朋黨比周之譽, 君子不聽;殘賊加累之譖,君子不用;隱忌雍蔽之人,君子不近;貨財禽犢之請,君子不許。凡流言、流說、流事、流謀、流譽、流訴,不官而衡至者,君子慎之,聞聽而明譽之,定其當而當,然後士其刑賞而還與之;如是則奸言、奸說、奸事、奸謀、奸譽、奸訴,莫之試也;忠言、忠說、忠事、忠謀、忠譽、忠訴、莫不明通,方起以尚盡矣。夫是之謂衡聽、顯幽、重明、退奸、進良之術。川淵深而魚鳖歸之,山林茂而禽獸歸之,刑政平而百姓歸之,禮義備而君子歸之。故禮及身而行修,義及國而政明,能以禮挾而貴名白,天下愿,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詩曰∶「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此之謂也。川淵者,魚龍之居也,山林者、鳥獸之居也,國家者、士民之居也。川淵枯、則魚龍去之,山林險,則鳥獸去之,國家失政、則士民去之。無土則人不安居,無人則土不守,無道法則人不至,無君子則道不舉。故土之與人也,道之與法也者,國家之本作也。君子也者,道法之摠要也,不可少頃曠也。得之則治,失之則亂;得之則安,失之則危;得之則存,失之則亡,故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傳曰∶「治生乎君子,亂生於小人。」此之謂也。得眾動天。美意延年。誠信如神,夸誕逐魂。人主之害,不在乎不言用賢,而在乎不誠必用賢。夫言用賢者,口也;卻賢者,行也,口行相反,而欲賢者之至,不肖者之退也,不亦難乎!夫耀蟬者,務在明其火,振其樹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樹,無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則天下歸之,若蟬之歸明火也。臨事接民,而以義變應,寬裕而多容,恭敬以先之,政之始也。 然後中和察斷以輔之,政之隆也。然後進退誅賞之,政之終也。故一年與之始,三年與之終。用其終為始,則政令不行,而上下怨疾,亂所以自作也。書曰∶「義刑義殺;勿庸以即,女惟曰∶未有順事。」言先教也。程者物之準也,禮者節之準也,程以立數,禮以定倫,德以敘位,能以授官。凡節奏欲陵,而生民欲寬;節奏陵而文,生民寬而安;上文下安,功名之極也,不可以加矣。君者、國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亂。自古及今,未有二隆爭重,而能長久者。師術有四,而博習不與焉∶尊嚴而憚,可以為師;耆艾而信, 可以為師;誦說而不陵不犯,可以為師;知微而論,可以為師。故師術有四,而博習不與焉。水深而回,樹落則糞本,弟子通利則思師。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此之謂也。賞不欲僭,刑不欲濫。賞僭則利及小人,刑濫則害及君子。 若不幸而過,寧僭勿濫。與其害善,不若利淫。 
《議兵》篇第十五 《荀子》臨武君與孫卿子議兵於趙孝成王前,王曰∶“請問兵要?”臨武君對曰∶“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敵之變動,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孫卿子曰∶“不然!臣所聞古之道,凡用兵攻戰之本,在乎壹民。弓矢不調,則羿不能以中微;六馬不和,則造父不能以致遠;士民不親附,則湯武不能以必勝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臨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貴者执利也,所行者變詐也。善用兵者,感忽悠暗,莫知其所從出。孫吳用之無敵於天下,豈必待附民哉!”孫卿子曰∶“不然。臣之所道,仁者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貴,權謀执利也;所行,攻奪變詐也;諸侯之事也。仁人之兵,不可詐也;彼可詐者,怠慢者也,路亶者也,君臣上下之間,渙然有離德者也。故以桀詐桀,猶巧拙有幸焉。以桀詐堯,譬之若以卵投石、以指撓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沒耳。故仁人上下,百將一心,三軍同力;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捍頭目而覆胸腹也,詐而襲之,與先驚而後擊之,一也。且仁人之用十里之國,則將有百里之聽;用百里之國,則將有千里之聽;用千里之國,則將有四海之聽,必將聰明警戒和傳而一。故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圜居而方止,則若盤石然,觸之者角摧,案角鹿■(左“土”右“垂”)隴種東籠而退耳。且夫暴國之君,將誰與至哉?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而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蘭,彼反顧其上,則若灼黥,若讎仇;人之情,雖桀跖,豈又肯為其所惡,賊其所好者哉!是猶使人之子孫自賊其父母也,彼必將來告之,夫又何可詐也!故仁人用國日明,諸侯先順者安,後順者危,慮敵之者削,反之者亡。詩曰∶「武王載發,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遏。」此之謂也。”孝成王、臨武君曰∶“善!請問王者之兵,設何道何行而可?”孫卿子曰∶“凡在大王,將率末事也。臣請遂道王者諸侯強弱存亡之效,安危之执∶君賢者其國治,君不能者其國亂;隆禮貴義者其國治,簡禮賤義者其國亂;治者強,亂者弱,是強弱之本也。上足仰則下可用也,上不仰則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則強,下不可用則弱,是強弱之常也。隆禮效功,上也;重祿貴節,次也;上功賤節,下也,是強弱之凡也。好士者強,不好士者弱;愛民者強,不愛民者弱;政令信者強,政令不信者弱;民齊者強,民不齊者弱;賞重者強,賞輕者弱;刑威者強,刑侮者弱;械用兵革攻完便利者強,械用兵革窳楛不便利者弱。重用兵者強,輕用兵者弱;權出一者強,權出二者弱,是強弱之常也。齊人隆技擊,其技也,得一首者,則賜贖錙金,無本賞矣。是事小敵毳,則偷可用也,事大敵堅,則渙然離耳。若飛鳥然,傾側反覆無日,是亡國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賃市傭而戰之幾矣。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服矢五十個,置戈其上,冠■(左“革”右“由”)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中試則復其戶,利其田宅,是數年而衰,而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是故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秦人其生民狹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阸,隱之以隘,忸之以慶賞,鰌之以刑罰,使天下之民,所以要利於上者,非鬭無由也。隘而用之,得而後功之,功賞相長也,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眾強長久,多地以正,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制;桓文之節制,不可以敵湯武之仁義;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數國者,皆干賞蹈利之兵也,傭徒鬻賣之道也,未有貴上安制綦節之理也。諸侯有能微妙之以節,則作而兼殆之耳。故招近募選,隆执詐,尚功利,是漸之也;禮義教化,是齊之也。故以詐遇詐,猶有巧拙焉;以詐遇齊,辟之猶以錐刀墮太山也,非天下之愚人莫敢試。故王者之兵不試。湯武之誅桀紂也,拱挹指麾,而強暴之國莫不趨使,誅桀紂若誅獨夫。故泰誓曰∶「獨夫紂。」此之謂也。故兵大齊則制天下,小齊則治鄰敵。若夫招近募選,隆执詐,尚功利之兵,則勝不勝無常,代翕代張,代存代亡,相為雌雄耳矣。夫是之謂盜兵,君子不由也。故齊之田單,楚之莊蹺,秦之衛鞅,燕之繆蟣,是皆世俗所謂善用兵者也,是其巧拙強弱,則未有以相君也。若其道一也,未及和齊也;掎契司詐,權謀傾覆,未免盜兵也。齊桓、晉文、楚莊、吳闔閭、越勾踐是皆和齊之兵也,可謂入其域矣,然而未有本統也,故可以霸而不可以王;是強弱之效也。”孝成王、臨武君曰∶“善!請問為將?”孫卿子曰∶“知莫大乎棄疑,行莫大乎無過,事莫大乎無悔,事至無悔而止矣,成不可必也。故制號政令欲嚴以威慶賞刑罰欲必以信,處舍收藏欲周以固,徙舉進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窺敵觀變欲潛以深,欲伍以參;遇敵決戰必道吾所明,無道吾所疑∶夫是之謂六術。無欲將而惡廢,無急勝而忘敗,無威內而輕外,無見其利而不顧其害,凡慮事欲孰而用財欲泰∶夫是之謂五權。所以不受命於主有三∶可殺而不可使處不完,可殺而不可使擊不勝,可殺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謂三至。凡受命於主而行三軍,三軍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則主不能喜,敵不能怒∶夫是之謂至臣。慮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終如始,終始如一∶夫是之謂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敗也,必在慢之。故敬勝怠則吉,怠勝敬則滅;計勝欲則從,欲勝計則兇。戰如守,行如戰,有功如幸,敬謀無壙,敬事無壙,敬吏無壙,敬眾無壙,敬敵無壙∶夫是之謂五無壙。慎行此六術、五權、三至,而處之以恭敬無壙,夫是之謂天下之將,則通於神明矣。”臨武君曰∶“善!請問王者之軍制?”孫卿子曰∶“將死鼓,御死轡,百吏死職,士大夫死行列。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順命為上,有功次之;令不進而進,猶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殺老弱,不獵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舍,奔命者不獲。凡誅,非誅其百姓也,誅其亂百姓者也;百姓有捍其賊,則是亦賊也。以故順刃者生,蘇刃者死,奔命者貢。微子開封於宋,曹觸龍斷於軍,殷之服民,所以養生之者也,無異周人。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而趨之,無幽閑辟陋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王者有誅而無戰,城守不攻,兵格不擊,上下相喜則慶之,不屠城,不潛軍,不留眾,師不越時。故亂者樂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臨武君曰∶“善!”陳囂問孫卿子曰∶“先生議兵,常以仁義為本;仁者愛人,義者循理,然則又何以兵為?凡所為有兵者,為爭奪也。”孫卿子曰∶“非汝所知也!彼仁者愛人,愛人故惡人之害之也;義者循理,循理故惡人之亂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爭奪也。故仁者之兵,所存者神,所過者化,若時雨之降,莫不說喜。是以堯伐歡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此四帝兩王,皆以仁義之兵,行於天下也。故近者親其善,遠方慕其德,兵不血刃,遠邇來服,德盛於此,施及四極。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此之謂也。”李斯問孫卿子曰∶“秦四世有勝,兵強海內,威行諸侯,非以仁義為之也,以便從事而已。”孫卿子曰∶“非汝所知也!汝所謂便者,不便之便也;吾所謂仁義者,大便之便也。彼仁義者,所以修政者也;政修則民親其上,樂其君,而輕為之死。故曰∶凡在於軍,將率末事也。秦四世有勝,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末世之兵,未有本統也。故湯之放桀也,非其逐之鳴條之時也;武王之誅紂也,非以甲子之朝而後勝之也,皆前行素修也,所謂仁義之兵也。今女不求之於本,而索之於末,此世之所以亂也。禮者、治辨之極也,強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總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隕社稷也。故堅甲利兵不足以為勝,高城深池不足以為固,嚴令繁刑不足以為威。由其道則行,不由其道則廢。楚人鮫革犀兕以為甲,堅如金石;宛鉅鐵釶,慘如蠭蠆,輕利僄速,卒如飄風;然而兵殆於垂沙,唐蔑死。莊蹺起,楚分而為三四,是豈無堅甲利兵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汝潁以為險,江漢以為池,限之以鄧林,緣之以方城;然而秦師至,而鄢郢舉,若振槁然,是豈無固塞隘阻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紂刳比干,囚箕子,為炮烙刑,殺戮無時,臣下懔然莫必其命,然而周師至,而令不行乎下,不能用其民,是豈令不嚴,刑不繁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古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矣,然而敵國不待試而詘;城郭不辨,溝池不拑,固塞不樹,機變不張;然而國晏然不畏外而固者,無它故焉,明道而鈞分之,時使而誠愛之,下之和上也如影向,有不由令者,然後俟之以刑。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罪人不郵其上,知罪之在己也。是故刑罰省而威流,無它故焉,由其道故也。古者帝堯之治天下也,蓋殺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傳曰∶「威厲而不試,刑錯而不用。」此之謂也。凡人之動也,為賞慶為之,則見害傷焉止矣。故賞慶、刑罰、执詐,不足以盡人之力,致人之死。為人主上者也,其所以接下之百姓者,無禮義忠信,焉慮率用賞慶,刑罰,执詐,除隘其下,獲其功用而已矣。大寇則至,使之持危城則必畔,遇敵處戰則必北,勞苦煩辱則必奔,霍焉離耳,下反制其上。故賞慶、刑罰、执詐之為道者,傭徒鬻賣之道也,不足以合大眾,美國家,故古之人羞而不道也。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禮義以道之,致忠信以愛之,尚賢使能以次之,爵服慶賞以申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長養之,如保赤子。政令以定,風俗以一,有離俗不順其上,則百姓莫不敦惡,莫不毒孽,若祓不祥;然後刑於是起矣。是大刑之所加也,辱孰大焉!將以為利邪?則大刑加焉,身茍不狂惑戇陋,誰睹是而不改也哉!然後百姓曉然皆知循上之法,像上之志,而安樂之。於是有能化善、修身、正行、積禮義、尊道德,百姓莫不貴敬,莫不親譽;然後賞於是起矣。是高爵豐祿之所加也,榮孰大焉!將以為害邪?則高爵豐祿以持養之;生民之屬,孰不愿也!雕雕焉縣貴爵重賞於其前,縣明刑大辱於其後,雖欲無化,能乎哉!故民歸之如流水,所存者神,所為者化。■■■■■■■■■(此处有脱字,或疑为脱“■■■■之屬為之化”)而順,暴悍勇力之屬為之化而愿,旁辟曲私之屬為之化而公,矜糾收繚之屬為之化而調,夫是之謂大化至一。詩曰∶「王猶允塞,徐方既來。」此之謂也。凡兼人者有三術∶有以德兼人者,有以力兼人者,有以富兼人者,彼貴我名聲,美我德行,欲為我民,故辟門除涂,以迎吾入。因其民,襲其處,而百姓皆安。立法施令,莫不順比。是故得地而權彌重,兼人而兵俞強∶是以德兼人者也。非貴我名聲也,非美我德行也,彼畏我威,劫我执,故民雖有離心,不敢有畔慮,若是則戎甲俞眾,奉養必費。是故得地而權彌輕,兼人而兵俞弱∶是以力兼人者也。非貴我名聲也,非美我德行也,用貧求富,用饑求飽,虛腹張口,來歸我食。若是,則必發夫掌窌之粟以食之,委之財貨以富之,立良有司以接之,已綦三年,然後民可信也。是故得地而權彌輕,兼人而國俞貧∶是以富兼人者也。故曰∶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弱,以富兼人者貧,古今一也。兼并易能也,唯堅凝之難焉。齊能并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奪之。燕能并齊,而不能凝也,故田單奪之。韓之上地,方數百里,完全富足而趨趙,趙不能凝也,故秦奪之。故能并之,而不能凝,則必奪;不能并之,又不能凝其有,則必亡。能凝之,則必能并之矣。得之則凝,兼并無強。古者湯以薄,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無他故焉,能凝之也。故凝士以禮,凝民以政;禮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謂大凝。以守則固,以征則強,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 
《强國》篇第十六 《荀子》刑范正,金錫美,工冶巧,火齊得,剖刑而莫邪已。 然而不剝脫,不砥厲,則不可以斷繩。剝脫之,砥厲之,則劙盤盂,刎牛馬,忽然耳。彼國者,亦強國之剖刑已。然而不教誨,不調一,則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戰。教誨之,調一之,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彼國者亦有砥厲,禮義節奏是也。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人君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亡。威有三∶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禮樂則修,分義則明,舉錯則時,愛利則形。如是,百姓貴之如帝,高之如天,親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故賞不用而民勸,罰不用而威行,夫是之謂道德之威。禮樂則不修,分義則不明,舉錯則不時,愛利則不形;然而其禁暴也察,其誅不服也審,其刑罰重而信,其誅殺猛而必,黭然而雷擊之,如墻厭之。如是,百姓劫則致畏,嬴則敖上,執拘則聚,得間則散,敵中則奪,非劫之以形执,非振之以誅殺,則無以有其下,夫是之謂暴察之威。無愛人之心,無利人之事,而日為亂人之道,百姓歡敖,則從而執縛之,刑灼之,不和人心。如是,下比周賁潰以離上矣,傾覆滅亡,可立而待也,夫是之謂狂妄之威。──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道德之威成乎安強,暴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滅亡也。公孫子曰∶子發將西伐蔡,克蔡,獲蔡侯,歸致命曰∶「蔡侯奉其社稷,而歸之楚;舍屬二三子而治其地。」既,楚發其賞,子發辭曰∶「發誡布令而敵退,是主威也;徙舉相攻而敵退,是將威也;合戰用力而敵退,是眾威也。臣舍不宜以眾威受賞。」譏之曰∶子發之致命也恭,其辭賞也固。夫尚賢使能,賞有功,罰有罪,非獨一人為之也,彼先王之道也,一人之本也,善善惡惡之應也,治必由之,古今一也。古者明主之舉大事,立大功也,大事已博,大功已立,則君享其成,群臣享其功,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庶人益祿。是以為善者勸,為不善者沮,上下一心,三軍同力,是以百事成,而功名大也。今子發獨不然∶反先王之道,亂楚國之法,墮興功之臣,恥受賞之屬,無戮乎族黨,而抑卑其後世,案獨以為私廉,豈不過甚矣哉!故曰∶子發之致命也恭,其辭賞也固。荀卿子說齊相曰∶處勝人之执,行勝人之道,天下莫忿,湯武是也。處勝人之执,不以勝人之道,厚於有天下之执,索為匹夫不可得也,桀紂是也。然則得勝人之执者,其不如勝人之道遠矣!夫主相者,勝人以执也,是為是,非為非,能為能,不能為不能,并己之私欲,必以道,夫公道通義之可以相兼容者,是勝人之道也。今相國上則得專主,下則得專國,相國之於勝人之执,亶有之矣。然則胡不驅此勝人之执,赴勝人之道,求仁厚明通之君子而托王焉,與之參國政,正是非!