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兔: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王小波写过一篇杂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讲他插队的时候，遇到的一只特别的猪。在人类的安排下，猪们的生活都有着固定的主题，但这头猪却是与众不同的：比起同伴们它长得又黑又瘦，两眼炯炯有光，它的身手像山羊一样敏捷，一米高的猪栏一跳就过，吃饱了以后，它就跳上房顶去晒太阳，有时候整天不见踪影，则多半到附近的村寨里找母猪去了。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喜欢它，喜欢它特立独行的派头儿，但老乡们说它不正经，领导则痛恨它的不服从秩序。最后，它机智的从人类编织的罗网中逃走了，变成了一只自由的猪。
合上手中的《庄子》，突然想到了那只特立独行的猪。
他有着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他敢于蔑视圣贤的权威，他能够安于生活的素朴，他用放荡不羁来对待世俗的繁文缛节，用怪诞诙谐来嘲讽世俗的装模作样——特立独行的庄子也是我们这个社会中的一个异类。
我国历史上有过不少隐士，行为怪异，特立独行，然而选择归隐的那些人，动机并不一定都那么纯洁。唐朝人卢藏用，早年隐居在终南山，但是他的隐居，只是为了博取名声，当朝廷向他发出召唤的时候，他马上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忙不迭的奔着荣华富贵就去了。做了官以后，有一次又经过终南山，他指着秀美的大山，对同行的朋友感慨的说：“这座山（的景色）真是妙不可言啊。”朋友则嘲讽道：“在我看来，它不过是一条为官的捷径罢了。”

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濮水河畔的庄子，却执着的恪守着自己的原则，比起长安道上来来往往的利名人，他似乎更愿意做一个逍遥世外的隐者。曾经有好几次诸侯登门礼聘他，但都被他拒绝了。当然，纯洁的代价就是清贫，《庄子》中记载，庄子家里很穷，有一天实在揭不开锅了，就去向监河侯借粮食。还有一次，因为寒酸的衣着相貌，他遭到了魏王的嘲笑。
生前落寞，身后显扬，两千年来，无论他的文字，还是他的人格，都被人们世代传颂，成为我们民族文化中最瑰丽的一部分。但是，如果我们仔细玩味他遗留的一段段文字，勾勒他生活的一道道轨迹，拼合他性格的一个个侧面，却不免又会被诸多矛盾现象所困惑：他鄙薄富贵，却又交通王侯；他意欲远离尘世，却又开门授徒；他非常激烈的主张摒弃知识，却又不辞劳苦的在竹简上写下洋洋数万言——隐藏在如此对立的人格背后的，是一个逃避责任的冷面书生？一位怀才不遇的方外高士？抑或一份悲天悯人的仁者情怀？如果不揣冒昧的来寻访他的足迹，探求他的心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在富贵和贫贱之间，选择一条自我放逐之路？
——也许，是他太理智？
那是个动荡的时代，国家分裂、社会混乱。上至王侯，下到百姓，社会的每一个成员，都极度的缺乏安全感，关于这点，《吕氏春秋》里曾经讲了一个王子搜的故事：
越国先后有三任国君死于政变，作为王位继承人，王子搜对前途感到恐惧，就偷偷的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了。越国没有了国王，于是人们到处寻找王子搜，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他。但是，当人们备着乘舆迎接他的时候，王子搜却死活不肯出洞，直到人们点燃了艾草，用浓烟来薰，才把他逼出来。这时的王子搜，一面极不情愿的登上銮驾，一面仰天大喊：“王位啊，王位啊，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生活在一个荒谬的时代，也许他觉得，与其提心吊胆的刀头舔血，还不如隐遁江湖来得舒坦自在。
——也许，他是太正直？供销社康合斌信用社薛献杰华龙区徐福成
那是个污浊的时代，是非混淆，黑白颠倒。《论语》里说鲁国贤人柳下惠，曾经三次做官，却三次被罢免，于是有人劝他到外国去另谋高就，柳下惠拒绝了，他说：“正直为官，在哪儿都免不了罢官的命运，谄佞为官，我又何必离开父母之邦呢？”

正直的人总是碰壁，这是个亘古不变的规律，乱世之中，更是只有翻云覆雨的小人，才能游刃有余。也许他觉得，与其因为人情是非沉浮于宦海，还不如冷眼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窗外云卷云舒。
——也许，是他太多情？供销社康合斌信用社薛献杰华龙区徐福成
那是个黑暗的时代，剥削沉重，民不聊生。面对艰难时世，同代先贤们都是摇首扼腕，一声长叹。孔子说，苛酷的统治比老虎还要凶猛啊。老子说，百姓的饥荒是因为赋税沉重啊。孟子说，用棍子杀人和用砍刀杀人，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区别呢，（统治者的）厨房里有肥肉，马厩里有肥马，老百姓们却面露饥色，乡郊野外饿死者相籍，这是带领着兽类吃人啊。
“迎拜长官心欲碎，鞭笞黎庶令人悲”，在那个仿佛浓缩了人间所有悲剧的年代，时时要面对的尊严与情感的双重拷问，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痛苦——在这种情况下，善良的庄子，又怎会忍心去做一把桀纣手中的杀人刀呢？
尤其让他备感红尘煎熬的，是时时萦绕于脑海的漆园奴工求乞的眼神，下乡小吏粗暴的咆哮，刑场上受难者撕心裂肺的号叫，深夜里嫠妇们肝肠寸断的哀哭。人间一幕幕的生离死别，如同一把锉刀磨砺在他的心房，让他感到清醒的痛楚。也许他觉得，与其无奈的看着生灵涂炭，徒然增加自己的痛苦，还不如垂下头，念着卫生之经，陶醉到恬淡寂寞的无何有之乡里去。
一天夜晚，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自由自在的飞呀飞，在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的翻飞的时候，他感到了说不出的轻松快意。突然，他的美梦被惊醒了，睁开双眼，蝴蝶早已不知去向。在惆怅中他坐起身来，依然是远处隐隐的哭泣和窗前惨淡的月光。于是关于尘世的多少往事一起涌上心头，热泪禁不住从面颊上滑落下来。世界啊，幽暗中他喃喃的自语，让我在泪光里忘记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