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后有反骨的男人:姜文的牢狱----评《让子弹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2:00:24

大多数人看完这部电影后,无不发现原来姜文跟我们一样,“丫原来也是一愤青啊。”然后他们又生发出这样的感慨:同样是愤青,我们只敢匿名在网上发发牢骚,而姜文却敢用电影把它拍出来,而且还能让它通过审查。真是纯爷们,铁血真汉子!而这多数人中的少数人,即有文化读过书懂政治的人,却从里面看出了政治学的道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死光,大盗乃止,因为圣人就是大盗;当年的小学老师走进井冈山当了土匪,土匪进了北京城就成了主席,这是多么政治正确的道理。“枪杆子里出政权,出完政权就抢钱”,张麻子和黄四郎是一路人。《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中保尔柯察金那段话没有人再相信,为了人类解放事业而斗争,哈哈,难道不是为了钱权事业而斗争吗?这个世界还有人先天下而忧,后天下而乐吗?为人民服务难道不是让人民为我服务吗?难道还有人为了全天下人考虑吗,他们最后不都是成就的私我吗?既然如此这样的革命有何意义,人难道不就该只考虑自己吗,既然我自己是如此伟大?
   对这些文化人来说,这样的认识实际上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他们从读过的书里学到的东西对于他们现在吃轻巧饭干体面活的生活来说,是一种负累,所以他们不断地证明这样的政治虚无主义道理,也解脱这样的负累,因为他们已经和不读书的人没什么两样。当然其中的和谐派更聪明些,他们会说:啊,孟子说过仁者无敌,圣人和大盗本来一样啊,只有真正的仁者奔走呼告,劝说双方和解,即便获罪也只是默默地走进监牢,就像谭嗣同一样,(“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不,更准确地说,就像耶稣一样,耶稣默默地让自己被人钉上十字架,赎万民的罪。当这些和谐派这样说的时候不过是在让“第一个”成为耶稣,自己好当保罗。
  说了这么多,好像与这部电影无关,先让我们从另一部电影开始。一年前我看过一部老片子《一刀倾城》,狄龙在里面演谭嗣同。当大刀王五到地牢里去营救谭嗣同时,谭嗣同这样拒绝他说:“逃得了牢狱,逃不了天下。”这句话虽然是句台词,但使我们看到了谭嗣同内心的困境,他把天下比作牢狱,这不是说天下因为整个权力机构的控制而变成了牢狱,而是他的内心就是牢狱。当他为了国家民族,为了天下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他也在他自己内心给自己建造了这样一个牢狱,所以他忍受不了革命的失败,他必须要为了革命而死,也好毁掉这座监牢。
  《让子弹飞》又让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一个监牢。整个革命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让我们看看最后革命成功后张麻子黄四郎的表现。当他俩坐在椅子上对视而笑的时候,张麻子无疑理解了黄四郎,而黄四郎也发现张麻子对自己理解了。所以当张问黄,“钱和你哪个对我更重要时”,黄自以为明白了张的心思,就说“我。”而张告诉黄,“没有你对我更重要”时。黄四郎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又高兴地走上了碉堡引爆炸药,像三千多年前的纣王在鹿台上自燃而死一样。因为他知道自己虽然死了,他已经在精神上战胜了张麻子。张麻子完全可以把黄四郎留下不杀,但他却还是让黄四郎自杀而死。这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上有了黄四郎的影子,对于他这样一个纯粹的革命者来说,怎么能容忍自己身上有黄四郎的成分呢?所以他让黄四郎自杀,实际上是想让自己身上黄四郎的成分死去,他看到黄四郎就会想到自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革命者。当他拿着枪一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指着他以前的兄弟时,他想继续干革命,只有这样,他才能把他身上的黄四郎的影子物化为一个现实的敌对者解决掉。
   当革命结束后,他发现自己突然就理解了黄四郎。看这眼下的贱民吧,一点金钱的诱惑,怕死的恐惧就可以让他们被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一辈子。一旦革命成功就开始争抢他们以前又恨又怕的地主老财的财产,又向革命者他们的新主子磕头,奴颜婢膝。张麻子不禁怀疑,这就是自己所要救民于水火中的百姓吗?他们值得被人救吗?我怎么能够不蔑视他们呢?一旦当他开始蔑视自己脚下的百姓的时候,他就和黄四郎差不多了。尼采说,大爱就是大蔑视,对全人类的爱就意味着对全人类的蔑视。张麻子不知道的是,当他在革命之前,当他用自己无私的大爱点燃自己革命的烈焰,“为了人类的解放事业而斗争”的时候,他对自己脚下百姓的蔑视就已经开始了。
   张麻子忍受不了自己身上黄四郎的成分,所以他才会让黄四郎自杀,而不是自己亲手解决他,因为他发现他和黄四郎已经成了朋友。
   这就是张麻子的牢狱,他即便杀掉黄四郎,他也没有走出这个牢狱。黄四郎还是笑着死的,这是黄四郎对张麻子的胜利,“你以为你是革命者吗,其实你就是个土匪”。当现在的大多数人唾骂毛泽东祸国殃民时,他们不过是在遵从黄四郎的逻辑。毛泽东熟读中国历史,他显然知道被人崇拜得越高,被后人唾骂得也越厉害。然而他却改变不了什么,他被所有人崇拜,却改变不了被别人崇拜这样一个事实,这就是毛泽东的牢狱,因为人民是历史的主人。
   这不仅是毛泽东的牢狱,这也是姜文的牢狱。对于姜文,我知道的不多。当影片最后,姜文脱掉张麻子这张皮骑着白马出来的时候,他看着飞驰而过的火车,车上坐着的是他的建国功臣,还有黄四郎以前身边的妓女,车上一定满载着黄金,到大上海去建设一个新鹅城去了。而姜文呢,则骑着马在路上徘徊,目视着那辆飞驰而去的火车。
   这就是谭嗣同的牢狱,这也是毛泽东的牢狱,这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牢狱,这是所有无产阶级革命者和所有共产主义战士的牢狱。这更是姜文的牢狱。然而这是所有革命者的必然命运吗?我相信在尧舜大禹成汤周文王周武王周王孔子孟子的心中却没有这样的牢狱,如果还有人记得他们曾是革命者的话。对于这部电影,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尼采说过,大爱就是大蔑视,但是尼采还说过,大蔑视就是大爱。