如是,則國孰敢不為義矣!君臣上下,貴賤長少,至於庶人,莫不為義,則天下孰不欲合義矣!賢士愿相國之朝,能士愿相國之官,好利之民莫不愿以齊為歸,是一天下也。相國舍是而不為,案直為是世俗之所以為,則女主亂之宮,詐臣亂之朝,貪吏亂之官,眾庶百姓皆以爭奪貪利為俗,曷若是而可以持國乎?今巨楚縣吾前,大燕鰌吾後,勁魏鉤吾右,西壤之不絕若繩,楚人則乃有襄賁開陽以臨吾左,是一國作謀,則三國必起而乘我。如是,則齊必斷而為四、三,國若假城然耳,必為天下大笑。曷若兩者孰足為也!夫桀紂,聖王之後子孫也,有天下者之世也,执籍之所存,天下之宗室也,土地之大,封內千里,人之眾數以億萬,俄而天下倜然舉去桀紂而奔湯武,反然舉惡桀紂而貴湯武。是何也?夫桀紂何失而湯武何得也?曰∶是無它故焉,桀紂者善為人所惡也,而湯武者善為人所好也。人之所惡何也?曰∶污漫、爭奪、貪利是也。人之所好者何也?曰∶禮義、辭讓、忠信是也。今君人者,譬稱比方則欲自并乎湯武,若其所以統之,則無以異於桀紂,而求有湯武之功名,可乎?故凡得勝者,必與人也;凡得人者,必與道也。道也者,何也?禮義、辭讓、忠信是也。故自四五萬而往者,強勝非眾之力也,隆在信矣。自數百里而往者,安固非大之力也,隆在修政矣。今已有數萬之眾者也,陶誕比周以爭與;已有數百里之國者也,污漫突盜以爭地;然則是棄己之所安強,而爭己之所以危弱也;損己之所不足,以重己之所有餘。若是其悖繆也,而求有湯武之功名,可乎!辟之,是猶伏而咶天,救經而引其足也。說必不行矣,愈務而愈遠。為人臣者,不恤己行之不行,茍得利而己矣,是渠沖入穴而求利也,是仁人之所羞而不為也。故人莫貴乎生,莫樂乎安;所以養生安樂者,莫大乎禮義。人知貴生樂安而棄禮義,辟之,是猶欲壽而歾頸也,愚莫大焉。故君人者,愛民而安,好士而榮,兩者亡一焉而亡。詩曰∶「價人維藩,大師維垣。」此之謂也。力術止,義術行,曷謂也?曰∶秦之謂也。威強乎湯武, 廣大乎舜禹,然而憂患不可勝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力術止也。曷謂乎威強乎湯武?湯武也者,乃能使說己者使耳。今楚、父死焉,國舉焉,負三王之廟,而辟於陳蔡之間,視可司間,案欲剡其脛而以蹈秦之腹,然而秦使左案左,使右案右,是乃使讎人役也;此所謂威強乎湯武也。曷謂廣大乎舜禹也?曰∶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諸侯也,未有過封內千里者也。今秦南乃有沙羨與俱,是乃江南也。北與胡貉為鄰,西有巴戎,東在楚者乃界於齊,在韓者逾常山乃有臨慮,在魏者乃據圉津──即去大梁百有二十里耳!其在趙者剡然有苓而據松柏之塞,負西海而固常山,是地遍天下也。威動海內,強殆中國,然而憂患不可勝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廣大乎舜禹也。然則奈何?曰∶節威反文,案用夫端誠信全之君子治天下焉,因與之參國政,正是非,治曲直,聽咸陽,順者錯之,不順者而後誅之。若是,則兵不復出於塞外,而令行於天下矣。若是,則雖為之筑明堂於塞外而朝諸侯,殆可矣。假今之世,益地不如益信之務也。應侯問孫卿子曰∶入秦何見? 孫卿子曰∶其固塞險,形执便,山林川穀美,天材之利多,是形勝也。入境,觀其風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其朝廷,其朝閑,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是所見也。故曰∶佚而治,約而詳,不煩而功,治之至也,秦類之矣。雖然,則有其諰矣。兼是數具者而盡有之,然而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矣!是何也?則其殆無儒邪!故曰粹而王,駮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積微,月不勝日,時不勝月,歲不勝時。凡人好敖慢小事, 大事至然後興之務之,如是,則常不勝夫敦比於小事者矣。是何也?則小事之至也數,其縣日也博,其為積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縣日也淺,其為積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時者霸,補漏者危,大荒者亡。故王者敬日,霸者敬時,僅存之國危而後戚之。亡國至亡而後知亡,至死而後知死,亡國之禍敗,不可勝悔也。霸者之善箸焉,可以時托也;王者之功名,不可勝日志也。財物貨寶以大為重,政教功名反是──能積微者速成。詩曰∶「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此之謂也。凡奸人之所以起者,以上之不貴義,不敬義也。夫義者, 所以限禁人之為惡與奸者也。今上不貴義,不敬義,如是,則天下之人百姓,皆有棄義之志,而有趨奸之心矣,此奸人之所以起也。且上者下之師也,夫下之和上,譬之猶響之應聲,影之像形也。故為人上者,不可不順也。夫義者,內節於人,而外節於萬物者也;上安於主,而下調於民者也;內外上下節者,義之情也。然則凡為天下之要,義為本,而信次之。古者禹湯本義務信而天下治,桀紂棄義倍信而天下亂。故為人上者,必將慎禮義,務忠信,然後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堂上不糞,則郊草不瞻曠蕓;白刃捍乎胸,則目不見流矢;拔戟加乎首,則十指不辭斷;非不以此為務也,疾養緩急之有相先者也。 
《天論》篇第十七 《荀子》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饑,寒暑不能使之疾,祆怪不能使之兇。本荒而用侈,則天不能使之富;養略而動罕,則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則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饑,寒暑未薄而疾,祆怪未至而兇──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謂天職。如是者,雖深,其人不加慮焉;雖大,不加能焉;雖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謂不與天爭職。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舍其所以參,而愿其所參,則惑矣。列星隨旋,日月遞照,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功。唯聖人為不求知天。天職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之謂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謂天官。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財非其類以養其類,夫是之謂天養。順其類者謂之福,逆其類者謂之禍,夫是之謂天政。暗其天君,亂其天官,棄其天養,逆其天政,背其天情,以喪天功,夫是之謂大兇。聖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備其天養,順其天政,養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則知其所為,知其所不為矣;則天地官而萬物役矣。其行曲治,其養曲適,其生不傷,夫是之謂知天。故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所志於天者,已其見象之可以期者矣;所志於地者,已其見宜之可以息者矣∶所志於四時者,已其見數之可以事者矣;所志於陰陽者,已其見和之可以治者矣。官人守天,而自為守道也。治亂,天邪?曰∶日月星辰瑞歷,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天也。時邪?曰∶繁啟蕃長於春夏,畜積收臧於秋冬,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時也。 地邪?曰∶得地則生,失地則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地也。詩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謂也。天不為人之惡寒也輟冬,地不為人之惡遼遠也輟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也輟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數矣,君子有常體矣。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計其功。詩曰∶「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謂也。楚王后車千乘,非知也;君子啜菽飲水,非愚也;是節然也。若夫志意修,德行厚,知慮明,生於今而志乎古,則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小人錯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進也;小人錯其在己者,而慕其天者,是以日退也。故君子之所以日進,與小人之所以日退,一也。君子小人之所以相縣者,在此耳。星隊木鳴,國人皆恐。曰∶是何也?曰∶無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蝕,風雨之不時,怪星之黨見,是無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則是雖并世起,無傷也;上暗而政險,則是雖無一至者,無益也。夫星之隊,木之鳴,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物之已至者,人祆則可畏也∶楛耕傷稼,耘耨失歲,政險失民;田薉稼惡,糴貴民饑,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謂人祆。政令不明,舉錯不時,本事不理,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祆∶夫是之謂人祆。禮義不修,內外無別,男女淫亂,則父子相疑,上下乖離,寇難并至∶夫是之謂人祆。祆是生於亂。三者錯,無安國。其說甚爾,其災甚慘。可怪也,而亦可畏也。傳曰∶「萬物之怪,書不說。」無用之辯,不急之察,棄而不治。若夫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則日切瑳而不舍也。雩而雨,何也?曰∶無何也,猶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後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則兇也。在天者莫明於日月,在地者莫明於水火,在物者莫明於珠玉,在人者莫明於禮義。故日月不高,則光暉不赫;水火不積,則暉潤不博;珠玉不睹乎外,則王公不以為寶;禮義不加於國家,則功名不白。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君人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亡矣。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與騁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愿於物之所以生,孰與有物之所以成!故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百王之無變,足以為道貫。一廢一起,應之以貫,理貫不亂。不知貫,不知應變。貫之大體未嘗亡也。亂生其差,治盡其詳。故道之所善,中則可從,畸則不可為,匿則大惑。水行者表深,表不明則陷。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則亂。禮者,表也。非禮,昏世也;昏世,大亂也。故道無不明,外內異表,隱顯有常,民陷乃去。萬物為道一偏,一物為萬物一偏。愚者為一物一偏,而自以為知道,無知也。慎子有見於後,無見於先。老子有見於詘,無見於信。墨子有見於齊,無見於畸。宋子有見於少,無見於多。有後而無先,則群眾無門。有詘而無信,則貴賤不分。有齊而無畸,則政令不施,有少而無多,則群眾不化。書曰∶「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此之謂也。 
《正論》篇第十八 《荀子》世俗之為說者曰∶「主道利周。」是不然。主者、 民之唱也,上者、下之儀也。彼將聽唱而應,視儀而動;唱默則民無應也,儀隱則下無動也;不應不動,則上下無以相有也。若是,則與無上同也!不祥莫大焉。故上者、下之本也。上宣明,則下治辨矣;上端誠,則下愿愨矣;上公正,則下易直矣。治辨則易一,愿愨則易使,易直則易知。易一則強,易使則功,易知則明,是治之所由生也。上周密,則下疑玄矣;上幽險,則下漸詐矣;上偏曲,則下比周矣。疑玄則難一,漸詐則難使,比周則難知。難一則不強,難使則不功,難知則不明,是亂之所由作也。故主道利明不利幽,利宣不利周。故主道明則下安,主道幽則下危。故下安則貴上,下危則賤上。故上易知,則下親上矣;上難知,則下畏上矣。下親上則上安,下畏上則上危。故主道莫惡乎難知,莫危乎使下畏己。傳曰∶「惡之者眾則危。」書曰∶「克明明德。」詩曰∶「明明在下。」故先王明之,豈特玄之耳哉!世俗之為說者曰∶「桀紂有天下,湯武篡而奪之。」 是不然。以桀紂為常有天下之籍則然,親有天下之籍則不然,天下謂在桀紂則不然。古者天子千官,諸侯百官。以是千官也,令行於諸夏之國,謂之王。以是百官也,令行於境內,國雖不安,不至於廢易遂亡,謂之君。聖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後也,执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然而不材不中,內則百姓疾之,外則諸侯叛之,近者境內不一,遙者諸侯不聽,令不行於境內,甚者諸侯侵削之,攻伐之。若是,則雖未亡,吾謂之無天下矣。聖王沒,有执籍者罷不足以縣天下,天下無君;諸侯有能德明威積,海內之民莫不愿得以為君師;然而暴國獨侈,安能誅之,必不傷害無罪之民,誅暴國之君,若誅獨夫。若是,則可謂能用天下矣。能用天下之謂王。湯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義,興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歸之也。桀紂非去天下也,反禹湯之德,亂禮義之分,禽獸之行,積其兇,全其惡,而天下去之也。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故桀紂無天下,湯武不弒君,由此效之也。湯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紂者、民之怨賊也。今世俗之為說者,以桀紂為君,而以湯武為弒,然則是誅民之父母,而師民之怨賊也,不祥莫大焉。以天下之合為君,則天下未嘗合於桀紂也。然則以湯武為弒,則天下未嘗有說也,直墮之耳。故天子唯其人。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強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眾也,非至明莫之能和。此三至者,非聖人莫之能盡。故非聖人莫之能王。聖人備道全美者也,是縣天下之權稱也。桀紂者、其志慮至險也,其志意至暗也,其行為至亂也;親者疏之,賢者賤之,生民怨之。禹湯之後也,而不得一人之與;刳比干,囚箕子,身死國亡,為天下之大戮,後世之言惡者必稽焉,是不容妻子之數也。故至賢疇四海,湯武是也;至罷不容妻子,桀紂是也。今世俗之為說者,以桀紂為天下,而臣湯武,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猶傴巫跛匡大自以為有知也。故可以有奪人國,不可以有奪人天下;可以有竊國, 不可以有竊天下也。可以奪之者可以有國,而不可以有天下;竊可以得國,而不可以得天下。是何也?曰∶國、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國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聖人莫之能有也。世俗之為說者曰∶「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墨黥,慅嬰,共 艾畢,菲对屨,殺赭衣而不純。治古如是。」是不然。以為治邪?則人固莫觸罪,非獨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為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然則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輕,庸人不知惡矣,亂莫大焉。凡刑人之本,禁暴惡惡,且懲其未也。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是謂惠暴而寬賊也,非惡惡也。故象刑殆非生於治古,并起於亂今也。治古不然。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報也, 以類相從者也。一物失稱,亂之端也。夫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罰不當罪,不祥莫大焉。昔者武王伐有商,誅紂,斷其首,縣之赤旆。夫征暴誅悍,治之盛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刑稱罪,則治;不稱罪,則亂。故治則刑重,亂則刑輕, 犯治之罪固重,犯亂之罪固輕也。書曰∶「刑罰世輕世重。」此之謂也。世俗之為說者曰∶「湯武不善禁令。」曰∶「是何也? 」曰∶「楚越不受制。」 是不然。湯武者、至天下之善禁令者也。湯居亳,武王居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曷為楚越獨不受制也!彼王者之制也,視形执而制械用,稱遠邇而等貢獻,豈必齊哉!故魯人以■(左"木"右"唐"),衛人用柯,齊人用一革,土地刑制不同者,械用、備飾不可不異也。故諸夏之國同服同儀,蠻、夷、戎、狄之國同服不同制。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終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夫是之謂視形??而制械用,稱遠近而等貢獻;是王者之制也。彼楚越者,且時享、歲貢,終王之屬也,必齊之日祭月祀之屬, 然後曰受制邪?是規磨之說也。溝中之瘠也,則未足與及王者之制也。語曰∶「淺不足與測深,愚不足與謀智,坎井之蛙不可與語東海之樂。」此之謂也。世俗之為說者曰∶「堯舜擅讓。」 是不然。天子者,执位至尊,無敵於天下,夫有誰與讓矣?道德純備,智惠甚明,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震動從服以化順之。天下無隱士,無遺善,同焉者是也,異焉者非也。夫有惡擅天下矣。曰∶「死而擅之。」 是又不然。聖王在上,決德而定次, 量能而授官,皆使民載其事而各得其宜。不能以義制利,不能以偽飾性,則兼以為民。聖王已沒,天下無聖,則固莫足以擅天下矣。天下有聖,而在後子者,則天下不離,朝不易位,國不更制,天下厭然,與鄉無以異也;以堯繼堯,夫又何變之有矣!聖不在後子而在三公,則天下如歸,猶復而振之矣。天下厭然,與鄉無以異也;以堯繼堯,夫又何變之有矣!唯其徙朝改制為難。故天子生則天下一隆,致順而治,論德而定次,死則能任天下者必有之矣。夫禮義之分盡矣,擅讓惡用矣哉!曰∶「老衰而擅。」 是又不然。血氣筋力則有衰, 若夫智慮取舍則無衰。曰∶「老者不堪其勞而休也。」 是又畏事者之議也。天子者执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無所詘,而形不為勞,尊無上矣。衣被則服五采,雜間色,重文繡,加飾之以珠玉;食飲則重大牢而備珍怪,期臭味,曼而饋,伐皋而食,雍而徹乎五祀,執薦者百餘人,侍西房;居則設張容,負依而坐,諸侯趨走乎堂下;出戶而巫覡有事,出門而宗祝有事,乘大路趨越席以養安,側載睪芷以養鼻,前有錯衡以養目,和鸞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以養耳,三公奉軶、持納,諸侯持輪、挾輿、先馬,大侯編後,大夫次之,小侯元士次之,庶士介而夾道,庶人隱竄,莫敢視望。