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丸悦子:施明德:我是“总统”们的敌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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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德:我是“总统”们的敌人(2)

时间:2011-02-23 16:29 作者:施明德、贺莉丹 


新民周刊:在你看来,谦卑对于政治人物,特别是对于掌权者,意味着什么?


施明德:当然谦卑是非常重要的。我常说,陈水扁是聪明,但是没有智慧。聪明人跟智者,大概都需要广泛而丰富的学识以及经验作为判断(的基础),但到最 后,聪明跟智慧有一个很重要的分歧是,你是否心中拥有了谦卑。一个拥有权力、智慧、财富,而不懂得谦卑的人,一定是个聪明人;一个拥有权力、智慧、财富, 而又懂得谦卑的人,叫智者。


如果2006年陈水扁主动下台,他今天命运大不相同,他贪污的案子那时被认为是他太太搞“国务机要费”,所以只是怪他太太。如果他那时下台,他太太也 可以得到“赦免”,家人不至于受到连累,他所有贪污的败行没办法被揭露,他也不至于搞到今天坐牢,最重要的,他A的钱还可以享受。但他太相信自己的权力大 到可以为非作歹了,就是不懂得谦卑,所以导致今天他的下场。他是一个聪明人,而不是一个智者,在于他没有拥有谦卑的心境。


谦卑是对人,也对己的。你不要耻笑谁,因为世界上绝对没有浪得的虚名,甚至于一只蚊子你都不能轻视,一个蚊子叮了你,至少你还会痒痒的、抓一抓呢,你 还会得登革热呢。就像红衫军的时候,我站出来请记者会,国民党人都嗤之以鼻,认为不可能有100万人,因为台湾历史上从来没有100万人在七八月天冒着大 太阳去捐100块钱;民进党那些人都笑了,说,有三五千人你就高兴了,有三五万人你就狂笑了,还100万人?!结果呢?


“美丽岛大审”辩护律师是卧底


新民周刊:你曾经呼吁公布当年的“美丽岛大审”的档案,现在这个事情有进展了吗?


施明德:没有,毫无进展。我也很难过。国民党不肯,当然我可以理解,因为他们当年就是加害者,我的档案里头都有马英九当时怎么糊弄国际团体的,我在牢 里,国际特赦组织、各国人权团体呼吁释放我,他们怎么样回函,呼吁释放我的那些文字,他签了名,盖了章的,我已经拿到的文件里都有。我可以理解,加害者总 是会掩饰自己的罪行。但民进党8年,不公布这个档案,我真的非常生气!


新民周刊:是不是因为你讲的,陈水扁、苏贞昌、谢长廷、张俊雄等“美丽岛律师团”当年是国民党卧底?


施明德:我跟你讲,谢长廷的确是被证实的,他根本就是“无间道”,就是国民党卧底,他是派过来的,毫无问题。当年美丽岛时代是非常恐怖的时代,我们这 些人被认为是“反动分子”、“三合一敌人”,就是“共匪、海外台独分子、党外分子”,特务统治、电话窃听,走到哪里都有人跟踪。“美丽岛事件”发生后,这 些美丽岛的辩护律师团出现在法庭上,除了尤清是我同学以外(替施明德辩护的是尤清和郑胜助律师),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即使是替我辩护的、从海外回来的 尤清,也跟我分别了20多年了,也不能证明什么,每个人总有不同的路去走。


“美丽岛大审”,各国媒体都来了,台湾的媒体也到了,那个时候,台湾有七八个档案系统、调查局、情报局、宪兵司令部等等,这么多特务。而且蒋经国绝对 不会相信一个特务讲的话,15个辩护律师里头,他不会只相信一个,绝对是两个以上。那时的台湾,“美丽岛大审”,怎么可能让蒋经国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在 法庭上作战?这不可能的事情!不要问我辩护律师里有多少是国民党的特务,我想问的是,你们要告诉我,谁不是?


如果档案翻起来话,谁最怕?国民党这些人就是迫害我们的人,他们也没什么大了不起。但如果翻出来,这些辩护律师,就像谢长廷,拿了20万(台币),被 蒋经国嘉奖。(台湾“调查局”前“副局长”高明辉曾披露,1982年大约五、六月,在“调查局”招待所,谢长廷曾被奖赏他对“国家”有功的20万台币。)


民进党执政8年完全不开放这个档案,而且我太太拿到的资料都残缺不全,有很多告密者、奸细的名字还被纸贴起来的。


我们美丽岛时代的人跟苏贞昌、谢长廷、陈水扁这些辩护律师完全是不一样的。我们美丽岛时代的人是一个“锄头派”,拿着锄头挖地;律师团是“镰刀派”,拿着镰刀收割,他们没有为理想去受苦受难过,也没有真正努力过。


