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霍伊集团:莺莺原不嫁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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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日期: 2011-02-12 00:00
  • 作者:王开林

中国古典戏剧不少是由传奇小说演化而来,里面的人物和情节内容或有不少虚构,但通常有影可捉,有风可捕。比如元人王实甫的杂剧《西厢记》脱胎于金人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而金人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则脱胎于唐人元稹的自传体小说《会真记》。崔莺莺确有其人,张君瑞则是元稹的假托,这一点经由宋人挑明后,晚近学者鲁迅、陈寅恪和林语堂已将它百分百地坐实。好玩的是,在元稹的《会真记》里,张君瑞没能娶到崔莺莺,两人分手即成悲剧,而在王实甫的《西厢记》中,张君瑞与崔莺莺费尽周折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若让我选择,我更喜欢《会真记》的结局,有花无果才更像是现实人生。何况大团圆的结局实在滥得不行,滥到无趣,早让人腻歪了,不待见了。

元稹(字微之)是与白居易齐名的唐代诗人。在官场上,他一度极其贵显,当过三个月的宰相。年轻时,元稹的浮浪功夫相当出色,不逊于市井轻薄儿,对自己的表妹崔莺莺始乱终弃,这桩过失他已不打自招。

起先,崔莺莺与寡母寄住的寺院遭乱兵包围,她们不仅有受辱之忧,而且有丧命之虞,元稹得讯后及时出面解救,因而博得崔母的感激和信任。元稹受惑于崔莺莺的美貌,难以自拔,于是收买崔府的丫头,递入挑逗意味十足的诗信,与表妹暗通情款,巧结欢心。郎情妾意好比干柴烈火,一不小心,他们就逾越了年轻男女之间形同虚设的防线,预支了新婚之夜红绡帐里的云雨之欢。不久,元稹前往京城,为功名利禄全力打拼。行前他向莺莺郑重许诺,一旦功名得手,就与她缔结姻缘,明媒正娶乃是题中应有之义。然而时日荏苒,元稹蹭蹬于仕途,再加上情随境迁,他的新娘竟换成了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韦丛,此前那桩不该忘记的心事全然被他撂荒到了爪哇国里。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种剧目古今上演了无穷幕,再添加一幕似乎并不为多。

那个年代信息严重阻塞,崔莺莺在闺中望穿秋水,元稹却在远方杳如黄鹤,鱼雁不返,音讯全无,她唯有暗自挥泪。数年后,崔莺莺已嫁为人妻,元稹却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突然错误地现身,以中表之亲的身份求见崔莺莺,送上花胜(首饰)、口脂(口红)为礼物。尽管旧情未泯,但崔莺莺毅然拒绝与元稹相见,只是让人传递书信一封,从此将旧情一笔了断。

按理说,爱之深则恨之切。然而崔莺莺善于掌控情绪,驾驭语言的功力也非常了得。通观全信,她怨而不怒,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最妙的是,她送给元稹的四件礼物是玉珮、玉环、真丝和文竹茶碾子,这四件礼物各寓深意:玉珮象征“坚润不渝”,玉环象征“始终不绝”,真丝萦愁绪,文竹刻泪痕。昔日,元稹始乱终弃,见异思迁,他的行为与玉珮、玉环的品质完全背离,造成崔莺莺一生一世的心灵创伤。毕竟人非木石,元稹睹物扪心,不禁为自己当年负心薄情之举感到几许愧疚,他撰写传奇小说《会真记》就是为了转移这块心病,谋求内心的解脱。

古代的女性太可悲了,她们将自己的爱情孤注一掷地赌给某个人,百分之八九十的结果将是血本无归,唯有黯然神伤,一辈子为那个“过错”舔舐心头流血不止的伤口。

“鄙昔日中表相因,或同宾处。婢仆见诱,遂致私情。儿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无投梭之拒。及荐枕席,义盛意深。愚细之情,永谓终托。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献之羞,不复明侍巾栉,没身永恨,含叹何言!倘仁人用心,俯垂幽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舍小从大,以先配为丑行,谓要盟之可欺,则当骨化形销,丹诚不泯,因风委露,犹托清尘。存没之诚,言尽于此。临纸呜咽,情不能申。千万珍重,珍重千万!”

崔莺莺的信字字灼热,字字痛切!尽管她没有严厉谴责元稹的负盟背信之举,但她表露心迹的话语如同钢鞭,狠狠地抽打元稹的良知,他真该汗颜羞面,无地自容。

多年后,元稹在其悼亡诗中写下千古名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对妻子韦丛的早逝寄意遥深。这充分说明这位昔日的花花公子已改弦易辙,端正态度,矫正认识,终于修成正果,并未堕落成滥情无耻之徒。但崔莺莺已沦为他寻情路上的牺牲品,则是毋庸置疑而又无法补救的事实。人生就是这样,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如此,情场也是如此。

有人说,当初元稹若娶崔表妹为妻,那他的文学成就很可能要打不小的折扣,他写给韦丛的《遣悲怀三首》、《离思五首》、《六年春遣怀八首》、《杂忆五首》等等都将不复存在。后人发此高论,显然没把崔莺莺的悲伤放在心头掂量一番,以至于草率认为她让路要比当家好得太多。这个观点是对还是错,我很难加以评判。任何人逢事必做的都不是一道非对即错的选择题,有的人迷路之后却看到了更旖旎的风景,有的人循规蹈矩却乏善可陈。何况每个人的偶然际遇冥冥中自有天数决定,我不管你信不信它,总之,我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