居如大神,動如天帝。持老養衰,猶有善於是者與?不老者、休也,休猶有安樂恬愉如是者乎?故曰∶諸侯有老,天子無老。有擅國,無擅天下,古今一也。夫曰堯舜擅讓,是虛言也, 是淺者之傳,陋者之說也,不知逆順之理,小大、至不至之變者也,未可與及天下之大理者也。世俗之為說者曰∶「堯舜不能教化。」是何也?曰∶「朱象不化。」是不然也∶堯舜至天下之善教化者也。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然而朱象獨不化,是非堯舜之過,朱象之罪也。堯舜者、天下之英也;朱象者、天下之嵬,一時之瑣也。今世俗之為說者,不怪朱象,而非堯舜,豈不過甚矣哉!夫是之謂嵬說。羿逢門者、天下之善射者也,不能以撥弓曲矢中微;王梁造父者、天下之善馭者也,不能以辟馬毀輿致遠。堯舜者、天下之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瑣化。何世而無嵬?何時而無瑣?自太皞燧人莫不有也。故作者不祥,學者受其殃,非者有慶。詩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此之謂也。世俗之為說者曰∶「太古薄葬,棺厚三寸,衣衾三領,葬田不妨田,故不掘也;亂今厚葬飾棺,故抇也。」 是不及知治道,而不察於抇不抇者之所言也。凡人之盜也,必以有為,不以備不足,則以重有餘也。而聖王之生民也,皆使當厚優猶知足,而不得以有餘過度。故盜不竊,賊不刺,狗豕吐菽粟,而農賈皆能以貨財讓。風俗之美,男女自不取於涂,而百姓羞拾遺。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雖珠玉滿體,文繡充棺,黃金充椁,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青,犀象以為樹,瑯玕、龍茲、華覲以為實,人猶莫之抇也。是何故也?則求利之詭緩,而犯分之羞大也。夫亂今然後反是。上以無法使,下以無度行;知者不得慮, 能者不得治,賢者不得使。若是,則上失天性,下失地利,中失人和。故百事廢,財物詘,而禍亂起。王公則病不足於上,庶人則凍喂羸瘠於下。於是焉桀紂群居,而盜賊擊奪以危上矣。安禽獸行,虎狼貪,故脯巨人而炙嬰兒矣。若是則有何尤抇人之墓,抉人之口而求利矣哉!雖此倮而薶之,猶且必抇也,安得葬薶哉!彼乃將食其肉而齕其骨也。夫曰∶太古薄葬,故不抇也;亂今厚葬,故抇也。是特奸人之誤於亂說,欺愚者而淖陷之,以偷取利焉。夫是之謂大奸。傳曰∶「危人而自安,害人而自利。」此之謂也。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鬭。人皆以見侮為辱,故鬭也;知見侮之為不辱,則不鬭矣。」應之曰∶然則以人之情為不惡侮乎?曰∶「惡而不辱也。」曰∶若是,則必不得所求焉。凡人之鬭也,必以其惡之為說,非以其辱之為故也。今俳優、侏儒、狎徒詈侮而不鬭者,是豈鉅知見侮之為不辱哉。然而不鬭者,不惡故也。今人或入其央瀆,竊其豬彘,則援劍戟而逐之,不避死傷。是豈以喪豬為辱也哉!然而不憚鬭者,惡之故也。雖以見侮為辱也,不惡則不鬭;雖知見侮為不辱,惡之則必鬭。然則鬭與不鬭邪,亡於辱之與不辱也,乃在於惡之與不惡也。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惡侮,而務說人以勿辱也,豈不過甚矣哉!金舌弊口,猶將無益也。不知其無益,則不知;知其無益也,直以欺人,則不仁。不仁不知,辱莫大焉。將以為有益於人,則與無益於人也,則得大辱而退耳!說莫病是矣。子宋子曰∶「見侮不辱。」 應之曰∶凡議必先立隆正, 然後可也。無隆正則是非不分,而辨訟不決,故所聞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職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故凡言議期命是非,以聖王為師。而聖王之分,榮辱是也。是有兩端矣。有義榮者,有执榮者;有義辱者,有执辱者。志意修,德行厚,知慮明,是榮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榮。爵列尊,貢祿厚,形执勝,上為天子諸侯,下為卿相士大夫,是榮之從外至者也,夫是之謂执榮。流淫污僈,犯分亂理,驕暴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辱。詈侮捽搏,捶笞臏腳,斬斷枯磔,藉靡舌■,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謂执辱。是榮辱之兩端也。故君子可以有执辱,而不可以有義辱;小人可以有执榮, 而不可以有義榮。有执辱無害為堯,有执榮無害為桀。義榮执榮,唯君子然後兼有之;義辱执辱,唯小人然後兼有之。是榮辱之分也。聖王以為法,士大夫為道,官人以為守,百姓以成俗,萬世不能易也。今子宋子則不然,獨詘容為己,慮一朝而改之,說必不行矣。譬之,是猶以磚涂塞江海也,以焦僥而戴太山也,蹎跌碎折,不待頃矣。二三子之善於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將恐得傷其體也。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為欲多,是過也。」故率其群徒,辨其談說,明其譬稱,將使人知情之欲寡也。應之曰∶然則亦以人之情為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聲,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之情為不欲乎?曰∶「人之情,欲是已。」曰∶若是,則說必不行矣。以人之情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猶以人之情為欲富貴而不欲貨也,好美而惡西施也。古之人為之不然。以人之情為欲多而不欲寡,故賞以富厚而罰以殺損也。是百王之所同也。故上賢祿天下,次賢祿一國,下賢祿田邑,愿愨之民完衣食。今子宋子以是之情為欲寡而不欲多也,然則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賞,而以人之所欲者罰邪?亂莫大焉。今子宋子嚴然而好說,聚人徒,立師學,成文典,然而說不免於以至治為至亂也,豈不過甚矣哉! 
《禮論》篇第十九 《荀子》禮起於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 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於物,物必不屈於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故禮者養也。芻豢稻粱,五味調香,所以養口也;椒蘭芬苾,所以養鼻也;雕琢刻鏤,黼黻文章,所以養目也∶鍾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養耳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幾筵,所以養體也。故禮者養也。君子既得其養,又好其別。曷謂別?曰∶貴賤有等,長幼有差, 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養體也;側載睪芷,所以養鼻也;前有錯衡,所以養目也;和鸞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所以養耳也;龍旗九斿,所以養信也;寢兕持虎,蛟韅、絲末、彌龍,所以養威也;故大路之馬,必信至教順,然後乘之,所以養安也。孰知夫出死要節之所以養生也!孰知夫出費用之所以養財也!孰知夫恭敬辭讓之所以養安也!孰知夫禮義文理之所以養情也!故人茍生之為見,若者必死;茍利之為見,若者必害;茍怠惰偷懦之為安,若者必危;茍情說之為樂,若者必滅。故人一之於禮義,則兩得之矣;一之於情性,則兩喪之矣。故儒者將使人兩得之者也,墨者將使人兩喪之者也,是儒墨之分也。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 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故王者天太祖,諸侯不敢壞,大夫士有常宗,所以別貴始;貴始得之本也。郊止乎天子,而社止於諸侯,道及士大夫,所以別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大者巨,宜小者小也。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國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廟,所以別積厚者流澤廣,積薄者流澤狹也。大饗,尚玄尊,俎生魚,先大羹,貴食飲之本也。饗,尚玄尊而用酒醴,先黍稷而飯稻粱。祭,齊大羹而飽庶羞,貴本而親用也。貴本之謂文,親用之謂理,兩者合而成文,以大一,夫是之謂大隆。故尊之尚玄酒也,俎之尚生魚也,豆之先大羹也,一也。利爵之不醮也,成事之不俎不嘗也,三臭之不食也,一也。大昏之未發齊也,大廟之未入尸也,始卒之未小斂也,一也。大路之素未集也,郊之麻絻也,喪服之先散麻也,一也。三年之喪,哭之不反也,清廟之歌,一唱而三嘆也,縣一鍾,尚拊膈,朱弦而通越也,一也。凡禮,始乎梲,成乎文,終乎悅校。故至備,情文俱盡;其次,情文代勝;其下復情以歸大一也。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時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萬物以昌,好惡以節,喜怒以當,以為下則順,以為上則明,萬變不亂,貳之則喪也。禮豈不至矣哉!立隆以為極,而天下莫之能損益也。本末相順,終始相應,至文以有別,至察以有說,天下從之者治,不從者亂,從之者安,不從者危,從之者存,不從者亡,小人不能測也。禮之理誠深矣,「堅白」「同異」之察入焉而溺;其理誠大矣, 擅作典制辟陋之說入焉而喪;其理誠高矣,暴慢恣睢輕俗以為高之屬入焉而隊。故繩墨誠陳矣,則不可欺以曲直;衡誠縣矣,則不可欺以輕重;規矩誠設矣,則不可欺以方圓;君子審於禮,則不可欺以詐偽。故繩者,直之至;衡者,平之至;規矩者,方圓之至;禮者,人道之極也。然而不法禮,不足禮,謂之無方之民;法禮,足禮,謂之有方之士。禮之中焉能思索,謂之能慮;禮之中焉能勿易,謂之能固。能慮、能固,加好者焉,斯聖人矣。故天者,高之極也;地者,下之極也;無窮者,廣之極也;聖人者,人道之極也。故學者,固學為聖人也,非特學為無方之民也。 禮者,以財物為用,以貴賤為文,以多少為異,以隆殺為要。文理繁,情用省,是禮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禮之殺也。文理情用相為內外表里,并行而雜,是禮之中流也。故君子上致其隆,下盡其殺,而中處其中。步驟馳騁厲騖不外是矣。是君子之壇宇宮廷也。人有是,士君子也;外是,民也;於是其中焉,方皇周挾,曲得其次序,是聖人也。故厚者,禮之積也;大者,禮之廣也;高者,禮之隆也;明者,禮之盡也。詩曰∶「禮儀卒度,笑語卒獲。」此之謂也。禮者,謹於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終,終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禮義之文也。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無知也,是奸人之道而倍叛之心也。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穀,猶且羞之,而況以事其所隆親乎!故死之為道也,一而不可得再復也,臣之所以致重其君,子之所以致重其親,於是盡矣。故事生不忠厚,不敬文,謂之野;送死不忠厚,不敬文,謂之瘠。君子賤野而羞瘠,故天子棺椁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然後皆有衣衾多少厚薄之數,皆有翣菨文章之等,以敬飾之,使生死終始若一;一足以為人愿,是先王之道,忠臣孝子之極也。天子之喪動四海,屬諸侯;諸侯之喪動通國,屬大夫;大夫之喪動一國,屬修士;修士之喪動一鄉,屬朋友;庶人之喪合族黨,動州里;刑餘罪人之喪,不得合族黨,獨屬妻子,棺椁三寸,衣衾三領,不得飾棺,不得晝行,以昬殣,凡緣而往埋之,反無哭泣之節,無衰麻之服,無親疏月數之等,各反其平,各復其始,已葬埋,若無喪者而止,夫是之謂至辱。禮者,謹於吉兇不相厭者也。紸纊聽息之時, 則夫忠臣孝子亦知其閔矣,然而殯斂之具,未有求也;垂涕恐懼,然而幸生之心未已,持生之事未輟也。卒矣,然後作具之。故雖備家必逾日然後能殯,三日而成服。然後告遠者出矣,備物者作矣。故殯久不過七十日,速不損五十日。是何也?曰∶遠者可以至矣,百求可以得矣,百事可以成矣;其忠至矣,其節大至,其文備矣。然後月朝卜日,月夕卜宅,然後葬也。當是時也,其義止,誰得行之?其義行,誰得止之?故三月之葬,其貌以生設飾死者也,殆非直留死者以安生也,是致隆思慕之義也。喪禮之凡,變而飾,動而遠,久而平。故死之為道也,不飾則惡,惡則不哀;爾則玩,玩則厭,厭則忘,忘則不敬。一朝而喪其嚴親,而所以送葬之者,不哀不敬,則嫌於禽獸矣,君子恥之。故變而飾,所以滅惡也;動而遠,所以遂敬也;久而平,所以優生也。禮者、斷長續短,損有餘,益不足,達愛敬之文,而滋成行義之美者也。故文飾、粗惡、聲樂、哭泣,恬愉、憂戚;是反也;然而禮兼而用之,時舉而代御。故文飾、聲樂、恬愉。所以持平奉吉也;粗惡、哭泣、憂戚,所以持險奉兇也。故其立文飾也,不至於窕冶;其立粗惡也,不至於瘠棄;其立聲樂、恬愉也,不至於流淫、惰慢;其立哭泣、哀戚也,不至於隘懾傷生,是禮之中流也。故情貌之變,足以別吉兇,明貴賤親疏之節,期止矣。外是,奸也;雖難,君子賤之。故量食而食之,量要而帶之,相高以毀瘠,是奸人之道,非禮義之文也,非孝子之情也,將以有為者也。故說豫、娩澤,憂戚、萃惡,是吉兇憂愉之情發於顏色者也。歌謠、傲笑、哭泣、諦號,是吉兇憂愉之情發於聲音者也。芻豢、稻粱、酒醴,餰鬻、魚肉、菽藿、酒漿,是吉兇憂愉之情發於食飲者也。卑絻、黼黻、文織,資粗、衰絰、菲繐、菅屨,是吉兇憂愉之情發於衣服者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幾筵,屬茨、倚廬、席薪、枕塊,是吉兇憂愉之情發於居處者也。兩情者,人生固有端焉。若夫斷之繼之,博之淺之,益之損之,類之盡之,盛之美之,使本末終始,莫不順比,足以為萬世則,則是禮也。非順孰修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故曰∶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後成聖人之名,一天下之功於是就也。故曰∶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性偽合而天下治。天能生物,不能辨物也,地能載人,不能治人也;宇中萬物生人之屬,待聖人然後分也。詩曰∶「懷柔百神,及河喬岳。」此之謂也。喪禮者,以生者飾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終始一也。始卒,沐浴、鬠體、飯唅,象生執也。不沐則濡櫛三律而止,不浴則濡巾三式而止。充耳而設瑱,飯以生稻,唅以槁骨,反生術矣。設褻衣,襲三稱,縉紳而無鉤帶矣。設掩面儇目,鬠而不冠笄矣。書其名,置於其重,則名不見而柩獨明矣。薦器∶則冠有鍪而毋縰,甕廡虛而不實,有簟席而無床笫,木器不成斫,陶器不成物,薄器不成內,笙竽具而不和,琴瑟張而不均,輿藏而馬反,告不用也。具生器以適墓,象徙道也。略而不盡,貌而不功,趨輿而藏之,金革轡靷而不入,明不用也。象徙道,又明不用也,是皆所以重哀也。故生器文而不功,明器貌而不用。凡禮,事生,飾歡也;送死,飾哀也;祭祀,飾敬也;師旅,飾威也。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故壙垄、其貌象室屋也;棺椁、其貌象版蓋斯象拂也;無帾絲■(上"此"下"萬")縷翣,其貌以象菲帷幬尉也。抗折,其貌以象槾茨番閼也。故喪禮者,無他焉,明死生之義,送以哀敬,而終周藏也。故葬埋,敬藏其形也;祭祀,敬事其神也;其銘誄系世,敬傳其名也。事生,飾始也;送死,飾終也;終始具,而孝子之事畢,聖人之道備矣。刻死而附生謂之墨,刻生而附死謂之惑,殺生而送死謂之賊。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使死生終始莫不稱宜而好善,是禮義之法式也,儒者是矣。三年之喪,何也?曰∶稱情而立文,因以飾群,別親疏貴賤之節,而不可益損也。故曰∶無適不易之術也。創巨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遲,三年之喪,稱情而立文,所以為至痛極也。齊衰、苴杖、居廬、食粥、席薪、枕塊、所以為至痛飾也。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哀痛未盡,思慕未忘,然而禮以是斷之者,豈不以送死有已,復生有節也哉!凡生天地之間者,有血氣之屬必有知,有知之屬莫不愛其類。今夫大鳥獸則失亡其群匹,越月逾時,則必反鉛;過故鄉,則必徘徊焉,鳴號焉,躑躅焉,踟躕焉,然後能去之也。小者是燕爵,猶有啁啾之頃焉,然後能去之。故有血氣之屬莫知於人,故人之於其親也,至死無窮。將由夫愚陋淫邪之人與,則彼朝死而夕忘之;然而縱之,則是曾鳥獸之不若也,彼安能相與群居而無亂乎!將由夫修飾之君子與,則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若駟之過隙,然而遂之,則是無窮也。故先王聖人安為之立中制節,一使足以成文理,則舍之矣。然則何以分之?曰∶至親以期斷。是何也?曰∶天地則已易矣, 四時則已遍矣,其在宇中者莫不更始矣,故先王案以此象之也。然則三年何也?曰∶加隆焉,案使倍之,故再期也。由九月以下何也?曰∶案使不及也。故三年以為隆,緦麻、小功以為殺,期、九月以為間。上取象於天,下取象於地,中取則於人,人所以群居和一之理盡矣。故三年之喪,人道之至文者也,夫是之謂至隆。是百王之所同也,古今之所一也。君子喪,所以取三年,何也?曰∶君者、治辨之主也,文理之原也,情貌之盡也,相率而致隆之,不亦可乎?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彼君子者,固有為民父母之說焉。父能生之,不能養之;母能食之,不能教誨之;君者,已能食之矣,又善教誨之者也。三年畢矣哉!乳母、飲食之者也,而三月;慈母、衣被之者也,而九月;君曲備之者也,三年畢乎哉!得之則治,失之則亂,文之至也。得之則安,失之則危,情之至也。兩至者俱積焉,以三年事之,猶未足也,直無由進之耳。故社,祭社也;稷、祭稷也;郊者,并百王於上天而祭祀之也。三月之殯,何也?曰∶大之也,重之也。所致隆也,所致親也, 將舉措之,遷徙之,離宮室而歸丘陵也,先王恐其不文也,是以繇其期,足之日也。故天子七月,諸侯五月,大夫三月,皆使其須足以容事,事足以容成,成足以容文,文足以容備,曲容備物之謂道矣。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愅詭唈僾而不能無時至焉。故人之歡欣和合之時,則夫忠臣孝子亦愅詭而有所至矣。彼其所至者,甚大動也;案屈然已,則其於志意之情者惆然不嗛,其於禮節者闕然不具。故先王案為之立文,尊尊親親之義至矣。故曰∶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愛敬之至矣,禮節文貌之盛矣,茍非聖人,莫之能知也。聖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為守,百姓以成俗;其在君子以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為鬼事也。故鐘鼓管磬,琴瑟竽笙,韶夏護武,汋桓箾簡象,是君子之所以為愅詭其所喜樂之文也。齊衰、苴杖、居廬、食粥、 席薪、枕塊,是君子之所以為愅詭其所哀痛之文也。師旅有制,刑法有等,莫不稱罪,是君子之所以為愅詭其所敦惡之文也。卜筮視日、齊戒、修涂、幾筵、饋薦、告祝,如或饗之。物取而皆祭之,如或嘗之。毋利舉爵,主人有尊,如或觴之。賓出,主人拜送,反易服,即位而哭,如或去之。哀夫!敬夫!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狀乎無形,影然而成文。 