我们美丽岛时代的人是一些有理想、有目标的人。我常讲,一个社会工作者、一个革命者应该有的基本心态,第一,一定要有理想性,理想是像一盏明灯,高挂 在天边,引领人们往那个目标去努力,没有理想性,任何努力,都只有赤裸裸的权力跟利益的斗争跟掠夺而已;第二,为了完成这个理想,一定要有使命感,为了理 想,千山独行,上刀山、下油锅,都敢去;第三,人都会犯错,要有反省力。这些律师没有啊,他们有的是赤裸裸的权力,所以我们出来,声望比他们高,但他们有 路数,养人头,我相信还有一些情治单位帮他们的忙,他们可以拿到很多好的资料赢得社会支持。


新民周刊:当年的“锄头派”,几乎销声,当年以美丽岛律师团为代表的“镰刀派”,今天成为岛内最红的政治明星,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轮回?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施明德:原因当然很多,像我们这样有理想性的人,常常不屑于做那种赤裸裸的权力斗争,所以我当民进党党主席时,我没有一个人头党员,苏贞昌、谢长廷、 陈水扁这些人,人头党员一大堆,各县市都有,所以一投票,他们都赢,喽罗很多,他们选台北市长、高雄市长、各县长,他们抓住资源,就会掌握民心。陈水扁到 今天,还有人替他讲话,因为他当了8年“总统”,有太多资源可以笼络了,当然很多人对他感恩不尽。我想这就是台湾历史浅薄的地方。


新民周刊:当年“美丽岛大审”时为你们辩护的律师,司法援助是免费的么?


施明德:他们都自己说,他们是免费的义务辩护律师。沽名钓誉到这种程度!我跟你讲,没有一个是免费的!每个律师都拿了钱。


陈水扁拿了黄信介20万块钱,30年前,20万可以在台北市买一栋房子。我的两个辩护律师,一个是尤清,拿了5万;一个是郑胜助,拿了3万。


如果没有谢长廷这次被人家在法庭上指控,法院判定他败了,我也不会讲这些话了。一直到谢长廷这个事情出来,整个情势改观。我相信,资料不可能完全湮灭,因为太多了,各单位都有,只能销毁一部分。当然再过20年,当时的人证不在了,会比较麻烦。


新民周刊:你指出陈水扁、苏贞昌、谢长廷、张俊雄美丽岛时代是国民党卧底,他们对你有一些反馈吗?


施明德:我说,你们应该去告我。但到今天,都没有人敢去告我,他们知道,这个议题不能燃烧。那么多人辱骂我A了红衫军的钱,我告了他们,全部赢,已经 判的官司,他们加起来现在要赔给我1500多万台币,而且还要登报,登报的钱都超过他们应该赔的钱的4倍。那我讲得这些人这么严重,到现在他们为什么不敢 告我?


其实他们如果是当年被派进来的,我认为在那个时代也很正常,为了求生存,为了考上律师嘛,那个时候能够坚持下来的像我们这样的跟独裁者、特务统治集团 对抗的,总是少之又少。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做的那个事,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卑鄙的事,我也认为他们多少可能因为参与了,可能有了一些改变,但他们还是要 掩饰他们的身份,所以有关档案就不敢公布。当然他们最忐忑不安的是,这位老先生竟然还没死。(笑)


 目前没有参选“总统”的计划


新民周刊:据说你感到最遗憾的是2000年没有参选“总统”,是这样的什么?


施明德:不是只有2000年。我1990年坐牢出来,那时整个台湾,很多民进党、国民党的都认为我会去参选“总统”,那时有一个条文规定要大学毕业才 能选“总统”,因为我是军官学校毕业的,据此认为我不够条件,所以后来有个“施明德条款”,有人就讲,国民党是搞一个“施明德条款”,让施明德不能选。所 以后来这一条就拿掉了。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参选“总统”)。


我出来的时候,心里思考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像甘地一样,甘地一生没有当过总统、总理,但他对于印度的解放、文明的提升、印度人民自由化的贡献,大家都知道;另一个是,我可以像南非的曼德拉那样去竞选总统。后来,我选择了像甘地走这条路。


他们问我,我觉得,我竟然20多年来都没有想要去竞选“总统”,我对不起人民,可以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竞选“总统”、当“总统”。我相信,如果参选 “总统”,我当“总统”,台湾内部蓝绿对立一定可以终结,政治的和解、经济的自由化、两岸的和平、安定的维持,我认为会比现在都要好很多。20年来,每一 次选举,外界都会讲,我要不要选“总统”;我到了美国、欧洲、马来西亚演讲,老是有人会问这个问题。但我想,我是一个在追逐理想的人。


新民周刊:两条道路,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施明德:基本上我是这样。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你个人想要干什么,就一定能干什么的。再说2000年的时候,我觉得政权和平移转,我年轻时候的梦想都实 现了,国民党垮了,自由化、民主化、人权化的台湾出现了,所以陈水扁就职典礼时,在“总统府”,我坐在他后面,大概3米远,我看他就职,当时我很高兴,怎 么会想到不久之后,我真的是彻底失望了,更没有想到,2006年,我必须站起来领导百万人的轰轰烈烈的反贪腐运动。很多事情,你光有主观的愿望没有用,其 实还是客观的条件,整个的形势。


新民周刊:直到现在,还有人在猜测你与你的太太陈嘉君女士的政治野心,是否如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你怎么看?


