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腔镜胆囊的护理评估:流浪的灵魂——再祭三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6:23:35

  李冬君      

  认识三毛正是个好季节。

  20岁出头的小女生,手指画着浪漫不安的年轮,在大学校园里梦游。等了很久,《撒哈拉的故事》终于传递到手。

  一头扑进帐子里,当东方的鱼肚白刚一亮相,被泪水浆洗了一夜的灵魂又一头钻出帐子出逃了。追随三毛的流浪,重蹈一次自由大逃亡。从此,作自己的选择、寻找人居乐土的种芽,开始悄然植根于60后的先期觉醒的一代人的头脑里。

  “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这是娜拉离家出走时的话,她的摔门声惊动了欧洲,传到中国,唤醒了那时的思想者。就在我们以为鲁迅先生终结了“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的追问而安于现状的安排时,三毛的文学出走带来一小块儿沙漠色调的个性生活以及平易温暖的叙事风格,再一次引发了我们对美的人生思考,以及为自我的美学人生出走的愿望。

  三毛不是一个刚刚觉醒的闺门怨妇,而是一个执着于人生的追问者。她闹学、休学,甚至出走到西班牙马德里大学哲学系学习,就是想弄明白“人”以及自己的价值诉求究竟是什么?但哲学的追问却让让她放弃了哲学。

  “哲学并没有使我找到生命的答案,我唯一学到的是分析。研究哲学,对我是一种浪漫的选择,当初以为它能解释很多疑惑,事实上,学者的经验并不能成为我的经验。”

  人是什么?这个答案是不能写的。她换了一种姿态,沙漠便给了她答案。

  不记得哪一年,长发半遮的脸,在下午的光线中懒散,一本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在手指间不经意地翻,撒哈拉沙漠就这样闯进了三毛的领地,命运的硬币抛向大漠深处,黄灿灿很耀眼。三毛说: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撒哈拉沙漠,在我内心的深处,多年来是我梦里的情人啊!

  她几乎抛弃了过去的一切,在沙漠里与她的爱人荷西《白手成家》。她在沙粒上艰难地构建着她的精神家园,还有她的很小资的蜗居,轮胎里的红布座垫渲染着微弱的波希米亚情调,但它的象征意象却异常醒目,那是三毛的精神社区。

  在这里,她找到了“人”,也找到了自我。她成了沙漠的一分子,一粒纯朴本分的沙子。她再也离不开这片没有花朵的荒原了。

  对此,20多岁的小女生,根本不存在人生功利的机心去追问三毛把自己搁在沙漠里风蚀的动机,只有羡慕、崇拜与追仿;而立之年开始疑惑并为三毛惋惜;再后来,经历了逐得名利繁华日,落下文明的病根儿,才明白三毛的用心是何等的简单,又何等的高贵与艰难。

  撒哈拉,那个让三毛有着前世乡愁的地方,连上帝之手都不愿撒播种子的沙漠,却是三毛的生命底色。沙漠是生命的原色,人性的原初。一切所谓文明的雕饰,在烈日风吹下,都会还原为赤裸裸沙粒;也会在月夜朦胧中还原为原始的生动。自由自在而又缺乏诱惑的单一状态不仅淹没了欲望的苦恼,而且为精神提供了另一种审美的体验。撒哈拉是审美的而非文明的价值所堪比。

  这是三毛的需求,她的生活状态是围绕着人性本色展开的,她的生命过程也是围绕人性本色的展开。她很认可荷西称她作“异乡人”,的确,对于一个灵魂流浪者来说,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曲《橄榄树》,从天而降,感动了大江南北,便是对这位流浪者的盖棺论定。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涧清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这首歌被当年的台湾当局禁唱了十几年,除了“远方”是指“大陆”这一说辞外,恐怕令“当局”尤为恐惧的是歌词里洋溢着丰满的自由的气息。

  流浪多半是为了保守自由的尊严,而“橄榄树”则是超越国界乃至文明界限的具有普世价值的寓意。这一普世价值就是人的基本价值――自由。获得自由是一次自我实践,重在剥蚀掉层层束缚、还原一个真正的自我的过程,无需外来的力量,也没有主义附丽其上以增加它的崇高意义。