《樂論》篇第二十 《荀子》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無樂, 樂則必發於聲音,形於動靜;而人之道,聲音動靜,性術之變盡是矣。故人不能不樂,樂則不能無形,形而不為道,則不能無亂。先王惡其亂也,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以樂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氣無由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而墨子非之奈何!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閨門之內, 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鄉里族長之中,長少同聽之,則莫不和順。故樂者審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飾節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足以率一道,足以治萬變。是先王立樂之術也,而墨子非之奈何!故聽其雅頌之聲,而志意得廣焉;執其干戚,習其俯仰屈伸, 而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奏,而行列得正焉,進退得齊焉。故樂者、出所以征誅也,入所以揖讓也;征誅揖讓,其義一也。出所以征誅,則莫不聽從;入所以揖讓,則莫不從服。故樂者、天下之大齊也,中和之紀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是先王立樂之術也,而墨子非之奈何!且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斧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 先王喜怒皆得其齊焉。是故喜而天下和之,怒而暴亂畏之。先王之道,禮樂正其盛者也。而墨子非之。故曰∶墨子之於道也,猶瞽之於白黑也,猶聾之於清濁也,猶欲之楚而北求之也。夫聲樂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故先王謹為之文。樂中平則民和而不流,樂肅莊則民齊而不亂。民和齊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如是,則百姓莫不安其處,樂其鄉,以至足其上矣。然後名聲於是白,光輝於是大,四海之民莫不愿得以為師,是王者之始也。樂姚冶以險,則民流僈鄙賤矣;流僈則亂,鄙賤則爭;亂爭則兵弱城犯,敵國危之。如是,則百姓不安其處,不樂其鄉,不足其上矣。故禮樂廢而邪音起者,危削侮辱之本也。故先王貴禮樂而賤邪音。其在序官也,曰∶「修憲命,審詩商,禁淫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太師之事也。」墨子曰∶「樂者、聖王之所非也,而儒者為之過也。」君子以為不然。樂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夫民有好惡之情,而無喜怒之應則亂;先王惡其亂也,故修其行,正其樂,而天下順焉。故齊衰之服,哭泣之聲,使人之心悲。帶甲嬰■(左"革"右"由"),歌於行伍,使人之心傷;姚冶之容,鄭衛之音,使人之心淫;紳、端、章甫,舞韶歌武,使人之心莊。故君子耳不聽淫聲,目不視邪色,口不出惡言,此三者,君子慎之。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亂生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治生焉。唱和有應,善惡相象,故君子慎其所去就也。君子以鐘鼓道志,以琴瑟樂心;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磬管。故其清明象天,其廣大象地,其俯仰周旋有似於四時。故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美善相樂。故曰∶樂者、樂也。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故樂者,所以道樂也,金石絲竹,所以道德也;樂行而民鄉方矣。故樂也者,治人之盛者也,而墨子非之。且樂也者,和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合同,禮別異,禮樂之統,管乎人心矣。窮本極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也。墨子非之,幾遇刑也。明王已沒,莫之正也。愚者學之,危其身也。君子明樂,乃其德也。亂世惡善,不此聽也。於乎哀哉!不得成也。弟子勉學,無所營也。聲樂之象∶鼓大麗,鐘統實,磬廉制,竽笙簫和,管迭發猛,塤篪翁博,瑟易良,琴婦好,歌清盡,舞意天道兼。鼓其樂之君邪。故鼓似天,鐘似地,磬似水,竽笙簫和管籥似星辰日月,鞉柷、拊鞷、椌楬似萬物。曷以知舞之意?曰∶目不自見,耳不自聞也,然而治俯仰、詘信、進退、遲速,莫不廉制,盡筋骨之力,以要鐘鼓俯會之節,而靡有悖逆者,眾積意■■(左"言"右"犀")乎!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主人親速賓及介, 而眾賓皆從之。至于門外,主人拜賓及介,而眾賓皆入;貴賤之義別矣。三揖至於階,三讓以賓升。拜至、獻、酬,辭讓之節繁,及介省矣。至于眾賓,升受、坐祭、立飲,不酢而降;隆殺之義辨矣。工入,升歌三終,主人獻之;笙入三終,主人獻之;間歌三終,合樂三終,工告樂備,遂出。二人揚觶,乃立司正,焉知其能和樂而不流也。賓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眾賓,少長以齒,終於沃洗者,焉知其能弟長而無遺也。降,說屨升坐,修爵無數。飲酒之節,朝不廢朝,莫不廢夕。賓出,主人拜送,節文終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亂也。貴賤明,隆殺辨,和樂而不流,弟長而無遺,安燕而不亂,此五行者,足以正身安國矣。彼國安而天下安。故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亂世之徵∶其服組,其容婦。其俗淫,其志利,其行雜,其聲樂險,其文章匿而采,其養生無度,其送死瘠墨,賤禮義而貴勇力,貧則為盜,富則為賊;治世反是也。 
《解蔽》篇第二十一 《荀子》凡人之患,蔽於一曲,而暗於大理。治則復經,兩疑則惑矣。 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今諸侯異術,百家異說,則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亂。亂國之君,亂家之人,此其誠心,莫不求正而以自為也。妒繆於道,而人誘其所迨也。私其所積,唯恐聞其惡也。倚其所私,以觀異術,唯恐聞其美也。是以與治離走,而是己不輟也。豈不蔽於一曲,而失正求也哉?心不使焉,則白黑在前而目不見,雷鼓在側而耳不聞,況於使者乎?德道之人,亂國之君非之上,亂家之人非之下,豈不哀哉!故為蔽∶欲為蔽,惡為蔽,始為蔽,終為蔽,遠為蔽,近為蔽, 博為蔽,淺為蔽,古為蔽,今為蔽。凡萬物異則莫不相為蔽,此心術之公患也。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紂是也。桀蔽於末喜、斯觀,而不知關龍逢,以惑其心,而亂其行。紂蔽於妲己、飛廉,而不知微子啟,以惑其心,而亂其行。故群臣去忠而事私,百姓怨非而不用,賢良退處而隱逃,此其所以喪九牧之地,而虛宗廟之國也。桀死於鬲山,紂縣於赤旆,身不先知,人又莫之諫,此蔽塞之禍也。成湯監於夏桀,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長用伊尹,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夏王而受九有也。文王監於殷紂,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長用呂望,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殷王而受九牧也。遠方莫不致其珍,故目視備色,耳聽備聲,口食備味,形居備宮,名受備號,生則天下歌,死則四海哭,夫是之謂至盛。《詩》曰∶「鳳凰秋秋,其翼若干,其聲若簫。有鳳有凰,樂帝之心。」此不蔽之福也。昔人臣之蔽者,唐鞅、奚齊是也。唐鞅蔽於欲權而逐載子,奚齊蔽於欲國而罪申生;唐鞅戮於宋,奚齊戮於晉。逐賢相而罪孝兄,身為刑戮,然而不知,此蔽塞之禍也。故以貪鄙、背叛、爭權而不危辱滅亡者,自古及今,未嘗有之也。鮑叔、甯戚、隰朋仁知且不蔽,故能持管仲而名利福祿與管仲齊。召公、呂望仁知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祿與周公齊。傳曰∶「知賢之為明,輔賢之謂能,勉之強之,其福必長。」此之謂也。此不蔽之福也。昔賓孟之蔽者,亂家是也。墨子蔽於用而不知文, 宋子蔽於欲而不知得,慎子蔽於法而不知賢,申子蔽於执而不知知,惠子蔽於辭而不知實,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謂之道,盡利矣;由欲謂之道,盡嗛矣;由法謂之道,盡數矣;由执謂之道,盡便矣;由辭謂之道,盡論矣;由天謂之道,盡因矣。此數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體常而盡變,一隅不足以舉之。曲知之人,觀於道之一隅而未之能識也。故以為足而飾之,內以自亂,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禍也。孔子仁知且不蔽,故學亂術足以為先王者也。一家得周道,舉而用之,不蔽於成積也。故德與周公齊,名與三王并,此不蔽之福也。聖人知心術之患,見蔽塞之禍,故無欲、無惡、無始、無終、無近、無遠、無博、無淺、無古、無今,兼陳萬物而中縣衡焉。是故眾異不得相蔽以亂其倫也。何謂衡?曰∶道。故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則不可道, 而可非道。人孰欲得恣,而守其所不可,以禁其所可?以其不可道之心取人,則必合於不道人,而不合於道人。以其不可道之心與不道人論道人,亂之本也。夫何以知?曰∶心知道,然後可道;可道,然後能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則合於道人,而不合於不道之人矣。以其可道之心與道人論非道,治之要也。何患不知?故治之要在於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壹而靜。 心未嘗不臧也,然而有所謂虛;心未嘗不兩也,然而有所謂壹;心未嘗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臧也;然而有所謂虛,不以所已臧害所將受謂之虛。心生而有知,知而有異,異也者,同時兼知之;同時兼知之,兩也,然而有所謂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謂之壹。心,臥則夢,偷則自行,使之則謀,故心未嘗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不以夢劇亂知謂之靜。未得道而求道者,謂之虛壹而靜。作之∶則將須道者之虛則人,將事道者之壹則盡,盡將思道者靜則察。知道察,知道行,體道者也。虛壹而靜,謂之大清明。萬物莫形而不見,莫見而不論,莫論而失位。坐於室而見四海,處於今而論久遠。疏觀萬物而知其情,參稽治亂而通其度,經緯天地而材官萬物,制割大理而宇宙里矣。恢恢廣廣,孰知其極?睪睪廣廣,孰知其德?涫涫紛紛,孰知其形?明參日月,大滿八極,夫是之謂大人。夫惡有蔽矣哉!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無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奪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形可劫而使詘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則受,非之則辭。故曰∶心容--其擇也,無禁必自見;其物也,雜博;其情之至也,不貳。《詩》云∶「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傾筐易滿也,卷耳易得也,然而不可以貳周行。故曰∶心枝則無知,傾則不精,貳則疑惑。贊稽之,萬物可兼知也。身盡其故則美。類不可兩也,故知者擇一而壹焉。農精於田,而不可以為田師;賈精於市,而不可以為賈師; 工精於器,而不可以為器師。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於道者也,精於物者也。精於物者以物物,精於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於道而以贊稽物。壹於道則正,以贊稽物則察;以正志行察論,則萬物官矣。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詔而萬物成。處一危之,其榮滿側;養一之微,榮矣而未知。故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幾,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故人心譬如盤水,正錯而勿動,則湛濁在下而清明在上,則足以見須眉而察理矣。微風過之,湛濁動乎下,清明亂於上,則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故導之以理,養之以清,物莫之傾,則足以定是非、決嫌疑矣。小物引之,則其正外易,其心內傾,則不足以決粗理矣。故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者,壹也;好稼者眾矣,而后稷獨傳者,壹也;好樂者眾矣,而夔獨傳者,壹也;好義者眾矣,而舜獨傳者,壹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於射;奚仲作車,乘杜作乘馬,而造父精於御∶自古及今,未嘗有兩而能精者也。曾子曰∶「是其庭可以搏鼠,惡能與我歌矣!」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則敗其思;蚊虻之聲聞,則挫其精。是以辟耳目之欲,而遠蚊虻之聲,閑居靜思則通。思仁若是,可謂微乎?孟子惡敗而出妻,可謂能自強矣,未及思也;有子惡臥而焠掌,可謂能自忍矣,未及好也;辟耳目之欲,而遠蚊虻之聲,可謂危矣,未可謂微也。夫微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忍!何強!何危!故濁明外景,清明內景。聖人縱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強!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無為也;聖人之行道也,無強也。仁者之思也恭,聖人之思也樂。此治心之道也。凡觀物有疑,中心不定,則外物不清。吾慮不清,未可定然否也。冥冥而行者,見寢石以為伏虎也,見植林以為後人也∶冥冥蔽其明也。醉者越百步之溝,以為跬步之澮也;俯而出城門,以為小之閨也∶酒亂其神也。厭目而視者,視一為兩;掩耳而聽者,聽漠漠而以為哅哅∶执亂其官也。故從山上望牛者若羊,而求羊者不下牽也,遠蔽其大也。從山下望木者,十仞之木若箸,而求箸者不上折也,高蔽其長也。水動而景搖,人不以定美惡,水执玄也。瞽者仰視而不見星,人不以定有無,用精惑也。有人焉以此時定物,則世之愚者也。彼愚者之定物,以疑決疑,決必不當。夫茍不當,安能無過乎?夏首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為人也,愚而善畏。 明月而宵行,俯見其影,以為伏鬼也;仰視其發,以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氣而死,豈不哀哉!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間、疑玄之時定之。此人之所以無有而有無之時也,而己以定事。故傷於濕而痹,痹而擊鼓烹豚,則必有敝鼓喪豚之費矣,而未有俞疾之福也。故雖不在夏首之南,則無以異矣。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人之性, 求可以知物之理,而無所疑止之,則沒世窮年不能遍也。其所以貫理焉雖億萬,已不足以浹萬物之變,與愚者若一。學、老身長子,而與愚者若一,猶不知錯,夫是之謂妄人。故學也者,固學止之也。惡乎止之?曰∶止諸至足。曷謂至足?曰∶聖王。聖也者,盡倫者也;王也者,盡制者也;兩盡者,足以為天下極矣。故學者以聖王為師,案以聖王之制為法,法其法以求其統類,以務象效其人。向是而務,士也;類是而幾,君子也;知之,聖人也。故有知非以慮是,則謂之懼;有勇非以持是,則謂之賊;察孰非以分是,則謂之篡;多能非以修蕩是,則謂之知;辯利非以言是,則謂之訑。《傳》曰∶「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謂合王制與不合王制也。天下不以是為隆正也,然而猶有能分是非、治曲直者邪?若夫非分是非,非治曲直,非辨治亂,非治人道,雖能之無益於人,不能無損於人;案直將治怪說,玩奇辭,以相撓滑也;案強鉗而利口,厚顏而忍詬,無正而恣睢,妄辨而幾利;不好辭讓,不敬禮節,而好相推擠,此亂世奸人之說也,則天下之治說者,方多然矣。《傳》曰∶「析辭而為察,言物而為辨,君子賤之;博聞強志,不合王制,君子賤之。」此之謂也。為之無益於成也,求之無益於得也,憂戚之無益於幾也,則廣焉能棄之矣,不以自妨也,不少頃干之胸中。不慕往,不閔來,無邑憐之心,當時則動,物至而應,事起而辨,治亂可否,昭然明矣。周而成,泄而敗,明君無之有也。宣而成,隱而敗,暗君無之有也。故君人者周則讒言至矣,直言反矣;小人邇而君子遠矣。《詩》云∶「墨以為明,狐貍而蒼。」此言上幽而下險也。君人者宣則直言至矣,而讒言反矣;君子邇而小人遠矣。《詩》曰∶「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 