施明德:我比较喜欢用对于社会公益、是非的那份热情(来形容)。野心也不是一个坏的事情。陈水扁都可以当“总统”,为什么我不可以有当“总统”的愿望?我这种愿望就叫野心,他就是理想吗?荒谬嘛。


很多事情,对于一个未来的理想性、未来愿景的存在,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永远会怀抱在胸的,虽然经过时间、岁月、经验,很多事情我已经不像当年会积极地去 做,但世事都很难料,就像红衫军,我没有想过我必须要重披战袍,站在第一线。我太太本来就是学运的领袖,她跟我在一起这些年,到法国念书,在家里负责照顾 我跟小孩,但她对于是非、社会公益的坚持,我看台湾很少社会工作者像她那样有高度的智慧跟热情。


我不是政府官员,只是一介布衣,所以我这一生的史料,都要在生前处理好。现在我的办公室已搬到我住家隔壁,一栋4层楼的房子,将来要变成施明德资料 馆。这些事对我个人来讲比较重要。未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所以我也不能肯定地跟你讲,我太太会或不会(参政),但目前为止,没有这样的计划。我不是一个需 要撒谎的人。


新民周刊:你自己呢,会出来选“总统”之类的吗?


施明德:有些事情没法预料,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这样的计划。


新民周刊:写书也是你谋生的一种手段么?


施明德:对我来讲是。这两年,我们都在家里头写书、编书,我出了两本书《总指挥的告白》跟《叛乱·遗嘱》,卖得都很好,这对我来讲很重要。


我还要去为了生活去努力,我没有“18趴”,我甚至于两次入狱、不到600万元(台币)的赔偿金都不要,我当了“立法委员”、党主席,都没有退休金, 我不能总是让我太太来养啊。所以还是要靠自己。不过这样也让我活得很有尊严,我不需要靠人民的纳税钱,我还是很用心、用功地整理书、写书,在大学教书,到 各地去演讲,这些变成我生活上的最大来源,而且比较安定。


我不像很多政治人物,出版的书都是别人捉刀的,我出版的书都是我自己写的,我认真地写,大概一天写两三千字至四五千字,功力不如当年了。我还是没法打 字,手写的,我的秘书帮我打字。这样也好,手写的,才是我真的写的。我手稿都留着,我太太也说,以后来拍卖,当作遗产也不错。(笑)新民周刊:你对你的小 孩,最看重的是什么?


施明德:我这两个小孩,已经有两年多不到学校念书了,都在家自学,念“施塾”。我太太对台湾的教材非常不满意,认为跟不上时代,而且很多是不需要的。 这个事情我和我太太看法是一致的。我们教育小孩,不告诉她们学什么,将来会赚很多钱这些,我们希望培养小孩有冒险犯难的精神,有独立思考、判断的能力,坚 定的信仰、一种非常清晰的价值观。我常跟小孩讲,做任何事情,你要追求的、坚持的是价值,而不是价格,生命的意义就是坚持信仰,敢为你的信仰去奋斗。我不 教我的小孩做那种唯唯诺诺的人,她们都很敢于表达她们的立场。


我们家有企业界、学界、文化界的精英分子来,现在教她们欧洲史的是姚立明。她们9岁、10岁就一起开始上经济学,林忠正(台湾前“金管会主委”)教。罗大佑到我家来,他跟我是十几年的非常好的朋友,她们也会跟他谈一些音乐的话题。


新民周刊:在未来,你最看重谁对你的评价?


施明德:每一个人的历史,都是自己写的,你怎么为人处世,怎么坚持原则,怎么牺牲、奉献,怎么为自由、民主、和平去奋斗……点点滴滴总会留下来的。我相信,历史会还我公道的定位。


本来我生日的时候要出版一本英文书《总统们的敌人》,但来不及了。台湾到目前为止,400年来有6个“总统”,蒋介石、严家淦、蒋经国、李登辉都关过 我,陈水扁我把他送进去关了,马英九当“总统”以后,我一顿饭都不接受他请客,我监督着他,所以,我是“总统”们的敌人。


我本来应该被枪毙的,打出的子弹,卡住了。我认为上天赐给我最大的恩赐,不是让我活到今天,而是让我活得到今天,能够懂得宽恕,懂得包容。恨就是无形 的心牢,所以我心中真的没有敌人。我就是告诫,你错了,我反对你;只要你改正了,OK。一个包容的人,心中没有敌人,没有敌人,就不会有任何畏惧。你懂得 宽恕,所以你心中没有任何包袱,懂得感恩。


我想,我能活到今天,真的感谢上苍,我感谢很多朋友,我有一个非常愉悦、美满的家庭,上天真的对我太好了。台湾很少有像我这样的,历经沧桑,最后还能得到这样愉悦、美好的结局的。


来源:《新民周刊》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