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背受敌的故事:知性男人奇遇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5:19:38

  知性男人奇遇记

  跟着乔安走进马克的客厅的一瞬间,我以为时光倒流。尽管现在是中午刚过,但房间里的光线却像阴雨天的黄昏。一些褪色的旧家具静静地蹲在半明不昧里。马克斜躺在泛白的红丝绒沙发上,正在看一台像是从街上拣来的电视机。见我们进来,他起身关掉电视。我小心翼翼地在另一张不配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对不起,我的佣人不在家,谁来做咖啡?”马克问。

  我先是一愣,但立即就明白了他在开玩笑。不过,来自马克浑厚的嗓音,这个玩笑开得很逼真。

  “没有关系,我来做咖啡。”乔安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

  房间里片刻沉默。马克点上一支烟,我想找一个话题,但又着实担心我的英语语法。马克的英语比一般的澳洲人还要好上几倍,连乔安也找他修正博士论文。从乔安那里,我已经知道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正当我在脑子里组织英文单词,厨房里传来器皿打碎在地的声音。马克并不起身,只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提高一点嗓门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必了,咖啡已经做好了。”乔安回答。

  “每次他来这里,总要打碎一点什么。”马克说着朝我笑笑。

  我也报之微笑,感觉上顿时轻松了许多,一边喝咖啡,一边开始打量房间的另一头,屋角摆着一排低矮的书橱,书的排列非常整齐有序,像是许久不曾启用过似的。书橱半环着一张圆桌,看不见桌子的颜色,圆形的桌面上铺着一块想必原先是墨绿,如今褪成咸菜色的桌布。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嵌在书橱上方的墙上,像是孤零零的天窗。地板是褐色的柚木方块,没有地毯。我实在找不出理由认为这是一个凌乱或肮脏的居所,相反,似乎这是一个很久以来没有人活动的旧居,连书橱边的灰尘也是那么有序。可我知道,马克在这个地方已经整整住了十三年。当今澳洲政坛上显赫的政治家起步时都曾光顾过这里。

  我的视线又落在马克的身上,他正在和乔安谈论着最近逝世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特里克·怀特,我这才猛然又想起眼前这位魁梧、举手抬足之间颇有威势的中年男人也是同性恋者。尽管从中国来澳洲的这半年多时间里,在悉尼的街头,甚至朋友的Party上,也曾遇到过不少同性恋者,但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像马克那样看上去并不像同性恋的同性恋者。况且,这个男人很快就将成为我的英文补习老师。我正在悉尼大学攻读中国文学的硕士学位,很快就要开始写论文,担心自己的英文写作还不够好,原来我想找同系的乔安帮我补习,可他自己正忙着写论文,再说他的母语也不是英语而是意大利语,他就向我推荐了他的朋友马克。他说马克最近正好有钱的问题。我说那我们正好互相帮忙。事实上,我不止一次地从乔安的嘴里知道马克经常有钱的问题。记得有一次,乔安问我有没有认识的中国朋友喜欢桥牌的,我说在澳的中国人赚钱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雅兴研究桥牌。他说马克想出售他收藏的五千本桥牌书,只卖五千元,准备拿这笔钱去欧洲旅行。我听后只是摇头,觉得他的朋友不可思议。

  眼下,我就坐在这位传奇式的人物旁边,听着他以自信的语调侃侃而谈。常听乔安说马克时常很沮丧,但我看不出有丝毫迹象,他端坐在沙发中间夹着烟,那副笃定的神态让我们这些整日为论文操心,为将来出路担忧的毛躁小伙子自惭形秽。

  从马克家出来,钻进乔安那辆二手货的旧车之后,在启动马达前的一刻,乔安问我:

  “你觉得马克怎么样?”

  “挺有意思的。”我答道。

  “我早就说过,我的朋友不会是无聊的人。”乔安得意地一踩油门,汽车飞也似的上了公路。

  马克的故事,我已经耳听详熟过许多遍。他曾经是澳洲工党党部最年轻也最能干的干事,所有的人都曾以为他的政治前途不可限量。当年和他同事的两个伙伴,如今一个是联邦国会的议员,另一个是澳洲最大的州的反对党领袖。有一天,马克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他停止了任何工作回家睡觉,而且一睡就是十年。当然,为了付房租,为了吃饭,他还得干点什么。最初,还经常有政治家登门拜访,请他写演讲稿,后来,他靠教授桥牌为生,他有桥牌大师的称号。再后来,政治家和学生都越来越少了,他问朋友借钱或者替烟草公司品尝香烟,做类似乱七八糟的临时工作。可他依然坚持不外出上班。二十五岁之前,他有一个固定的女朋友,这个女人现在还是他唯一的女性朋友。据说,有一天,女性朋友带着现任男友来看他,男友对马克看不惯,女友竟然当面斥责道:“如果我想做爱,我会找你;如果我想谈话,我就找马克。”而马克的理论是,找有意思的男朋友谈话,跟无聊的男人做爱。后者中不乏医生、律师诸如此类的人物。