《正名》篇第二十二 《荀子》後王之成名∶刑名從商,爵名從周,文名從禮。散名之加於萬物者,則從諸夏之成俗曲期,遠方異俗之鄉,則因之而為通。散名之在人者∶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情然而心為之擇謂之慮。心慮而能為之動謂之偽;慮積焉,能習焉,而後成謂之偽。正利而為謂之事,正義而為謂之行。所以知之在人者謂之知,知有所合謂之智。所以能之在人者謂之能,能有所合謂之能。性傷謂之病,節遇謂之命。是散名之在人者也,是後王之成名也。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實辨,道行而志通,則慎率民而一焉。故析辭擅作名以亂正名,使民疑惑,人多辨訟,則謂之大奸,其罪猶為符節、度量之罪也。故其民莫敢托為奇辭以亂正名,故其民愨,愨則易使,易使則公。其民莫敢托為奇辭以亂正名,故壹於道法而謹於循令矣。如是則其跡長矣。跡長功成,治之極也,是謹於守名約之功也。今聖王沒,名守慢,奇辭起,名實亂,是非之形不明,則雖守法之吏、誦數之儒,亦皆亂也。若有王者起,必將有循於舊名,有作於新名。然則所為有名,與所緣以同異,與制名之樞要,不可不察也。異形離心交喻,異物名實玄紐,貴賤不明,同異不別; 如是則志必有不喻之患,而事必有困廢之禍。故知者為之分別制名以指實,上以明貴賤,下以辨同異。貴賤明,同異別,如是則志無不喻之患,事無困廢之禍,此所為有名也。然則何緣而以同異?曰∶緣天官。凡同類、同情者,其天官之意物也同,故比方之疑似而通,是所以共其約名以相期也。形體、色理以目異,聲音清濁、調竽、奇聲以耳異,甘、苦、咸、淡、辛、酸、奇味以口異,香、臭、芬、郁、腥、臊、洒、酸、奇臭以鼻異,疾、養、凔、熱、滑、鈹、輕、重以形體異,說、故、喜、怒、哀、樂、愛、惡、欲以心異。心有徵知。徵知則緣耳而知聲可也,緣目而知形可也。然而徵知必將待天官之當簿其類,然後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徵之而無說,則人莫不然謂之不知。此所緣而以同異也。所相避則共;雖共,不為害矣。知異實者之異名也,故使異實者莫不異名也,不可亂也,猶使同實者莫不同名也。故萬物雖眾,有時而欲遍舉之,故謂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推而共之,共則有共,至於無共然後止;有時而欲偏舉之,故謂之鳥獸,鳥獸也者,大別名也。推而別之,別則有別,至於無別然後止。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名有固善,徑易而不拂,謂之善名。物有同狀而異所者,有異狀而同所者,可別也。 狀同而為異所者,雖可合,謂之二實。狀變而實無別而為異者,謂之化。有化而無別,謂之一實。此事之所以稽實定數也,此制名之樞要也。後王之成名,不可不察也。「見侮不辱」,「聖人不愛己」,「殺盜非殺人也」, 此惑於用名以亂名者也。驗之所為有名而觀其孰行,則能禁之矣。「山淵平」,「情欲寡」,「芻豢不加甘,大鐘不加樂」,此惑於用實以亂名者也。驗之所緣以同異而觀其孰調,則能禁之矣。「非而謁楹」,「有牛馬非馬也」,此惑於用名以亂實者也。驗之名約,以其所受悖其所辭,則能禁之矣。凡邪說辟言之離正道而擅作者,無不類於三惑者矣。 故明君知其分而不與辨也。夫民易一以道,而不可與共故。故明君臨之以执,道之以道,申之以命,章之以論,禁之以刑。故其民之化道也如神,辨說惡用矣哉!今聖王沒,天下亂,奸言起,君子無执以臨之,無刑以禁之,故辨說也。實不喻然後命,命不喻然後期,期不喻然後說,說不喻然後辨。故期、命、辨、說也者,用之大文也,而王業之始也。名聞而實喻,名之用也。累而成文,名之麗也。用、麗俱得,謂之知名。名也者,所以期累實也。辭也者,兼異實之名以論一意也。辯說也者,不異實名以喻動靜之道也。期命也者,辨說之用也。辨說也者,心之象道也。心也者,道之工宰也。道也者,治之經理也。心合於道,說合於心,辭合於說,正名而期,質請而喻。辨異而不過,推類而不悖,聽則合文,辨則盡故。以正道而辨奸,猶引繩以持曲直,是故邪說不能亂,百家無所竄。有兼聽之明,而無矜奮之容;有兼覆之厚,而無伐德之色。說行則天下正,說不行則白道而冥窮,是聖人之辨說也。《詩》曰∶「顒顒■■("仰"之右半边),如珪如璋,令聞令望。豈弟君子,四方為綱。」此之謂也。辭讓之節得矣,長少之理順矣,忌諱不稱,祆辭不出。 以仁心說,以學心聽,以公心辨。不動乎眾人之非譽,不治觀者之耳目,不賂貴者之權执,不利傳辟者之辭,故能處道而不貳,咄而不奪,利而不流,貴公正而賤鄙爭,是士君子之辨說也。《詩》曰∶「長夜漫兮,永思騫兮。大古之不慢兮,禮義之不愆兮,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謂也。君子之言,涉然而精,俯然而類,差差然而齊。彼正其名,當其辭,以務白其志義者也。彼名辭也者,志義之使也,足以相通,則舍之矣。茍之,奸也。故名足以指實,辭足以見極,則舍之矣。外是者謂之??,是君子之所棄,而愚者拾以為己寶。故愚者之言,芴然而粗,嘖然而不類,誻誻然而沸。彼誘其名,眩其辭,而無深於其志義者也。故窮藉而無極,甚勞而無功,貪而無名。故知者之言也,慮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則必得其所好而不遇其所惡焉。而愚者反是。《詩》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此之謂也。凡語治而待去欲者,無以道欲而困於有欲者也。凡語治而待寡欲者,無以節欲而困於多欲者也。有欲無欲,異類也,生死也,非治亂也。欲之多寡,異類也,情之數也,非治亂也。欲不待可得,而求者從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從所可,所受乎心也。所受乎天之一欲,制於所受乎心之多,固難類所受乎天也。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惡死甚矣;然而人有從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故欲過之而動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則欲雖多,奚傷於治?欲不及而動過之,心使之也。心之所可失理,則欲雖寡,奚止於亂?故治疆於心之所可,亡於情之所欲。不求之其所在,而求之其所亡,雖曰我得之,失之矣。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欲者,情之應也。 以所欲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為可而道之,知所必出也。故雖為守門,欲不可去,性之具也。雖為天子,欲不可盡。欲雖不可盡,可以近盡也;欲雖不可去,求可節也。所欲雖不可盡,求者猶近盡;欲雖不可去,所求不得,慮者欲節求也。道者,進則近盡,退則節求,天下莫之若也。凡人莫不從其所可,而去其所不可。知道之莫之若也,而不從道者,無之有也。假之有人而欲南,無多;而惡北,無寡,豈為夫南之不可盡也,離南行而北走也哉!今人所欲,無多;所惡,無寡,豈為夫所欲之不可盡也,離得欲之道而取所惡也哉!故可道而從之,奚以損之而亂?不可道而離之,奚以益之而治?故知者論道而已矣,小家珍說之所愿者皆衰矣。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嘗粹而來也;其去也,所惡未嘗粹而往也。故人無動而不可以不與權俱。衡不正,則重縣於仰,而人以為輕;輕縣於俯,而人以為重,此人所以惑於輕重也。權不正,則禍托於欲,而人以為福;福托於惡,而人以為禍,此亦人所以惑於禍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權也;離道而內自擇,則不知禍福之所托。易者,以一易一,人曰∶無得亦無喪也;以一易兩,人曰∶無喪而有得也;以兩易一,人曰∶無得而有喪也。計者取所多,謀者從所可。以兩易一,人莫之為,明其數也。從道而出,猶以一易兩也,奚喪!離道而內自擇,是猶以兩易一也,奚得!其累百年之欲,易一時之嫌,然且為之,不明其數也。有嘗試深觀其隱而難察者∶志輕理而不重物者,無之有也; 外重物而不內憂者,無之有也;行離理而不外危者,無之有也;外危而不內恐者,無之有也。心憂恐,則口銜芻豢而不知其味,耳聽鐘鼓而不知其聲,目視黼黻而不知其狀,輕暖平簟而體不知其安。故向萬物之美而不能嗛也。假而得问而嗛之,則不能離也。故向萬物之美而盛憂,兼萬物之利而盛害。如此者,其求物也,養生也?粥壽也?故欲養其欲而縱其情,欲養其性而危其形,欲養其樂而攻其心,欲養其名而亂其行。如此者,雖封侯稱君,其與夫盜無以異;乘軒戴絻,其與無足無以異。夫是之謂以己為物役矣。心平愉,則色不及傭而可以養目,聲不及傭而可以養耳, 蔬食菜羹而可以養口,粗布之衣、粗紃之履而可以養體,局室、蘆簾、稿蓐、機筵而可以養形。故雖無敝萬物之美而可以養樂,無执列之位而可以養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為天下多,其和樂少矣夫是之謂重己役物。無稽之言,不見之行,不聞之謀,君子慎之。 
《性惡》篇第二十三 《荀子》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故枸木必將待檃栝、烝矯然後直,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後利;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治。古者聖王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是以為之起禮義、制法度,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導之也。始皆出於治、合於道者也。今人之化師法、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睢而違禮義者為小人。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孟子曰∶「人之學者,其性善。」曰∶是不然! 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偽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是性、偽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見,耳可以聽。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目明而耳聰,不可學明矣。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曰∶若是則過矣。今人之性,生而離其樸、離其資,必失而喪之。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所謂性善者,不離其樸而美之,不離其資而利之也。使夫資樸之於美,心意之於善,若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故曰∶目明而耳聰也。今人之性,饑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饑,見長而不敢先食者,將有所讓也;勞而不敢求息者,將有所代也。夫子之讓乎父、弟之讓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者皆反於性而悖於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禮義之文理也。故順情性則不辭讓矣,辭讓則悖於情性矣。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問者曰∶「人之性惡,則禮義惡生?」應之曰∶凡禮義者,是生於聖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為器,然則器生於陶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工人斫木而成器,然則器生於工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聖人積思慮、習偽故,以生禮義而起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生於聖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於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後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後然者,謂之生於偽。是性、偽之所生,其不同之徵也。故聖人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 然則禮義法度者,是聖人之所生也。故聖人之所以同於眾,其不異於眾者,性也;所以異而過眾者,偽也。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有弟兄資財而分者,且順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則兄弟相拂奪矣;且化禮義之文理,若是則讓乎國人矣。故順情性則弟兄爭矣,化禮義則讓乎國人矣。凡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夫薄愿厚,惡愿美,狹愿廣,貧愿富,賤愿貴,茍無之中者,必求於外。故富而不愿財,貴而不愿执,茍有之中者,必不及於外。用此觀之,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今人之性,固無禮義,故強學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禮義,故思慮而求知之也。然則性而已,則人無禮義,不知禮義。人無禮義則亂,不知禮義則悖。然則性而已,則悖亂在己。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孟子曰∶「人之性善。」曰∶是不然。凡古今天下之所謂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謂惡者,偏險悖亂也∶是善惡之分也矣。今誠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則有惡用聖王,惡用禮義哉?雖有聖王禮義,將曷加於正理平治也哉?今不然,人之性惡。故古者聖人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故為之立君上之执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於治、合於善也。是聖王之治而禮義之化也。今當試去君上之执,無禮義之化,去法正之治,無刑罰之禁,倚而觀天下民人之相與也。若是則夫強者害弱而奪之,眾者暴寡而嘩之,天下悖亂而相亡,不待頃矣。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故善言古者,必有節於今;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 凡論者貴其有辨合,有符驗。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設,張而可施行。今孟子曰∶「人之性善。」無辨合符驗,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設,張而不可施行,豈不過甚矣哉!故性善則去聖王、息禮義矣;性惡則與聖王、貴禮義矣。故檃栝之生,為枸木也;繩墨之起,為不直也;立君上、明禮義,為性惡也。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直木不待檃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枸木必將待檃栝、烝矯然後直者,以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惡,必將待聖王之治、禮義之化,然後始出於治、合於善也。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問者曰∶「禮義積偽者,是人之性,故聖人能生之也。」應之曰∶是不然。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則瓦埴豈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斫木而生器,然則器木豈工人之性也哉?夫聖人之於禮義也,辟則陶埏而生之也,然則禮義積偽者,豈人之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堯、舜之與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今將以禮義積偽為人之性邪?然則有曷貴堯、禹,曷貴君子矣哉?凡所貴堯、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然則聖人之於禮義積偽也,亦猶陶埏而為之也。用此觀之,然則禮義積偽者,豈人之性也哉!所賤於桀、跖、小人者,從其性,順其情,安恣睢,以出乎貪利爭奪。故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天非私曾、騫、孝己而外眾人也,然而曾、騫、孝己獨厚於孝之實,而全於孝之名者,何也?以綦於禮義故也。天非私齊、魯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於父子之義、夫婦之別,不如齊、魯之孝共敬文者,何也?以秦人之從情性、安恣雎、慢於禮義故也,豈其性異矣哉!「涂之人可以為禹。」曷謂也?曰∶凡禹之所以為禹者, 以其為仁義法正也。然則仁義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今以仁義法正為固無可知可能之理邪?然則唯禹不知仁義法正,不能仁義法正也。將使涂之人固無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而固無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邪?然則涂之人也,且內不可以知父子之義,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今不然,涂之人者,皆內可以知父子之義,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則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其在涂之人明矣。今使涂坐者,以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本夫仁義法正之可知可能之理,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今使涂之人伏術為學,專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縣久,積善而不息,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故聖人者,人之所積而致矣。曰∶「聖可積而致,然而皆不可積,何也?」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可以為君子,而不肯為君子;君子可以為小人,而不肯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嘗不可以相為也,然而不相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涂之人可以為禹則然,涂之人能為禹則未必然也。雖不能為禹,無害可以為禹。足可以遍行天下,然而未嘗有能遍行天下者也。夫工匠農賈,未嘗不可以相為事也,然而未嘗能相為事也。用此觀之,然則可以為,未必能也;雖不能,無害可以為。然則能不能之與可不可,其不同遠矣,其不可以相為明矣。堯問於舜曰∶「人情何如?」舜對曰∶「人情甚不美, 又何問焉!妻子具而孝衰於親,嗜欲得而信衰於友,爵祿盈而忠衰於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又何問焉!唯賢者為不然。」有聖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則文而類,終日議其所以,言之千舉萬變,其統類一也∶是聖人之知也。少言則徑而省,論而法,若佚之以繩∶是士君子之知也。其言也谄,其行也悖,其舉事多悔∶是小人之知也。齊給便敏而無類,雜能旁魄而無用,析速粹孰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論曲直,以期勝人為意∶是役夫之知也。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下勇者。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於亂世之君,下不俗於亂世之民;仁之所在無貧窮,仁之所亡無富貴;天下知之,則欲與天下同苦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是上勇也。禮恭而意儉,大齊信焉而輕貨財;賢者敢推而尚之,不肖者敢援而廢之∶是中勇也。輕身而重貨,恬禍而廣解茍免,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勝人為意∶是下勇也。繁弱、鉅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檠,則不能自正。桓公之蔥,大公之闕,文王之錄,莊君之昒,闔閭之干將、莫邪、鉅闕、辟閭,此皆古之良劍也;然而不加砥厲則不能利,不得人力則不能斷。驊騮、騹驥、纖離、綠耳,此皆古之良馬也;然而必前有銜轡之制,後有鞭策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駛,然後一日而致千里也。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必將求賢師而事之,擇良友而友之。得賢師而事之,則所聞者堯、舜、禹、湯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則所見者忠信敬讓之行也。身日進於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與不善人處,則所聞者欺诬詐偽也,所見者污漫淫邪貪利之行也;身且加於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傳曰∶「不知其子,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左右。」靡而已矣!靡而已矣! 