  不需要口号,也没有主义,脱却政治秀衣,自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的特殊性生活,具有常识性的生活,为自我而活,这便是人生而自由。当三毛感到不自由时,感到将要失去自我的危险时,她只好放逐了自己,让灵魂流浪,去寻找能够安顿她的灵魂之所,回归人之初。她在撒哈拉找到了自我,就找到了自由。对于三毛来说,自我和自由是手心和手背的关系。像她这样能够放下文明赐予的一切,在沙漠里回归原朴状态的人,才能将自由处理的得心应手。自由就像日常茶饭事一样,自由离我们还会远吗?

  三毛成长于热带雨林般的台湾小岛,一年四季绿意浓得化不开,还有不送寒冷只送温暖的风。沙漠和绿岛,这天地间的两极,也是生命的两极,生活的两极,三毛在其中找到了中庸平和的平台,人的本能的生活在哪里都一样,而要享受干净单纯的精神生活却不一样,后者对环境的品质要求很高。这倒不是说精神不能承受欲望之重,而是说能从欲望之重中逃脱出来的人,没有巨大的勇气则难以做到。

  三毛在沙漠苦到尽头时,看到一张自己的照片,穿了长礼服,披了毛皮的大衣,头发梳得高高的,带着长长的耳环,正从柏林歌剧院听了《弄臣》出来。她感叹到,生命的过程,无论阳春白雪,还是青菜豆腐,都要有所体验,而且都是一场不同凡响的体验盛宴。当时三毛连青菜豆腐都没有。生命在荒僻落后而贫苦的地方,一样欣欣向荣地滋长着。它,并不挣扎着生存。这是三毛的通透。当然沙漠不是理想国,三毛也有很痛苦的时候,生活上最起码的欠缺,造成了情趣的枯竭。 “我非常痛苦,非常寂寞”,精神生活的需求,真是沙漠黑夜的一盏明灯,再次照亮她自己,她开始写作了。

  她清醒,所以她孤独;她孤独,因此她清醒。孤独是个自由问题,归宿是个哲学问题。

  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向来不觉得自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分子,我常常要跑出一般人生活着的轨道,做出解释不出原因的事情来。

  其实不仅三毛,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分子,我们都有独特的秉赋,独到的心灵和精神需求,很个人化的生命选择和生活状态的表现。但是我们或多或少没有自觉,或者根本不愿意自觉,因为我们更清楚,自觉是要付出巨大物质代价的。我们一向习惯于被安排一切,在家听父母安排,在学校听老师安排,在单位听领导安排,我们这些被安排的众生。

  大概三毛倔强的秉赋格外,一旦认定了的事儿决不妥协。她觉醒了就不想再胡里胡涂地睡过去,而且人生而自由恐怕是她在五岁读《红楼梦》时就“附体” 了。于是她执着于自己的真实需求,不虚妄,不矫饰。正如她所言,她常常出轨犯规,异于众流。也许这正是她的福份和幸运,让她没有被文明体制化。她的出走就是一次回归。这是我们每个人的必由之路,只是有些人轻装远行,有些人重负难为。

  当然,我们大多数人是在文明的价值体系里讨生活,安于惯性的驱使,随波逐流是最安全的港湾。三毛不太在乎他人是否认同她的生活选择,更没有要求他人一定要像她这样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只是一个管好自己的人,在众多挣扎着不被文明体制化的异数中,三毛最彻底,彻底到连死的形式和时间都要自己来选择,而没有交给上帝。

  灵魂的流浪需要载体,它既不坐火车,也不乘飞机,它要求三毛以皮囊载之。于是三毛的皮囊便成为她的灵魂座架,载着她的心灵和精神走在回家的路上。多么高贵的皮囊,她用这高贵的皮囊换取了灵魂的流浪,这价值倾国倾城。她在医院的输液架下坐忘了,我想这样评价她的死,才不会委屈三毛。

  三毛曾说:“如果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这条路,你们也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那将是一个幸福的归宿。她只想作一粒沙子,一粒天然去雕饰的沙子。自然,本色。不需要装饰的人生,却有着源源不竭的精神快乐,这才是三毛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