  晚上,我给仍在国内的女朋友打电话,告诉她我找了一个英文补习老师,顺便提到马克是一个同性恋者。女友倒没什么大惊小怪,我知道,她还没有开放到认为我会去搞什么同性恋。如果我的英文补习老师是个洋女人的话,那她倒要神经紧张一番。想想也真是,本来都快要结婚了,可我就因为少了个洋学位,评职称、分房子上处处不顺利,一气之下,跑来澳洲再啃学位。可真到了国外,看看那些有博士头衔的澳洲小伙子潇洒地开着出租车,那遍地都是的空房子,我突然觉得国内的什么职称房子都变得一钱不值了。可我是中国人,天生有太多的责任。当初女友以处女之身委身于我,后来做了两次人工流产,我是注定要娶她为妻的。

  放下电话,我突然觉得有点孤独。同屋的阿生,在唐餐馆里打工还没回来。我申请到了部分奖学金,又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谋了个差事,经济上总算还可以。

  一个星期之后,我挟着预先写好的英文作文,再次来看马克。他的房门似乎永远敞开着,好像从来不必担心小偷会光顾。

  咸菜色的桌布旁边,多了两把椅子,没等我开口,马克拍了拍原木的椅背,面呈满意之色。

  “这是我从街上拣来的,现在我们正用得着!”

  于是,我们就在这拣来的椅子上坐下,在或许也是拣来的桌子上摊开稿纸。两个小时下来,我不得不暗自佩服,马克是一位绝对够格且敬业的老师。一上完课,我就赶紧掏钱。我知道,他随时都等着钱用。

  马克把钱放进口袋,说:

  “我要给你看一些东西,也是我从街上拣来的。”他转身去了卧室。

  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些画册图片之类的印刷品。

  我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些中国画的印刷品。有扬州八怪的作品,也有黄宾虹以及一些现代画家的画,说现代,其实也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其中有两位我还认识。

  我们开始喝咖啡谈论中国画。我没料到,对中国画接触并不多的马克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它发展的毛病。

  “我的感觉是中国的画家似乎太偏重于纵向的继承,他们的眼睛很少往横的两边看。”

  我很有感触地点点头,补充道:

  “中国画的作者们都以师承某一个画家或某一个画派为荣,他们喜欢介绍自己是谁的学生,谁的第几代弟子。他们的成名一般都要等到中年以后,或者老年。”

  说完,马克和我都耸了耸肩膀。他说如果我想要那些画片,他可以送给我。我谢过以后放进了书包。

  就这样,以后每次上完课,我们总要就某个话题聊上几句。但我们谈论的多半还是艺术或者文学,很少涉及人生。我对马克依然称不上十分了解,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像往常那样,径自走到客厅,可不见马克的人影,屋子后面,却传来砰砰砰砰的声音。我循声找去,只见马克蹲在后花园里,沮丧地瞪着打翻在地的洗衣盆,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怎么了?马克。”我看看地上,问道。

  “太多了,我放弃了。”说着,他开始把脏衣服往垃圾桶里扔。

  “喂,等一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上前阻止马克的举动。

  “我一直是手洗衣服的,可这一次实在积得太多了。”

  “小事一桩。我住的公寓下面有洗衣房,我替你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就是了。”

  马克感激得不得了,上完课后,一定要拿我交的学费请我喝酒。我拗不过他,只得自己跑出去买了一瓶最便宜的葡萄酒,把余下的钱又交给了他。

  乘着酒劲,我第一次问起那样的问题,当初他为什么突然放弃眼看就要开始的显赫仕途?