《君子》篇第二十四 《荀子》天子無妻,告人無匹也。四海之內無客禮,告無適也。足能行,待相者然後進;口能言,待官人然後詔。不視而見,不聽而聰,不言而信,不慮而知,不動而功,告至備也。天子也者,執至重,形至佚,心至愈,志無所詘,形無所勞,尊無上矣。《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之謂也。聖王在上,分義行乎下,則士大夫無流淫之行,百吏官人無怠慢之事,眾庶百姓無奸怪之俗,無盜賊之罪,莫敢犯上之禁。天下曉然皆知夫盜竊之不可以為富也,皆知夫賊害之不可以為壽也,皆知夫犯上之禁不可以為安也。由其道,則人得其所好焉;不由其道,則必遇其所惡焉,是故刑罰綦省而威行如流。世曉然皆知夫為奸則雖隱竄逃亡之由不足以免也,故莫不服罪而請。《書》曰∶「凡人自得罪。」此之謂也。故刑當罪則威,不當罪則侮;爵當賢則貴,不當賢則賤。古者刑不過罪,爵不逾德,故殺其父而臣其子,殺其兄而臣其弟。刑罰不怒罪,爵賞不逾德,分然各以其誠通。是以為善者勸,為不善者沮,刑罰綦省而威行如流,政令致明而化易如神。《傳》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之謂也。亂世則不然∶刑罰怒罪,爵賞逾德,以族論罪,以世舉賢。故一人有罪而三族皆夷,德雖如舜,不免刑均,是以族論罪也。先祖當賢,子孫必顯,行雖如桀,列從必尊,此以世舉賢也。以族論罪,以世舉賢,雖欲無亂,得乎哉!《詩》曰∶「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穀,深穀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此之謂也。論法聖王,則知所貴矣;以義制事,則知所利矣。論知所貴,則知所養矣;事知所利,則動知所出矣。二者,是非之本,得失之原也。故成王之於周公也,無所往而不聽,知所貴也。桓公之於管仲也,國事無所往而不用,知所利也。吳有伍子胥而不能用,國至於亡,倍道失賢也。故尊聖者王,貴賢者霸,敬賢者存,慢賢者亡,古今一也。故尚賢使能,等貴賤,分親疏,序長幼,此先王之道也。故尚賢使能,則主尊下安;貴賤有等則令行而不流;親疏有分,則施行而不悖;長幼有序,則事業捷成而有所休。故仁者,仁此者也;義者,分此者也;節者,死生此者也;忠者,惇慎此者也。兼此而能之,備矣。備而不矜,一自善也,謂之聖。不矜矣,夫故天下不與爭能而致善用其功。有而不有也,夫故為天下貴矣。《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此之謂也。 
《成相》篇第二十五 《荀子》請成相,世之殃,愚暗愚暗墮賢良!人主無賢,如瞽無相,何倀倀!請布基,慎聖人,愚而自專事不治。主忌茍勝,群臣莫諫,必逢災。 論臣過,反其施,尊主安國尚賢義。拒諫飾非,愚而上同,國必禍。曷謂「罷」?國多私,比周還主黨與施。遠賢近讒,忠臣蔽塞主执移。曷謂「賢」?明君臣,上能尊主下愛民。主誠聽之,天下為一海內賓。主之孽,讒人達,賢能遁逃國乃蹶。愚以重愚,暗以重暗,成為桀。世之災,妒賢能,飛廉知政任惡來。卑其志意,大其園圃高其臺。武王怒,師牧野,紂卒易鄉啟乃下。武王善之,封之於宋立其祖。世之衰,讒人歸,比干見刳箕子累。武王誅之,呂尚招麾殷民懷。世之禍,惡賢士,子胥見殺百里徙。穆公任之,強配五伯六卿施。世之愚,惡大儒,逆斥不通孔子拘。展禽三絀,春申道綴,基畢輸。請牧基,賢者思,堯在萬世如見之。讒人罔極,險陂傾側此之疑。基必施,辨賢、罷,文、武之道同伏戲。由之者治,不由者亂,何疑為?凡成相,辨法方,至治之極復後王。慎、墨、季、惠,百家之說誠不詳。治復一,修之吉,君子執之心如結。眾人貳之,讒夫棄之,形是詰。水至平,端不傾,心術如此象聖人。而有执,直而用曳必參天。世無王,窮賢良,暴人芻豢,仁人糟糠;禮樂息滅,聖人隱伏,墨術行。治之經,禮與刑,君子以修百姓寧。明德慎罰,國家既治四海平。治之志,後执富,君子誠之好以待。處之敦固,有深藏之,能遠思。 思乃精,志之榮,好而壹之神以成。精神相反,一而不貳,為聖人。治之道,美不老,君子由弄野好。下以教誨子弟,上以事祖考。成相竭,辭不蹶,君子道之順以達。宗其賢良,辨其殃孽。請成相,道聖王,堯、舜尚賢身辭讓。許由、善卷,重義輕利行顯明。堯讓賢,以為民,泛利兼愛德施均。辨治上下,貴賤有等明君臣。堯授能,舜遇時,尚賢推德天下治。雖有聖賢,適不遇世,孰知之?堯不德,舜不辭,妻以二女任以事。大人哉舜!南面而立萬物備。舜授禹,以天下,尚得推賢不失序。外不避仇,內不阿親,賢者予。禹勞心力,堯有德,干戈不用三苗服。舉舜甽畝,任之天下,身休息。得后稷,五穀殖;夔為樂正鳥獸服;契為司徒,民知孝弟尊有德。禹有功,抑下鴻,辟除民害逐共工。北決九河,通十二渚,疏三江。禹傅土,平天下,躬親為民行勞苦。得益、皋陶、橫革、直成為輔。契玄王,生昭明,居於砥石遷於商,十有四世,乃有天乙是成湯。天乙湯,論舉當,身讓卞隨舉牟光。道古賢聖基必張。愿陳辭,世亂惡善不此治。隱諱疾賢,良由奸詐鮮無災。患難哉!阪為先,聖知不用愚者謀。前車已覆,後未知更,何覺時?不覺悟,不知苦,迷惑失指易上下。中不上達,蒙揜耳目塞門戶。門戶塞,大迷惑,悖亂昏莫不終極;是非反易,比周欺上惡正直。正直惡,心無度,邪枉辟回失道途。己無郵人,我獨自美,豈獨無故?不知戒,後必有,恨後遂過不肯悔。讒夫多進,反覆言語生詐態。人之態,不如備,爭寵嫉賢利惡忌;妒功毀賢,下斂黨與上蔽匿。上壅蔽,失輔执,任用讒夫不能制。郭公長父之難,厲王流於彘。 周幽、厲,所以敗,不聽規諫忠是害。嗟我何人,獨不遇時當亂世!欲衷對,言不從,恐為子胥身離兇;進諫不聽,剄而獨鹿棄之江。觀往事,以自戒,治亂是非亦可識。托於成相以喻意。請成相,言治方,君論有五約以明。君謹守之,下皆平正,國乃昌。臣下職,莫游食,務本節用財無極。事業聽上,莫得相使,一民力。守其職,足衣食,厚薄有等明爵服。利往■("仰"之右)上,莫得擅與,孰私得?君法明,論有常,表儀既設民知方。進退有律,莫得貴賤,孰私王?君法儀,禁不為,莫不說教名不移。修之者榮,離之者辱,孰它師?刑稱陳,守其銀,下不得用輕私門。罪禍有律,莫得輕重威不分。請牧基,明有祺,主好論議必善謀。五聽修領,莫不理續主執持。聽之經,明其請,參伍明謹施賞刑。顯者必得,隱者復顯,民反誠。言有節,稽其實,信誕以分賞刑必。下不欺上,皆以情言,明若日。 上通利,隱遠至,觀法不法見不視。耳目既顯,吏敬法令莫敢恣。 君教出,行有律,吏謹將之無鈹滑。下不私請,各以宜,舍巧拙。 臣謹修,君制變,公察善思論不亂。以治天下,後世法之成律貫。
 
《賦》篇第二十六 《荀子》爰有大物,非絲非帛,文理成章;非日非月,為天下明。生者以壽,死者以葬。城郭以固,三軍以強。粹而王,駁而伯,無一焉而亡。臣愚不識,敢請之王?王曰∶此夫文而不采者與?簡然易知而致有理者與?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與?性不得則若禽獸,性得之則甚雅似者與?匹夫隆之則為聖人,諸侯隆之則一四海者與?致明而約,甚順而體,請歸之禮--禮。皇天隆物,以施下民,或厚或薄,常不齊均。桀、紂以亂,湯、武以賢。涽涽淑淑,皇皇穆穆。周流四海,曾不崇日。君子以修,跖以穿室。大參乎天,精微而無形。行義以正,事業以成。可以禁暴足窮,百姓待之而後泰寧。臣愚不識,愿問其名。曰∶此夫安寬平而危險隘者邪?修潔之為親而雜污之為狄者邪?甚深藏而外勝敵者邪?法禹、舜而能揜跡邪?行為動靜待之而後適者邪?血氣之精也,志意之榮也。百姓待之而後寧也,天下待之而後平也,明達純粹而無疵也,夫是之謂君子之知--知。有物於此,居則周靜致下,動則綦高以鉅。圓者中規,方者中矩。 大參天地,德厚堯、禹。精微乎毫毛,而充盈乎大宇。忽兮其極之遠也,攭兮其相逐而反也,卬卬兮天下之咸蹇也。德厚而不捐,五采備而成文。往來惛憊,通于大神,出入甚極,莫知其門。天下失之則滅,得之則存。弟子不敏,此之愿陳,君子設辭,請測意之。曰∶此夫大而不塞者與?充盈大宇而不窕,入郄穴而不偪者與?行遠疾速而不可托訊者與?往來惛憊而不可為固塞者與?暴至殺傷而不億忌者與?功被天下而不私置者與?托地而游宇,友風而子雨。冬日作寒,夏日作暑。廣大精神,請歸之云--云。有物於此,□□兮其狀,屢化如神。功被天下,為萬世文。禮樂以成,貴賤以分。養老長幼,待之而後存。名號不美,與「暴」為鄰。功立而身廢,事成而家敗。棄其耆老,收其後世。人屬所利,飛鳥所害。臣愚不識,請占之五泰。五泰占之曰∶此夫身女好而頭馬首者與?屢化而不壽者與?善壯而拙老者與?有父母而無牝牡者與?冬伏而夏游,食桑而吐絲,前亂而後治,夏生而惡暑,喜濕而惡雨。蛹以為母,蛾以為父。三俯三起,事乃大已。夫是之謂蠶理--蠶。有物於此,生於山阜,處於室堂。無知無巧,善治衣裳。 不盜不竊,穿窬而行。日夜合離,以成文章。以能合從,又善連衡。下覆百姓,上飾帝王。功業甚博,不見賢良。時用則存,不用則亡。臣愚不識,敢請之王。王曰∶此夫始生鉅,其成功小者邪?長其尾而銳其剽者邪?頭銛達而尾趙繚者邪?一往一來,結尾以為事。無羽無翼,反覆甚極。尾生而事起,尾邅而事已。簪以為父,管以為母。既以縫表,又以連里。夫是之謂箴理--箴。天下不治,請陳佹詩∶天地易位,四時易鄉。列星殞墜,旦暮晦盲。幽暗登昭,日月下藏。公正無私,見謂從橫。志愛公利,重樓疏堂。無私罪人,儆革貳兵。道德純備,讒口將將。仁人絀約,敖暴擅強。天下幽險,恐失世英。螭龍為蝘蜒,鴟梟為鳳凰。比干見刳,孔子拘匡。昭昭乎其知之明也,郁郁乎其遇時之不祥也。拂乎其欲禮義之大行也,暗乎天下之晦盲也。皓天不復,憂無疆也。千歲略潔古之常也。弟子勉學,天不忘也。聖人共手,時幾將矣。與愚以疑,愿聞反辭。其《小歌》曰:念彼遠方,何其塞矣!仁人慘約,暴人衍矣。忠臣危殆,讒人服矣。璇、玉、瑤、珠,不知佩也。雜布與錦,不知異也。閭娵、子奢,莫之媒也。嫫母、力父,是之喜也。以盲為明,以聾為聰,以危為安,以吉為兇。鳴呼!上天!曷維其同! 
《大略》篇第二十七 《荀子》君人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欲近四旁, 莫如中央,故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禮也。天子外屏,諸侯內屏,禮也。外屏,不欲見外也;內屏,不欲見內也。諸侯召其臣,臣不俟駕,顛倒衣裳而走,禮也。《詩》曰∶「顛之倒之,自公召之。」天子召諸侯,諸侯輦輿就馬,禮也。《詩》曰∶「我出我輿,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天子山冕,諸侯玄冠,大夫裨冕,士韋弁,禮也。天子御珽,諸侯御荼,大夫服笏,禮也。天子雕弓,諸侯彤弓,大夫黑弓,禮也。諸侯相見,卿為介,以其教士畢行,使仁居守。聘人以珪,問士以璧,召人以瑗,絕人以玦,反絕以環。人主仁心設焉,知其役也,禮其盡也。故王者先仁而後禮,天施然也。《聘禮》志曰∶「幣厚則傷德,財侈則殄禮。」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詩》曰∶「物其指矣,唯其偕矣。」不時宜,不敬文,不歡欣,雖指,非禮也。水行者表深,使人無陷;治民者表亂,使人無失。禮者,其表也,先王以禮義表天下之亂。今廢禮者,是棄表也。故民迷惑而陷禍患,此刑罰之所以繁也。舜曰∶「維予從欲而治。」故禮之生,為賢人以下至庶民也, 非為成聖也;然而亦所以成聖也,不學不成。堯學於居疇,舜學於務成昭,禹學於西王國。五十不成喪,七十唯衰存。親迎之禮,父南鄉而立,子北面而跪, 醮而命之∶「往迎爾相,成我宗事,隆率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子曰∶「諾!唯恐不能,敢忘命矣!」夫行也者,行禮之謂也。禮也者,貴者敬焉,老者孝焉,長者弟焉,幼者慈焉,賤者惠焉。賜予其宮室,猶用慶賞於國家也;忿怒其臣妾,猶用刑罰於萬民也。君子之於子,愛之而勿面,使之而勿視,道之以道而勿強。禮以順人心為本,故亡於《禮經》而順人心者,皆禮也。禮之大凡∶事生,飾歡也;送死,飾哀也;軍旅,施威也。親親、故故、庸庸、勞勞,仁之殺也;貴貴、尊尊、賢賢、老老、長長,義之倫也;行之得其節,禮之序也。仁,愛也,故親;義,理也,故行;禮,節也,故成。仁有里,義有門。仁非其里而處之,非仁也;義非其門而由之,非義也。推恩而不理,不成仁;遂理而不節,不成義;審節而不和,不成禮;和而不發,不成樂。故曰∶仁、義、禮、樂,其致一也。君子處仁以義,然後仁也;行義以禮,然後義也;制禮反本成末,然後禮也。三者皆通,然後道也。貨財曰賻,輿馬曰賵,衣服曰襚,玩好曰贈,玉貝曰唅。賻賵,所以佐生也;贈襚,所以送死也。送死不及柩尸,吊生不及悲哀,非禮也。故吉行五十,奔喪百里,賵、贈及事,禮之大也。禮者,政之挽也。為政不以禮,政不行矣。天子即位,上卿進曰∶「如之何憂之長也?能除患則為福,不能除患則為賊。」授天子一策。中卿進曰∶「配天而有下土者,先事慮事,先患慮患。先事慮事謂之接,接則事優成;先患慮患謂之豫,豫則禍不生。事至而後慮者謂之後,後則事不舉;患至而後慮者謂之困,困則禍不可御。」授天子二策。下卿進曰∶「敬戒無怠,慶者在堂,吊者在閭。禍與福鄰,莫知其門。豫哉!豫哉!萬民望之!」授天子三策。禹見耕者耦立而式,過十室之邑必下。殺大蚤,朝大晚,非禮也。治民不以禮,動斯陷矣。平衡曰拜,下衡曰稽首,至地曰稽顙。大夫之臣拜不稽首,非尊家臣也,所以辟君也。一命齒於鄉,再命齒於族,三命,族人雖七十不敢先。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吉事尚尊,喪事尚親。君臣不得不尊,父子不得不亲,兄弟不得不顺,夫妇不得不欢,少者以长,老者以养,故天地生之,圣人成之。聘,問也;享,獻也;私覿,私見也。言語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濟濟槍槍。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有亡而無疾,有怨而無怒。君於大夫,三問其疾,三臨其喪;於士,一問,一臨。諸侯非問疾吊喪,不之臣之家。既葬,君若父之友,食之則食矣,不辟粱肉,有醴酒則辭。寢不逾廟,宴衣不逾祭服,禮也。《易》之咸,見夫婦。夫婦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咸,感也,以高下下,以男下女,柔上而剛下。聘士之義,親迎之道,重始也。禮者,人之所履也,失所履,必顛蹶陷溺。所失微而其為亂大者,禮也。禮之於正國家也,如權衡之於輕重也,如繩墨之於曲直也。故人無禮不生,事無禮不成,國家無禮不寧。和乐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君子聽律習容而後出。霜降逆女,冰泮殺內。十日一御。坐視膝,立視足,應對言語視面。立視前六尺而大之--六六三十六,三丈六尺。文貌情用,相為內外表里。禮之中焉,能思索謂之能慮。禮者,本末相順,終始相應。禮者,以財物為用,以貴賤為文,以多少為異。下臣事君以貨,中臣事君以身,上臣事君以人。《易》曰∶「復自道,何其咎?」春秋賢穆公,以為能變也。 士有妒友,則賢交不親;君有妒臣,則賢人不至。蔽公者謂之昧,隐良者谓之妒,奉妒昧者謂之交譎。交譎之人,妒昧之臣,國之薉孽也。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國寶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國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國用也;口言善,身行惡,國妖也。治國者敬其寶,愛其器,任其用,除其妖。不富無以養民情,不教無以理民性。故家五畝宅,百畝田,務其業而勿奪其時,所以富之也。立大學,設庠序,修六禮,明七教,所以道之也。《詩》曰∶「飲之食之,教之誨之。」王事具矣。武王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囚,哭比干之墓,天下鄉善矣。天下國有俊士,世有賢人。迷者不問路,溺者不問遂,亡人好獨。《詩》曰∶「我言維服,勿用為笑。先民有言,詢于芻蕘。」言博問也。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以其本,知其末,以其左,知其右,凡百事異理而相守也。慶賞刑罰,通類而後應;政教習俗,相順而後行。八十者一子不事,九十者舉家不事,廢疾非人不養者一人不事。父母之喪,三年不事。齊衰大功,三月不事。從諸侯來,與新有昏,期不事。子謂子家駒續然大夫不如晏子;晏子,功用之臣也,不如子產;子產,惠人也,不如管仲。管仲之為人,力功不力義,力知不力仁,野人也,不可為天子大夫。孟子三見宣王,不言事。門人曰∶「曷為三遇齊王而不言事?」孟子曰∶「吾先攻其邪心。」公行子之之燕,遇曾元於涂,曰∶「燕君何如?」曾元曰∶「志卑。志卑者輕物,輕物者不求助;茍不求助,何能舉?氐羌之虜也,不憂其系壘也,而憂其不焚也。利夫秋毫,害靡國家,然且為之,幾為知計哉!」今夫亡箴者,終日求之而不得;其得之也,非目益明也,眸而見之也。心之於慮亦然。義與利者,人之所兩有也。雖堯、舜不能去民之欲利,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義也。雖桀、紂不能去民之好義,然而能使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義者為亂世。上重義則義克利,上重利則利克義。故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喪,士不通貨財。有國之君不息牛羊,錯質之臣不息雞豚,□卿不修幣,大夫不為場園,從士以上皆羞利而不與民爭業,樂分施而恥積藏。然故民不困財,貧窶者有所竄其手。文王誅四,武王誅二,周公卒業,至成、康則案無誅已。多積財而羞無有,重民任而誅不能,此邪行之所以起,刑罰之所以多也。上好義,則民暗飾矣;上好富,則民死利矣。二者,治亂之衢也。民語曰∶「欲富乎?忍恥矣!傾絕矣!絕故舊矣!與義分背矣!」上好富,則人民之行如此,安得不亂?湯旱而禱曰∶「政不節與?使民疾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宮室榮與?婦謁盛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苞苴行與?讒夫興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故古者列地建國,非以貴諸侯而已;列官職,差爵祿,非以尊大夫而已。主道知人,臣道知事。故舜之治天下,不以事詔而萬物成。農精於田而不可以為田師,工賈亦然。以賢易不肖,不待卜而後知吉。以治伐亂,不待戰而後知克。齊人欲伐魯,忌卞莊子,不敢過卞。晉人欲伐衛,畏子路,不敢過蒲。不知而問堯、舜,無有而求天府。曰∶先王之道,則堯、舜已;六貳之博,則天府已。君子之學如蛻,幡然遷之。故其行效,其立效,其坐效,其置顏色、出辭氣效。無留善,無宿問。善學者盡其理,善行者究其難。君子立志如窮,雖天子三公問正,以是非對。君子隘窮而不失,勞倦而不茍,臨患難而不忘細席之言。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無日不在是。雨小,漢故潛。夫盡小者大,積微者箸,德至者色澤洽,行盡而聲問遠。小人不誠於內而求之於外。言而不稱師謂之畔,教而不稱師謂之倍。倍畔之人,明君不內,朝士大夫遇諸涂不與言。不足於行者,說過;不足於信者,誠言。故《春秋》善胥命,而《詩》非屢盟,其心一也。善為《詩》者不說,善為《易》者不占,善為禮者不相,其心同也。曾子曰∶「孝子言為可聞,行為可見。言為可聞,所以說遠也;行為可見,所以說近也。近者說則親,遠者說則附。親近而附遠,孝子之道也。」曾子行,晏子從於郊,曰∶「嬰聞之∶君子贈人以言,庶人贈人以財。嬰貧無財,請假於君子,贈吾子以言--乘輿之輪,太山之木也,示諸??栝,三月五月,為幬菜,敝而不反其常。君子之檃栝,不可不謹也。慎之!蘭□、槁本,漸於蜜醴,一佩易之。正君漸於香酒,可讒而得也。君子之所漸,不可不慎也。」人之於文學也,猶玉之於琢磨也。《詩》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謂學問也。和之璧,井里之厥也,玉人琢之,為天子寶。子贛、季路,故鄙人也,被文學,服禮義,為天下列士。學問不厭,好士不倦,是天府也。君子疑則不言,未問則不言,道遠日益矣。多知而無親,博學而無方,好多而無定者,君子不與。少不諷誦,壯不論議,雖可,未成也。君子壹教,弟子壹學,亟成。君子進則能益上之譽而損下之憂。不能而居之,誣也;無益而厚受之,竊也。學者必為仕,而仕者必如學。子貢問於孔子曰∶「賜倦於學矣,愿息事君。」孔子曰∶「《詩》云∶『溫恭朝夕,執事有恪。』事君難,事君焉可息哉!」「然則賜愿息事親。」孔子曰∶「《詩》云∶『孝子不匱,永錫爾類。』事親難,事親焉可息哉!」「然則賜愿息於妻子。」孔子曰∶「《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妻子難,妻子焉可息哉!」「然則賜愿息於朋友。」孔子曰∶「《詩》云∶『朋友攸攝,攝以威儀。』朋友難,朋友焉可息哉!」「然則賜愿息耕。」孔子曰∶「《詩》云∶『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耕難,耕焉可息哉!」「然則賜無息者乎?」孔子曰∶「望其壙,皋如也,□如也,鬲如也,此則知所息矣。」子貢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休焉。」《國風》之好色也,傳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誠可比於金石,其聲可內於宗廟。」《小雅》不以於污上,自引而居下,疾今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聲有哀焉。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貴師而重傅則法度存。國將衰,必賤師而輕傅,賤師而輕傅則人有快,人有快則法度壞。古者匹夫五十而士。天子、諸侯子十九而冠,冠而聽治,其教至也。君子也者而好之,其人也;其人而不教,不祥。非君子而好之,非其人也;非其人而教之,赍盜糧,借賊兵也。不自嗛其行者,言濫過。古之賢人,賤為布衣,貧為匹夫,食則饘粥不足,衣則豎褐不完;然而非禮不進,非義不受,安取此?子夏家貧,衣若縣鶉。人曰∶「子何不仕?」曰∶「諸侯之驕我者,吾不為臣;大夫之驕我者,吾不復見。柳下惠與後門者同衣而不見疑,非一日之聞也。爭利如蚤甲,而喪而掌。」君人者不可以不慎取臣,匹夫不可以不慎取友。友者,所以相有也。道不同,何以相有也?均薪施火,火就燥;平地注水,水流濕。夫類之相從也,如此之著也,以友觀人,焉所疑?取友善人,不可不慎,是德之基也。《詩》曰∶「無將大車,維塵冥冥。」言無與小人處也。藍苴路作,似知而非。軟弱易奪,似仁而非。悍戇好鬭,似勇而非。仁義禮善之於人也,辟之若貨財粟米之於家也,多有之者富,少有之者貧,至無有者窮。故大者不能,小者不為,是棄國捐身之道也。凡物有乘而來,乘其出者,是其反也。流言滅之,貨色遠之。禍之所由生也,生自纖纖也,是故君子蚤絕之。言之信者,在乎區蓋之間。疑則不言,未問則不言。知者明於事,達於數,不可以不誠事也。故曰∶「君子難說,說之不以道,不說也。」語曰∶「流丸止於甌、臾,流言止於知者。」此家言邪說之所以惡儒者也。是非疑,則度之以遠事,驗之以近物,參之以平心,流言止焉,惡言死焉。曾子食魚,有餘,曰∶「泔之。」門人曰∶「泔之傷人,不若奧之。」曾子泣涕曰∶「有異心乎哉!」傷其聞之晚也。無用吾之所短遇人之所長,故塞而避所短,移而從所仕。疏知而不法,辨察而操僻,勇果而亡禮,君子之所憎惡也。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無法而流湎然,雖辯,小人也。國法禁拾遺,惡民之串以無分得也。有分義,則容天下而治;無分義,則一妻一妾而亂。天下之人,唯各特意哉,然而有所共予也。言味者予易牙,言音者予師曠,言治者予三王。三王既已定法度,制禮樂而傳之,有不用而改自作,何以異於變易牙之和,更師曠之律?無三王之法,天下不待亡,國不待死。飲而不食者,蟬也;不飲不食者,浮蝣也。虞舜、孝己孝而親不愛,比干、子胥忠而君而不用,仲尼、顏淵知而窮於世。劫迫於暴國而無所辟之,則崇其善,揚其美,言其所長而不稱其所短也。惟惟而亡者,誹也;博而窮者,訾也;清之而俞濁者,口也。君子能為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己;能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誥誓不及五帝,盟詛不及三王,交質子不及五伯。  
《宥坐》篇第二十八 《荀子》孔子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孔子問於守廟者曰∶「此為何器?」守廟者曰∶「此蓋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者,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孔子顧謂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滿而覆,虛而欹。孔子喟然而嘆曰∶「吁!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聰明聖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撫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挹而損之之道也。」孔子為魯攝相,朝七日而誅少正卯。門人進問曰∶「夫少正卯, 魯之聞人也,夫子為政而始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居!吾語女其故。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以飾邪營眾,強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誅也。是以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止,周公誅管叔,太公誅華仕,管仲誅付里乙,子產誅鄧析、史付,此七子者,皆異世同心,不可不誅也。《詩》曰∶『憂心悄悄,慍于群小。』小人成群,斯足憂也。」孔子為魯司寇,有父子訟者,孔子拘之,三月不別,其父請止, 孔子舍之。季孫聞之,不說,曰∶「是老也欺予,語予曰∶『為國家必以孝。』今殺一人以戮不孝,又舍之。」冉子以告。孔子慨然嘆曰∶「嗚呼!上失之,下殺之,其可乎?不教其民,而聽其獄,殺不辜也。三軍大敗,不可斬也;獄犴不治,不可刑也,罪不在民故也。嫚令謹誅,賊也;今生也有時,斂也無時,暴也;不教而責成功,虐也。已此三者,然後刑可即也。《書》曰∶『義刑義殺,勿庸以即,予維曰未有順事。』言先教也。」故先王既陳之以道,上先服之;若不可,尚賢以綦之;若不可,廢不能以單之;綦三年而百姓從風矣。邪民不從,然後俟之以刑,則民知罪矣。《詩》曰∶「尹氏大師,維周之氐,秉國之均,四方是維,天子是庳,卑民不迷。」是以威厲而不試,刑錯而不用,此之謂也。今之世則不然∶亂其教,繁其刑,其民迷惑而墮焉,則從而制之,是以刑彌繁而邪不勝。三尺之岸而虛車不能登也,百仞之山任負車登焉,何則?陵遲故也。數仞之墻而民不逾也,百仞之山而豎子馮而游焉,陵遲故也。今之世陵遲已久矣,而能使民勿逾乎!