  马克眯起泛红的眼睛,半带嘲讽地反问道:

  “你以为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好吗?人类比以前更聪明了吗?我们仍然像几千年前那样相互残杀,只不过杀人的武器更先进罢了。人们不能容忍你和邻居的太太做爱,却能在所谓正义的名义下杀人……”

  “但如果好的政治家上台,他们或许能改变人类生活的某些方面。”我打断马克的话,申辩道。

  “你太天真了,陈。一个人成为政治家就不再是他自己了。比如一个政治家就不能是一个同性恋者。我宁可选做同性恋者而不是政治家,因为前者才是我自己,是我生命本能的需要。”马克举起酒杯,做干杯状,然后一口饮尽杯底的酒,随后又斟满了。

  可我依然不明白,他放弃做政治家,.依他的能力和才华,他还可以做别的什么,比如作家,他的英文写作实在很棒。我再次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为什么我一定要成为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或者不是都是一样的,最终我们都要死去。”

  我不再说什么。在沉默不语中,脑海里泛起了一段久远的回忆。当我还是一个少年,怀着诗意的忧伤憧憬未来,我的理想只是在喧嚣的尘埃里拥有一间孤独的小屋,做一个清贫的艺术家。很多年过去了,由故乡窄窄的街道走出来的我,从中国的大都市再走到世界的大都市,以一个进取者的姿态追求为世俗肯定的价值。如今,当我偶然面对一个自我放弃、自我放逐的西方知识分子,我不知应该为自己庆幸还是为自己沮丧。生命的个中三昧,谁又说得清。

  最后一次看到马克,是在两个月以前。那天,也是我最后一堂英文补习,然而却没有上成课。

  当我像往常那样,走进那间半明不昧的客厅,一股大麻烟叶燃烧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心里小小一惊,马克一般不会在上课之前吸食大麻。只见他躺在沙发上,一条手臂垂落在地板上,上身没有穿衣服,下面穿着一条灯芯绒的牛仔裤,我看不清他的脸。幽幽中,梦幻似的飘来一句话:“我还想做爱……”

  我站在那里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马克缓缓地转过脸来,看见我,他倏然坐起身子,眨着惺忪的眼睛,连连抱歉道:

  “对不起,我以为约翰还没走……”

  我知道约翰,马克的情人之一。记得有一次,马克拿着通讯录打电话,踌躇那夜选择罗伯特还是约翰,后来选择了约翰,因为每次他都能带点大麻烟叶来。据说约翰是一个有两个孩子的父亲,在银行里做事。

  看来今天的补习课是上不成了,我干脆将随身带来的一瓶威士忌提前开瓶。

  马克有点歉疚,随即很诚挚地对我说:

  “谢谢你,陈。你是一个大好人,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越来越少了。”说着,他的眼圈微微泛红。

  “我只能说,马克,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认识你,我理解了许多事情。”我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酒杯。

  望着酒杯里褐色的液体,马克微笑了一下,但笑得很凄凉。

  “我只是一个人到中年、潦倒的同性恋者。”

  我本来想说,一切都还来得及,你不过四十才出头。但我终于没说。

  “今天我去看我的房东,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他病了,躺在医院里。”马克的语气里透出无限的悲哀与无奈,“他是我认识的最好的老人,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他租给我这个房子的时候,我还在替工党工作。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辞去工作,他当然知道我是个同性恋者。你知道我每周的房租是多少?七十块!按常规来说,这套房子起码得付二百块一周。十三年了,他从来没有加过我一分钱的房租。还经常允许我拖欠房租。如今他病了,可能很快就会死去。今天我在病房里遇见了他的儿子,他阴险而得意地朝我微笑,仿佛对我说,你的日子也快到尽头了。我知道,只要老人一闭上眼睛,他的儿子马上就会把我赶出去,马上就会拆掉这所旧房子盖新楼。你知道,这里是高级住宅区,寸金之地。多么好的老人啊,可这样善良的人,如今却插着氧气管躺在医院里……”

  潇洒的生之轻,依然摆脱不了活之重荷。我们毕竟都还是血肉之躯。我默默地,也只能默默地陪着马克一杯一杯地喝酒。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房间里更是暗淡无光,我起身打开了房灯。马克挥挥手,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埋头于酒杯。他喝酒的速度,已经明显地慢了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下,马克赤裸的脊背弯曲着,右耳垂上的小银圈幽幽闪烁着,他依然是魁梧的,然而却不再壮实,他肉体的肌理在慢慢松弛,那明显可辨的曲线诉说着乏力,犹如沙丘,在暮色的风里渐渐下垂,那是一种颓废而又无奈的美。他近乎醉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当天的学费,想了想,又加上那篇有待修改的英文作文,一同放在了那张蒙着咸菜色桌布的圆桌上。然后,悄悄地走出了马克的客厅。

  一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了修改好的英文作文。信封里没有其他的片言只语。

  再后来,我搬了家。一直踌躇着要不要给乔安打电话,他肯定知道马克的消息。但我期望有一天,能在悉尼的街上发现奇迹,所以始终未打那个电话。

  这个故事是不是有些颓废?请把你的读后感发表在评论区中吧!一个人经历挺重要的,阅男人的类型越多越智慧,阅女人类型越多越容易变成同性恋,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