《詩》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眷焉顧之,潸焉出涕!」豈不哀哉!《詩》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曷云能来?」子曰∶「伊稽首,不其有來乎?」孔子觀於東流之水, 子貢問於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見大水必觀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洸洸乎不淈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穀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鮮潔,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是故君子見大水必觀焉。」孔子曰∶「吾有恥也,吾有鄙也,吾有殆也∶幼不能強學, 老無以教之,吾恥之;去其故鄉,事君而達,卒遇故人,曾無舊言,吾鄙之;與小人處者,吾殆之也。」孔子曰∶「如垤而進,吾與之;如丘而止,吾已矣。 」今學曾未如疣贅,則具然欲為人師。孔子南適楚,戹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糝, 弟子皆有饑色。子路進而問之曰∶「由聞之∶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不善者天報之以禍。今夫子累德、積義、懷美,行之日久矣,奚居之隱也?」孔子曰∶「由不識,吾語女。女以知者為必用邪?王子比干不見剖心乎!女以忠者為必用邪?關龍逢不見刑乎!女以諫者為必用邪?吳子胥不磔姑蘇東門外乎!夫遇不遇者,時也;賢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學深謀,不遇時者多矣。由是觀之,不遇世者眾矣,何獨丘也哉!且夫芷蘭生於深林,非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之學,非為通也,為窮而不困,憂而意不衰也,知禍福終始而心不惑也。夫賢不肖者,材也;為不為者,人也;遇不遇者,時也;死生者,命也。今有其人,不遇其時,雖賢,其能行乎?茍遇其時,何難之有!故君子博學深謀,修身端行,以俟其時。」孔子曰∶「由!居!吾語女。昔晉公子重耳霸心生於曹,越王句踐霸心生於會稽,齊桓公小白霸心生於莒。故居不隱者思不遠,身不佚者志不廣。女庸安知吾不得之桑落之下?」子貢觀於魯廟之北堂,出而問於孔子曰∶「鄉者賜觀於太廟之北堂,吾亦未輟,還復瞻被九蓋皆繼,被有說邪?匠過絕邪?」孔子曰∶「太廟之堂,亦嘗有說。官致良工,因麗節文,非無良材也,蓋曰貴文也。」 
《子道》篇第二十九 《荀子》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順下篤,人之中行也;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若夫志以禮安,言以類使,則儒道畢矣,雖堯、舜不能加毫末於是矣。孝子所以不從命有三∶從命則親危,不從命則親安,孝子不從命乃衷;從命則親辱,不從命則親榮,孝子不從命乃義;從命則禽獸,不從命則修飾,孝子不從命乃敬。故可以從而不從,是不子也;未可以從而從,是不衷也。明於從不從之義,而能致恭敬、忠信、端愨以慎行之,則可謂大孝矣。《傳》曰∶「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此之謂也。故勞苦雕萃而能無失其敬,災禍患難而能無失其義,則不幸不順見惡而能無失其愛,非仁人莫能行。《詩》曰∶「孝子不匱。」此之謂也。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孔子不對。孔子趨出,以語子貢曰∶「鄉者君問丘也,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而丘不對,賜以為何如?』子貢曰∶「子從父命,孝矣;臣從君命,貞矣。夫子有奚對焉?」孔子曰∶「小人哉!賜不識也。昔萬乘之國,有爭臣四人,則封疆不削;千乘之國,有爭臣三人,則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爭臣二人,則宗廟不毀。父有爭子,不行無禮;士有爭友,不為不義。故子從父,奚子孝?臣從君,奚臣貞?審其所以從之之謂孝、之謂貞也。」子路問於孔子曰∶「有人於此,夙興夜寐,耕耘樹藝,手足胼胝,以養其親,然而無孝之名,何也?」孔子曰∶「意者身不敬與?辭不遜與?色不順與?古之人有言曰∶『衣與!繆與!不女聊。』今夙興夜寐,耕耘樹藝,手足胼胝,以養其親,無此三者,則何為而無孝之名也?意者所友非仁人邪?」孔子曰∶「由志之,吾語女。雖有國士之力,不能自舉其身,非無力也,勢不可也。故入而行不修,身之罪也;出而名不章,友之過也。故君子入則篤行,出則友賢,何為而無孝之名也!」子路問於孔子曰∶「魯大夫練而床,禮邪?」孔子曰∶「吾不知也。」子路出,謂子貢曰∶「吾以夫子為無所不知,夫子徒有所不知。」子貢曰∶「女何問哉?」子路曰∶「由問∶『魯大夫練而床,禮邪?』夫子曰∶『吾不知也。』」子貢曰∶「吾將為女問之。」子貢問曰∶「練而床,禮邪?」孔子曰∶「非禮也。」子貢出,謂子路曰∶「女謂夫子為有所不知乎?夫子徒無所不知,女問非也。禮,居是邑,不非其大夫。」子路盛服見孔子,孔子曰∶「由,是裾裾何也?昔者江出於岷山,其始出也,其源可以濫觴,及其至江之津也,不放舟,不避風,則不可涉也。非維下流水多邪?今女衣服既盛,顏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諫女矣?」子路趨而出,改服而入,蓋猶若也。孔子曰∶「由志之,吾語女。奮於言者華,奮於行者伐,色知而有能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則知,行至則仁;既仁且知,夫惡有不足矣哉!」子路入,子曰∶「由,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對曰∶「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愛己。」子曰∶「可謂士矣。」子貢入,子曰∶「賜,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貢對曰∶「知者知人,仁者愛人。」子曰∶「可謂士君子矣。」顏淵入,子曰∶「回,知者若何?仁者若何?」顏淵對曰∶「知者自知,仁者自愛。」子曰∶「可謂明君子矣。」子路問於孔子曰∶「君子亦有憂乎?」孔子曰∶「君子,其未得也,則樂其意,既已得之,又樂其治,是以有終身之樂,無一日之憂。小人者,其未得也,則憂不得,既已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終身之憂,無一日之樂也。」 
《法行》篇第三十 《荀子》公輸不能加於繩墨,聖人不能加於禮。禮者,眾人法而不知,聖人法而知之。曾子曰∶「無內人之疏而外人之親,無身不善而怨人,無刑已至而呼天。內人之疏而外人之親,不亦反乎!身不善而怨人,不亦遠乎!刑已至而呼天,不亦晚乎!《詩》曰∶『涓涓源水,不雍不塞。轂已破碎,乃大其輻。事已敗矣,乃重太息。』其云益乎!」曾子病,曾元持足。曾子曰∶「元志之!吾語汝。 夫魚鱉黿鼉猶以淵為淺而堀其中,鷹鳶猶以山為卑而增巢其上,及其得也,必以餌。故君子茍能無以利害義,則恥辱亦無由至矣。」子貢問於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貴玉而賤玟者,何也? 為夫玉之少而玟之多邪?」孔子曰∶「惡!賜,是何言也!夫君子豈多而賤之,少而貴之哉!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溫潤而澤,仁也;栗而理,知也;堅剛而不屈,義也;廉而不劌,行也;折而不撓,勇也;瑕適并見,情也;扣之,其聲清揚而遠聞,其止輟然,辭也。故雖有玟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詩》曰∶『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此之謂也。」曾子曰∶「同游而不見愛者,吾必不仁也;交而不見敬者, 吾必不長也;臨財而不見信者,吾必不信也。三者在身,曷怨人!怨人者窮,怨天者無識。失之己而反諸人,豈不亦迂哉!」南郭惠子問於子貢曰∶「夫子之門,何其雜也?」子貢曰∶「君子正身以俟,欲來者不距,欲去者不止。且夫良醫之門多病人,檃栝之側多枉木,是以雜也。」孔子曰∶「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親不能報,有子而求其孝,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聽令,非恕也。士明於此三恕,則可以端身矣。」孔子曰∶「君子有三思而不可不思也:少而不學,長無能也; 老而不教,死無思也;有而不施,窮無與也。是故君子少思長,則學;老思死,則教;有思窮,則施也。」 
《哀公》篇第三十一 《荀子》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吾欲論吾國之士,與之治國, 敢問何如取之邪?」孔子對曰∶「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為非者,不亦鮮乎!」哀公曰∶「然則夫章甫絇屨,紳帶而搢笏者,此賢乎?」孔子對曰∶「不必然。夫端衣玄裳,絻而乘路者,志不在於食葷;斬衰菅屨,杖而啜粥者,志不在於酒肉。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為非者,雖有,不亦鮮乎!」哀公曰∶「善!」孔子曰∶「人有五儀∶有庸人,有士,有君子,有賢人,有大聖。」哀公曰∶「敢問何如斯可謂庸人矣?」孔子對曰∶「所謂庸人者,口不道善言,心不知邑邑;不知選賢人善士托其身焉以為己憂;動行不知所務,止立不知所定;日選擇於物,不知所貴;從物如流,不知所歸;五鑿為正,心從而壞。如此,則可謂庸人矣。」哀公曰∶「善!敢問何如斯可謂士矣?」孔子對曰∶「所謂士者,雖不能盡道術,必有率也;雖不能遍美善,必有處也。是故知不務多,務審其所知;言不務多,務審其所謂;行不務多,務審其所由。故知既已知之矣,言既已謂之矣,行既已由之矣,則若性命肌膚之不可易也。故富貴不足以益也,卑賤不足以損也。如此,則可謂士矣。」哀公曰∶「善!敢問何如斯可謂之君子矣?」孔子對曰∶「所謂君子者,言忠信而心不德,仁義在身而色不伐,思慮明通而辭不爭,故猶然如將可及者,君子也。」哀公曰∶「善!敢問何如斯可謂賢人矣?」孔子對曰∶「所謂賢人者,行中規繩而不傷於本,言足法於天下而不傷於身,富有天下而無怨財,布施天下而不病貧。如此,則可謂賢人矣。」哀公曰∶「善!敢問何如斯可謂大聖矣?」孔子對曰∶「所謂大聖者,知通乎大道,應變而不窮,辨乎萬物之情性者也。大道者,所以變化遂成萬物也;情性者,所以理然不取舍也。是故其事大辨乎天地,明察乎日月,總要萬物於風雨,繆繆肫肫,其事不可循,若天之嗣,其事不可識,百姓淺然不識其鄰。若此,則可謂大聖矣。」哀公曰∶「善!」魯哀公問舜冠於孔子,孔子不對。三問,不對。 哀公曰∶「寡人問舜冠於子,何以不言也?」孔子對曰∶「古之王者,有務而拘領者矣,其政好生而惡殺焉,是以鳳在列樹,麟在郊野,烏鵲之巢可俯而窺也。君不此問而問舜冠,所以不對也。」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 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孔子曰∶「君之所問,聖君之問也。丘,小人也,何足以知之?」曰∶「非吾子無所聞之也。」孔子曰∶「君入廟門而右,登自胙階,仰視榱棟,俯見幾筵,其器存,其人亡,君以此思哀,則哀將焉而不至矣?君昧爽而櫛冠,平明而聽朝,一物不應,亂之端也,君以此思憂,則憂將焉而不至矣?君平明而聽朝,日昃而退,諸侯之子孫必有在君之末庭者,君以此思勞,則勞將焉而不至矣?君出魯之四門,以望魯四郊,亡國之虛則必有數蓋焉,君以此思懼,則懼將焉而不至矣?且丘聞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危將焉而不至矣?」魯哀公問於孔子曰∶「紳、委、章甫,有益於仁乎?」孔子蹴然曰∶「君號然也?資衰苴杖者不聽樂,非耳不能聞也,服使然也。黼衣黻裳者不茹葷,非口不能味也,服使然也。且丘聞之∶好肆不守折,長者不為市。竊其有益與其無益,君其知之矣。」魯哀公問於孔子曰∶「請問取人?」孔子對曰∶「無取健,無取詌,無取口啍。健,貪也;詌,亂也;口啍,誕也。故弓調而後求勁焉,馬服而後求良焉,士信愨而後求知能焉。士不信愨而有多知能,譬之其豺狼也,不可以身爾也。語曰∶『桓公用其賊,文公用其盜。』故明主任計不信怒,暗主信怒不任計。計勝怒則強,怒勝計則亡。」定公問於顏淵曰∶「東野畢之善馭乎?」顏淵對曰∶「善則善矣。雖然,其馬將失。」定公不悅,入謂左右曰∶「君子固讒人乎!」三日而校來謁,曰∶「東野畢之馬失。兩驂列,兩服入廄。」定公越席而起曰∶「趨駕召顏淵!」顏淵至,定公曰∶「前日寡人問吾子,吾子曰∶『東野畢之馭,善則善矣。雖然,其馬將失。』不識吾子何以知之?」顏淵對曰∶「臣以政知之。昔舜巧於使民,而造父巧於使馬;舜不窮其民,造父不窮其馬;是舜無失民,造父無失馬也。今東野畢之馭,上車執轡銜,體正矣;步驟馳騁,朝禮畢矣;歷險致遠,馬力盡矣。然猶求馬不已,是以知之也。」定公曰∶「善!可得少進乎?」顏淵對曰∶「臣聞之∶鳥窮則啄,獸窮則攫,人窮則詐。自古及今,未有窮其下而能無危者也。」 
《堯問》篇第三十二 《荀子》堯問於舜曰∶「我欲致天下,為之奈何?」對曰∶「執一無失, 行微無怠,忠信無倦,而天下自來。執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忠誠盛於內,賁於外,形於四海。天下其在一隅邪!夫有何足致也!」魏武侯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退朝而有喜色。吳起進曰∶「亦嘗有以楚莊王之語聞於左右者乎?」武侯曰∶「楚莊王之語何如?」吳起對曰∶「楚莊王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退朝有憂色。申公巫臣問曰∶『王朝而有憂色,何也?』莊王曰∶『不穀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是以憂也。其在中蘬之言也,曰∶「諸侯自為得師者王,得友者霸,得疑者存,自為謀而莫己若者亡」。今以不穀之不肖,而群臣莫能逮,吾國幾於亡乎!是以憂也。』楚莊王以憂,而君以喜。」武侯逡巡再拜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過也。」伯禽將歸於魯,周公謂伯禽之傅曰∶「汝將行,盍志而子美德乎?」對曰∶「其為人寬,好自用,以慎。此三者其美德也。」周公曰∶「嗚呼!以人惡為美德乎!君子好以道德,故其民歸道。彼其寬也,出無辨矣,女又美之。彼其好自用也,是所以窶小也。君子力如牛,不與牛爭力;走如馬,不與馬爭走;知如士,不與士爭知。彼爭者,均者之氣也,女又美之。彼其慎也,是其所以淺也。聞之曰∶『無越逾不見士。』見士問曰∶『無乃不察乎?』不聞,即物少至,少至則淺。彼淺者,賤人之道也,女又美之吾語女:我,文王之為子,武王之為弟,成王之為叔父。吾於天下不賤矣;然而吾所執贄而見者十人,還贄而相見者三十人,貌執之士者百有餘人,欲言而請畢事者千有餘人,於是吾僅得三士焉,以正吾身,以定天下。吾所以得三士者,亡於十人與三十人中,乃在百人與千人之中。故上士吾薄為之貌,下士吾厚為之貌。人人皆以我為越逾好士,然故士至,士至而後見物,物然後知其是非之所在。戒之哉!女以魯國驕人,幾矣!夫仰祿之士猶可驕也,正身之士不可驕也。彼正身之士,舍貴而為賤,舍富而為貧,舍佚而為勞,顏色黎黑而不失其所,是以天下之紀不息,文章不廢也。」語曰∶「繒丘之封人, 見楚相孫叔敖曰∶『吾聞之也∶處官久者士妒之,祿厚者民怨之,位尊者君恨之。為相國有此三者而不得罪楚之士民,何也?』孫叔敖曰∶『吾三相楚而心愈卑,每益祿而施愈博,位滋尊而禮愈恭,是以不得罪於楚之士民也。』」子貢問於孔子曰∶「賜為人下而未知也。」孔子曰∶「為人下者乎?其猶土也?深抇之而得甘泉焉,樹之而五穀蕃焉,草木殖焉,禽獸育焉;生則立焉,死則入焉,多其功而不德。為人下者,其猶土也。」昔虞不用宮之奇而晉并之,萊不用子馬而齊并之, 紂刳王子比干而武王得之。不親賢用知,故身死國亡也。為說者曰∶「孫卿不及孔子。」是不然。孫卿迫於亂世,鰌於嚴刑,上無賢主,下遇暴秦,禮義不行,教化不成,仁者絀約,天下冥冥,行全刺之,諸侯大傾。當是時也,知者不得慮,能者不得治,賢者不得使,故君上蔽而無睹,賢人距而不受。然則孫卿懷將聖之心蒙佯狂之色,視天下以愚。《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之謂也。是其所以名聲不白,徒與不眾,光輝不博也。今之學者,得孫卿之遺言餘教,足以為天下法式表儀,所存者神,所過者化,觀其善行,孔子弗過。世不詳察,云非聖人,奈何!天下不治,孫卿不遇時也。德若堯禹,世少知之;方術不用,為人所疑;其知至明,循道正行,足以為紀綱。嗚呼!賢哉!宜為帝王。天地不知,善桀紂,殺賢良。比干剖心,孔子拘匡;接輿避世,箕子佯狂;田常為亂,闔閭擅強。為惡得福,善者有殃。今為說者,又不察其實,乃信其名。時世不同,譽何由生?不得為政,功安能成?志修德厚,孰謂不賢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